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费恩斯,5月。

莎伦将车开到费恩斯最后一个山坡时放慢了速度。天空非常晴朗,碧蓝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在从巴黎到尼斯的这一路上,她得以有时间回想过去三个月的生活,这是她一生中变化最大的一段。

她离开医院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在圣路易岛买一幢新公寓。这标志着她从一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转为时髦。作为一个模特,离开镜头以外的时间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自己想做的一切,但现在她永远得注意保持伽伦特公司总经理的形象。她知道她将不得不放弃牛仔裤和长统靴,在这个非常注意社会身份的巴黎保持人们期望的形象,这就意味着她得穿圣劳伦斯的套装和莫德-费瑞桑出售的鞋。

与此同时,她费尽心机地找了一个极好的英国保姆。莎伦非常满意这个保姆,相信她一定会象莎伦自己一样对待帕瑞特的。在莎伦给锭子哺乳的头几个星期,她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捧着书本,精心研究香水这个奇异的世界,一种集艺术、高成本和化学为一体的奇圣的混合体。在彻底了解伽伦特家族的历史之后,她得出结论,认为这个公司的核心关键在于马索尔-伽伦特,就是这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把伽伦特家族的旗帜传到第四代。马索尔是一个对香水有着渊博知识的天才,当他创制了“海的浪漫曲”时才二十多岁,然后又因为“白玉”而声名大震。但是战争打断了他犹如昙花一现的职业和伽伦特家族的好运。战争过后,马索尔的两个哥哥认为新的社会秩序使大众需要廉价香水,价钱扶摇直上的是房地产生意。而马索尔-伽伦特并不这样认为,极力反对他们的主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其它东西能代替哥拉斯的茉莉,那是在清凉的晨风的手中采摘下来的,没有任何东西能代替保加利亚的玫瑰油或西藏麝香,波斯湾的乳香。象其它互相冲突的公司一样,这三个兄弟在五十年代中期爆发了剧烈的冲突,马索尔一气之下离开了伽伦特公司,隐居费恩斯。据说他带走了所有的他发明的香水配制方法,还包括一种未命名的香水。谣传如果这种香水一旦生产出来,将是这一代中最伟大的芬芳品。这种香水一定要通过马索尔生产出来,并且是在伽伦特公司新来的魅力的保护之下。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莎伦心中,挥之不去,象香水的芬芳一样久久留于她的脑海里。

莎伦把车停在村落场院的一棵老栗树下。尽管刚时值五月中旬,一阵热气却扑面而来。她在咖啡馆问好了道路,沿着窄窄的街道走向目的地,知道她的全部未来都取决于这次拜访的成功与否了。她感到自己所带的珍贵货物的重量,她手提包里的试金石,她送给伽伦特的礼物——一小瓶香水。这是她一个月侦探工作的结果。她在图书室翻阅资料时,突然想到的这个灵感。

在收集她所能得到的所有关于伽伦特本人的消息时,她偶尔发现了马索尔与一位名叫辛西娅的塞比尔公主充满激情的悲剧爱情。象文学中所有的多灾多难的恋人们一样,伽伦特和公主不顾塞比尔皇室的强烈反对而深深地爱上了对方。他们的爱情在大战前夕结束了。辛西女亚不顾家族的反对,坚决要同年轻的马索尔-伽伦特结婚。她飞往瑞士同他会合,他们将在那儿开始新的生活。他在日内瓦湖畔的小木屋中等待她时,悲剧发生了:她所乘坐的飞机在阿尔卑斯山上空遇到了强风暴,机上的乘客都全部遇难。

从很旧的书籍的照片上,莎伦深深地被辛西娅那种斯拉夫族的独特的美所打动。在辛西娅与伽伦特在加纳照的一张照片上,辛西娅站在他旁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周身散发出一种只有深深地陷于爱情之中的人才具有的独特光芒。莎伦被这个她还没见过面的男人的爱情故事所打动,并且注意到公主最喜爱的香水是一种叫做“闲散的爱”的香水,这种香水早在五十年前就不再出售了。她决定送给伽伦特一瓶做为礼物——如果她能找到这种香水的话。在她几乎完全放弃希望时,在帕希的一家相当陈旧的药房里找到了一瓶。想到任何东西都比不上气味有力量打开记忆的闸门,她敢肯定她的这件礼物实在是个大胆的举动,不是使她与伽伦特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便是能一下子抓住这位隐居遁世的奇才的想象力。

莎伦希望她一个月前从巴黎寄出的那封信已铺平了她与他会见的道路。伽伦特的房子是用打制得很粗糙的石头盖成的,褪了色的绿色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的。莎伦走到门前,按了按门铃。里面传来“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谁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妇人打开木门问道。她怀疑地打量了一下莎伦,脸上没有一丝欢迎的痕迹。

莎伦用简洁礼貌的法语说道,她不久以前曾写过信来,请求约一个见面的时间。

“伽伦特先生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有关约定同人见面的事。”这个体格强壮的农妇双手叠在胸前,象一只庞大的牛一样阻住了入口。莎伦费尽口舌才说服她给这所房子的主人送张条儿。农妇在莎伦面前“嘭”地摔上门,让莎伦在门口站了足有十分钟之久。回来打开门时,仍旧倔强地阴沉着脸。

