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漠的希腊全土,你们找不到一个地方比之阿耳戈斯城有更多的古老的圣地了。这座城是赫拉所爱的。但在阿耳戈斯的圣地中,那些最古的最为人所敬的却在城外,在城市与海岸之间。这是一个巨大的满生绿草的土丘,从平地上高拔而起,外形看来,似是一个天然的小山,但其实却出于人工。因为这个土丘,乃是一所大墓,在那里,原古的英雄们,他们的姓名,已为时人所忘,每个人都在他自己的狭穴中长眠不醒。然而那些睡者却很能保佑着、卫护着他们生前为它攻战却敌的国家;更有甚者,他们在死者的朦胧意识之中,还能听见祷语,消受祭品,也还能觉得快乐,当百姓们为他们的纪念而举行的故事,特别是在他们墓旁举行的那种高尚的竞技会;在他们的少年时,他们也是喜爱竞技的。在英雄时代的人,竞技是人人熟悉的游戏;他们的风俗是,当一个大战士死亡举葬时,必要举行一次竞技,每年在他的周忌时也要如此。到了后来,在希腊的许多城市,便没有一个不为了纪念他们的死者而举行地方竞技的。其中有四个竞技会:奥林匹克(Olympic)、辟西安(Pythian)、依史米亚(Isthmain)、尼米亚(Nemean),赢得了世界闻名,这四个会独称神圣的竞技会。但当这些节宴愈变得绚丽,他们的为了纪念死者的初意却消失了,不为人所知了;以后,无论是这四个大的,或其他许多小的竞技会,都不再成为纪念英雄,而成为祭神的一种典礼了。最早的阿耳戈斯的英雄们的大墓,便足以证明此说。在土丘的基上有一个低的神坛,刻着“献给英雄们”几个字,每天都为祭献的酒所湿;但在它的高峰上,却立着宙斯、波塞冬、阿波罗及赫耳墨斯的像,在像础之上,于神名之外尚刻有“阿戈尼奥士(Agonios)”一字——“竞技的保护者”。

在一个夏天的早晨,从海边的路上来了一队之前未见的旅客,向这个圣丘而来。她们是五十个美女,每个人都装饰得如一个国王的女儿,且每个人手中都高执着一支绿枝和一束白羊毛——表示乞求的符号。一位尊严的白发老人率领着她们;她们没有一个跟从的人;更可怪的是,在这个和平的大道上,她们却如被追的动物似的慌慌张张地疾走着,还不时地惊顾着后面。这些逃亡者似乎直向城中而去,但走近了这所土丘时,她们的老年的率领者却停了步,以他的行杖指着土丘说道:“女儿们,我们且上了前面的高耸的圣地上去吧,我们可避于其上,否则,在我们到达阿耳戈斯城之前,我们的敌人们也许会追上我们。”他说完了话,引路上山,尽力地疾走,女郎们跟随在他后边,如一群白羊跟在牧羊人之后。当他们到达了山峰时,一个女郎叫道:“看呀,父亲狄尼士(Danaus)!从这个地方,我们能见我们的来路及海口——全都是空的!谢谢宙斯,那些恶徒离此还远着呢!”但另一个女郎却叫道:“我在海面上看见了一个黑帆……这是我们宗人的船!唉,但愿波塞冬扬起了一阵大风涛,将它吞没了下去!……但不,不,它正顺着风驶来呢!……看呀,看呀,姐妹们,它是如何快地驶近于岸呀!”她们全体都惊吓纷乱地挤在一块,哭泣着,高声地恳求着上帝的帮助。但老人立刻尊严地阻止了她们的惊扰;她们既镇定了喧哗之后,老人便说道:“如果你们这样惊慌失措,一切事便都要完结了,我的女儿们;因为我们唯一的希望,是阿耳戈斯人能够看在你们祖先的面上允许给你们以保护。但如果他们看见你们那么惊泣着不像王家公主的样子,他们怎么会相信你们乃是伊那科斯(Inachus)的王家血统呢?大哭,惊叫,无秩序的举动,都是奴隶的行为,而非公主们所应出的。”女郎们愧惭地低了头,她们的父亲又说道:“当你们向海面上看时,孩子们,我却向阿耳戈斯方向看着,我们的帮助究竟来了没有。你们来看那边:你们看见大路上尘云卷起,正向我们而来吗?这告诉我,我们的进程已为人从城墙上看到,而国王或者别的大人物便带了战车及骑兵而来,察看我们是谁,为什么而来。现在留心听着,如我所吩咐的做去。你们全都坐在这些神像的脚下,成列地排着,高执着你们的神圣的标记。看呀,这里的诸神们都是熟悉的:波塞冬执着三股叉站在那里;赫耳墨斯,埃及人也崇拜着他;在那边,是弓手阿波罗;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宙斯,我自己却最近地坐在他的足下。那么——你们都排列好了没有?那很好;现在你,我的大女儿,站到我的右手来,预备答应前面的来人,要客气,要机警。因为现在我看见了他的王冠,这乃是当地的国王自己前来了,我自己也是一位国王,不便以这个低下的乞求的姿态和他相语。所以你,要代表我们全体说话,表示我们为什么要到阿耳戈斯来求保护。但要记住,说的话要简捷,不要多说;因为阿耳戈斯人是有名的寡言的人。”在这个时候,车子和跟从的马队到了土山之下了,一个人的声音高叫道:“嘎,山上的客人们,你们是谁,从什么地方到这里来?”说话的是一位金冠的有须的人,他在他的御车者之旁,倚了一支王杖立着。狄尼士的大女儿许珀涅斯拉(Hypermnestra)被她父亲低声催促着,便以清朗的银铃似的声音答道:“说话的是阿耳戈斯的国王吗?我要对于他,不对别人,说出我们的经过来;因为我和我的妹妹们是来求他的保护的,为的是,也是阿耳戈斯人。”

