“这一下我没辙儿了!”热尔曼跺着脚说,“咱们准是中了邪啦,非到大天亮不能从这儿出去。这地方准保有鬼作怪。”

“得了,得了,别恼火了,”玛丽说,“咱们得打定主意。生一堆更大的火,孩子裹得这样严实,不会出什么事,在露天过一夜,咱们不会死的。您把马鞍藏到哪儿啦,热尔曼?在枸骨叶冬青里边,这个冒失鬼!该去把它取出来!”

“接住孩子,抱好了,让我把他的床从荆棘丛里拉出来;我不想让你戳痛手。”

“好了,床在这儿,手戳破几个地方又不是挨了几刀。”勇敢的姑娘说。

她重新安排小皮埃尔睡下,这回他睡得那么熟,竟一点儿没觉察这一番新的旅行。热尔曼在火上放了好多柴。把周围的树林都照亮了;但小玛丽再也支持不住,虽然她一点儿没抱怨,她已经站不稳了。她脸色苍白,牙齿因为寒冷和衰弱,抖得格格作响。热尔曼搂住她,好让她暖和;焦虑不安、怜悯同情、不可抑制的温存举动,占据了他的心灵,使他的感官平静下来。他的舌头奇迹般地松动起来,一切羞涩都消失了。

“玛丽,”他对她说,“我喜欢你,而不能讨你喜欢,我觉得很不幸。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做你的丈夫的话,那么,岳父、亲戚、邻居、别人的劝告都不能阻止我献身给你。我知道你能使我的孩子们幸福,你会教他们牢记他们的母亲,我问心无愧,也就心满意足了。我一向对你有好感,现在我感到那么爱你,如果你要求我一辈子都听从你的吩咐的话,我马上可以对你发誓这样做。求求你看看我多么爱你,想法子忘掉我的年龄吧。请这样想:认为三十岁的男人已经老了是一个错误的想法。况且我只有二十八岁!一个年轻姑娘生怕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到十二岁的男人,就被别人说闲话,因为这不合本地的风俗;但我听说过,别的地方不把这当作一回事;相反,人们宁愿给年轻姑娘找个依靠,把她嫁给知情达理、具有百折不挠勇气的男人,而不会走入歧途的小伙子,人们以为他是个好人,他却会变成一个坏蛋。再说,岁月不一定使人年老,这要看一个人的精力和健康怎样。如果一个人被过度的劳动和贫穷,或者被放荡的行为耗尽了精力,他在二十五岁之前就变得老了。而我却不同……你没听我说话呢,玛丽。”

“不,热尔曼,我听得很仔细,”小玛丽回答,“但我在想我母亲一直对我所说的话:一个六十岁的女人,如果她的丈夫是七十岁或七十五岁,不能再干活来养活她的话,那是很可怜的。他成了个废物,而她这个岁数,也开始非常需要照顾和休息,却不得不照料他。这样下去,会终于一贫如洗。”

“父母说这种话是有道理的,我承认,玛丽,”热尔曼说,“但总之,他们是要牺牲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期,去预见老年的结局,那时一个人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怎么了结已无所谓了。而我呢,我到老年不会有饿死的危险。眼下我能够攒点儿钱,因为我同岳父母一起过活,干得多,花得少。再说,我会非常爱你,你看吧,这会防止我衰老。听人说,一个人生活幸福能保养自己,我觉得,说到爱你,我比巴斯蒂安更年轻;因为他并不爱你,他呀,他太蠢,太孩子气,不明白你多么漂亮,多么善良,生来是被人追求的,得啦,玛丽,别讨厌我了,我不是一个可恶的人:我让我的卡特琳很幸福,她临死前在上帝面前说过,我一直都使她心满意足,她吩咐我再娶一个。似乎她的精灵今儿晚上对她睡着的孩子说过话。你刚才不是听到他所说的话吗?他的眼睛望着空中某种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而他的小嘴哆嗦着!他看到的是他的妈妈,你相信好了,正是她让他说出,他想要你代替她。”

“热尔曼,”玛丽不胜惊讶而且若有所思地回答,“您说得很坦率,您的话是真心实意的。我拿得稳我爱您是会做对的,如果这不会引起您的岳父母不满的话:但是您干吗要我这样做呢?我的心没有替您说话。我很喜欢您,虽然您的年龄还没有使您变得难看,但却叫我害怕。我觉得您对我来说总像个什么人,好比叔叔或者教父一样;我应当对您尊敬,您会有时把我看作一个小姑娘,而不是您的女人和同辈,况且我的朋友们兴许会嘲笑我,尽管去理会这种事很蠢,但我相信在结婚那天,我会羞愧难言,有点悲哀。”

“这是些小孩子的理由;你说话完全像个孩子,玛丽!”