“不行,小姐。正象我预料的那样,他不想见你。”

门再次“嘭”地一声关上,莎伦在门口气愤而又迷惑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怎样跃过伽伦特心中堡垒的高墙。除了越过这高高的石头墙或者破窗而入,莎伦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但是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并且这次访问关系重大,她不能因为第一次的拒绝而气馁。她拿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亲爱的伽伦特先生:

请你接受这个象征着我对你的仰慕之情的小礼物。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请来场院的咖啡馆,我在一直等你到一点。

尊敬你的:

莎伦-范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按响门铃。这次那个老妇气愤地一下子把门打开。

“你这次想干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伽伦特先生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

“请你把这个小礼物送给他好吗?就这些。非常感谢,夫人。”

她转过身。坚定地走向场院的咖啡馆,在斑驳的阴影下,找了个座位坐下。因为她要等伽伦特先生三个小时,便安心坐下来阅读一本名为“香精油”的书,为她下星期到哥拉斯的访问做准备,那时刚好时值玫瑰花丰收的季节。太阳升起来了,天气变得越来越热,莎伦被来来往往的村民分散了注意力。他们手臂中的篮子里装满了夏季的产品——红红的西红柿,碧绿的小胡瓜,一束束的大蒜和洋葱。她放下书,沉浸于幻想之中,思绪又跃到第二天的计划上。她准备去看一看她在塞伦的那所房子,然后把它出售。她对这个想法感到有些难过,便不再想它,转过来打量咖啡馆的内部陈设。戴着扁圆便帽的男人们正在酒吧里喝中午时分的开胃酒。

时钟终于指向了一点钟,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把它们塞进书包,准备屈辱地撤退,对她首次进攻的失败感到非常沮丧。对自己的鲁莽的天真解嘲似地笑了笑。她一定是神经不正常了,会以为女人的花言巧语可以使她得到进入男巫洞穴的特权。她也太浪漫些,竟会认为一瓶过时的香水会打开伽伦特向世界关闭了二十多年的大门。她当时想到这个主意时,她对自己那样自信。但是现在她肯定伽伦特先生一定认为她是一个惹人烦的傻瓜。戴上太阳镜,刚想离开座位,她听到侍者喊道:

“您好,伽伦特先生。”

她转过身,看到这个传奇式的人物正盯着她,脸上带着不高兴的神情。他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完全相反。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娴雅、高贵的人,有一股知识分子的气质。他和那些在场院里玩滚球游戏的村民一模一样,长得又粗又壮,他属于古老的加利克族,他的头发已经变成白色,上面扣着一顶扁圆便帽,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双深陷的机敏的眼睛,他蓝色的衬衫与眼睛的颜色很相配。她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农民。但他一开口说话,却是地道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巴黎口音。

“对不起,小姐,我迟到了。你愿意到我家里去吃午饭吗?”

“哦,谢谢你,先生。我非常乐意。”

他们返回他的房子,后面跟着一只小小的花斑捕鼠狗,叫做“可可”。

“我想你已经见过安妮丽克了。”女管家在大厅里碰见了他们,他向她点点头。

看到他的主人已经同意见莎伦,女管家不再象刚才那样怒容满面了,对莎伦笑了笑。他领着莎伦穿过清凉的大厅通道,里面铺着古老的不规则的瓷砖,走到阳光明媚的有围墙的花园里。

莎伦看到爬满山墙的一排排的玫瑰花,不禁惊得吸了一口气。花园里有兰色与淡紫色相间的飞燕草,还有一大堆别的花,各种颜色都有,有许多她都说不出名字。

“我的花园使你高兴吗,小姐?”

“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花园,太了不起了,好象一幅莫奈的绘画。”

“我的花园是我最大的爱好之一。现在正好是它最美的季节,五月。”他说道,弯下腰摘去几朵枯萎的花朵。“因此你明白了我并不象别人认为的那样真的远离香水的王国了。”

阵阵花香弥漫在花园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花园里有个喷水池,上面长满了百合花。在喷水池的旁边,有个花蔓藤架。他默默地把她领到藤架下面的小桌旁。女管家从房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篮子家制面包和一罐酒。

“安妮克丽非常喜欢招待客人,但我并没有给她多少这样的机会。为此,她很不满意呢。”伽伦特微笑着说道。他给莎伦倒了一杯玫瑰酒,颜色鲜艳得象压碎的草莓。“嗡嗡”的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斑驳的阳光洒在身上,令莎伦觉得很适意,她深深地被这个花园迷住了。伽伦特与她谈话时,莎伦慢慢地使自己恢复过来,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谈话上,她发现了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她完全相信伽伦特是她全部问题的答案,她无法想象他要永远过这种简朴的农民生活。

“我们饮的玫瑰酒取材于我自己的葡萄架,”他说道,“我只为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们种植。我非常喜爱修剪枝蔓,压挤葡萄,调制和装瓶,就象我以前在巴黎试验室制香水一样。”