立在车上的人说道:“美丽的女郎,我确是此地的国王,从河神伊那科斯的儿子福洛尼士(Phomneus)一脉传下来的。但你和你的同伴们是我的同邦的人,却超出于我所能相信的以外。啊,一个人只要一望着你们,便知道你们完全不是希腊人了!看你们的多色的衣服,蛮邦的装束,你们的棕榄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大约你们乃是克卜里亚人(Cypriots),或者印度人,或者埃及人;假如你们肩了弓箭,我便要将你们当作了一队东方的女战士阿马宗人了呢。但你们却没有一点儿希腊人的痕迹,除了你们所执着的我看见的乞求者的标记,那是我们种族中所独有的风俗。现在让我立刻听听你们的实情,因为我很觉得惊奇,什么事乃使一大群的外邦女郎,没有侍从,也没有使者来到了我国。”

许珀涅斯拉温柔地尊庄地答道:“国王珀拉斯戈斯(Pelasgus),我并不曾说过半句的伪言,因为我不仅是你的同邦人,且还是你自己的一家骨肉;如果你愿意让我问几句话,我便可说得明白。”

国王答道:“很愿意。但第一,我们要交涉得便利,我必须走得快些。”于是他跳下了车,登上了圣山;他看见五十位女郎排列在圣像四周,有如一群羽毛新妍的外国鸟,而一个尊严的老人坐在她们当中,宁静不言,有如石像之一。然后他回向对他说话的少女,叫她说下去。

“你追迹你的前代,”她说道,“直到河神伊那科斯的儿子。现在,告诉我,你知道不知道这位伊那科斯有一位女儿,名为伊俄(Io)的,她乃是伟大赫拉的庙守与祭师吗?伊俄不是那么美丽,竟使赫拉的丈夫,神之王也爱上了她,因此,使她得到了奇祸吗?”

“这是一个传说,”珀拉斯戈斯答道,“父子相传地流传到我们之时。他们说,那妒忌的女神,将伊俄变成了一只牛,还给了她一只牛蝇以扰苦她,驱使她愤怒地由阿耳戈斯奔出而到了远地去。但这一切对于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等一会儿,国王,你便将听见,”许珀涅斯拉说道,“这位伊那科斯的不幸女儿在漫游了整个世界之后,最后憩息在,被释在……什么一个远地呢?”

“在埃及,在圣尼罗河(Nile)的岸上,”国王答道,“因为宙斯在那里出现于她的面前,用他的手一触,不仅复了她的人形,还使她生了一个儿子,此子即名为厄帕福斯(Epaphus)——即‘手触而生’之意。”

“你们的传说不还说着,”这位女郎再问下去,“那位神奇的儿子的运命吗?”

