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吃饭时,泰山平常坐的位子空着。斯特朗小姐有点苛怪。因为考德威尔先生总是跟她和她母亲一块儿吃早饭。后来,她在甲板上坐着,瑟兰恩先生走过来和她攀谈了几句。他看起来精神特别好,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他扬长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斯特朗小姐心想,瑟兰恩先生真是个惹人喜欢的人。

这一天过得很沉闷。她渴望考德威尔先生静静地陪伴在她身旁。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姑娘从第一眼看见泰山,就很喜欢他。他津津有味地给她讲他到过的地方,讲那里的风土人情。他总是喜欢以一种滑稽可笑的方式拿人与兽做鲜明的对比。这种谈话说明他对兽非常了解,对人也有一种很敏锐的、包含着讽刺意味的视察力。

下午,瑟兰恩先生又走过来和她闲聊时,她很高兴因此而打断了一天的沉闷和单调。可是考德威尔先生还是一直没有露面。斯特朗小姐开始觉得问题不那么简单了。而且不时联想起头天夜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舷窗前面落下去,掉进大海的情景。她问瑟兰恩先生今天见没见着考德威尔先生?他说没有看见,还问她干嘛打听这事儿。

“他没像平常一样和我们吃早餐,而且从昨天晚上起,我就一直没有看见他。”姑娘解释说。

瑟兰恩先生看起来非常着急。

“很遗憾,我和考德威尔先生没有深交。不过,他看起来确实是位可敬的先生。也许他今儿个病了,还在舱房里呆着?这也完全可能嘛。”

“当然。”姑娘回答道,“有这种可能并不奇怪。可是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又使我生出一种女人气的愚蠢的想象。我总觉得,考德威尔先生一定出什么事了。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预感,就好像我已经知道他不在这条船上了。”

瑟兰恩先生爽朗地大笑着:“天哪,亲爱的斯特朗小姐。”他说,“不在船上,他能上哪儿去呢?好多天了,我们连陆地的影子也没看见。”

“当然了,这种想法很可笑,”她承认自己的幼稚。然后又说,“不过,我不想再这样瞎着急了。我要去弄清楚,考德威尔先生到底上哪儿去了。”一位服务员正巧走了过来,她迎了上去。

“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呢,亲爱的姑娘。”瑟兰恩先生得意地想,嘴上却大声说:“当然可以。”

“请您去找一下考德威尔先生。”她对服务员说,“告诉他,他一直不露面,朋友们都很惦记他。”

“你很喜欢考德威尔先生吗?”瑟兰恩先生问道。

“我想,他很出色。”姑娘回答说,“妈妈非常喜欢他。他是属于那种跟他呆在一起让你绝对放心的人。对于考德威尔先生,谁都会产生一种信任感。””

不一会儿,服务员回来了,说考德威尔先生不在舱房里。“我找不着他,斯特朗小姐。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他的床铺昨天夜里就没动过。我想应当马上把这件事报告船长。”

“非常正确。”斯特朗小姐大声说,“我跟你一起去找船长。太糟糕了!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的感觉毕竟没有错。”

不一会儿,这位吓坏了的姑娘和那位显得很激动的服务员出现在船长面前、船长默默地听着他们的报告,特别是当服务员说到,旅客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过了,就是没找到考德威尔先生时,船长的脸上现出焦急、关切的神色。

“斯特朗小姐,你能肯定,昨天夜里有什么东西从船上掉了下去?”

“毫无疑问。”她回答道,“我不敢说掉下去的是人,因为我没听见叫喊声。后来就以为或许是一袋子垃圾。可是,如果这条船上找不到考德威尔先生,我敢打包票,我从舷窗看见落入大海的就是他。”

船长立刻命令对全船进行搜查。从船头至船尾,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遗漏。斯特朗小姐继续呆在船长室,等待搜寻的结果。船长问了她好多问题。可是除了船上短暂的交往以及亲眼看到的一些事情,对于这个失踪的男人她一无所知。她第一次意识到,考德威尔先生几乎没有跟她谈过他自己和他过去的生活。她好像只知道他生在非洲,在巴黎受的教育。可是这少得可怜的了解,使她忽然惊讶地想到,一个英国人怎么说起英语反倒带着明显的法国口音。

“他说过他有什么仇人吗?”船长问。

“从来没有。”

“他和船上别的乘客有过什么交往吗?”

“没有。他只和我在一块儿聊聊,而且是作为同一条船上的旅客偶然相识的。”

“哦……依你看,斯特朗小姐,他是不是喜欢喝酒过量?”