“是呀,我是个孩子,”她说,“就因为这个,我害怕太有理智的男人。您看得很清楚,我配您是太年轻了,因为您已经责备我说话没有理智,我这样的年龄,不可能有更多的理智。”

“唉!我的上帝,我这样笨嘴笨舌,表达不好心里的想法,真是多么可怜呵!”热尔曼嚷着说,“玛丽,您不喜欢我,事实就是这样;您觉得我太简单,太笨拙。如果您有点喜欢我的话,您不会这样清楚地看到我的缺点。您并不喜欢我,就是这样!”

“这不是我的错儿,”她回答,对他不再以你相称感到有点不快,“听您这么对我说,我是尽力而为了,但我越是朝这方面使劲,脑子里就越装不进去:我们要成为夫妻。”

热尔曼没有吱声。他的手捧着头,小玛丽不知道他是在哭泣、赌气,还是睡着了。看到他这样阴沉,猜不透他在转什么念头,她心里有点不安;但她不敢对他再多说什么,她对刚才发生的事惊诧不已,不想再睡,急不可耐地等着天亮,一面不断地照看火堆和孩子,热尔曼仿佛再想不到孩子了。然而热尔曼根本没有睡觉;他没有思索自己的命运,也没有设想大胆的计划,诱惑的打算。他心里难受,有山一样高的烦恼压在心上。他真想死去。一切都好像对他不利,如果他能哭的话,他一定痛快地哭一场。但在苦恼中也有一点对自己恼火,他压抑着,不能也不愿诉说出来。

等到天亮,田野里的响声向热尔曼透露信息时,他的手从脸上放下来,他站起身,看到小玛丽也没有睡,但他不知对她说什么,以表示他的关心。他完全泄了气,他又把马鞍藏到荆棘丛里,口袋搭在肩上,手里牵着儿子。

“玛丽,”他说,“现在咱们尽快赶到目的地。你愿意我送你到奥尔莫吗?”

“咱们一起走出树林吧,”她回答说,“等到摸清了方向,我们再各走各的路。”

热尔曼没有回答。姑娘没有要他把自己带到奥尔莫去,他感到不快,他没有发觉自己刚才的腔调势必会引起拒绝。

他们走了两百步远,遇到一个樵夫,他把他们引上了正路,还告诉他们,穿过大牧场,一个笔直往前走,另一个向左走,就可以到达各自的目的地;这两个地方紧相毗邻,从奥尔莫农场可以清楚地看到富尔什的房子,反过来也一样。

他们谢过樵夫,往前走去,樵夫又叫住他们,问他们是不是丢了一匹马。他对他们说:

“我在院子里找到一匹漂亮的小青马,兴许是狼把它逼到这儿寻找躲避的地方。我的几条狗叫了一夜,天亮时我看到这匹马在我的车棚下,眼下还在那儿。咱们去瞧瞧,如果你们认出是它的话,就把它领走。”

热尔曼先说出小青马的特征,确信就是它,于是他又回去寻找马鞍。小玛丽便向他提出,把他的孩子带到奥尔莫,待他去过富尔什,再来把孩子领走。

“我们过了这一夜,他身上有点龌龊,”她说,“我洗干净他的衣服和他漂亮的小脸蛋,给他梳好头,等他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时候,您可以把他介绍给您的新家庭。”

“谁对你说我要去富尔什?”热尔曼没好气地回答,“也许我不去了!”

“不,热尔曼,您应该去,您要去。”姑娘说。

“你急着要我同另一个女人结婚,好放心我不来麻烦你?”

“得了,热尔曼,别再这样想了:这个念头是您昨夜才有的,这次倒霉的遭遇有点扰乱了您的脑子。而眼下您必须恢复理智;我答应您忘掉您对我说过的话,决不对别人说起。”

“咳!你愿意的话,说出去好了。我不爱否认自己的话。我跟你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在任何人面前我决不脸红。”

“不错,但您的女人如果知道,您到她家的时候,早在想着另一个女人,那她对您不会有好感。所以您要留神现在的一言一语;别这样当着人怪模怪样地盯着看我。想想莫里斯老爹,他是相信您会服从他的。如果我使您违拗他的主意的话,他要对我不客气的。再见,热尔曼;我将小皮埃尔带走,好让您不得不去富尔什。这是我替您保管的一样抵押品。”

“你愿意跟她一起去吗?”农夫对他的儿子说,一面已看到孩子攥住小玛丽的手,决意要跟着她。

“愿意,爸爸,”孩子回答,他听到并按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大人毫不回避地当着他的面所说的话,“我要跟我可爱的玛丽一起走:你结好婚以后再来找我好了;可我要玛丽做我的小妈妈。”

“你瞧,他要你做妈妈呢!”热尔曼对姑娘说,“听着,小皮埃尔,我巴不得这样,要她做你的妈妈,同你老呆在一起;可她不愿意。她拒绝我了,你想办法叫她答应你。”

“放心吧,爸爸,我会让她答应的:我要什么,小玛丽就会做什么。”

孩子和姑娘离开了,剩下热尔曼一个人,比先前更加忧愁,更加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