“他成了埃及的王,这是宙斯允许了他的,”珀拉斯戈斯说道,“据说,他的子孙,仍在埃及他所建的城市中为王;但他们的名字我却不知道,因为我们的海外贸易者很少和埃及人往来交易。”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吧。”许珀涅斯拉说道,“厄帕福斯的第一个继承者是他的女儿利必亚(Lybia),一位伟大的女王;继之而即王位的是她的儿子柏罗斯(Belus);柏罗斯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分了国土,长子取得了所有尼罗河省的膏壤,以他自己的名字称它为埃古普托斯(Aegyptus),而将利比亚的海岸给了他的弟弟狄尼士。这两位国王各娶了许多的妻,依据着尼罗河住民的风俗。埃古普托斯生了五十个男子,而狄尼士则生了五十个女儿。现在,我已说完了,国王呀,你总可以将我们当作你的同族吧!虽然我们是生在国外的;你所见的这位老人便是狄尼士,我们都是他的女儿。”

“同族的小姐们,我祝贺你们全体,”珀拉斯戈斯恭敬地答道,“也祝贺你们的尊严的父亲。但,小姐你似是代表了全体说话的,可否让我问问你们为什么乔装了乞求者的样子到了这里来呢?是否不幸在埃及犯了血罪,所以不得不逃出来呢?我不能相信。然而这种的罪,最常使乞求者到了神庙中来躲身。”

“不,国王,我们不是杀人者,也不曾为任何罪过所污染。”许珀涅斯拉骄傲地答道,“我们诚是乞求者,但却是最没有罪的;我们诚是流亡的人,但却不是因为破坏了一个圣律,而是因为我们不肯破坏了圣律。简言之,我们是逃离了家乡,以避免和我们的堂兄弟,国王埃古普托斯的五十个儿子的不法结婚的。是的,那些强暴不逞的少年却要用暴力来迫娶我们,不惜违抗着近支亲属不能结婚的古代禁律。他们以大军侵略我们父亲的国土,他知道势力不敌,只能立刻将我们搭上了船,逃到海外来。唉!我们还没有驶行三英里远近,他们便察出了我们,用战舰追了来;谢谢宙斯,他们并没有追上我们。但他们总跟在我们之后,直到阿耳戈斯的海面。无疑地,他们不久便要上岸追我们了。现在,国王呀!我们唯一的希望便在你身上了。看在同宗同国的上面,看在不破的乞求者的权利上面,看在你国内的那些神圣的保护者上面,我们恳求你的是不要让我们的敌人掳劫了我们而去。”

于是珀拉斯戈斯愁容地说道:“我绝不会推却你们这种请求,唉,狄尼士的女儿们!但如果你们的堂兄弟——王子们,也有一种请求将怎么样呢?你们所执持的是血族不能结婚的古律,我们的阿耳戈斯也是这样;但在希腊的别的城市中,在埃及也是如此,据我所知,却发生了一种不同的法律,即,一个妇人的父亲的最近亲人有娶她为妻的权利。这个法律,有一个利益,便是保存了一家的势力、财产,不让女儿的遗产转移到他人之手。所以,如果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根据这个法律来要求你们为新妇时,我看,你们除了服从之外,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女郎们呀!”

于是她们同声地叫道:“要我们顺服了那些无耻之徒,还不如死去。”许珀涅斯拉松下了她的衣带,向国王扬着道:“这里是我的办法,珀拉斯戈斯,如果你拒绝了保护我们。”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安地说道,“你使用了这衣带做什么?”

“我要使用它来自己吊死。”她说道,“这个宙斯的神像将成了我的绞架。唉,不仅是这一个天神,其余的神也都将有同一的效用呢!因为我知道,我的妹妹们也都是和我一心的。”

“不要说了,无顾忌的妇人,”珀拉斯戈斯耸耸肩,说道,“不要以恐怖的说不出的罪恶来玷污我们的圣地吧。现在,如果你们所计划的行为果真那么可怕——这一个行为将使阿耳戈斯的全境蒙了不洁,永远洗涤不去——且使阿耳戈斯决定了它吧。这是国家必须接受而且判决你们的案件,不是我。”

“但你便是国家,”许珀涅斯拉叫道,“你的意志便是百姓们的意志;只有你不对一个人负责,是每个案件的最高法庭,不管它是内政的,或宗教的。国王之责,此外还有什么?”

“你说的是一个埃及人的话,”珀拉斯戈斯说道,“你们不知道希腊的国王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专制一切的,他不过是共和政府的首领而已。阿耳戈斯的人民向来便妒忌地争执着他们的权利与自由;在和他们有那么重大关系的事件上,我如果独断独行,不和他们商议,他们便将深怨着了。你们看,这里只有一个两害必取其一的路:如果我保护你们,反抗着你们的族人,则我便要驱使阿耳戈斯和埃及的有力的王宣战了;如果我不保护你们,则你们又要自杀,使我对着乞求人的保护者的神道们犯罪,而带了他们的诅咒到这国中与人民身上来。无论走哪一条路,百姓们必须受苦,不仅是我国王;所以你们要向百姓去请求。来,我们直到城中去吧!”