“这酒的味道真美。”她说道,慢慢饮了一口。

安妮丽克又端来一个大浅盘,里面盛了胡瓜花。

“太棒了。”伽伦特赞赏地说道。

“如果先生能早一些通知我,我会做得更好。”安妮丽克责备地说道。

“好,范林小姐,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他问道。

她等待这一刻已有好几个星期了,但此时此刻,置身于一个如此美丽、使人如此舒适的地方,她不再有把握自己能有力量打扰伽伦特悠闲、安逸的隐居生活了。这些小小的爱好,已经使他很满足了,他的生活并不空虚,她一个陌生人,能给他提供什么呢?金钱或名誉都无法吸引他,他早已拥有过这两者并又抛弃了它们。

“我有一个提议,先生。首先,我必须告诉你,在过去三个月里,你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考虑过其它任何事情。”

“真的?你真使我受宠若惊。”他庄严地说道,但眼睛里却有一丝高兴的光芒。

她和他的目光相遇了,她突然对葡萄酒、阳光以及她的决心而变得热情洋溢起来,所有这一切都充满了智慧。

“你一定从我的来信中知道了我是伽伦特公司的新总经理。但是先生,只有你才能使这个被你们家族建立起来的公司重新恢复以往绚丽辉煌的形象。只有你的声望和天才才能达到我心中希望的目标。你和你的祖辈们创制的那些了不起的香水都已经成了一种记忆。而我想做的就是把传说重新变为现实。”她一口气把压在心中的话全部倾泻出来,等待着他的回答。他说道:

“我正在努力回想你的来信的详细内容。我没有料到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外国人。我以为你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巴黎人,有着铁一般的意志、高贵的外表。”

“先生,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一种商业女性。不要被一个外表所迷惑。你会发现我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下定决心要重振伽伦特公司。我有着极大的推动力。可能你已想起我信中告诉你的我与时装公司的联系,但除此之外,我还有相当雄厚的资金来帮助我达到目标。”

“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是怎样得到这个职位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并且非常复杂。将来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伽伦特弯下腰喂了“可可”一口食物,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愉快的神情。“是什么使你认为在几乎可以说是残酷的商业竞争中可以取胜的?在你的信中,你曾承认你对商业一无所知。”

“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求胜欲。”她简洁地说道,“这也是我需要你的天才的原因。”

“你不仅只有这些,小姐。今天早晨你提醒了我,使我想起再坚强的决心也可以被感情所溶化了。”

她吃惊地笑了笑,接受了这个没有预料到的赞赏。

“香水是爱情的炼金术。”他沉思地说道,“我曾在我的回忆录中写下过这句话,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拿出去发表。今天早晨,我打开了你给我送来的香水,我好象又回到了以往的时光。小姐,你意识到了没有,记忆比事情本身更强烈?”

“我从未想过。”

“当然,你还年轻。但这是真的。我们全身心地热情洋溢地投入生活中的时刻并不多,而且转瞬即逝。但它留给我们的回忆却可以陪伴我们整整一生,无论这种回忆是好还是坏。香水就是那把打开记忆之门的金钥匙,打开了通往遥远的过去的窗户。它和颜色、声音和触觉有着细微的差别,比其中任何感觉都持久。想想看——今天早晨我在书房打开那个香水瓶时,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1888年:一个穿着白色法兰白绒的年轻人被引向一座房子的的平台,美丽的花园一直延伸到海边。他在前天夜里的游戏桌上遇见了女主人,他到达之后发现自己是第一个来赴午宴的人。门房把他引向平台时,他发现她独自一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露背长裙,缠头巾式小帽遮住了她乌黑的头发,她的眼睛被太阳镜所遮盖。她象一尊浸在金色阳光中的雕塑,伸出纤细的手臂叫他亲吻,他弯下腰,闻到了‘闲散的爱’的沁人心脾的香水味。这个年轻人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幅情景会陪伴他一生,更没想到四十年之后,当打开一瓶一位年轻女士送给他的‘闲散的爱’这种香水时,当时的情景又会栩栩如生浮现在脑海中。那个年轻人,现在已经很老了,对这瓶香水非常感兴趣,因此决定见一见这一位年轻姑娘,看看她需要什么。”

他慢慢地打开记忆之门,向她描述辛西女亚公主时,莎伦被深深吸引住了。他的叙述一停下来,幻像消失了,她急切地说道:

“伽伦特先生,我想要你的配方——就是你离开伽伦特公司时正在创造的那种。每个人都说这种香水会远远胜过‘茶纳尔五号’或者‘米索可’。”

“哈,这么说你也知道我的配方了?”他说道,和她的目光碰在一起,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

“所有有关你的书我全都读过了。我查遍了一切叙述你的灵感来源的资料。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在我的权限之内向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你需要的资金和在哥拉斯的试验室。”

“曾经有不少人乐意为我提供雄厚资金,但没有一个人使我对你一样感兴趣。”

安妮克丽端来一盘奶酪,一碗草莓和鲜桃。伽伦特为她斟满酒杯。

“那么你是否果真象看上去那样浪漫呢?你有没有足够的浪漫热情来接受我提供给你的一切呢?”她问道。

他大笑起来:“是什么使你认为我确实有那个配方呢?而你又怎么能确定你会喜欢我的那个配方呢?”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种香水我早就熟悉了。我读了那么多有关你的香水的书。”

“那里面含有很高的素馨成份。法国素馨花的价格已经相当昂贵了,而我只用最好的。”

“我知道,但这并不是办不到。如果你的香水受到欢迎,我深信大众会乐意付钱的。”她看到他有些犹豫,便伸手打开公文包,心中激动异常。“我这儿有一份为期两年的计划草书,我希望到那时香水已经能够投放市场了。或许这份文件可以向你证明我对这件事的态度到底有多严肃。”

“你有没有考虑过名字?要找到一个与之相配的名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它需要很长时间的民意测验,才能知道大众对这个名字满不满意。”他的语气仍旧有些迟疑不决,但她看出他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了。

“你给你的配方起过名字吗?”

