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几天泰山把时间都用在完善武器和探索丛林上了。他用上岸之后第一个傍晚吃的那头公鹿的筋腱完成了那张弓。当然他更希望用豹子席塔的肠衣来做弓弦。他打算等一等,瞅机会杀头豹子再说。

他还搓了一根很长的草绳。这种草绳好多年以前他曾经用来捉弄脾气很坏、总跟他作对的巨猿塔布兰特;后来,在当年的小“猿孩儿”手里,草绳又发展成为奇妙的武器。

他给石刀配了刀鞘和刀柄,还做了一个箭袋,用鹿皮做了一根腰带、一个围裙。然后便开始探索这块神奇土地的奥秘。这儿不是他所熟悉的西非海岸,因为海滩向东,太阳从丛林的‘门槛儿’那边升起。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儿也不是非洲的东海岸。因为他明白,“肯凯德号”没有驶过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也不曾绕过好望角。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有时候他想是不是轮船横渡大西洋,把他扔到了南非诲岸,可是雄狮努玛的出现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泰山孤零零一个人在与海岸平行的丛林里穿行的时候,特别希望有个人陪伴。渐渐地他开始后悔没跟那群猿搭伙。自从第一天跟它们邂逅,一直没见它们的踪影。而那时又明的影响在他身上还占主导地位。

现在他已经更接近于从前那个泰山了,尽管仍然因自己与那群巨猿没有什么相同之处而沾沾自喜,但有个伴儿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强。

他在森林里,从容不迫地穿行,有时候在地面上走,有时候在比较低的树枝上攀援。不时摘一只野果,或者翻起一根倒伏的树干,找大一点的昆虫吃。这玩意儿他吃起来还像过去那样可口。这样走了一英里多,泰山突然闻见顺风吹来一股豹子席塔的气味。

豹子席塔现在成了泰山特别想得到的猎物。因为他不只想用它结实的肠衣做弓弦,还想用它的皮子做箭袋和围裙。于是,他一反刚才漫不经心、从容不迫的样子,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走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十分轻捷地穿过森林,尾随那只野蛮凶残的豹子。人猿泰山虽然出身高贵,此时此刻却并不比他正偷偷追踪的猎物更文明一点点。

渐渐地泰山离席塔已经很近了。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只豹子自个儿也正在追寻猎物。因为右面吹来的微风送来一股浓重的巨猿的气味。

泰山看见那只豹子时,它已经走到一株大树下面。他居高临下,极目远眺,看见阿卡特的部落正在一小块林中空地游逛。有的背靠树干打瞌睡,有的剥下树皮,把树干上味道鲜美的蛴螬和甲虫送到嘴里。

阿卡特离席塔最近。

一根很粗的树枝,豹子席塔就藏在浓密的树叶下面,耐心地等待阿卡特走进它的“伏击圈”。

泰山小心翼翼地爬到豹子藏身的那棵大树上,左手紧握细长的石刀。他本想用绳子,可是豹子四周全是浓密的枝叶,很难准确地套住它的脑袋。

阿卡特已经走到那株大树下面,张牙舞爪的死神就在眼前。席塔慢慢地举起两条前腿,猛地尖叫一声,向巨猿扑了过去。几乎就在同时,另外一只猛兽发出可怕的野蛮的叫声,从大树上面飞身跳下。

吓坏了的阿卡特抬起头,看见那只凶猛的豹子几乎扑到他的身上,而那天在海边击败自己的那只“白猿”已经骑到豹子的脊背上。

它看见人猿泰山的利齿咬住席塔的脖颈,右胳膊勒住它的喉咙;左手紧握一块细长的石片,对准豹子左肩后部猛刺。

阿卡特刚来得及跳到一边儿,免得被这两个拚死搏斗的丛林野兽压在身下。

他们扑通一声倒在阿卡特脚下。席塔尖叫着,怒吼着,咆哮着。“白猿”却一声不吭,顽强地抱着在地上翻来滚去的巨兽,死死不放。

石刀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地刺进豹子光滑的皮毛之中,而且越刺越深,直到那个庞然大物最后痛苦地尖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死了。

然后人猿泰山扬起头,脚踩死豹子,丛林里骤然间又响起他那充满野性的表示胜利的叫喊。

阿卡特和它的部落成员都惊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席塔和那个身材挺拔、轻巧自如、杀死席塔的“人猿”。

泰山先开口说话。

他是有意救阿卡特的。可是他知道这些类人猿智力有限,要想让它们理解自己的意图,还得把话进一步说清楚。

“我是人猿泰山,”他说,“我是伟大的猎手,伟大的斗士。在大海边儿我曾经饶了阿卡特的命,而当时我本来可以赐它一死,自己称王。现在我又从席塔的利齿之下救了阿卡特。

“以后,如果阿卡特和阿卡特的部落遇到危险,可以这样喊泰山。”说着,人猿泰山扯开嗓门儿,发出可怕的叫声。这是柯察克部落在遭受危险时,呼唤不在“家”的成员的信号。

“还有,”他继续说,‘如果你们听见泰山这样叫喊,就应该想起他曾经为阿卡特做过的一切,赶快去帮助他。记住泰山的话了吗?”