但女郎们全都大叫起来,说她们不愿离开圣山,因为她们不知道一离开这避难所便有什么事会发生。“那么,让你们的父亲代表你们去请求吧。”珀拉斯戈斯说道。狄尼士站立起来,庄重地说道:“我要去的,国王。我请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完成这个使命,不致失败呢?”

“尊敬的狄尼士,”国王说道,“告诉你,你要如一个乞求者般坐在市场上的城中保护神的祭坛之前,人民看见你的白发那么低垂,一定会怜悯而且愤怒的。你就投向他们,仿佛是你出于自意的向他们求保护,不要说出一句话,说已和国王先办了交涉;因为共和主义,顶爱找它的统治者的错儿,且常疑心君主是妨害他们的。阿耳戈斯人如以为你之向他们乞求,并不曾得到我的暗示,则他们当更热心地帮助你。因此之故,我自己不便领了你们进城;但我的从人们将在城门口等候你,仿佛是偶然遇到的,否则,你的异邦服色将受到我们下流的市民的欺辱。”阿耳戈斯王说完了话,便坐车向城去了;狄尼士步行着随之而去,他的力量超出于他的年龄以外。

焦急的女郎们眼巴巴地在等候她们父亲的归来,时间格外地长,好不容易,才看见他乘了骡子,由大路而来。他在山下停了骡,便大叫道:“好消息,女儿们,全体阿耳戈斯人的集会已经决定要援救你们了。下到这里来,我的孩子们!一切大难都已过去了,且来听这些高贵的人民对于我们所做的事。”于是女郎们全都欢呼着,如飞鸽似的下了山坡——全都下来,只除了许珀涅斯拉;当大众围拥了她们的父亲时,她是留在山顶上,看望着海上的来船的举动。

狄尼士说道:“现在赞颂宙斯,乞求者之神,我的孩子们,请求他赐给阿耳戈斯以最厚的福,给它的人民,特别是给它的可敬的国王。因为,因了他的指示,我才在他们之前得到了胜利;而当我在人民大会中,将我们的事,恳求着他们时,他便站立起来,叫他们想想看,他们如果拒绝了我们所必须遇到的两重罪过,因为我们不仅是他们的乞求者,且是他们的宗人。他看见他们已经感动,便捉住了机会在手,如一位机警无伦的政治家一样,提出了这个决议:‘现在决议狄尼士和他的孩子们可住在阿耳戈斯,为自由的住民,不纳税,在国家的保护之下。他们不被国人或异邦人逐出此土。在他们被任何外来势力所压迫时,全体的市民都要起来帮助,否则,便要罚以违抗之罪。’珀拉斯戈这样说着,不等到使者正式宣告表决,人民大会中已是这里那里地举起手来了。所以我们应该特别敬重这位聪明正直的国王;而在天神们中,我们要赞颂成功者宙斯,他给国王的友谊的帮助冠上了成功。”当狄尼士说完了话时,快乐的女郎们扬声赞颂宙斯,歌声甜蜜可爱。但许珀涅斯拉突然在山顶上尖声叫道:“父亲呀,姐妹们呀,不要让仇人们急急地将你们袭取而去呀!看呀,他们的大队已在海港中了,领舰已向岸划来,我能够看见白衣的水手们在它甲板上如蜜蜂似的稠密。”

“勇敢些,勇敢些,我的孩子们!”狄尼士叫道,这时女郎们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地围绕着他,“记住,现在没有人能加害于你们了;阿耳戈斯将不让恶徒们以一指加于你们身上。哈,哈,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你们乃这样地带了一群人来取老人和他的女儿们去吗?你们以为是一个容易的俘虏物吗?但你们知道,你们所必须争斗的却不是无助的妇人们,我的勇敢的侄子,不,乃是比你们更强的人。”

“唉,我的父亲!”一个女郎插上去说道,“我们的堂兄弟,个个都是有力的武将,你自己也在战阵中看见过他们的凶猛了,阿耳戈斯人能抵抗得住他们吗?”

