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的名王在古代的名马之区,阿耳戈斯,统治着,或以智雄,或以力显;但在他们之中,最聪明最有力的乃是阿德剌斯托斯,且又是爱民如子。他的第三代的祖先乃是比亚士,大先知者墨兰浦斯的兄弟;这两位兄弟如何会到阿耳戈斯来为王的故事,上文已经说到过。现在,这两位亲爱异常的兄弟,终生共治,一无违言;但在他们死后,他们的儿子们便因互争王权而战斗着。在这两家之中,发生了长久的仇视与战争;有时这一家胜了,有时那一家胜了。最后,阿德剌斯托斯继了他父亲太洛斯的王位;但他为王不久,便为墨兰浦斯家的子孙,他的宗人安菲阿剌俄斯所逐而退出国外。他偕了家人在阿耳戈斯国境之外的西克安(Sicyon)城中避难,因为这城的国王波里卜士乃是他的岳父。他到了西克安不久,波里卜士便得病而死,因为他没有儿子,他便留下他的国家给了他女儿的丈夫。于是阿德剌斯托斯统治着西克安,在那里统治了三年,都平安无事;但他的心仍在于他的本土,他的一念便是要得回他父亲的王位。但他不敢开始宣战,因为西克安的人民比之阿耳戈斯是少得很多;并且,他也惧怕着安菲阿剌俄斯,他的势力之及于人民者既深且巨,因为他不仅是一个有名的勇士,而且还是一个预言者与先知,传袭了墨兰浦斯的特技。但运命却注定着,安菲阿剌俄斯不失败于战争,却失败于一个妇人之手。

因为阿德剌斯托斯有一个美貌的妹妹,金发的依丽菲尔(Ehphyle);安菲阿剌俄斯从他们孩提同在一处游戏着时便爱上了她。这位女郎和她哥哥一同逃到西克安去;当安菲阿剌俄斯见不到她时,他的生活便完全陷入于郁郁不乐之境。过了三年之后,他为渴念所迷住,便差了一个使者向阿德剌斯托斯说道:“给我依丽菲尔为妻,我们之间和平相见吧!因为我预备要将阿耳戈斯的一半给了你作为她的聘礼。”

但阿德剌斯托斯对使者说道:“请我的宗人自己到西克安来,我们可以面对面谈这件事。我要做他的保人,在你面前立下重誓,担保他来去概不受害。”

因为聪明的国王心中自念着:“如果安菲阿剌俄斯一看见我的妹妹,他一定会付给我所要求的任何聘礼,却绝不愿意失去了她,她现在比之她离开阿耳戈斯时更美丽十倍了。”

事情竟如所料的发生,安菲阿剌俄斯一听见使者之言,便立刻亲自赶到西克安来;国王亲亲热热地迎接他,而依丽菲尔也已得到她哥哥的授意,站在旁边,微微地笑着。从那时起,他便紧紧地被捉住在她的美丽的强固的罗网中了。当阿德剌斯托斯提出了聘礼的名目时,他也并不拒绝地答应了下来;这聘礼是,不仅平分阿耳戈斯,且还要给他以阿耳戈斯的王位,作为这个婚姻的条件。于是兄妹俩彼此互看了一下,她脸色变得玫瑰红色地说道:“你将允许我一个要求吗,我的将来的夫主?”

“一千个,我心中的小姐。”快乐的情人叫道。

“不,我只要一个。”依丽菲尔答道,“而这个要求,我也要向我哥哥求允诺。如果你和他将来再发生冲突时,那么,让我来居间调解。立誓,国王们,说你们要这么办!说,你们在争辩不决之时,一定要由我来判断!因为我虽是一个柔弱无知的妇人,我想,你们将不能在一个同样的深爱着且有着同样的责任于你们两人之外选到一个更可靠的公断人。啊,我的主人们,不要拒绝!你们想,我是一个妻,又是一个妹妹,假如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仇视,我便要如何地可怜呀!无论谁得了胜利,我都必要忍受到一切失败的痛苦。”

“你说得很好,我的妹妹,”阿德剌斯托斯叫道,“如果我们的宗人肯这样立了约,我也将高兴地照办着的。”

“我不要求更好的东西了,”安菲阿剌俄斯说道,“我要歌颂天神们,依丽菲尔;为了他们竟使你有了这个好念头,这个约将带了永久的和平给阿耳戈斯。来,阿德剌斯托斯,让我们以最严重的方式立下了此约吧。”

在西克安有一座圣林与祭坛,是预备祭献低等的女神们用的;这些女神人,各地的人称呼不同,而西克安人及雅典人则名之为欧墨尼得斯,那便是“和善的神们”之意。她们具有不可侵犯的神力,她们对于流血者及破约者的复仇之力是最厉害的。现在国王引了安菲阿剌俄斯到了这个地方去;他们如仪地一同立着约;他们杀了一只黑羊,将它分为四股,他们每个人都站在两股祭羊之间,宣言道:“如我之献了这只牺牲给欧墨尼得斯们一样,如果我破了誓约,我也要这样地献了我自己给她们;如它的血之倾注在地上,它的身体之离切成片;如果我不实践我对我的宗人所立的信约,我也要成了这个样子的。”

安菲阿剌俄斯立了此约,永不曾想到这个立约之事,乃是阿德剌斯托斯暗示给依丽菲尔提出的,乃是他的政策之一。但安菲阿剌俄斯原是一个先知,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计策呢?原来,这位安菲阿剌俄斯,他虽具有过人的智慧,却有一个孩提的心;他自己一无心计,他便也梦想不到他人会设计对付他。并且,爱神已将他作为己有;那位爱神如要制伏什么人,他便先使他盲了目。所以,那一天,安菲阿剌俄斯娶了依丽菲尔之后,便回到阿耳戈斯去成为人中的最快乐的人,和他同归的乃是他的想望了那么长久的新娘;为了她之故,他甘愿退下他的王位。

十年过去了,阿耳戈斯和她的王家一点也没有乌云来蔽盖他们的发展。国王阿德剌斯托斯从种种的证据中,知道了安菲阿剌俄斯具有神给的预言未来的权力,及他灵魂中的忠实;于是他竟完全信托了他,无事不和他商议。他们之间也没有一点不幸的阴影发生。他们俩对于过去的仇视已都忘记了;或者记起了时,也只微笑置之。至于依丽菲尔呢,她已是两个小儿子的快乐的母亲了,她在起初所给她丈夫的伪爱,现在已是真正的了;她是那么温柔爱顾。阿德刺斯托斯也生了几个孩子;他的妻,在西克安时已为他生了二女,在他们回到阿耳戈斯不久,又为他生了一子。

现在,他的两个女儿已经长成美丽的女郎了,国王开始想要将她们嫁出去;他差人到得尔福去问神,他应该将她们嫁给什么样的人。天神由他的女祭师口中答复他道:“让阿德剌斯托斯嫁一个女儿给一只狮,嫁一个女儿给一只熊。”国王一点也不明白神意,所以他便到安菲阿剌俄斯那里去。“这是什么意思?”他说道,“阿波罗要我将一只狮和一只熊作为我的女婿。他讥笑着我吗,你想?”