“没有,那是专家们的工作。任何一个适合于二十年前的人的观念的名字都不再受欢迎了。”

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大的热情,说道:“我想起了一个名字,并且已经做过民意测验。我在巴黎的律师已经在等待允许为它在四十五个国家设专利了,伽伦特先生。”

“什么名字?”

“撒马尔罕。”

他盯着喷泉旁停落在百合花上的一只蜻蜓,考虑着这个名字。莎伦几乎可以看见他脑中浮现出乳香和没药时眼中的亮光。灰白的天,穹下,暮色降临,伊斯兰教的钟声敲响了,提醒人们做祈祷。所有使人想起“撒马尔罕”的事物都涌现在脑际。许多年之前马可-波罗沿着连接东西方的丝绸之路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有一天这个名字忽然从莎伦的潜意识中迸了出来,她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新鲜的、充满诱惑感人的、使人难以忘怀的名字。

“是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他承认道,“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发明这种香水主要成份为动物提炼香,再配以檀香木、玫瑰油、素馨另有几百种其它成分。”

“你不必现在就给我答复。我想了解一下花精的制造过程,以便为哥拉斯玫瑰丰收节的访问做准备。我想从最底层学起,尽量把各个方面都了解一下。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一两个星期后再来。”

“不,我最好现在就给你答复。”

她的心跳速度不禁有些加快。

“我想给你一点任务。我需要用西藏最好的麝香为第一批样品作准备。如果你能在两个星期之内给我送来,我就答应你。”。

他给她设下了一个惊人的挑战,好象一个聪明的国王,为了使王子碰不到他女儿的手而在他们之间设置了层层栏杆。麝香,她沮丧的想道,这可是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了。在没有得到任何可能成功的允诺之前,她就得先付出两万美元。

“这才能证实你的诚意。我敢担保‘撒马尔罕’一定会是一种罕见的、极棒的香水。通过这包麝香还可以证明你和你的支持者没有走捷径的打算。我以前退出就是因为他们想取捷径赚钱,我不想让它发生第二次了。”

“我同意。伽伦特先生。”她答道,突然为自己的慷慨感到害怕。

喝过蒸馏咖啡后,莎伦感到该走了。她站起身,伸出手。

“再见。”她说道,她的心早已跑向了远方。她迫不及待地想冲回尼斯,这样她就可以立即心中充满了愉快的心情,头脑中快速思考着暗示性广告,宣传传说中的马索尔-伽伦特已经结束了隐居的生活,并开始试制大众渴盼已久的新型香水。

她在房子出口处停了一下,最后悄悄看了一眼花园和伽伦特的侧影。他弯下了腰,摘下一把玫瑰花瓣。在大簇大簇花朵的映衬下,他显得很粗壮,使人感到奇特的是对整个公司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次会见不是在董事会议室,而是在这样一个宁静的气氛中进行的。这使她想到如果没有创造性的灵感,那么她文件中所有的数字及事实都将毫无意义。他们走到门口时,她说道:“顺便说一下,我在塞伦有一幢房子,是我于去年买下来的。”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们几乎可以算作邻居了。塞伦距离哥拉斯不很远。”

“我正准备卖掉它呢,打算另外买一幢。”

“还是在塞伦吗?”

“不,其它地方。“她迟疑地说道,“再见,先生。”

“再见,小姐。”他向她点点头,回答道。

莎伦在消失在视线之外以后,马索尔-伽伦特伸出手拍了拍蹲在他脚边的“可可”,想到就在昨天他还是个隐居的绅士,除了摆弄花草之外没事可做。但他体内仍旧有一股生命力,需要创造。在他打开“闲散的爱”时,他又闻到了年轻时天堂般的幸福生活。这个年轻美丽的陌生女人给他的香水取了名字,这是他用来纪念辛西娅的。“撒马尔罕”,这个名字使他想起了辛西女亚那乌黑的眼睛中的东方色彩,他再次发现了生活的意义。“撒马尔罕”这是他心中永不灭的激情结晶。

一个星期以后,莎伦开车前往塞伦。她想起她到哥拉斯香水工厂的旅行。浓郁的玫瑰花香象看不见的丝绸围绕在她的四周。就是这些不起眼的深紫色的花朵经过蒸馏后制成玫瑰精,给平庸的香水赋以极强的吸引力。收集在一起的大堆大堆的花朵散发出极强烈的香气,她闻了以后总感到头疼。向阳花,含羞草,月下香,佛手柑,龙涎香……所有这些名字全部混在了一起。她用尽全力想把它们全部记清,发现自己象个外行人似的总是被这些可怕的名称搅得稀里糊涂。这是在工厂中使用的新的特殊语言,专门用来指香气中几百种重要的组成成份。她能把它们熟练地记下来吗?