“呀,如果狼能够抵抗得住狗!”狄尼士答道,“我现在看见阿耳戈斯的矛兵了,一个狼头是他们盾上的标记。我告诉你们,孩子们,如狼在力上、凶猛上胜过狗一样,这些希腊人也必能胜过尼罗河的儿子们,那么,你们可以不用害怕了;我将再回到城中去,召集了我们勇敢的防卫者;同时,我要你们留在这山上避难。”

“唉,不要离开我们,不要单独地留下我们,父亲!”女郎们哭道,“我们不敢住在这里。在你走后,那些恶徒会袭来的。他们将拖了我们去,虽然我们攀住了圣像……”

狄尼士安慰她们道:“不用害怕,我将告诉你们以何故。你们的堂兄弟们,到了这个异邦来,必要先将他们的军队登岸安置好了,他们没有余力来为暴——这是要费很多时间的,我们自己知道,前面的海岸是很难登涉的地方。且他们所最要办的,乃是派遣了一个使者向阿耳戈斯人要求将你们献出来。假如那位使者发现你们在这里,想要捉你们时,你们极力地抵抗他,我在埃及人能够列队前进之前,必可带了援兵而来。”狄尼士这样地安慰了女郎们,便疾鞭骡子而去。她们仍旧在山中各守其位置,各在诵念乞求之词,求神道给以帮助,不使她们落在敌人手中。但当她们跪在神前专心祷告时,王子们的一位使者,如狄尼士所预料的,走到这里来了;在她们注意到他之前,他已上了山,立在她们之中了。女郎们惊喊起来,紧紧地挤在一块,有如小鸡看见老鹰在它们上面翱翔着一样。那位埃及人冷笑地叫道:“啊,逃走者,你们是被捉住了?啊,你们尽管惊喊、捶胸吧,愚蠢的处女们,那是一点也没有用处的。来,站起来离开这个地方,干脆和我同到我的主人们那边去吧!站起来,我说,走呀,否则,我便将用这个棒子驱逐你们到船上去了!”

但处女们并不服从他;大家都摊摊挤挤地紧攀在圣像上,其余攀不着神像的,则紧握了她们姐妹们的衣服。许珀涅斯拉从众人中勇敢地说道:“要使我们离开这个地方,除非用暴力来拖。走开去,否则这些神道们的愤怒,将降临于你们身上了,我们乃是他们的乞求者。”

“我管什么希腊人的神道们呢?”使者答道,“我想,他们的权力达不到尼罗河的岸上的。但我不再和你们说废话了;因为只有力量才能使你们走动,我便要拖了你们的头发而走了。”

他说了话便粗鲁地捉住了这位女郎。她尖声叫道:“救我,救我,否则我要完了!到这里来救我们,国王!”

埃及人讥笑道:“你们不久便有不少的国王了,啊,国王们与新郎们,给你们五十人全体!所以,走吧,不要多说废话了!”

但许珀涅斯拉向她所看见的走近来的一个人呼喊着;她看见了这人,使她更有力地抵抗着她的捕捉者;她用力尽了,挣脱了他的握捉。正在这时,阿耳戈斯王满脸怒容地向他走来,他大喊道:“现在,你这个人,有没有意识?你敢在阿耳戈斯的国土之内肆行强暴?你以为你是到了一个女人国吗?下流的野蛮人,我要教训你,使你知道希腊人!”

使者说道:“我做了什么事呢?我一点也不曾损害到阿耳戈斯人。我只不过要收回我的主人们,埃及的少年王子们的合法财物而已。对于一个和平的旅客加以这样恶狠狠的接待,难道有什么别的原因吗?或者对于客人的礼待,还是贵国所不知道的一种道德吗?”

“对于虐待妇人的客人,是的!”珀拉斯戈斯严厉地答道,“现在听我说,埃及人!你去告诉你的主人们说:阿耳戈斯的人民将不许任何人加暴害于这些女郎们身上,她们乃是市民的乞求者,且在她们的神与英雄的圣地中躲避着。但如果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要求对于同家妇人的结婚权,则让他们同样在我们市民大会之前控诉,由他们去决定。”

“如果他们拒绝不来控诉,将怎么办呢?”使者说道。

“那么让他们或者立刻退出了海岸,或者预备打仗。”国王答道。

“我用谁的名义去传达这样不客气的一个消息呢?”使者说道,“真的,阿耳戈斯人,在你们传达这样消息之前,你们最好先三思,因为你们的小国是不足抵挡埃及的大军的,如果你们和我们挑战,则你们将会知道你们的损失的。”

“那只有听由天神们去决定,”珀拉斯戈斯答道,“但我们是披上了盔甲,预备要打的。你不要想用恐吓的话来惊退我或我的百姓们,我们的武士是吃面包、喝葡萄酒的;像那样的人还和尼罗河上的全军相见吗?不,对着阿耳戈斯的诸神!你可以把阿耳戈斯的国王的话,告诉给你们的王子。至于我的名字呢,你说,他们不久便可知道了……他们将在战场之上好好地记住它。”