“不,”先知者答道,“如果你今天傍晚,在太阳下山之后到城门边去,你便可看见他所说的狮和熊了,且愿意将你的女儿们嫁给他们。”

于是阿德剌斯托斯在黄昏时便到城门边,城门已经因夜晚而闭上了,且已加之以锁。正当他走到时,城门外忽然发生扭打争吵的声音,他命城上的看守者望下去,告诉他是什么事。“下面有两个武装的人,”看守者叫道,“他们已经拔刀相斗着了。”于是阿德剌斯托斯吩咐他们开了城门,飞快地走了出去,将他的拄杖隔于两位斗者之间,说道:“不许打,先生们,不管你们是谁!你们要知道,我是这里的国王,在我的城门前不欲有争吵之事发生。”两位旅客见了他的容色与声音的严肃有威,便将刀纳入鞘中。他问他们是谁,为什么在此争吵着。一个说道:“阿耳戈斯的国王,我立刻便要告诉你以我的姓名及使命。至于争斗呢,是这个人开始的,不是我,因为我见你的城门已经闭上了,我便倒身在城洞中睡着,以待天明;然后这个人来了——我从不曾认识他——以他的足踢我,要我让给他好的睡位。我是一个国王之子,肯那么驯顺地屈服于这个侮辱之下吗?不,对着阿瑞斯立誓!”

“我要你知道,国王之子,”另一个人叫道,“我的身世也并不低下于你,且还要比你高明些,假如你敢挑着我斗,我的刀将要证明。”

“不要那么暴躁,旅客。”阿德剌斯托斯说道,“来,你们今夜一同住在我的宫中去,在酒杯之中消除了争端吧。”

两位王子都感谢着他的好意,高高兴兴地跟随了他进宫。他们一进了火光明亮的大厅中,阿德剌斯托斯便注意到,先来到了城门边的那一个人,他的盾上雕的是一只狮头,而后到的人的盾上饰着的是一只熊头。于是他明白,这两个人乃是神示中吩咐他给他们以他的女儿们为妻的;这事使他很高兴,因为这两位少年,相貌都很俊秀,且似乎也都勇猛无前。所以他竭力地张设盛宴以招待他们;当他们既醉且饱之后,他便客气地询问他们的姓名及身世。“我的名字是底特士,”执了狮盾的人说道,“虽然你不认识我,国王阿德剌斯托斯,我却是你的世交。因为卡吕冬国王俄纽斯乃是我的父亲,我们两家是很老的老朋友了,至少是他这样告诉我的。他吩咐我到阿耳戈斯来求庇护,因为我误杀了一个人,不得不逃出了祖国。”

“你真是可敬的俄纽斯的儿子吗?他乃是我父亲的及我自己的朋友。”阿德剌斯托斯叫道,“现在格外地欢迎,底特士;将我的房子当作你的,我请你。不要以你的流放为戚戚,因为在阿耳戈斯,你将找到了一个新家;且在我,你将找到了第二个父亲,如果你愿意。怎么,现在我想起来了,你的母亲乃是一个阿耳戈斯的人,所以你已经是半个市民了……但现在,我的另一位客人,我很想知道你的姓名和历史。”

“我的名字是波里尼克斯,”执着熊头盾的少年答道,“我父亲是一个国王,他以他的智慧、有力、光荣……而现在,唉,则以他的不幸……著称于全希腊……他乃是底比斯人的俄狄浦斯。关于他的事,我不必多说……突然降临于他身上的不幸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这乃是我所以到阿耳戈斯来的原因:当俄狄浦斯从底比斯流放出去时,他的王位落于他的两个儿子之手,我自己和厄忒俄克勒斯;我们并不分国而治,我们同意彼此轮流为王,一个人为王一年。我是长子,做了第一年的王,然后依约将王位交给了厄忒俄克勒斯;但当一年届满了时,他却不肯退位而去,卑鄙地欺诈了我。他说,他将维持他所已得的,并且还恐吓我说,如果我不立刻离开底比斯,他便要置我于死地。我除了逃走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我的恶弟占据了我们的家和财产,王家的卫队在他的指挥之下,市民们也帮着他,说起来他们真是可羞呀!你看,国王,我,一个被流放的人,一个漫游者,他的唯一的希望乃在求人申雪他的不平,所以我到了阿耳戈斯来,求你和你的人民的帮助;因为我很可确定,凡帮助着我打仗的一定可以得到胜利,天神们是在他们的一边的。”

“高贵的波里尼克斯,”阿德剌斯托斯说道,“我也欢迎你住在我家中,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自卡德摩斯一脉相传的伟大的祖先。你诚然是太为你的弟弟所欺负了;而我也很愿意看见你的不平得以大白;但要和七城的底比斯这座坚城相战争,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工作。在我的意中,有一个较好的路给你走,这我也曾对底特士暗示过……但现在让我明白地对你们俩披露了吧,王子们!我生有两个女儿,在这个多美女的国中实在不能算得美;她们有了富裕的妆奁,原不怕没有求婚的人,但我没有看见两个人比之你们俩更高兴使我将女儿给了你们为妻的。因为我看出你们乃是你们名家的真正后裔,而你们之到了这里来,我想,也不是没有神道们的指示的。所以,如果你们答应留居在阿耳戈斯的话,则你,波里尼克斯,娶了我的大女儿奥琪亚(Argeia);而你,勇敢的底特士,将有了她的妹妹狄辟尔(Deipyle)为妻。”

那两位流离在外的人当然是答应了下来,且颇以突然而来的佳运自喜。第二天早晨,那两对夫妇便举行了婚礼;礼仪甚为绚烂隆重,有七天工夫,阿德剌斯托斯款待一切来人以盛宴。他的女婿在阿耳戈斯和他们年轻的妻快快活活同住了一年。

但波里尼克斯含蓄着对于他兄弟的死仇,不报仇是一天也不得安逸着的。直到后来,他以许多次祈请,且允许功成后分给以许多的掳获物,最后乃得到了阿德剌斯托斯的允许,和底比斯人宣战。不过,至少要先得到安菲阿剌俄斯及其他阿耳戈斯的领袖们的愿意。于是阿德剌斯托斯召集了首领们来会议,将这件事情提出来讨论。当波里尼克斯说明他的战争的原因后,每个首领便都依据着当时的风俗,依次地说出他的意见。其余的首领,以勇敢的底特士为首,都主张宣战;但安菲阿剌俄斯等到大众都说完了时,他却站起来说道:“啊,国王与阿耳戈斯的首领们,你们要小心,不要加入这个人的争斗之中,否则你们便要将放置于他身上的咒诅带到我们身上及我们的城市中来了。此咒诅,即他父亲俄狄浦斯所说出来的。是的,波里尼克斯,你忘记了吗,当盲目而可怜的老人被逐放出底比斯国土时,他咒诅着你和你的弟弟,因为你们用了最不人道的方法,不肯去帮助他?”