在与伽伦特见面之后,莎伦立即给阿米社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太棒了,莎伦。”他高兴地嚷道,“我就知道你行。”

他立即运用他的影响使她及时得到了麝香。她感到“撒马尔罕”的另一个阶段的准备工作在阿米杜的帮助下已经完成了。她已经估计到了摆在前面的困难,知道嫉妒心使许多人不喜欢她,因为别人觉得她的好运气太多,太不公平了。在她的诽谤者来看,她好象是从一个金窝跳进了另一个金窝,但实际上她的生活中曾充满灾难、失望和痛苦。一场预料不到的霜冻或者一次工人大罢工就可以使本来已经很珍贵的素馨花价格猛增。另外的谋生方式一样要比这简单一些,她皱着眉头对自己说道。但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简单的强烈愿望,那就是向这个强手如林的世界证明她并不是一个除了美丽的外表就一无所长的女人。一种复杂的责任感象具有保护作用的盔甲一样把她缠绕起来,这使她感到很强壮——足以去看一看位于塞伦的那幢房子。

往日那些熟悉的景色又映入眼帘,使她想起她与桑在一起开车前来的第一天,莎伦武装起自己,禁止自己再联想下去。她把车停在村落里,向别墅走去。她站在门前,里面的百叶窗紧闭着突然意识到就是在一年前的这个星期,她与桑肩并肩地站在这儿。她打开门,一阵阵冷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里很暗,好象到处都藏着鬼怪,她推开窗户,打开百叶窗,让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早晨的空气很清爽,鸟儿在欢畅地鸣叫,她耳边响起了桑的话语:

“我爱你,莎伦——永远,永远。”

她无法就这样立即离开这所房子,就走进餐厅,重新摆放了一下陶器。这些陶器是她和桑在海边散步时,她在瓦拉瑞斯买的。

她正要关上门离去,听到大厅通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谁在那儿?”

一道长长的影子映过门槛,看上去很犹豫。

“莎伦?”

桑的声音。

“莎伦。”

桑走到阳光下,莎伦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两种感情交织碰撞在一起——被他抛弃的痛苦和再次见到他的幸福。他看了看她的脸,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他紧紧地搂住她,心中积郁已久的孤独奇迹般地一层层融化消失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我早就告诉过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今年都会来的。我几个小时之前就来了,看到房门锁着,便到咖啡馆里等你路过。我有个奇怪的想法,认为你一定会来的。半小时之前,我才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她难以置信地闭上了眼睛,他遵守了他们当初许下的诺言。他们两人从不同的地方开车来到塞伦,只是由于潜意识中的对彼此的渴望。尽管他们分开了这么长时间,莎伦知道桑的爱和自己一样强烈。她在他身上感觉到的那种温柔依然未变,仍旧象十二个月之前一样。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的眼中有一种比她的痛苦还深的感情。他低低地说道:“哦,上帝,我多么想念你啊,莎伦。”这句简单的话语包含着他们无法表达的强烈感情。

那晚他们躺在彼此的怀抱里。在充满激情的做爱之后,他们疲惫而又满足。他们在一起的时刻有一种罕见的苦涩的甜蜜,使他们以外的世界显得平淡无聊。他们开始海阔天空地谈论生活中的一切,但有一件事莎伦一直没有提及——帕瑞特——她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桑有关他儿子的消息。她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他仔细搜寻着合适的词句。她知道这会把他们重新扔到那个烦杂的世界风暴之中。她所有过去和将来的焦虑都会变成他的。但是桑一直不停地讲他自己的问题,她的迟疑更加深了。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当她听到桑说道:

“事实是,我现在无法离开罗斯玛丽。父亲在爱尔兰病得很厉害,这使情况更糟糕了。我想你一定也知道不动产市场现在很不景气。坦白地说,如果不是因为罗斯玛丽,我会跌得更惨的。在过去的一年里,我真被焦虑和金钱折磨疯了。”

她不觉心里减轻了许多负担,不再犹豫自己是否该把儿子的消息告诉他了,这会使他的忠诚受到影响的。她没想到自己会对桑这种左右为难的处境如此同情,并如此坚强地面对这一点。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他永远在爱着她。

“桑——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真正在一起?”