埃及的使者走了,沿途自言自语着;因为看见一长行的矛手从城中出发,正在大路上走着,觉得不便再逗留下去了。但被救的女郎们则围绕着珀拉斯戈斯,快乐得又笑又哭;有的吻他的手,有的攀他的衣,全部谢他赞他。“不,现在,女郎们!”他说道,“不如先赞颂天神们,然后再赞颂阿耳戈斯的国民们,他们是列队来救护你们来了。看呀!这里来了位老人,你们的父亲,他是来领你们到你们的新居中去的。他们在城中已为你们预备好住宅了。至于我,我本欲将你们全都迎接到王宫中去住;但他却有远见的,宁愿接受了人民大会的好意,将你们当作了公共的客人。”

“是的,我的孩子们,”他这时已上山来,站在她们之中,“因为国王珀拉斯戈斯还没有结婚,而少女们的美名有如一株嫩花,很容易为坏人的呼吸所破坏的。兼之,我们是旅客,又是居民,最好是一点也不忤违了国民们。让我现在告诉你们,亲爱的女儿们,你们再不要忘记掉,你们在阿耳戈斯乃是客人与新来者,所以特别要防备他们的讥评;当以你们的小心谨慎的言行,赢得我们的主人们的好意。现在,我们快进城去吧;因为我看见国王已加入他的军队的前锋去了;当战士们在战场上时,妇人们最好留在家中祷告着。我知道,你们将不倦不息地祷求着你们高尚勇敢的阿耳戈斯人的得胜的。”

狄尼士从绿草满生的大坟上,领导了他的女儿们进城而去;长眠于此墓中的阿耳戈斯英雄们,不为人所见,也没有人嘱咐,曾在女郎们危急的时候,默默地呵护着他们。

当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听见了阿耳戈斯的国王与人民拒绝交出狄尼士的女郎们给他们的消息时,便急急地预备着战事。但他们不敢立时便开战,他们将船驶到了库普洛斯(Cyprus)岛,这个岛乃是他们父亲的属地。他们在那里搜集了三千名弓箭手与投石手,又由埃及调来了五千名矛手。他们率领了这一阵大军,侵入阿耳戈斯;在一次猛战之时,以军兵人数的众多,压倒了阿耳戈斯的国民防军,珀拉斯戈斯也死在战场上了。于是埃及人列队前去攻城。城中只留下了老弱的人在防守。但当他们走近了城墙边时,一行列的妇人,各穿着嫁时衣服,从城门中出发,向着诧异的王子们迎来。她们乃是狄尼士的女儿们;她们鼓足了勇气,决意自献于军前,和王子们结婚,以救赎庇护她们的城邑。本来爱着她们的埃古普托斯的王子们,听见说如果他们肯和阿耳戈斯人讲和,他们的美貌的堂姐妹们便愿意立刻嫁给了他们,他们便全部恳切地答应了下来,立誓于明日离开阿耳戈斯。于是埃及大军从城边撤退,立寨于海滨过夜;那一夜,便是狄尼士的女儿们的结婚之夜。

但当第二天黎明时,埃及军的全体都惊扰而恐怖着;因为他们的五十位王子,只除了一个大王子之外,全都死在他们的军帐之中,胸前插有一把短刀。大王子名为林叩斯(Lynceus)的,则四觅不见。五十位新婚的夫人也都不见其踪影。迷信的埃及人便决定,这乃是此土的诸神的复仇;他们全都惊吓不已,陆续地上了船,逃命而去,遗下他们的王子们的尸首,而他们所有的财宝、军器、行囊也都落在阿耳戈斯人的手中。但在城中,则凡逃出战场的市民们,和他们的妻子们,都在热烈地欢迎狄尼士的女郎们的归来,有如他们之欢迎天神与得胜者一样;鲜花与贵重的地毡都垫在她们的足下,香烟缭绕于她们的四周,千万众的声音,欢呼着她们为阿耳戈斯的救主们。当她们走过时,老人们则致颂语,母亲们则举起了她们的小孩子叫她们看,吩咐他们至死不忘记这些毁灭了他们敌人的光荣的女郎们。因为现在全城才知道,狄尼士女郎们之自献于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之手,是别有计划的;当她们出发时,每个人衣带中都藏了一柄短刀,预备当她的新郎熟睡时,下手杀害了他。这个计划果然成功了。

