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在乌加贝河到万加万扎姆村的半道上,碰见正循着他前些天留下的踪迹,慢慢向前移动的伙伴们。木加贝简直无法相信,俄国佬和他的主人——泰山的妻子居然是从离他们那么近的那条小路上走过去的。

这件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它们都是些各种感觉器官十分敏锐的野兽,居然没有发现这两个离它们如此之近的“凡夫俗子”。可是泰山清清楚楚指出他们留下的踪迹。他正是按照这些踪迹,“顺藤摸瓜”摸到这儿的。木加贝看出,有两处正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藏身之地,他们躲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这些可怕的野兽的一行一动。

泰山一开始就看出,珍妮和茹可夫并非同路而行。他们留下的足迹清楚地表明,起初,珍妮离茹可夫很远。可是继续追踪下去,人猿泰山发现,俄国佬很快就缩短了与珍妮之间的距离。

起初,珍妮·克莱顿的脚踪上面有不少走兽留下的足迹,这些足迹之上又踩着茹可夫的脚印。这说明他是在那些走兽从这条小路上走过去之后,才来到这一带的。可是后来,珍妮的脚印和茹可夫的脚印之间,动物的踪迹越来越少了。等追到河边,人猿泰山看出,茹可夫那时距离珍妮最多不过几百码远。

他觉得他们现在离他一定很近了,心里墓地升起一股欢乐的、充满希望的浪涛。他扔下伙伴们,径自向前飞奔而去,然后荡着树枝眨眼间来到河岸。茹可夫就是在这儿,趁珍妮推那条笨重的独木舟下水时,追上她的。

人猿泰山在河岸上的一片泥泞中发现了他要找的这两个人的足迹。可是他赶来时,这儿既没有人,也没有船,他朝四周瞥了一眼,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很清楚,他们用桨把一条土著居民的独木舟撑入河道,顺流而下了。人猿泰山的目光蓦地掠过宽阔的河面,远处,两岸枝叶相连而成的“拱门”下面,他看见就在河道拐弯,河水要从视野中消失的地方,漂浮着一条独木舟,船尾上有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时,他的猿朋豹友以及木加贝刚看到乌加贝河。极目远眺,他们还看见他们的头领沿着河岸飞也似地奔跑。他英姿勃发,跳上一块又一块沼泽中的陆地,在大河向里拐弯、从他们视野中消失的地方,爬上一道不太高的石岬。

那几只笨重的、不灵便的猿得绕一个大圈子才能跟上他。豹子席塔因为讨厌下水,也只好跟它们一起绕道而行。木加贝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它们一起追赶他的主人。

泰山在那片狭窄的沼泽地飞快地奔跑了半个小时,翻过石岬,抄近路来到这条弯弯曲曲的大河向内陆拐去的那个弯道。大河当中漂流着一条独木舟,尼古拉斯·茹可夫正坐在船尾。

珍妮不在船上。

看见他的仇敌,人猿泰山额头上那道伤疤一下子被怒火烧得通红,他仰天长啸,发出巨猿向敌手挑战时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吼叫。

茹可天听见这可怕的叫声,吓得浑身发抖。他蜷缩在船底,直打哆嗦,上下牙也因为害怕而打架。泰山向河岸飞快地跑来,茹可夫呆呆地望着这个世上他最害怕的人。

俄国佬虽然知道泰山此时对他的安全还构不成威胁,可是只要看见他,便吓破了胆。后来,看见泰山毫不畏惧地跳进热带地区充满凶险的河水。他立刻歇斯底里大发作,发起疯来。

人猿泰山一下一下地、十分有力地划着水,向那条漂浮在河面上的独木舟游了过去。茹可夫一边死死盯着步步紧逼的死神,一边抓起船底放着的一只桨,发疯似地划着,希望能给笨重的独木舟增加一点速度。

一条预兆凶险的水波从河对岸向这个半裸体的游泳人翻滚而来。但是茹可夫和泰山都没有看见。

泰山终于游到船尾,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船舷上缘。茹可夫坐在那儿吓得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紧盯着“复仇女神”①那张脸。

就在这时,泰山身后哗哗拉拉响成一片。茹可夫循声望去,看见水面泛起层层浪花。他知道平静的河面骤起水花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泰山觉得右腿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咬住。他奋力挣扎想甩开咬住他的东西,而且在船沿上撑起了半个身子。他本来可以成功,可是,俄国佬邪恶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并且为逃命和报仇立刻行动起来。

他像一条毒蛇,从船尾一跃而起,朝泰山头上猛击一桨。人猿泰山的手指松开了船舷上缘。

河面上展开一场紧张而又短暂的搏斗。然后,猛地卷①复仇女神山[Nemesis]: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报应女神。起一股涡流,冒出一串水泡,眨眼之间,河水又变得温柔平静。人猿泰山——森林之神似乎永远消失在乌加贝河浑黄、险恶的河水里了。

茹可夫吓得疲软无力,浑身颤抖着,跌坐在船底。他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好运气,眼前只是晃动着河水中那个英勇搏斗的巨人的身影,浮现着他在河面上消失、在泥泞的河底惨死的情景。