“我压根儿就没怎么见他喝过酒。”斯特朗小姐回答道,“事实上,在我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船上掉进大海之前的半小时,我一直和他在甲板上呆着,他怎么会喝酒呢?”

“这就奇怪了。”船长说,“在我看来,他也不像个有抽风病,或者有类似毛病的人。而且,即使有这种毛病,倘若在他靠在栏杆上突然发作时,也只能朝里摔倒在甲板上,不可能整个身子都从栏杆上栽过去。如果他不在船上,斯特朗小姐,他就是被人扔进了大海。而你没听到叫喊声这一事实可以这样解释:他被人从甲板上扔下去之前就已经死了——被人谋杀了。”

姑娘听了吓得发抖。

一个小时以后,大副来报告搜寻的结果。

“考德威尔先生不在船上,先生。”他说。

“这件事恐怕不是偶然的事故,这里面有更复杂更严重的背景。布伦特莱先生,我希望你对考德威尔先生的东西做一番仔细的搜查,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点与自杀或者他杀的动机有关的线索。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的,是的,先生!’”布伦特莱先生答应着,转身去泰山的睡舱开始搜查。

海泽尔·斯特朗被这件事搞得筋疲力竭,整整两天没离开她的房间,等她终于再来到甲板上的时候,她的脸色苍白,形容樵停,眼睛周围一圈儿青晕。不论是睡着,还是清醒着,她总看见那个黑漆漆的身影迅速地、一声不响地掉进冰冷、无情的大海。

她走上甲板不一会儿,瑟兰恩先生便来到她的身边,一副和蔼可亲、关怀备至的样子。

“啊,这太可怕了,斯特朗小姐。”他说,“我简直没有办法不想这件事情。”

“我也是,”姑娘烦躁地说,“我觉得,如果我当时喊人来,他也许能得救。”

“不要责备自己了,亲爱的斯特朗小姐。”瑟兰恩先生殷勤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换了别人也会像你一样。谁能想到船上掉到海里的东西就一定是人呢?而且,即使你喊来什么人,后果也还是一个样。开始,人们肯定不会相信你的话,他们会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女人神经紧张而产生的幻觉。如果你坚持自己的意见,等船停下来再去救他,也太迟了。因为得放下小船,再划回去好几英里,去找发生这场悲剧的那个根本不知道是在哪儿的地方。不,你一定不能过分责备自己。对于可怜的考德威尔先生,你做得比我们大家谁都更好。你是唯——一个惦记着他的人。而且是你,促使船长及时开始这场调查的。”

他和蔼的态度、鼓励的话语使得姑娘心里不禁生起感激之情。从那以后一直到航行结束,他总和她在一起,渐渐地,她也确实很喜欢他了。瑟兰恩先生了解到,这位来自巴尔的摩的漂亮的斯特朗小姐,是美国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一个非常富有、前程似锦的姑娘。一想起这些,瑟兰思简直激动得气也喘不过来。

除掉心头之患泰山之后,瑟兰恩先生原先打算在轮船停泊的第一个港口上岸。因为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份重要情报不是装到他的口袋里了吗?再呆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办了。他要尽快回到大陆,乘第一班快车到彼得堡。

可是现在一个新主意涌上心头,而且很快就把原来的打算挤到一边儿。这个美国姑娘拥有的财产不可小看,姑娘本人也颇有吸引力。

妙极了!她会在彼得堡引起轰动。而且,有她这笔遗产做后盾,他也会成为新闻人物。

瑟兰恩先生挥霍了几百万美元的活动经费之后,发现这个职业很对他的胃口,便想继续到开普敦去。到了开普敦,他又突然宣布因为一件紧急公务,不得不滞留一些日子。

斯特朗小姐对他说过,她和母亲到开普敦看望母亲的哥哥。她们还没有决定在那儿呆多长时间,也许要停留好几个月。

她得知瑟兰恩先生也要到那儿之后,非常高兴。

“我希望我们能继续保持联系。”她说,“等我和妈妈安顿下来之后,你一定要来看看我们。”

这自然是瑟兰恩先生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不失时机地表示了他的感谢,答应一定拜访。不过斯特朗太太可不像女儿对他的印象那么好。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总觉得这个人不可靠。”有一天谈起瑟兰恩先生时,母亲对海泽尔说,“他看起来倒是个不折不扣的体面的绅士,可是他那双眼睛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瞬息即逝的表情,我看了就不寒而栗。”

姑娘大笑起来。“你真是个亲爱的傻妈妈。”她说。

“我就是这样看的。我很难过,可怜的考德威尔先生没能代替他来陪伴我们。”