那一天,阿耳戈斯人既乐又悲。他们的敌人果然是逃走了,但他们的国王和许多的勇士则都死了。珀拉斯戈斯没有留下儿子,市民们便公推狄尼士为王。狄尼士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光荣地葬了阿耳戈斯的战死者;然后他去察看埃及人的遗营,将埃及人的遗物都分散给市民们,又命他们掘了一个大坑,将已死的埃及人都埋于其中。但当林叩斯的尸身没有找到时,狄尼士却忧闷不已;他回到了城中,立刻严厉地质问许珀涅斯拉,因为他知道,她是被林叩斯所娶的。许珀涅斯拉跪在地上,哭着自认,她赦了她新郎不杀,乘夜带他到山上的圣地里去,现在他还躲藏在那里。“因为,”她说道,“林叩斯待我异常的和善;他告诉我,直等到他能胜了我的心时,他方才娶了我为妻。我不知道怎样的……但从那时起我便爱上了他。”

狄尼士叫道:“好不可羞呀,叛徒!我不会忍受了放逐之苦,海涛之险;勇敢的阿耳戈斯人不曾战死在平原之上,为了要救你出于此人之手吗?你不曾立誓要杀死他,为他们、为你自己复仇吗?而你如今乃敢告诉我说,你已释放了他,完全为了爱恋?自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女儿了,我将把你交给市民们;他们将判决你以反叛之罪,如果他们已判了罪,我将亲自去看你受死。至于你的情人呢,他也得死;如果他离开了圣地,则死在我们的刀上;如果他留在那里,则将死于饥渴。”

于是许珀涅斯拉说道:“你有权取去我的生命,父亲,却取不了我的荣誉与好名望。如果我死了,我死为一个无垢无污的女郎;阿佛洛狄忒可以做我的证人,证明我与林叩斯之间,除了纯洁之爱外,并无别情。唉,但愿那位女神,转移了我们彼此相结的心,可怜我们俩!”

现在,阿佛洛狄忒听见了这个祷语,真的现出了神迹来。当许珀涅斯拉在阿耳戈斯的市民大会中受审判——她父亲自己成了原告者——他问她有没有替她自己辩护的话时,一位头戴玫瑰冠的王后却到了她的身边,她的美貌是世上所未之前见的,她的金头上放射出非凡间所有的光明与芳香来。她对为惊怖所中的裁判官们说道:“阿耳戈斯的人们,这是我,必须替许珀涅斯拉求情。因为我,阿佛洛狄忒,转移了她的心,使她赦了她的情人。所以你们细想一下看,如果你们判罚了这位女郎,你们便将触犯了祸福之力不小的一个神了。但你们如果判她无罪,则你们不仅使我高兴,且也使你们自己的神后赫拉高兴了,她乃是结婚的神。因为我可以做证,林叩斯和许珀涅斯拉是彼此以纯洁光荣的爱相爱着的。他们自己禁抑着,直要到了正式举行婚礼之时,不尝试我的秘密之乐。狄尼士的这位女儿,诚然是没有服从他,且破坏了她复仇的誓言,然而这是一个从古便有的法律:一个妇人可以弃了她的父亲和宗族而跟从她的丈夫。据埃及的风俗,你们已知道,林叩斯乃是许珀涅斯拉的合法的丈夫;虽然这个风俗在你们国中是不许通行的,然而她却是生长在埃及的,她有给他为妻的义务。至于说到她的破誓呢,我告诉你们,阿耳戈斯人,天神们却以为那样的破誓,在她不成罪而反为光荣。我已说完了话;在你们下判词之前,先细想我的话一下。”

阿佛洛狄忒如一阵金雾似的消失了,阿耳戈斯人不再见到她。他们互辩了一会儿,便依据于希腊的风俗,投票以决定此案;每一个市民都要在票缶中投入一粒白色石子或黑色石子,白子为无罪,黑子为有罪。当倾出石子计数时,白子和黑子的数目恰相同。于是大会的主席——拈阄而举出的一位老人说道:“依据于我的职权,我有投一个决定票之权,我将这票献给了阿佛洛狄忒。以她的名义,我宣告许珀涅斯拉无罪。让铜号作声,使者布告大众知悉。”