慢慢地俄国佬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他意味着什么,因为又一次得胜嘴角浮现出一丝轻松愉快的狞笑。可惜好景不长,他刚刚庆幸自己终于可以顺流而下,平平安安回到海岸,旁边的河岸上蓦地响起一阵可怕的、让人心惊胆战的叫喊声。

茹可夫一双眼睛顺着这可怕的叫声望过去,看见河岸上站着一只凶猛的豹子,正对他怒目而视。豹子四周是阿卡特部落那几只可怕的猿,前面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武士,正对他挥舞着拳头,诅咒他不得好死。

茹可夫顺流而下的逃奔成了一场可怕的恶梦。木加贝和那群可怕的野兽沿着河岸昼夜兼程,穷追不舍。时而和他“齐头并进”,时而隐没在原始森林那“曲径幽宫”之中,好几个小时不见踪影。有一次甚至整整一天没有露面。可是当初升的太阳照亮乌加贝河的时候,这一群冷酷、凶狠、可怕的追踪者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几天之后,先前那个健壮如牛、不可一世的俄国伦变成一个形容憔悴、满头白发、心惊肉跳的可怜虫。

他也曾从河岸边人口众多的村庄漂流而过,黑人武士们不止一次出动“独木战舰”,企图截住他。救他上岸。可是每一次都看见那群张牙舞爪的豹子和巨猿飞奔而来,一个个吓得腿软骨酥,尖叫着,弃船而逃,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向大海奔逃的这几天,茹可夫一直没有看见珍妮·克莱顿。在河边抓住珍妮那条独木舟上挂着的缆绳时,茹可夫得意忘形,以为她又落到了他的手里。可是千钧一发之际;珍妮从船底拿起一支装满子弹的步枪,对准了他的胸膛。

他赶快放开绳子,眼巴巴看着到手的猎物顺流而下,逃脱他的魔爪。过了一会儿,他拔腿朝上游的一条支流跑去。原来他在这条支流与乌加贝河汇合的地方藏了一条独木舟。几天前,他和他的那帮随从就是乘这条独木舟来追珍妮和安德森的。

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顺流而下漂向大海的时候,必须经过几个村庄。因此,俄国佬觉得,她很可能被哪个村儿里的黑人武士截住抢跑了、他舒了一口气,因为至少除掉了他最恨的几个敌人。

不过,倘能摆脱这几只极其可怕的野兽,他宁愿他们再活着回到这个世界上来。它们一刻不停地追赶着他,一看见他,就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嗷叫。最让他胆战心惊的是席塔,白天,它张牙舞爪,豹眼圆睁,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黑夜,一双眼睛又像两盏闪闪烁烁的灯,透过丛林幽深的黑暗,隔着涛涛滚滚的河水,一刻不停地照射着他那颤抖着的灵魂。

看见乌加贝河河口,茹对夫心里又升起新的希望。因为港湾浑黄的水面上锚泊着“肯凯德号”。他逆流而上寻找珍妮和安德森时,留下鲍尔维奇率领船员们去给这艘吨位不高的轮船加煤。现在看见轮船已经及时赶回港湾,正好救他一命,他高兴得真想大喊几声。

他一会儿发疯似地拚命划桨,一会儿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船桨,大声叫喊,希望吸引船员们的注意力。可是尽管他扯开嗓门儿,拼命叫喊,那条被寂静笼罩着的轮船甲板上还是没人回答。

仓皇间,他回转头向身后瞥了一眼,看见那一群狺狺吠叫的巨猿和豹子仍然在河岸上奔跑。他相信,这群魔鬼一定能像人一样设法爬上甲板,把他生吞活剥,除非轮船上有人开枪开炮把它们打退。

他离开“肯凯德号”以后船上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鲍尔维奇上哪儿去了?船上现在是否空无一人?他是否在劫难逃,虽然日夜兼程,也还是逃不脱命运的惩罚?他浑身颤抖着,好像死神已经用滑腻的手指敲他的脑门儿了。

但他还是发疯似地向轮船划去,终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独木舟的船头砰地一声撞到了“肯凯德号”的船身上。轮船一边吊着一个软梯。俄国佬抓住梯子刚想往甲板上爬,听见船上有人大喝一声,他急忙抬起头,看见一支步枪冷冰冰的枪口正对着他。

几天前,珍妮·克莱顿举起手里的步枪,对准茹可夫的胸口,吓得他松开了手里的缆绳。她乘坐的独木舟在河水的冲击之下,沿乌加贝河顺流而下,逃脱了俄国佬的魔爪。她把船迅速划到水流湍急的河道,无论赤日炎炎的白昼,还是精疲力竭的夜晚,都在大河水流最急的地方行驶。一天里只有大儿太热的那几个小时,她才头上顶一片硕大的棕榈树叶,躺在船底休息一会儿,一任河水把她带向乌加贝河河口。