“记住了!”阿卡特说。部落里的其他成员也都异口同声地回答:“记住了。”

然后它们各奔东西寻找食物去了,就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也跟它们一起找东西吃。

不过,他注意到阿卡特总是不离左右,而且它那双充满血的小眼睛不时看看他,闪烁看一种奇异的光芒。后来,它干了一件泰山在猿群中生活多年不曾见过的事情——它找到一样特别好吃的东西,恭恭敬敬送给泰山。

猿群寻找食物的时候,人猿泰山那白缎子一样亮闪闪的身体和长满棕色长毛的伙伴们混杂在一起。它们走来走去身体经常相触,不过这群猿对它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对于它们,他和阿卡特一样,并无区别。

如果他离一只怀抱婴儿的母猿太近,母猿就会龇开满嘴獠牙,咋咋唬唬嗷叫几声。那些好斗的、尚且年轻的巨猿吃东西时,要是碰巧泰山走过去,也会狺狺地吠叫着,发出警告。不过,这情形和别的部落没有两样,人猿泰山也就不以为意了。

相反,泰山跟这些凶狠的、浑身是毛的原始人的先祖呆在一起倒颇为自在。母猿咋唬他的时候,他就十分敏捷地躲开它们——因为这是猿群的规矩,只要不是大发雷霆、失去理智,谁也不会招惹母猿。那些好斗的小猿跟他龇牙咧嘴的时候,他也不示弱,他甚至像它们一样,龇开满嘴白牙,朝它们吠叫几声。就这样,他轻而易举地又恢复了先前生活的习俗,就好像从来没有和人类社会接触过一样。

他和新朋友们在丛林里转悠了大约一个星期。一方面是因为渴望有人与他相伴,另一方面是因为希望给它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使这些记忆力极差的猿不至于“人一走茶就凉”。以往的经验告诉泰山,在这密密的丛林里生活,如果能有这样一群凶猛、可怕的巨猿“召之即来”,对他大有好处。

等他确信它们已经把他记在脑子里之后,便决定继续对这块土地进行探索。一天早晨、他和海岸保持平行向北迤俪而去。他走得很快,直到夜幕降临才停下脚步。

第二天早晨,他站在海滩上,看见太阳从他右面的丛林里升起,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从波涛汹涌的大海蓬勃而出。他由此判断,海岸线一定是向西延伸。第二天,他又走了整整一天。如果想走得快一点,泰山就从大森林的“中间通道”攀援,那时,他便可以像松鼠一样飞快地穿技过叶。

这天傍晚,太阳又沉没在与陆地相对的大海里。泰山终于搞清心里一直疑惑的问题。

茹可夫把他放逐到一座孤岛上了!

他本来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那个俄国佬如果对他报复,就要采取最狠毒的办法。而事实上,恐怕再没有比把他一辈子放逐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孤岛上更可怕更折磨人的刑罚了。

毫无疑问,把他扔到这座孤岛上之后,茹可夫便径直向非洲大陆驶去了。在那儿俄国佬可以比较容易地把他的儿子小杰克送给那些残忍的野蛮人。然后,就像他那张纸条威胁的那样,食人肉者将把他的儿子抚养成人。

想到可爱的小儿子必须忍受的苦难,泰山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他对非洲的野蛮人有足够的了解,明日即使落入最为善良的野人之手,儿子也仍将遭受无尽的痛苦。他也明白,即使与儿子相伴的是怜悯、慈悲与人性,他们的生活本身也还是充满了贫困、危险和艰难。

除此而外,长大成人之后,等待他的仍将是可怕的命运。不说别的,就说他所接受的可怕的训练,他所经历的种种实践,就足以使他与自己的种族形成众难消除的隔阂。

天哪!食人肉者!他的小儿子将成为吃人肉的野人!这简直太可怕了,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的牙齿将被挫得十分锋利,鼻子上面戴着铁环,小脸上刺着可怕的图案!

泰山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他要是能用铁钳似的手指掐住那个俄国恶魔的脖子该有多好!

还有珍妮!

她在受着怎样的折磨啊!担心,害怕,忧虑重重,心急如焚!他觉得和她相比,自己的处境反倒好一些,因为他至少知道,他所钟爱的两个人里还有一个平平安安呆在家里,而她对丈夫和儿子的情形却一无所知。

泰山不知道珍妮已经落入茹可夫之手倒也是件好事,否则他将百倍地痛苦。

他完全沉湎于痛苦的思索之中,在丛林里慢慢地走着,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抓挠声。他侧耳静听,也还是没能分辨出究竟什么在响动。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着,不一会儿便看见一株倒下米的大树下面压着一只很大的豹子。

一泰山走过去,那个庞然大物转过头朝他怒吼,挤命挣扎想从困境中解脱。可是一根很粗的树枝死死压在它的脊背上面,互相缠绕的树枝像一张大网,网住它的四条腿,它简直连一英寸也挪动不得。