“我们能够做什么呢?”波里尼克斯说道,心中十分抱愧,“得尔福的神道命令说,他要被流放出去。”

“但神道并不要他无人帮助地孤独地走去,从这一家到那一家地乞求着他的面包。”先知严肃地答道,“神道也并不是说,他自己的孩子们应该在他最需要之时离开他。所以不要推在神道身上去,所要责备的乃是你的硬心肠。你们,阿耳戈斯人,我现在及时地警告你们:谁为波里尼克斯而战的,不是去和血与肉作战,乃是去和黑暗而可怕的势力作战——一个被侮辱的父亲的诅咒。”

安菲阿剌俄斯这样说了,便转身离开了会场;他们全都沉默不言地坐着,诧怪于他的言语。但那时底特士说道:“同伴们,先知们信托着符记与兆头,但让我们战士们且信托着我们的刀。至于俄狄浦斯的咒诅,波里尼克斯为什么怕他比怕厄忒俄克勒斯还甚些?这似乎,他们俩都要同样地遭遇到它;但仅以关于我们现在的事件而论,则波里尼克斯的一方面是对的,而他弟弟一方面则为一个篡位者。在我,那已经是足够忍受的了,任何爱护正义以及要以力量得名的人也该是如此。所以到底比斯去,我说!”

“说得好,勇敢的底特士!”所有的首领都叫道,他们又生了勇气,“到底比斯去,到底比斯去!”

但阿德剌斯托斯说道:“不能没有安菲阿剌俄斯,朋友们;因为你们知道他在人民间的名望,既以先知著称,又以战士著称;除非他和我们的军队同去,否则,他们便将以为胜利是未必可望的了。”

“唉,国王,这句话毁了我了;”波里尼克斯叫道,“因为你将永不能劝了他去。”

“你放心吧,孩子,”国王答道,“我知道怎么对付他。和我同到他家里去,你就将要知道。”他解散这个会议,吩咐他们检集人马,以备争战。

当他们同到先知家中去时,阿德剌斯托斯便告诉波里尼克斯以他们从前所订的约,以及怎样安菲阿剌俄斯必定会退步而向底比斯进行的,只要依丽菲尔说出那句话来。“我们要先到我妹妹那里去,”他说道,“告诉她所必定要说的话,其余的事便容易办了。”

但在这里,国王却错了。当时依丽菲尔正在她房中纺织着,听他们说明了来意之后,她只是冷冷地答道:“你不要看的我太准了,我的哥哥,你忘记了安菲阿剌俄斯对于我是成了比你自己更为亲爱的人了。如果他在这件事上拒绝了你,他一定是有很充足的理由的;而我,是一个服从他的妻,当然看得他判断的比你的更为中肯了。”

因此,阿德剌斯托斯虽在他的时代中算为最善于辩论的国王,却找不出话来表白他的惊骇与愤怒,便走出她的房间与她的家。但波里尼克斯却逗留未去,因为有一闪的念头经过他的心上,即他的妻关于依丽菲尔说过的话,说她宁愿将她的眼睛来换哈耳摩尼亚的项链。原来这个无价的项链,乃是天上的工匠赫菲斯托斯造来当哈耳摩尼亚嫁了卡德摩斯时,作为送给她的一件结婚礼物的。自此以后,此物便成了底比斯王家的镇库之宝,一代一代的王后都戴着这串无价的珠宝;直到后来,不幸的伊俄卡斯忒乃将此物给了她的最大的爱子,他便将此宝随身带到阿耳戈斯来。他想,和这样的一件历代相传的宝物相离诚然是很可惜的,但如果依丽菲尔是那么喜爱它,则她将会因要了它而出卖了她的丈夫。只有这么一着,他,波里尼克斯才能恢复底比斯的王位。很谨慎地,他渐渐地和她商量着这件买卖;他更很忍耐地碰着她的拒绝。他仍然是恳求着,依丽菲尔仍然是静听着,摇着头。但他能看出她有点摇动——患得患失的。“夫人,”他说道,“奥琪亚过一会儿便会将项链带来给你。你不必对她说什么话;如果她归来时没有带了项链同回……那我便明白了。”

“但……一个人都不必知道……”依丽菲尔咿唔道,眼光不敢正视。

“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波里尼克斯说道,“除非我的妻;她不会说出来的,为了我,也为了她自己之故。”他说了这话便匆匆地走了,心里很得意……在夜色未落之前,全城已传遍那个好消息了,即安菲阿剌俄斯起初反对和底比斯宣战,现在已被国王阿德剌斯托斯的雄辩所说服而改变了他的态度了。

在第三天后的早晨,一个巨大而雄健的军队经过阿耳戈斯的街道而出发了。这个大军分为七队,为七位首领所率领。老年人、妇人们及小孩子们都挤在门口及庙阶上看着他们通过,天空中充满了大叫与祷告他们的胜利及平安归来之声。第一个是国王,穿了一身绚烂的盔甲而来;他带着一把矛,矛上是金光闪闪的明星环拥一个新月;他骑在他的著名黑马阿里翁(Arion)上;这匹马是全希腊的马中的最快者,相传是马之主波塞冬所喂养的。他们看见继于他后面的每一位首领,都各在他的盾上加以新的图饰,表示着他们的心意。妇人们见了这些图饰便欢呼着,但老人们则摇着头,低声祷告。波里尼克斯的盾上表现出一个妇人,身穿华服,头戴金冠,用手领着一个武装的人;在妇人的头上,刻着“正义”二字,从她的口中又发出这几个字:“我将带了这个人回家。”底特士的盾上则饰着一个裸体的人,执着一支熊熊的火炬,写着:“我要烧了那座城。”后面来的是倨傲的卡巴尼士,古代阿耳戈斯王家的后人;在他的盾上,表现着一个武士在攀登一座城墙,上面写道:“即战神他自己也打退不了我。”

在他后面来的是一个少年首领,他的图案最使无思想的观者喜欢;因为这乃是底比斯的古代的恐怖,即有翼的史芬克丝,她的爪下攫着两个男孩子而高飞在天空。“聪明的图意!”有人叫道,“有如那个可怕的处女之致害于底比斯,愿你也将如此!啊,一位处女之子!”他乃是名播远近的亚卡地的女郎阿塔兰忒之子,因为这个少年首领之名是巴特诺柏士,那便是“处女之子”;虽然他还是极年轻的少年,他已经是一个渴于求名的人了。他一听见阿德剌斯托斯要带领了一支大军去攻打底比斯,他便率领了他的亚卡地的一支军队,经过了阿耳戈斯的边界,自来请愿加入大军,国王自然是很欢迎这样的一个同盟军。