这判决一通告出来,阿耳戈斯的妇人们便蜂拥到了大会地方,围住了许珀涅斯拉,叫她快活,且念赞歌以赞阿佛洛狄忒。但这位女郎在等候裁判,性命悬在呼吸之顷时,却站在那里不动,也没有泪,这时反号啕大哭,跪在审判者之前,以最动人听闻的雄辩,并为林叩斯乞命。阿耳戈斯的妇人们也怜恤地哭了。她又请求有丈夫或有情人的妇人们也都加入恳求。市民们的心肠都柔了,不能拒绝这么挚切的一个恳求,他们不仅答应赦了林叩斯的生命,且还力劝国王狄尼士和他重和,以他为女婿。于是许珀涅斯拉与林叩斯结了婚,同住在阿耳戈斯;她在此地建立了一所神庙献给“胜利的阿佛洛狄忒”。这两个人一生和谐无违地同居着,深为阿耳戈斯人所敬爱。狄尼士死后无嗣,他们便举了林叩斯为王。

但其余的狄尼士的女郎运命如何呢?这些杀人的新娘虽然救全了阿耳戈斯,但人民一反省这流血的行为时,他们的感谢却变而为恐怖。他们觉得,如果阿耳戈斯容留了这些杀了血亲的流人,此城必要得祸。他们想将她们放逐出境,但她们宗族的保护者宙斯却派了雅典娜和赫耳墨斯来,在阿耳戈斯他的神庙中洗清了她们的血罪。他以这个责罚代替了女郎们的放逐:她们要为这城市汲水、担水七年。现在,这个工作却不是容易的;因为波塞冬在河神伊那科斯的时代,已将此地的泉源都枯干了,所以狄尼士的女郎们必须跋涉得很远,从泥潭、水池中汲水。有一天,她们姐妹中最少而且最美的一个,名为阿密摩涅(Amymone)的,到了近海的洛那潭(Lerna)中;她不自知地惊动了一只睡在芦苇的床上的萨蒂尔(Satyr)。这毛发鬖鬖的野人跳了起来,以龌龊的手捉住了她;她一点也没有自御之方,但她的悲叫却招引了一个天神来救她。这神乃是海王波塞冬。萨蒂尔一见了他熠熠发光的三股叉,便逃走了;但可爱的阿密摩涅正要感谢他的援救时,却又重新地在他的贪婪的眼光之下战栗着了。然后波塞冬握住了她的手,那么温柔地向她求爱,她才不复惊恐,只是低了头红了脸地听着;在她的心中,找不出话来拒绝他。在他们分离之前,他在黑黑的丛林中指示一所清泉给她,说道:“波塞冬给你以这个清泉,美丽的女郎,以后,你便是此泉的主人了,不再杂在狄尼士姐妹中受苦了,你将有了仙女们为姐妹,也和她们一样的不朽。”阿密摩涅于是不再回到阿耳戈斯去。

其余的狄尼士的女郎们,过了七年的刑期后,她们的父亲设法要遣嫁了她们。他于是想了下面的一计:他使使者们通告各地,他要举行一次伟大的竞技会,以祭宙斯及其他阿耳戈斯的保护神。此会非同小可,极为宏丽华盛,每一项的竞技都有最绚美的奖品为酬。这招致了许多的年轻勇敢的王子们到阿耳戈斯来。到了开会之日,全城的市民都来到土丘之下,看他们角技;相扑、比拳、掷矛以及其他筋力的比赛;国王狄尼士拿出了黄金的器皿、盔甲,作为奖品。

在竞技结束的一天,使者宣告举行一次赛跑,国王将供给最美好的奖品给他们;那时,四十八位狄尼士的女郎,打扮成新娘的样子,全身珍宝耀煌,由她们父亲引领了她们到目的地,排列成一行。“现在,朋友们,”他对会集的王子们说道,“这里站着我的女儿们,她们身上各具有王后的嫁奁。这些,乃是这次赛跑的奖品;第一个跑到的人可以选择他所最喜的一个为妻,其他仿之,直到全体都被占有了为止。”与赛的全都是国王之子。这一夜,狄尼士便举行了一次空前未有的结婚宴,宴请赛跑得胜者和他们的新娘。他这样在一天之内,全嫁了他的女儿,她们全都离开了阿耳戈斯,各到了她们的新家,才得以忘记了她们在此地所做的事、所受的苦。

但她们第一次流血的可怜的阴影仍挂罩于她们的一生;不,歌者们还说这恐怖在地下还罩着她们呢。她们死后,被放在不可恕的犯罪者的鬼魂之中。狄尼士的女儿们又如她们生前一样做着苦工,即每个人都要带了水瓶去汲水,要汲满了一巨大的石水缸。非等到此缸水满,她们不能得休息;但这缸却永远不能满,因为缸底有许多的洞,如一个米筛一样。即宙斯他自己也不能从血的复仇者依里尼士(Erynyes)之手解放出来。他生于诸神之前,而诸神如果灭绝,他却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