“我也同样难过。”女儿说。

就这样,瑟兰恩先生,也就是茹可夫,在滞留开普敦期间成了海泽尔·斯特朗舅舅家的常客。他的殷勤确实献得太露骨了,但是他安排得十分巧妙,总是迎合姑娘的每一个要求,渐渐地,她越来越依赖于他了。假如海泽尔、她的母亲,或者哪位表兄弟需要有人陪着玩儿,假如需要做什么小小不言、表示友好的事情,瑟兰恩先生总是随叫随到,而且保您满意。斯特朗小姐的舅舅和家里人也因为他礼仪周全、乐于听命,而越来越喜欢他了。瑟兰恩先生似乎成了这个家庭必不可少的一位成员了。后来,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向斯特朗小姐求婚。斯特朗小姐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我可从来没想过你会向我求爱。”她对他说,“我一直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看待。所以,现在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忘记你曾要求我做你的妻子吧。让我们像先前一样友好相处。以后,我可以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也许我会发现对你怀有一种超乎友谊的感情。反正迄今为止,我还从来没想到过爱你。”

瑟兰恩先生对斯特朗小姐这番话自然不很满意。他十分后悔自己太性急了。不过,他相信,他这样真诚地爱她,而且爱了这么长时间,大伙儿不会不知道。

“海泽尔,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他说,“我愿意等待。因为我相信,像我这样炽热、纯洁的爱一定会得到回报。我只想知道一点,你心里有没有别的男人?可以告诉我吗?”

“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回答道。他对这个答复很满意。这天晚上,回旅馆的路上,他买了一只游艇,还花了100万美元在黑海海滨买了一座别墅。

第二天,海泽尔经历了她一生中一个最为快活的又惊又喜的场面:从一家珠宝店出来时,和珍妮·波特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天哪!珍妮·波特!”她高兴地叫喊着,“哪股风把你给刮到这儿了?哎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不是嘛!”珍妮同样又惊又喜,也快活地叫了起来,“我还一直在这儿白白地浪费想象力,在心里描绘你在巴尔的摩的情景呢!”她又一次紧紧地抱住好朋友,吻了又吻。

等她们相互说明原委之后,海泽尔才弄明白,坦宁顿勋爵的游艇已经到了开普敦港,而且至少在这儿停一个星期。然后继续航行,到西非海岸,再从那儿回英格兰。

“回去之后,我们就要结婚了。”珍妮最后说。

“这么说,你还没有结婚?”海泽尔问。

“没呢!”珍妮回答道,然后,好像自信自语似的说:“我真希望英格兰离这儿有一万英里。”

于是,游艇上的人和海泽尔的亲戚家不断相互来往。海泽尔的舅舅安排了好几次家宴,并且带客人到周围的乡村去旅行。瑟兰恩先生在哪种场合都是颇受欢迎的客人。他还自己设宴招待男宾,竭力讨好坦宁顿勋爵,显得殷勤、好客。

瑟兰恩先生隐隐约约听出,坦宁顿勋爵的游艇这次意料之外的访问会获得成功,并且给大家带来好处,于是,他也想充个数,跟他们一起去航海。有一次,只剩下他和坦宁顿勋爵的时候,他趁机炫耀:一回美国,就宣布和斯特朗小姐订婚。“不过,你现在要守口如瓶,亲爱的坦宁顿。守口如瓶!”

“当然了,我很理解你,亲爱的朋友!”坦宁顿说,“不过,我还是应当现在就祝贺你。斯特朗小姐确实是个极好的姑娘。”

第二天,斯特朗太太、海泽尔和瑟兰思先生应邀到坦宁顿的游艇上做客。斯特朗太太说,她在开普敦玩得十分开心,遗憾的是,刚刚收到律师从巴尔的摩寄来的一封信,看来她们必须提前回家了。

“您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坦宁顿勋爵问。

“我想,下星期一吧。”她回答道。

“是吗?”瑟兰恩先生高兴地叫了起来,“我太走运了。我也得赶快回去。现在我又可以十分荣幸地陪您一路同行了。”

“您可太好了,瑟兰恩先生。”斯特朗太太说,“我敢担保,有您的照顾,我们将十分高兴。”但是内心深处,她巴不得马上摆脱这种“照顾”。这到底因为什么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

“啊!”过了一会儿,坦宁顿勋爵突然喊了起来,“我这个主意太妙了!”

“是的,坦宁顿、当然啦。”克莱顿嗤之以鼻,“如果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肯定妙不可言。啊!真是活见鬼!你这不是去中国绕南极嘛!”