阿德剌斯托斯的兄弟米克斯托士(Mecisteus)乃是第六军的领袖;但群众并不注意到他或他的盾饰;他们是那么热心要看看安菲阿剌俄斯的,他乃是第七军的最后的领袖,他所选的图饰一定要表现出或凶或吉的重要的预兆来的。但当这位先知坐在他的车中经过他们时,失望的微语蜂起了,因为他所执的盾乃是空白无饰的。

现在阿德剌斯托斯及他同宗的妻子们都聚集在城门口和他们告别。依丽菲尔立在众人之中,双手各携着一个儿子,当安菲阿剌俄斯走近时,她的灰白的脸上表现出一个微笑来,祝着他的顺利。但他并不注意地望着她,却叫了他的大儿子上车来,这个儿子已经是十岁了;他将手臂抱了他的头颈,低声地对他说道:“阿尔克迈翁(Alcmaeon),你已不是很小了,当可留心并记住你父亲的最后吩咐。现在,听着……你看见前面的那个妇人,对我们微笑着的吗?”

“我的母亲吗,父亲?”小孩子诧异地问道。

“啊!”先知说道,“她是你的母亲……但你必须不要那么想!因为她是一个奸贼,孩子……她卖了她丈夫的性命以求得一串珠宝的玩物……你有一天会明白这事的经过的。记住,你听见了我的死耗时,乃是她送我上死路去的;是的,很明白的……因为我已经警告过她,如果我到底比斯去,便要有所不利!所以,我要求你,我的孩子,因为你是高兴而且亲爱的,当你成了人之时,你要对着我的谋杀者复仇,否则你父亲便要诅咒着你了。再会,我心中的孩子……我再告诉你一声——记住!”

于是安菲阿剌俄斯温和地拥抱了他的孩子;将他抱下车之后,他便也跟在其余的出发的队伍之后走了。

当七位英雄到了阿耳戈斯的边境时,他们扎定了队伍,因为依据风俗,在他们踏足于敌人之地以前,要先祭过宙斯,恳求给他们以进行顺利的吉兆。但神之王显然是警告他们回去;他并不轰然地响着雷,反而下了一阵大雨,将祭坛的火都打熄了。牺牲是一只小牛,当被领到祭坛时,它凶猛地挣扎着;当它的肚部剖开了时,又找不到它的肝;总之,这一场祭礼没有一丝的佳兆可见。但七个首领之中,除了安菲阿剌俄斯之外,都是不可救药的硬心肠的;他们全都觉得,与其不名誉地退却而回,还不如死了的好。所以他们便拔军前进。第二天正午时,到了一个深的草谷中;他们又在那里停留了下来,他们自己和他们的马匹都要喝水。

但他们找不到一滴的水,因为谷中的小溪都为仲夏的太阳所晒干。七位首领便同去寻找一个清泉。不久,他们看见一位老妇人坐在一片草地上,有一个孩子在她足边游戏着;他们问她什么地方可以得水。“离此不远有一道清泉,先生们,”老妇人说道,“我要指给你们看,假如你们跟了我来。”她站了起来,领了他们经过草地,留下小孩子任他在地上游戏。但正当他们到了泉边时,他们听见背后有惊叫之声;老妇人叫道:“这是我的孩子!唉,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幸了,我是完了!”她转身而跑,七雄也跟了她去——但他们到得太迟了;小孩子已死在花草之中,一个蛇的齿印现在他的臂上,表示他是如何致命的。他的老乳母投身于他所卧的地上,哭着,扯着她的白发。“唉,天呀!”她哭着,“我乃活着看见了这一天!……唉,不幸的我!现在我的主人一定会杀死我了,因为我不曾照顾着他的儿子!”

于是安菲阿剌俄斯说道:“安心些,老人家,因为这过失是我们的,不是你的;我们知道你为了替我们做事,不会受害。告诉我们,你的主人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尼米亚(Nemea)谷,”老妇人答道,“我的主人吕枯耳戈斯(Lycurgus)乃是邻近此谷的克洛那(Cleonae)城的国王。”

“你是谁呢,请问?”阿德剌斯托斯说道,“虽然你似乎是一个奴隶,然而你的容貌与口音都似是一个高尚阶级中的人。”

“我从前是一个王后,”老妇人答道,倨傲地抬起了她的头,“也许你们武士们,曾听见过我的名字——楞诺斯的希璧西辟尔。”

“什么,”阿德剌斯托斯叫道,“你真的是那位岛后,曾款待伊阿宋和他的同伴的吗?那么,为什么会遭受到不幸而到了这里来?”

“我要告诉你们,”希璧西辟尔说道,“当我和其余的楞诺斯岛上的妇人们设计要报复我们的男人们时,我们立誓要将每一个男人都杀死。然而我却秘密地赦了我的父亲,国王助亚士,藏他在一个大箱之中,我使人将这箱抛入了海中;正如天神们之所欲,这箱子在另一个岛上碰岸了,他们的人救了老人家;他和他们同住了几年,一点也不让人知道他的消息。同时我做了楞诺斯的女王,心中不疑地以为助亚士已经死了;但他尚活在世上的消息终于传到了这个岛上。当我属下的妇人们听见了这个消息,她们便捉住我,将我缚了,说我破坏了她们的信约,为了我的奸诈,应该置之于死地。但有的人则说道:‘我们且不要杀她吧,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很足够的血在我们头上了;我们不如卖她为奴。’那似乎是最好的方法,她们将我用铁链锁上了,等到第二只商船到了楞诺斯时,她们将我卖给了它的船主。他带我到了柯林斯的奴隶市场上去;吕枯耳戈斯便在那里买了我去,当作他的妻的一个女仆……我陷在奴隶中已经有许多年了,现在,不幸的我,又要因这个过失而如一个奴隶似的死去了!”