“再需一年,亲爱的。至多两年。今年与往年截然不同。去年我不敢面对现实,并总想逃避它。现在,在我们真正在一起之前,我会时时刻刻都想念你的。”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觉得他象第二个太阳似的散发出巨大的热量。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她对自己说道。一年之前,她还希望桑-弗兰茨坚强、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现在,他们的爱情已经卷入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力量之中。这种力量正在努力把他们分开。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到村庄里的咖啡馆的凉台上吃晚饭。在这个远离世界的角落,巴黎或伦敦听起来那样遥远、陌生,他们被乡村中的这种庄严伟大的气氛所打动。他们在谈话中提到了琼-奎尔对他们之间的事情的专横干涉,但他们并没有对此感到有多么大气愤。莎伦想到琼-奎尔所做的一切,觉得那件事使她与桑之间的联系更牢固了。

“跟我仔细说说沃灵顿公司那件事——你刚才提到这一点时,我大吃一惊。”他说道,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早已准备好了答案。“与管理伽伦特公司相比,做沃灵顿公司的专用模特就好象在玩小孩子的游戏。我发现我有一种与风车做斗争的爱好。我意识到我想彻底退出模特这一行。一年中只工作三个月对我来说太少了,我感到不满足,我知道我有可能把我的钱和时间一下子浪费掉,因此当我得到这个机会时,我仔细考虑了一番。我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决定放弃沃灵顿公司的合同。当然这就意味着我要比以前工作努力十倍还不止,并且挣的钱也相对较少。但我一旦做出决定,就一定要开创出我的自己的王国。”

“你怎么得到这份工作的?”

“哦,通过一个我已认了很多年的人,从我一开始当模特时我们就认识了。我以前不过是一个橱窗中供展览的角色,现在我在证明自己。一个战斗在最前线的人。”她说道,脸上挂着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微笑,掩盖了真实的想法。这并不真的算作一个谎言,不过是一个方便的对自己真正位置的解释,并且还可以避免提到阿米杜这个尴尬的话题。

桑太想念她了,一心享受着她陪伴的幸福,因此并没有深想她的话,看上去好象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我会尽量争取在一两个星期内回到巴黎,或许我们可以偷到一个在一起的周末。你能行吗?你现在住哪儿?还是那一套公寓吗?”

“不,我搬了。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她说道,心里真想把一切都告诉桑。但他一旦来到巴黎,就会发现事实真相了。他们已不再是澳大利亚的那对默默无闻的,无忧无虑的年轻恋人了,生活已经复杂多了。为了躲避朋友和新闻界,不得不走偏僻的小路,这种想隐秘的思想使他们的关系蒙上了污点,她不想这样。

“你认为这样明智吗,桑?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说过如果罗斯玛丽发现我们俩之间的事一定会和你离婚的。另外,我的工作需要我不断外出旅游。”

“你对此满意吗?”

“不满意,但我们会找到一个很快见面的办法的。如果我们必须等待,亲爱的,那也没有关系。我们都已接受了这样一个观点:奇迹不会在一个月内发生,也不会在一年内发生。”

“莎伦,我的爱。”他轻声说道,吻着她的手。“你无法想象你的坚强和决心给我多少力量。我今天到塞伦这儿来时,确实希望能在这儿碰到你,但我并不敢梦想我们的生活会重新开始。”

“那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我只是希望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再次来这儿的诺言,那我就可以能见你一会儿了。你如此勇敢、英俊,你总是使我感到惊讶,幸福。”

她对自己微微一笑。他并不知道自己力量的源泉所在。帕瑞特的出生标志着她新生活的开始。她真想把她放在提包中的帕瑞特刚出生的照片拿给他看。

一个星期后,桑回到伦敦。莎伦抱着那包珍贵的麝香,在尼斯机场等待阿米杜。这次同上次的分手不一样,这次她要考虑“撒马尔罕”的初步计划,她对此非常感兴趣,也因此而能够面对今后的长时间的等待。

她以最快的速度开往费恩斯,匆匆走向伽伦特的房子,激动地按响了门铃。

“你好,安妮克丽。”门打开时,莎伦说道,请告诉伽伦特先生我来.了。”。

他在花园里,手里拿着毛巾,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一顶草帽。莎伦走过去,手里拿着一个比鞋盒大不了多少的盒子,用褐色的纸包着,用线系好,并且贴了封条。她把它递给他,满面笑容。这是她一生中最自豪的时刻。

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掩饰不住心中的喜说。莎伦不安地看着他打开包裹,剪断线头,启开封条。他打开铅盒盖子,露出了麝香,好象卵形的巧克力。

“经过这么多年后,又将如此珍贵的东西捧在手中,感觉真是奇异啊!”他说道,仔细地鉴赏了一下,“它们看上去棒极了,是——一流的质量。”

“哦,我真高兴。”她说道,心里感到难以形容的轻松。

“好。小姐——看来我们已经准备好向‘撒马尔罕’出发了。”

瓦格姆路现代化建筑的五楼上,阿米杜靠在他办公室的椅背上,按了一下对讲机。

“达尔芬,给我接通伦敦的弗兰克-波文。”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宽大的办公室的玻璃窗很大,一直到房顶。从这里,可以看到巴黎的屋顶。阿米杜拿出一份文件,上面写着“红狮广场考威尔安全有限公司,伦敦。”这份文件列出了一个叫做弗兰茨伯爵的生活习惯。这家公司提供的档案确凿无疑地证明了他就是莎伦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

他又扫了一遍那些他早已熟知的细节:亚历山大-亨利-詹姆士-弗兰茨,伦敦,牛津大学,禁卫军军官,与罗斯玛丽-弗丽丝蒂伯爵结婚,一个女儿,莎弗伦-简,住在肯辛顿南部。俱乐部:怀特、阿纳贝尔、RAC俱乐部,“红枪骑兵”马球队队员。接着又详细列举了他的日常生活。阿米杜注意到桑经常公务到加纳出差,另外也常去“克里格林”堡,爱尔兰。

电话铃响了,阿米杜拿起电话,听到弗兰克-波文伦敦口音的英语。“早安,本格拉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我想你已经收到了我的报告了。”

阿米杜说道:“这正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我希望这件事能再深一步。我想尽快知道这个人的血统,这对我很重要。你可以通过他的保险公司很容易地得知,或者最好仍旧通过‘红枪骑兵’队和那位大夫。我想票明天早上就得到答复——巴黎时间九点钟怎么样?”