“听我说,克莱顿!”坦宁顿说,“不要因为你自个儿没想出这个好主意,就这么出言不逊。自从我们出海,你总是发表耸人听闻的意见。

“不,先生,”他继续说,“确实是个好主意。你们大伙儿一定会赞成这个意见。斯特朗太太和斯特朗小姐可以搭我们的游艇一直到英格兰。还有瑟兰恩——如果他愿意跟我们一路同行的话。你说,我难道是跟你瞎开玩笑吗?”

“原谅我,老伙计!”克莱顿大声说,“这当然是个极好的生意。我不应该对你有丝毫的怀疑。你对你独到的见解很有把握,是吗?”

“我们下星期一启航,或者在您认为合适的任何时候,斯特朗太太。”这位总是宽宏大量的英国贵族说,就好像万事俱备,只欠确定启航的日期了。

“哎呀!坦宁顿勋爵!这简直连让我们向您致谢的机会也不给了。要知道我们还没有决定是否接受您慷慨的邀请呢!”斯特朗太太说。

“难道还用问吗?您当然会乘我的船的。”坦宁顿说,“在我的船上您会像在任何别的客船上一样度过美好的时光,而且保您舒舒服服。不管怎么说,我们大家都希望您跟我们一起航行。请您不要拒绝我的这番美意。”

于是,大家决定下星期一启航。

启航两天之后,两个姑娘坐在海泽尔的能房里看她在开普敦洗印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海泽尔和她母亲离开美国之后一路上拍的。两个姑娘看得津津有味,珍妮问长问短,海泽尔口若悬河,给她介绍每一张照片的背景和人物。

“啊,瞧这张。”她突然说,“这张照片上有个人你认识。可怜的人儿,我一直想向你问他的情况,可是只有咱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又总也想不起这桩事来。”她把那张照片捏在手里,珍妮没看见她说的那个人的面孔。

“他的名字叫约翰·考德威尔,”海泽尔继续说,“你想起来了吗?他说,他是在美国认识你的。他是个英国人。”

“我想不起这个名字了。”珍妮回答道,“让我瞧瞧照片。”

“这个可怜的人儿在我们沿着海岸航行时,掉进大海里去了。”她边说边把照片递给珍妮。

“掉进……什么?海泽尔,海泽尔!你说他死了,在大海里淹死了?海泽尔!你是在开玩笑吗?”珍妮脸色苍白,用颤抖的声音吨哺着。海泽尔大吃一惊,刚想说什么,她的好朋友已经摔倒在地板上,昏过去了。

海泽尔等珍妮恢复知觉后,坐在那儿看了她半晌,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珍妮。”海泽尔用一种很不自然的声音说,“你和这位考德威尔先生原来这么熟,他的死居然给了你这么大的打击。”

“约翰·考德威尔?”波特小姐问,“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吗,海泽尔?”

“我当然知道,珍妮。我很清楚他是谁。他叫约翰·考德威尔,是从伦敦来的。”

“啊,海泽尔!”珍妮呻吟着,“但愿真有这么个考德威尔。可是这个人的相貌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烙在我的心上。在这个世界上,不管走到哪儿,我一下子就可以从一千个人里认出他来。别人或许会把他认错,我却绝对不会。”

“你这是什么意思,珍妮?”海泽尔越发莫名其妙了,“他到底是谁?”

“海泽尔,这是人猿泰山的照片!”

“珍妮!”

“我绝不会弄错!啊,海泽尔,你能肯定他死了吗?你没有弄错吗?”

“恐怕没有,亲爱的。”海泽尔伤心地说,“我倒希望是你搞错了,可是现在真是证据确凿,连我也无法再相信他是伦敦来的约翰·考德威尔先生了。他说他生在非洲,在法国受的教育。”

“是的,一点儿不假。”珍妮·波特痛苦地说。

“大副检查了他的行李,没有发现可以证明这位来自伦敦的考德威尔先生身份的东西。实际上,所有衣服都是在巴黎做的,或是在巴黎买的。他的东西上面都签着名字的第一个字母。要么只有一个车母‘T’,要么是‘J.C.T’。我们都以为他在做这次旅行的时候,故意隐姓埋名。认为J.C是JohnCaldwell,即约翰·考德威尔的缩写。”