“不,不要怕那事,”阿德剌斯托斯说道,“我们将使吕枯耳戈斯允诺以你为无辜,否则他便要和我们及我们的全部大军相见以兵戎了。来,引了我们到城中去……我的人们会抬了这个不幸的孩子回去,我自己将带了这个坏消息给他的父亲。”

“我们也要同去。”其余的六位英雄说道,于是他们也同去了;克洛那的人民,悲哀而诧异地看见他们国王的小儿子的尸身被抬过他们的城门,后面还跟随着许多外邦的武士们。那一天,在吕枯耳戈斯的家中及他的城中,到处都听见悲哭之声。

阿德剌斯托斯并不忘记为希璧西辟尔祈祷;但他一开口,国王吕枯耳戈斯便要求他不要再说下去,因为那位不忠的女仆是该死的。于是安菲阿剌俄斯说道:“留心,国王,你不能损及此妇的一发;因为我已知道,你孩子的夭死,乃是神道们所指示的,当作给我及我的同伴们看的一个表记,表示我们领军去攻打底比斯时要得到什么运命。”吕枯耳戈斯听了这话,他怕了,他早已听人说过,安菲阿剌俄斯是一个如何伟大的先知;他立刻答应好好地看待着希璧西辟尔以终她的天年。于是他请求七位英雄留居在这里一时,看他举行他的儿子的葬礼;安菲阿剌俄斯说道:“是的,国王,这是我们应该对于他的无辜的鬼魂表示光荣的,为了我们之故,他那么早便夭死了。葬了这孩子在尼米亚谷中,即他的死地;我们将致献祭礼,在他坟上举行竞技,如对于一个英雄;这个竞技会将每年举行一次。我预言尼米亚的竞技后来要成名;希腊的少年之花都将到这里来参与,他们将被当作人们所称为四个‘神圣竞技’之一。这种的光荣,吕枯耳戈斯,乃是神之王允给你孩子于死后的。但他生的时候,名为奥菲特士(Opheltes),死后却要改名为奥契莫洛士(Archemorus),那便是‘悲运的先驱者’之意,因为是他先走上我和这些人以及一切我们军中的最勇敢者们所不久便要走的黑暗的路。”

于是七雄便和他们的军队在尼米亚住了三天,为奥契莫洛士举行葬后竞技。每一项比赛的得胜者都冠以洋芫荽的花冠,因为这草乃是用在关于死者的祭礼中的;从此以后,尼米亚的竞技会的习惯,便一直相沿下去。

同时,阿耳戈斯人前来攻打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底比斯;厄忒俄克勒斯和贵族们及仆人们都在匆匆忙忙地预备着守城之具,兵器和军备立刻预备好了,每一个城门都强固地守卫着了。乡村中的人民,携了老少,带了牛羊家具,蜂拥地进了城。国王和大地主们则由领地上带进来无穷无尽的牛羊,无穷无尽的装载着米谷油类及酒的车辆。厄忒俄克勒斯又下了命令,让所有的妇女及孩子们都住到城中的高山古堡中去,这山上有的是底比斯最神圣的祭坛及古时卡德摩斯建筑的宫殿。

正在底比斯人这样匆匆忙忙地预备着战守时,城墙上的守望者看见从西方扬起了一阵尘灰,向城而来;这尘灰来得更近了,他们能够更清楚地看见在尘灰之下闪耀着一长排的盔顶与矛尖;愈高地可听见号筒中吹着尖锐的战号;马蹄之声如雷的响,军人们的足声踏地为震。警号立刻便发了出来;市民们飞奔上城,去看阿耳戈斯的军队。他们军容威猛可怕,分为七营,在伊斯米纳士河的对岸扎住了营,离城只有半里路。但他们并不扑向前去攻城,他们的军号吹着讲和的调子;一位孤身的武士,由一位使者引导着,渡过了浅水——现在是仲夏,河水正低浅着——向城而进。当他们到了称为柏洛底特门之前时,使者高声要求着底比斯王厄忒俄克勒斯允许来者安全进城,要与他谈判和平条件。他并说明来者是底特士,俄纽斯的儿子,他带了阿耳戈斯诸领袖的和平条件而来。依着厄忒俄克勒斯的本意,他与这仇人是无和平条件可讲的;但为了克瑞翁及城中父老们的力劝,他便允许了使者的安全出入,并誓言他要代表底比斯人来研究底特士以阿耳戈斯人的名义来与他们讲和的条件。于是底特士将这个消息交给使者带给阿德剌斯托斯,而他自己便进了城。厄忒俄克勒斯极隆敬地欢迎他入宫,并大设宴会款待他,请了底比斯的领袖长老们作陪。但当他们既醉且饱之后,国王便请底特士说说阿耳戈斯人的和平条件。于是勇敢的底特士高声回答道:“和平的条件,只有一个,厄忒俄克勒斯——即您,还了您兄弟波里尼克斯的国家,放弃了您所不应得的权力。这件事办到了,我们,他的联盟军,便将不损及一草一木地收兵而去;但如果你强迫着我们开战,则别希望什么怜恤,因为我们将用刀攻下这座城,焚烧了它,毁它为平地,于是将没有人说,这乃是‘底比斯城’了。”

国王被这一席话激怒得双眼射出凶光来,他说道:“俄纽斯的儿子,如果你不是以使者与宾客的双层神圣,我便将因你带了这样一个消息给我而使你愁悔了!将我的答语带回去给遣你来的人们,这答语说道:我吩咐他们尽力地做他们最坏的事吧!且还告诉那个可诅咒的奸贼波里尼克斯:他乃敢引导联盟的敌人来攻打他的祖国,我和所有真正的底比斯人都唾弃他。”

于是聚会在这里的领袖们全都站了起来,喊道:“说得不错!国王厄忒俄克勒斯万岁!杀掉他的奸恶的兄弟,那人要使神圣的底比斯毁亡了!武装起来,武装起来,底比斯人!我们不战胜便战死!”

“啊,你们是这样热烈地要赴敌吗?”底特士说道,狠狠地盯在他们的虎视眈眈的脸上。“听我说!我站在这里,并不是奸人,却是一个真诚的清白的人;我向你们全体挑战,和我一对一地用大刀及盾牌相斗。我以阿耳戈斯人的名义,而你们则为了底比斯人;如果这场决斗,哪一方面得胜,希望便是将来大战时的得胜者!底比斯人,为了你们的礼仪,你们要接受了我的挑战;为的是,我如果默默地走回去而不偿付款待我的欢迎的盛宴的代价,我是很不愿意的。”

俄纽斯的大胆无畏的儿子这样说着,听他话的人都称赞他;有九个领袖,一个继一个地与他为刀戏,但他全部斗胜了他们。于是他恭恭敬敬地与他们告辞,出城而去;因为现在天色近暮,黑暗快要到了。厄忒俄克勒斯望着他的领袖们一个个为底特士所败时,他心上生了一条恶计:他派遣了二十个矛兵,埋伏在到伊斯米纳士河去的路上,要中途杀害了勇敢的底特士。但他独自一人,在他们之中突围而出,杀死了九个人,而使其余的人都逃走了;他身无一伤地回到阿耳戈斯人的营中来。阿德剌斯托斯和七人中的其余首领都鄙夷地听着底特士诉说底比斯人如何地破坏了神圣的和约之礼;当他更进一步地报告了厄忒俄克勒斯的答语时,他们便决定要在第二天清晨攻城。

那一夜,厄忒俄克勒斯几乎没有睡着;他清晨极早便起身,正在预备盔甲时,忽听见宫廷前面有一阵惊喊与呼哭的混杂的声音。他跑了出去,看见底比斯的妇人们蜂聚在宫门前的阶石上,有如受惊的羊群,忧苦地绞扭着拍打着她们的手。她们一见了他,格外地响叫起来道:“什么都完了,什么都完了,啊,国王!阿耳戈斯人来攻击我们了!……我们全都要被劫夺,被杀害,被遗弃了!……帮助我们吧,底比斯的诸神呀!……救救我们吧,宙斯和雅典娜呀!”