“不必担心,先生。我手头有这些东西,我可以为你找到这条消息,这毫无问题。”

阿米杜挂上电话,又按一下对讲机。“告诉米格尔把车开到办公室门前来,达尔芬。”

一刻钟之后,他来到圣路易斯岛。他爬上通往莎伦公寓的弯曲的楼梯,不安地用手拢了拢头发,然后按响了门铃。

“哦——早上好,本格拉先生。”莎伦的年轻英国保姆芬娜说道,“请进。”这个丰满的苏格兰女人把他引向明亮的客厅。客厅四周是淡绿色的壁纸,并根据女性特有的典雅审美观点把房间里布置得非常舒服,家俱全部是白色,米黄或奶油色。

“要喝杯茶吗?”

“不,谢谢你,芬娜。”

她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把心中的好奇表现出来。阿米社并不常’来,他总是用餐时产看望帕瑞特和莎伦。早上十点钟,莎伦通常出去工作了。阿米杜这个时候来,她感到很吃惊。

“帕瑞特在他房间里,他刚洗过澡,喝过果汁。我本想带他出去散会儿步,但碰巧外面下起了小雨。我去把他抱过来。”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怀里抱着帕瑞特。帕瑞特长得白白胖胖的,脸颊红扑扑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爽身粉的味道。“你对不能出去散步感到失望,是不是?”她逗着他玩。

“过来。”阿米杜说,伸出双臂,脸上放出高兴的光芒。

帕瑞特认出他,冲他笑了笑。

“我想把他带出去呆一会儿——见见我的一些朋友。并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他也有好处。”

“哦,你觉得这样合适吗?”芬娜有些担心。“要知道,他十二点钟要吃午饭。”

“不要担心。我一小时左右就会把他送回来,我向你发誓,芬娜。我的朋友离这儿并不远。把他的围巾给我。”他说道,给帕瑞特系好围巾。

还没等保姆反对,他已经抱起了他。“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他一块去吗,本格拉先生?万一他哭闹起来怎么办?”

“这没有必要。我也做过小孩。”

“他一定得在十二点钟之前回来吃午饭。很抱歉我如此坚持这一点。但我得对他负责,并且我们都得注意保持他的生活规律。”

她极不放心地看着他走下楼梯。

轿车在路卡德鲁的一幢办公楼前停了下来,米格尔跳下车为阿米杜打开车门。阿米社从后座钻出来,怀里抱着帕瑞特。路人不禁纷纷回头,看着这不协调的景象。身穿笔挺制服的司机为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衣着高贵优雅的男人打开大门。阿米杜跨进玻璃大门,对他怀抱中的孩子溺爱地微笑。

“你喜欢和爸爸一块出来,是不是?”他在帕瑞特耳边说道。他走向接待处,说道:“我来见达林医生。”

半小时后,医生已经取出了一小瓶血样,并把它放到工具车的架子上。帕瑞特仍旧在气愤地哭泣,阿米社把他抱在怀里,来回摇晃着,哄着他。

“我现在只需要另外那个人的血型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莎伦的和孩子的血型。我一得到那个人的血型。就立即通知你。来,到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吗。”他向邻室指了指。

阿米杜紧紧抱着仍在哭泣的帕瑞特,在医生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的血型是AB型,母亲的血型是A型,所以你和这位母亲生下的孩子只能是AB型。如果那位自称是父亲的人的血型也是AB型或B型,恐怕就没有办法法确认你是孩子的父亲了。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看看细胞组织的类型。但这也不是绝对的准确。但是,如果他的血型不是B或AB型,我们至少可以推断出他不是这孩子的父亲。”

“我多久才能知道?”

“我明天早上就可以把这孩子的验血报告单给你。如果你知道另一个人的血型,我们至少可以解开这个谜团的一部分了。”

第二天早晨,阿米杜比以往任何时到达办公室都早。他在等波文九点钟的电话。这是他多年来所度过的最漫长的二十四小时。几个月来灯直那么肯定孩子是他的。但如果他发现孩子真是那个桑-弗兰茨的,他该怎么办?昨天晚上他一直在不断地考虑这个问题。昨天,当他抚摸帕瑞特又黑又亮的头发时,他觉得那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不可能生下这样一个孩子。每当帕瑞特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指时,他心中总是涌起一股抑制不住强烈的喜爱之情。再也没有证据比他的这种感情更有说服力了。