人猿泰山站在这只陷入绝境的野兽面前,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他想赐它一死,免得它活活饿死。可是他刚刚拉开弓,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怪念头。

为什么要夺走这个可怜的豹子的生命和自由呢?他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两样东西都还给它吗?他从这只豹子还能为自由而挣扎,看出它的脊梁骨没有被大树砸断,四肢也没有骨折。

于是他放松绷紧的弦,把箭重又放回到箭袋里,把弓持到肩上,向那只陷入困境的野兽走了过去。

他噘着嘴唇,发出豹子平常心满意足时表示抚慰与快乐的呜呜呜的叫声。这是泰山用席塔的语言表示友谊的最大胆的尝试。

豹子不再咆哮了,它焦急地望着人猿泰山。要从豹子身上抬起这株大树粗壮的树干,就得走到它那有力的爪子跟前,也就是说,一旦抬起大树,泰山的性命就攥在豹子的手心里了。不过人猿泰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

一旦拿定主意,立刻行动起来。

他踩着纠缠不清的树枝,毫不犹豫地走到豹子身边,嘴里仍然发出那种表示友好和慰藉的声音。豹子把头转过来,直盯盯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疑惑不解的神情。他仍然战着长牙,但目的已经不再是威胁这个人,而仅仅是“有备无患”罢了。

泰山用宽阔的肩膀扛起那根粗壮的树干,赤裸着腿紧挨豹子光滑的肚皮。

泰山慢慢地舒展开他那肌肉发达的身体。

大树和它那浓密的枝叶一起被泰山慢慢地扛了起来。豹子感觉到千钧重压骤然消失,很快爬了出来。泰山把大树放到地上,人与兽都转过脸来望着对方。

人猿泰山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因为他知道他是掖着脑袋救这个凶猛的“林莽英雄”的。如果它马上向他扑过来,他一点儿都不会感到惊讶。

可是豹子没有吃他的企图。相反,它站在离那棵树几步远的地方看人猿泰山从树枝的网络下往外爬。

爬出之后,泰山离豹子不到三步远了。他本来可以跳到对面那株树高一点的树枝上,躲过它的袭击,因为豹子席塔不会爬树。然而,也许是一种冒险精神怂恿着他向豹子走过去。他要看看它是否懂得感恩戴德,会不会做出友好的表示。

他走过去的时候,这个庞然大物小心已翼翼地往旁边闪了一下身子。人猿泰山离它那张沾着口水的大嘴不到一英尺。他在丛林里不停地走着,豹子就像一条猎狗,紧紧跟在身后。

泰山一时搞不清楚这头猛兽是出于友好的感情跟着他,还是和他耗时间,等肚子饿了吃他。后来他强迫自己相信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这天下午,泰山闻到一股鹿的气味。他连忙爬到树上,用套索套住鹿的脖子,然后就用曾经给席塔以慰籍的呜呜声唤它快来,只不过这一次声音更大也更尖了一些。

这种声音他以前听过,那是两只豹子共同狩猎时相互呼唤发出的信号。

旁边的灌木丛里立刻响起一阵吱吱咯咯的声音,浓密的树叶间露出这位奇异的伙伴颀长而健美的身体。

看见巴拉的尸体,嗅到血腥味,豹子长啸一声,立刻和泰山一起撕扯着鲜美的鹿肉,狼吞虎咽起来。

这两个奇怪的伴侣就这样形影相随,在丛林里游逛了好几天。

他们俩不管是谁找到猎物都要唤对方来分享,因此,他们不但经常有东西吃,而且吃得很好。

有一次,他们正吃席塔弄来的一只熊,狮子努玛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钻了出来,样子十分可怕,神情惹人讨厌。

它怒吼着,扑过来想把他们赶走,自己独吞这顿美味佳看。席塔逃进附近的一个灌木丛,泰山爬上一根不太高的树枝。

他从肩上取下草绳,等努玛站在死熊旁边,扬起头向他们表示挑战的时候。蓦地扔下套索,不偏不倚正好套住狮子鬃毛老长的脖颈,然后猛地一拉,勒紧套索。他把拼命挣扎的努玛吊起来,同时朝席塔打了一声口哨。

泰山手麻脚利把绳子拴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就在豹子应和着他的呼唤,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时候,他也从树上跳下来,手握锋利的石刀向那头愤怒的、拚命挣扎的狮子扑了过去。他和豹子席塔同时从两边袭击已经陷入绝境的狮子。

豹子在右边撕扯着努玛,人猿泰山在左边用石刀猛刺。“兽中之王”还没来得及用有力的爪子扯断草绳,就已经一动不动吊在套索上死了。

丛林里骤然间回荡起巨猿和豹子野蛮的、欢呼胜利的吼叫声。这两种不同的啸叫声浪和在一起既可怕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当这拖得很长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嗷叫声终于完全消失的时候,二十个身上涂抹着油彩的武土划着一条很长的独木舟,登上海滩。他们停下脚步,向丛林深处眺望着,侧耳静听这奇怪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