“闭嘴,你们这些不可容忍的东西,”国王大喊道,“你们怎么敢在这里扬起了这种不祥的、恶兆的喊叫呢?这已足够夺去了维护你们的男人们的勇气了!但愿天神们不曾创造过女人——你们是无思想、无打算的扰苦人的东西——但愿天神们设法没有你们也能生出男人来,我想,那一定会是一个较好的世界了。怎么,当攻战尚未开始时,你们便高喊着危害的到来,难道你们不觉自羞吗?”

“请你原谅我们,主呀!”一个老年的妇人说道,在他眼光所射之下抖颤着,“但我们很有理由在恐怖——阿耳戈斯人成千成万的现在已到了城下了!”

“哈!”厄忒俄克勒斯叫道,“那么我必须到城墙上去了。到神庙中去,妇人们,去为底比斯而祷告着——但要清醒地,宁静地,因为天神们是不喜欢喧哗的乞诉与悲哭的。”

正在这时,他的一位仆从,飞奔着跑进宫廷,叫道:“国王在哪里?”

“在这里。”厄忒俄克勒斯从廊上走了下来,“城墙上现有什么事呢?阿耳戈斯迫近了没有?这些妇人这样说着,但我没有听见战争的声响。”

“唉,主人!他们已将全城围得水泄不通。”仆人说道,“他们的军队分为七队而来,每一队在我们的一个城门之前驻扎住了。但他们现在还不攻城,他们的领袖们正在柏洛底特门之前开着军事会议;在柏洛底特门驻扎的乃是良好的先知安菲阿剌俄斯。”

“你称呼他得不错,”厄忒俄克勒斯说道,“他是一位良好的先知,且是一位压根儿的好人——但很可怜,这样的一位好人却甘与恶徒们联合在一处!他们说,他乃是阿耳戈斯最好的战士,但他将遇到他的敌手了,守住柏洛底特门的人是彼里克里曼尼士(Periclymenus)……现在,告诉我,阿德剌斯托斯和米克斯托士在什么地方作战呢?”

仆从答道:“阿德剌斯托斯在荷莫洛门(Homoloid),他的兄弟在奥且安门。”

“好,”厄忒俄克勒斯说道,“他们将遇到亚斯太考士(Astacus)的两位勇猛的儿子去欢迎他们了,这便是伊斯马洛斯(Ismarus)与李特士(Leades)。底特士扎在何处呢?”

“在克里尼特门前。”仆从答道,“在这门看守着的是亚斯太考士的第三子。但愿天神们在底特士的刀下保全了他——那个勇猛的将士,具有狮子般的力气,我们昨夜已受过他的教训了!”

“而米兰尼卜士(Melaneppus)也具有一只野牛的力气呢。”国王说道,“如果他不离开了他的守岗,底特士便要不比往常,他将要好好地受到苦处呢。但亚斯太考士的第四子看守着依里克特兰(Electran)门,他要遇到谁呢?”

“一位少年的阿耳卡狄亚的领袖,他是和阿德剌斯托斯同来的,”仆从说道,“我们的间谍报告道,他们称他为巴特诺柏士。”

“我听人说起过这位年轻人,”厄忒俄克勒斯说道,“大家说起他来,都很表示敬意;他们说道,他还是很姣美呢。但我想,阿耳卡狄亚的妇人们将不再见到他,也别想盼望他归去了……谁来攻打奥琪极安门(Ogygian)呢?”

“那是凶猛的卡巴尼士(Capanens),”仆从说道,“一个不怕天、不怕人的人,我亲耳听他在城门前喊着渎神的夸语,还看见他盾上的符记,那是一位惯于架梯而上城墙的武士,即使阿瑞斯自己来阻挡他,他也要与之相抗。”

“但愿上帝惊慑这位亵渎神灵的人,”国王叫道,“他们最恨的莫过于不逊的傲慢了。因为我并不疑心神道们是会忽视了那么亵渎的举动而无所显示的。但现在我必须到我自己守望着的希卜西斯丹(Hypsistan)门去了……告诉我,阿耳戈斯首领中,谁是担任攻打此门的?”

“我的主人,”仆从嗫嚅地说道,“我除了一人以外,已尽将他们的名字说出了……这一人你最好躲着他……”

“你说的是我的兄弟!”厄忒俄克勒斯叫道,“现在,以一切神道为证,你竟带给我好消息了!波里尼克斯如果死在我的而不死在他人的刀头,乃是我所最希望的事,不愿以全世界易之的。”

底比斯的妇人们听见了这话,不禁恐怖地惊喊着。一位老态龙钟的婆子,从厄忒俄克勒斯孩子时便知道他的脾气的,投身于他的足下。“神道们禁止这事!”她哭道,“不要到希卜西斯丹门去,我的王,为了你自己之故……为了所有爱你的人之故!唉唉!……听见过比这个更可怕的事吗,一母所生的兄弟竟面对面地决一死战吗?”

其余的妇人们也都跪了下来,哭着求他不要以此非天道的决斗去激怒他们的神道们,否则他们便要完全弃了底比斯不顾了;但愿他去守护别的城门。但他却严峻地答道:“闭嘴,喧扰的傻瓜们,否则我便要当你们作那个凶恶的奸人的同党,为他的安全而战栗着的了。至于神道们呢,我却不管我是如何地抗违着他们;因为这许多年来他们是始终地十二分地憎厌着我这一族的人的。”厄忒俄克勒斯这样说着,走到希卜西斯丹门去了。

同时,七雄正在开着最后的会议;在攻城之前,对宙斯,胜利之神,祭献牺牲,祷求他给他们以吉兆。但当他们请安菲阿剌俄斯照常地为他们显示神兆,他却望着神坛,说道:“为什么你们求符兆的人们,屡屡地渎求着神道呢?他已经显示给你们不少兆头而你们却毫不注意。难道他是一位凡人,会反悔他自己的话语的吗?不然的,他的是,便是是,他的非,便是非,永远是如此的。所以他对于祭献,并没有显示什么兆头,无论是好的或是坏的。”

于是阿德剌斯托斯求他至少要从他自己先知的心上说几句鼓励的话,使首领们在他们打攻之前,可以激励军士们。

“不要请求他,阿德剌斯托斯,”底特士叫道,“他不是喜欢不断地预言着不吉利的话的吗?看他现在如何地对我们盯视着!我警告着,他心灵的眼,已看见我们七人全都被杀在这座城墙之下了。”