现在,时钟快指向九点了,他几乎有些后悔自己这种倔强的坚持了。如果他不做这些血型实验,让自己的那个想法一直保持下去不更好吗?他已经用伽伦特这根丝线把莎伦绑在他身边了。而使她回心转意。重新爱上他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但是无论在商业还是私人生活中,他的本性就是追根究源,弄清事实。他必须知道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通过什么方式来影响了他的爱情生活,他的天性使他无法坐视这所有的问题于不顾,心满意足地假装它们并不存在。他深信命运会补偿那晚他在罗萨欧丢失的一切。如果那位弗兰茨伯爵被确认是帕瑞特的父亲,他只能重新确认自己的信仰了。

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就好象发生在昨天,他记得清楚。他和妻子卡苏拉一同住在一套两间房的公寓里。他回家后,发现妻子早产了一个多月,已经被送往医院。他赶到医院时,大夫告诉他母亲和孩子都死了。这对他打击很大,别人说什么也抚慰不了他的心。如果他没有那么沉浸于北部的商务,他本可以及时赶到,把他妻子送往最好的医院的。由于他的不关心,他失去了对他来说最宝贵的东西。

从那以后,阿米杜疯狂地投入工作之中,决定建立一个强大的国际商业王国,把自己的全部思想和精力投入其中。他通过这种做法,成功地避免了任何失落与绝望感。

电话铃尖锐的响声把他带回现实世界中。

“波文先生想同你说话,先生。”他的秘书说道。

“替我接进来。”

“早上好,本格拉先生。”波文轻松地说道,“我已得到了你昨天想要的那个消息。看来那个人的血型是O型。”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你绝对肯定吗?”

“毫无疑问,先生。我们按照你的建议,从‘红枪骑兵’队的大夫那儿得到了这个消息。为了进一步肯定,我又查了他的健康保险档案。”

阿米杜挂上电话,停了一会儿,拨通了达林医生的电话。“我是本格拉,”他说道,努力使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一些,“我得到那个人的血型了。”

“等一下。让我把我的笔记本拿来。孩子的化验结果刚送来。”

阿米杜等着大夫的结果,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孩子的血型是AB型。”

“那个人的血型是O型。”阿米杜简洁地说道。

“那这件事就很明了啦。那个人绝对不是这孩子的父亲。根据排除法和体告诉我的一切,我们可以确认你是这孩子的父亲。”

阿米杜挂上电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好长时间,脸上挂满了幸福的微笑。他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在空中晃了晃紧握的拳头,开怀大笑,尽情发泄心中的无法抑制的快乐。他喜气洋洋地大步走到隐蔽在壁橱中的小酒柜前,拿出一瓶香槟,按了一下对讲机。

“达尔芬——马上进来一下。”

他的秘书进来了,吃惊地看了看阿米杜和他手中的香槟。本格拉是个对工作要求极严的人,每个小时都安排得紧紧的,井然有序。

“不要这么吃惊,达尔芬。我有一件极有纪念意义的事要庆祝。”他说道,拧开盖子,倒了满满两酒杯。

“我可以问一下是什么事吗?”她问道。

“是的——我刚制定了一个一生的策略。让我们为此干杯。”他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怎么这么神秘。”她迷惑地说道。

“现在还处于高级保密阶段。”他向她举起杯子,脸上挂着微笑。“干杯。”他说道,心里默默地念着帕瑞特-本格拉这个名字,他的儿子。

达尔芬回到她自己的办公桌去了。阿米杜坐回椅子里,脑子飞快地思考今后的生活。现在他肯定自己是帕瑞特的父亲了,他的生活为之焕然一新,莎伦的生活与以往大为不同了。自从他与莎伦那次在花园中的谈话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讨论过孩子的问题。他希望她与那个英国人的关系现在已经结束了。如果她知道他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们一定会立即合好如初的。帕瑞特是他们那晚在“克里斯玛”号快艇上那场狂暴的事件之后的结果。他们之间的冲突造就了他们目前为人父母的这种永久的关系。现在他有责任把事实真相告诉莎伦,并且重新赢得她的爱。

过了一会儿,他向尼斯打电话,吃惊地发现莎伦两天前已经结帐了,就是在他与她讨论了与伽伦特见面之后的第二天。

“达尔芬,你替我接通哥拉斯的工厂。他焦急地说道,“他们会知道她在哪儿的。给我接通那里的经理。”

电话接通了,阿米杜和那位经理友好地聊了一会儿。觉得对整个人类都多了一份爱,但更加急切地想告诉莎伦他今晚要去尼斯。

“我迫切地想与范林小姐取得联系。我想她今天或明天会到你们那里去,或者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先生。”他用一种讨好的口气说道,他知道大名鼎鼎的本格拉是谁。

“那你知不知道我怎样才能和她联系上吗?这件事很急。”

“恐怕我不知道。我上次见她时,她正和她的一位同事在一起。”

“你是说伽伦特先生吗?”

“不,一位英国绅士。她领着他在工厂里转了一圈。我记得他叫弗兰茨伯爵。在他们离开之前,她告诉我她要度几天假。在她离开之前,她会到工厂来一趟的。要不要我给她捎个口信?”

“不用了,谢谢。”他简短地说道,放下了话筒。阿米杜觉得他的心象一面在无风的日子里的旗一样蔫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