这是她航行中唯一的休息。其他时间,她都拚命划着沉重的船桨,好让独木舟漂流得更快一些。

茹可夫在乌加贝河上逃命的时候却没有太动脑筋,因此他的船时常卷入流速缓慢的涡流。而且因为那一群穷追不舍的怪物时刻威胁他的安全,他总是尽量把船划得远离河岸。

因此,他尽管很快就找到船,下了水,珍妮还是比他整整提前两个小时到达海湾。看到平静的海面上停泊着一艘轮船,珍妮·克莱顿那充满希望和感激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可是等到独木舟渐渐向轮船驶近,认出原来是“肯凯德号”时,她满腔的快乐顿时化为乌有,心里充满了忧虑。

不过,要想掉转船头返回大陆,已经太迟了。因为把她冲向轮船的水流太急,而她并非“力挽狂澜”的神人,绝无掉转笨重的独木舟,逆流而上的力气。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躲过“肯凯德号”上船员们的眼睛,设法把独木舟划上海岸;要么“破釜沉舟”,上船后再做计较,否则就一定会被河水冲进浩渺无际的大海,绝无生还的希望。

她知道,上岸之后不会有活命的希望。那天夜里,从“肯凯德号”逃出来之后,安德森虽然领她去过对他们十分友好的摩苏拉人的村庄,可是因为当时天色太黑,她压根儿就没有记住它的位置。

如果能登上“肯凯德号”也许有得救的希望。因为茹可夫不在船上,为了得到一笔金额巨大的酬金,别的船员或许会把她送到离这儿最近的港口。因此,倘若能设法上船,这个险还是值得一冒的。

水流湍急,她发现要把笨重的独木舟划到“肯凯德号”旁边绝非易事。拿定主意上这艘轮船之后,她就希望得到船员们的帮助。可是令她惊讶的是甲板上空无一人,船上似乎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

独木舟距离肯凯德号的船头越来越近,可是了望台上依然没人向她发出信号。珍妮意识到,转眼之间,独木舟就会与轮船“擦肩而过”,那时候,除非他们放下一条小船救她,她一定会被乌加贝河的流水和正退潮的海水冲进茫茫大海。

年轻妇人大声叫喊着,请求援助,可是除了丛林里传来野兽的声声尖叫之外,四周一片死寂。珍妮拚命划桨,极力使独木舟向轮船靠拢。

可是尽管珍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独木舟离轮船还有几英尺远,眨眼之间,她似乎就要与“肯凯德号”真的“擦肩而过”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独木舟蓦地驶近轮船的船头,珍妮紧紧抓住锚链。

她英勇顽强,紧抓沉重的铁链不放,但是水流猛烈地冲击着独木舟,她几乎被那巨大的冲力拖出小船。她看见轮船的船舷上悬挂着一架软梯。倘能由锚链攀上软梯,便可大功告成。可是由于独木舟被海水猛冲,立足不稳,放开锚链去抓软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只抓住锚链,也还是无济于事。

后来,她突然看见独木舟船头上那根缆绳,连忙把绳于挂到锚链上,让小舟慢慢地漂到软梯下面。不一会儿,珍妮挎着步枪,平平安安爬上空无一人的甲板。

她一上船便上上下下搜索了一番,这当儿,一直端着枪,随时准备在受到“肯凯德号”船员们的威胁时,自卫防身。不一会儿,她就发现了甲板上之所以空无一人的原因。原来留下看船的水手都喝得烂醉,正酣然大锤。

珍妮觉得一阵反胃,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爬上甲板,紧紧盖上船盖,把正睡觉的水手们都关在了船舱里,然后就去寻找厨房和食物。填饱肚子之后,她又爬上甲板,下定决心,不经她的同意绝不让任何人登上“肯凯德号”。

大约过去一个多小时,河面上没有出现任何让她惊慌的东西。后来,河水拐弯的地方,她看见一条独木舟顺流而下,上面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不一会儿,珍妮便认出那人正是茹可夫。等那家伙想要上船的时候,发现一支枪正对他的脑袋。

俄国佬发现阻挡他上船的竟是珍妮之后,大发雷霆。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又是谩骂,又是威胁,后来看到珍妮压根儿就不吃他这一套之后,又央求珍妮,并且向她许了一大堆愿。

但是不管茹可夫怎样哀求,珍妮只有一个回答:无论如何不许茹可夫和她同乘一条船。如果他胆敢上船,就朝他开枪,绝不留情。

由于再没有别的选择,这个胆小鬼只好垂头丧气地坐回到独木舟里,冒着被潮水冲进大海的危险,最后设法划进港湾,在河口上岸,与那群张牙舞爪,大声嗷叫的野兽隔河相望。

珍妮·克莱顿知道茹可夫没人帮助,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登上“肯凯德号”的,因此并不怕遭他暗算。她认出河岸上那几只巨猿和豹子席塔就是几天前她寻找乌加贝河时,在丛林里遇见的那几位“不速之客”。因为毫无疑问,世界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如此奇怪的“组合”。不过,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来到此地,珍妮就不得而知了。

暮色降临时,珍妮突然被大河对岸传来的俄国佬的叫喊声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顺着他凝视的方向望去,珍妮惊恐地看见一条轮船上常备的小船儿正顺流而下,进入河口。珍妮断定,船上乘坐的肯定是“肯凯德号”上那些外出办事的船员——一群没有心肝的流氓、恶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