“倒不是全体,”先知如梦地说道,他的眼光逐一地望着他的同伴们,“我看见一个人逃生而去……飞快地逃去……追者紧跟在他后边……但他逃过了他们……他,只有他,回归到低地的阿耳戈斯去。”

“凶兆的预言者,”阿德剌斯托斯愤怒地叫道,“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的占卜除了捣乱以外无他事,正如底特士所言的。”

但先知却转眼注视到柏洛底特门,复说下去:“我看见另一支军队前来攻城……在一个较远的后来……一支阿耳戈斯军,但不是我们……啊,孩子,在你的身上照耀着你先人的精神呢!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阿尔克迈翁的盾饰、斑蛇,在他们的前锋中,冲进前面的城门……在我们第一次围城之师消灭了之后,战主,即阿德剌斯托斯,现在可以得到较好的兆头了。然而关于他自己的家庭,他的幸福却相反了;当阿耳戈斯军,得神之眷,大胜而归时,这是他一人,葬了死在战场上的一子的。”

安菲阿剌俄斯在他的幻视中这样说着;他的同伴们,除了一人之外,全都敬畏地听着他的受灵感而说的话。但凶猛的卡巴尼士叫道:“我们为什么闲懒地站在这里,静听着这位喋喋多言的先知的话,有如一群孩子听着一个老太婆说的故事而受着惊吓呢?我要到战阵上去了,不再听这些话了;为的是我要攻下这城,即宙斯他自己也阻不了我。”

于是全日的战斗之声卷扫于底比斯城的四周;杀戮很惨,七门之前各有勇敢的事迹可记。每个人都极勇猛,而底特士尤为多建功绩;依里克特兰门的守卫者们在他刀下像稻草在镰刀之下一样地偃倒。后来他与底比斯人中的最强者米兰尼卜士当面遇到了,然后开始了一场大决斗,围城者与被围者全都在热烈的抗争中停住了,却去凝望着他们。最后,几乎同时,米兰卜尼士的刀刺进了勇敢的底特士的胸前,总有一手深,而底特士也砍中了这位底比斯人的头盔,直砍透他的头颅;他们一同跌倒在一大片的血水中去。现在,天神们正从他们的金屋中往下望着这场大战;当雅典娜看见底特士跌下时——他是尊敬她超过一切的俄林波斯山的神道们的——她便取了仙丹在手,飞奔到他身边去,要想救这位垂死的人于长生不老之境。但底特士在将死的苦楚中,却用齿咬住米兰尼卜士的头颅,撕着他的肉,有如一只饿狼。这位女神见了那样情形,她便憎恶地转眼他向,留下他任他生死。七雄中的第一人便如此地死了。

继底特士之后而死亡的是卡巴尼士,他并非死于凡人之手。因为,据着他的夸言,他突然由一张梯上爬到了城墙,迫近于奥琪极安门;他一手各执一个火炬,迫守卫者退回,而跳到一座附近的神庙顶上,将这庙宇燃着了。但正在这时,宙斯却投下雷霆于卡巴尼士身上,而他便从城堞上倒跌了下去,成了一具焦尸。如此的便是一个终生违抗天神们的人的结局。当灰白了脸的探子报告阿德剌斯托斯以底特士和卡巴尼士的死耗时,他和他部下的人的膝部都因忧闷而松懈了。

然而他仍旧勇敢地战斗着,虽然一个探子继一个探子地带来了其余各城门下的不幸的消息;他的兄弟米克斯托士被杀死了……巴特诺柏士呼吸着最后的一息了……安菲阿剌俄斯两次被击退于柏洛底特门前,损失得不轻。大战依然一时一时地继续着,到了最后,近乎黄昏,一个流言如野火似的传遍阿耳戈斯的军中,说是波里尼克斯在与他兄弟决斗时自己被杀了。原来,这一天,最热烈最惊人的战斗却发生于兄弟二人之间。希卡西斯丹门外的两军默默地望着他们二人在决斗。他们二人走到城门前的一块空地,面对面地相遇着了。起初波里尼克斯向赫拉祷告着——她是阿耳戈斯的女神,而厄忒俄克勒斯也继续求着金盾的雅典娜——她的神庙正坐落在离此不远的地方。然后,他们屈身而进,各以盾牌掩护己身,各执矛在手,一面生怕敌人乘其疏忽要投中他,一面也欲觑个机会投中他的敌人。但过了一会儿,国王厄忒俄克勒斯足蹈在一块石上,他的腿部露出了,波里尼克斯立刻捉住了这个机会,投了矛去,刺中他的皮肤。阿耳戈斯人见了这,高声大喊起来。但他正这样投矛时,他的肩部也露出盾牌之外,国王厄忒俄克勒斯也给他以胸部的一伤;于是底比斯人也欢声大作。但他在投击时,他的矛断了,假如他不拾起一块大石,也打折了波里尼克斯的矛杆时,他便要遇到噩运了。现在,他们二人仍是势均力敌,因为各都失去了矛。于是他们各拔出刀来,走得更近了。但厄忒俄克勒斯使用了他在底萨莱学来的一个狡计:他先抽回左足,仿佛要退出战场,然后突然疾进其右足;于是斜面地砍了下去,刚刚砍中了波里尼克斯的身体。但正当他以为已杀死了他,放下刀在地上,要去掠夺他的衣甲时,波里尼克斯却一息尚存,尽力举起了刀,虽力弱不强,却已给国王以致命伤。于是他们两个人全都躺在平原上死去了。这场恶斗,使观战的人全都屏息无言。直到他们都死去时,方才营营地活动着。底比斯人将国王厄忒俄克勒斯的尸体抬进了城去。

于是宙斯降临神灾于阿耳戈斯军,即使最勇敢的人也抵抗不住了;他们全都丧心失志而飞奔逃回。底比斯人大开各城门,追逐他们之后者好几里路;他们并不要俘虏,一见人便不怜恤地砍杀。国王阿德剌斯托斯见一切都已完了,便跨上他的骏马阿里翁,也飞快地逃走了;底比斯的马队紧紧地追在他们后边;但那匹骏马比风还快地带了它的骑者经山过溪地安全地到达了阿耳戈斯。但那一队雄健的大军所剩已寥寥无几,在围攻底比斯城的七雄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得以生归故土的。

现在,当全城都闻着哀哭之声时——没有一家不哭着被杀的父子或兄弟的——国王不禁懊悔地想念到安菲阿剌俄斯,他对着百姓们叫道:“唉,我怎样地恋念着我军中的珍宝,武士与先知之中的最好者!但无疑地,他也是死亡了,如他所预言的……被一支底比斯的矛所刺中。”

于是一个逃回来的阿耳戈斯人回答道:“唉,国王,我们的先知,羊群中的牧者,诚然是被取去而离开我们了,但并非如你之所想象的;因为,这似乎宙斯不愿意将这样好的一个佳士的结局会逢到不名誉。我乃是安菲阿剌俄斯率领前去攻城的一人,亲眼看见他如一只猛狮似的在苦斗着,直到天神们的灾祸降临于我军;然后他高声叫道,时候到了,他吩咐他的车夫柏拉顿(Platon)下车来,他自己带转了马匹,和其余的人一同逃走了。柏洛底特门的守卫者,骑了马追在他后边,几乎追上了他;但正在底比斯人要投掷他的矛时——啊,天呀,凡人之眼所见的乃是何等样子的景象呀!——坚实的土地在先知的车下裂开了,他和他的车马全都陷到这深阱中去了,而大地复合于他的头上。这是一个可怕的运命,但至少这个运命却救了这那位神似的英雄以……背部……受了致命伤的不名誉!”