“人猿泰山的全称是约翰·C·泰山。J.C,不就是John(约翰·)C的缩写吗?”珍妮有气无力地说,“可是他死了!海泽尔!这太可怕了!他孤零零地死在可怕的大海里了!简直无法相信,他那颗勇敢的心会停止跳动,他那充满力量的肌肉会永远冰冷如霜,寂静如尘。他是生命、力量、健康的象征,怎么就会成了粘滑的水蛇、爬行的虾蟹的牺牲品……”她说不下去了,脑袋埋在胳膊里,呻吟着,坐在地板上抽泣起来。

波特小姐病了好几天,除了海泽尔和忠心耿耿的女仆艾丝米拉达谁也不见。等她终于再出现在甲板上时,大家都被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吓了一跳。她不再是那个机灵、活泼,谁见了谁喜欢,谁见了谁着迷的美人了,而是一个沉默寡言、悲悲戚戚的姑娘。她若有所思,怅然若失,那表情只有海泽尔才能有所领悟。

大伙儿竭力想逼她高兴起来,可是毫无用处。快活的坦宁顿勋爵偶尔惹得她惨然一笑,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睁大一双眼睛,痴呆呆地望着茫茫无际的大海。

珍妮·波特生病之后,游艇上的不幸事故接二连三地发生。起初,坏了一个发动机,修理期间,他们在大海上漂流了两天。后来,一场风暴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袭击了游艇,甲板上可以移动的东西几乎都被掀到了海里。这之后,两名船员打架,一个被刀子刺成重伤,另一个不得不戴上镣铐关了起来。最糟糕的是大副在一天夜里不小心掉进大海,还没来得及救他,就淹死了。游艇在出事地点整整转悠了十个小时,可是自从大副从甲板上掉下去消失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之后,就没有再看见他的踪影。

这一连串不幸发生之后,船员和客人们都神情阴郁,情绪低落。大家都意识到更大的灾难将要来临。船员们对这一点感触更深。他们想起,这次航行刚开始时就出现过的种种可怕预兆,越发觉得悲剧是不可避免的了。

灾难果真很快就发生了。大副淹死之后的第二天夜里,游艇突然间从船头到船尾都出了毛病。凌晨一点钟,一阵可怕的冲撞,把正在床铺上熟睡的船员和旅客从铺位上震得跌了下来。这条本来就不太结实的游艇剧烈地震动着,似乎要向右面翻转过去。发动机停止了工作。有一会儿,游艇呈45度角耸立在海面上。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跌落到海面上。

男人们立刻涌到甲板上,女人们紧随其后,尽管夜空笼罩着乌云,但海面上没有风,夜色也不很浓,蒙蒙胧胧看得见左舷船首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漂浮在海面上。

“是一艘破船。”值班的二副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不一会儿,机械师匆匆忙忙跑上甲板找船长。

“汽缸底部补的那块铁皮炸开了,先生。”他报告说,“左舷船首大量进水。”

过了一会儿,一位船员从船舱冲了上来。

“我的天!”他叫喊着,“整个船底都裂开了!连20分钟也用不了,游艇就得沉底。”

“住嘴!”坦宁顿厉声喝道,“小姐们,太太们,赶快到舱房里把你们的东西拿上来。事情也许还没有糟到这个地步。但是,我们得赶快上小船了。提前做好准备总要更安全些。马上行动吧!杰罗尔德船长,派几个精明强干的人下去看看,把船只受损的情况搞准确了。同时,你要把粮食、淡水赶快搬到小船上。”

坦宁顿勋爵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指挥,一下子稳住了大伙儿。很快,大家按照他的安排各负其责,行动起来。等妇女们回到甲板上之后,几条小船差不多已经装备好了。不一会儿,下去直看船只的二副回来报告情况。不过,不用他多讲,已经在甲板上挤作一团的男男女女心里都清楚,“阿丽丝号”的末日就在眼前。

“情况怎么样,先生?”看见二副吞吞吐吐,船长问道。

“我不愿让太太小姐们受惊,先生!”他说,“情形确实很糟,游艇大概还能漂浮十几分钟,船底的窟窿简直钻得进一头牛。”

不到五分钟,“阿丽丝号”的船头便沉到水中,船尾高高地翘起,在甲板上已经很难站稳了。游艇配备的四条救生的小船,这时候已经坐满人,平平安安地放到了大海里。就在他们飞快地划着小船离开那艘即将沉没的游艇时,珍妮·波特转过头,最后瞥了它一眼。这时,从船身内部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和不吉祥的隆隆声——它的机械部分已经全部炸裂。巨大的力量向船头冲击,舱壁和隔板裂成碎片,船尾就像一根长矛穿过大海的胸膛,直刺云天。刹那间它好像停在那里不动了,但只一瞬便一头栽下去,被滚滚的波涛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