于是阿德剌斯托斯和所有的百姓们全都扬声哭着安菲阿剌俄斯,他们以为他们竟不能够带回这位聪明有力的英雄的尸身,安葬于他们之中,在他的祖墓之内。国王派遣一位使者带了富厚的赎款到底比斯人那里去,要求讲和,并求他们允许阿耳戈斯人到战场上来埋葬他们的死者;而他自己偕同城中的父老们及一阵的奴隶们,跟随着到了底比斯的边界。现在使者带回话来说胜利者不仅不高兴,且还悲哀着;因为厄忒俄克勒斯在杀死波里尼克斯的当儿,也被他当心一刀所刺死。他们的舅父克瑞翁乃是现在的国王,却也沉浸在他自己的悲哀中;因为他的幼子墨诺叩斯为了救全底比斯之故自杀而死了。因为,当战事正酣胜负未分之际,盲目的先知者特里西亚士对克瑞翁显示道,如果他献他的儿子给天神们当作牺牲,则底比斯人便会得胜。父亲恐怖地拒绝了,并吩咐特里西亚士不许泄露这个秘密,如果他说出来,则必须被杀。但那位光荣的少年,窃听了他们的谈论,不说一句话地走到神庙之中,完成了这个祭礼,他自己既是一个牺牲又是一个祭师。自此以后,底比斯人对墨诺叩斯敬祭若神明,当他为他的国家的救主。使者还报告道,克瑞翁起初夸傲地拒绝了他的请求,说道,犬与鹰将成为被杀的阿耳戈斯人的葬土;但底比斯的长老们却力劝他不要那样地侮辱神与人的法律,以免带来了天神们的愤怒于此邑。他只好听从了他们的话,但他却有一个条件,即阿耳戈斯人必须仅仅埋葬他们自己的死者,至于波里尼克斯的尸体却要留给他们的国人自己来处置。

于是阿德剌斯托斯和他的一队人卸除武装而进,身上穿着阿耳戈斯居丧者所穿的白袍。他们走到战场上,对于普通的兵士们,他们掘穴随地入葬,但对于首领们及著名的将士们,他们则建筑了七个火葬堆,每一堆建在一个城门之前。焚烧了尸体之后,他们便以酒浇熄了火焰,将尸骨的余烬安置在染画的土缶中,依着当时的风俗,带回去埋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中。

但卡巴尼士的妻依纹妮(Evaene),却偷偷地跟随他们到了底比斯来,抱着一个大决心。当他的为雷火所灼的尸体被放在火葬堆上时,她冲向前去,跳进火焰中,抱着她已死的丈夫这样地死了。因为卡巴尼士,虽无法无天的,他的手反抗着每一人而每个人的手也反抗着他,却为一个妇人所深爱。阿耳戈斯人混合他们的尸灰于一缶中,这土缶便埋在底林斯古代诸王的葬地中。

巴特诺柏士的尸体躺在依里克特兰门之外被寻到;但它并不浸在凝固的污血之中,像其余的诸将士们,因为好心的人们曾洗净了它,沐之以油膏,预备下葬,且弄直了四肢,于是这位少年死时便也如生时一样美丽。在近旁,城门的阴影之中,站着一群女郎,以怜恤的眼光望着他。“底比斯的女郎们,”阿德剌斯托斯说道,当他看见她们,“你们能告诉我你们市民之中,谁对于一个被杀的战士尽了这种可敬的工作?”

“这乃是我和我的在这里的同伴们做的,啊,国王!”一位女郎谦抑地答道,她长身玉立,美丽多姿,头发金黄,有如其余的一切底比斯的女郎们,“当我们出城去阅看死者时,我们一见那位美丽的少年首领倒在尘土与血污之中,我们的心怜恤地感动了。于是有人告诉我们说,他乃是巴特诺柏士,阿塔兰忒的孩子,为了那朵处女花之故,我们便要埋了他了。你们不来,她的儿子也不会为鸷鸟所啄食的。”

阿德剌斯托斯说道:“你们的举动很高尚,你们的话也很高尚;现在我才证实了那句俗语,就是说,底比斯的自由人所生的女郎们乃是具有女郎的温柔与男子的勇敢的。但愿天神们酬报你们每个人以像巴特诺柏士般的一位新郎……一切都一样,只除了运命要强似他。”

他说了这话,便要转身走开,但女郎们说道:“如果不打扰你的话,国王阿德剌斯托斯,有一件事我们想要问你一声。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光明无疵的阿塔兰忒竟结了婚而生有一子;她怎么会放弃了她处女的光荣的呀?她所嫁的是一位凡人呢,还是一位神道?”

阿德剌斯托斯答道:“亲爱的女郎们,我将高兴地告诉你们以你们所要知道的事。许多王子,都是勇猛的少年们,都向那位女猎人求婚,但她不愿嫁给任何人,她太爱她在阿耳卡狄亚山峰上的自由生活了,蔑视着爱神的快活。为了要躲避他们的打扰,阿塔兰忒挑这些求婚者们一个个地与她竞走,立誓要嫁给胜过她的人。但即使希腊最好的跑者,她也很容易地胜过他们,她的捷足直似一鹿。但最后,阿耳卡狄亚人墨拉尼翁(Milanion)却因爱神的帮助而胜了她。爱神给他金苹果,抛在地上,使她中途停留去拾起它们,因此,他竟先达到了目的地。于是这位不驯的处女便违反其本愿地成为一位新娘。但她既成了新娘却也爱着结婚的约束;据阿耳卡狄亚的传言,没有一对夫妇有墨拉尼翁和阿塔兰忒那么彼此互爱着的。唉,当我们将这尸灰送到他们家中,他们见了这独子的遗体时,将要如何地悲戚着呢!”

于是阿德剌斯托斯与底比斯女郎们告辞而去,女郎们哭着进城,为了美丽的巴特诺柏士,也为了他的母亲而哭。但据阿耳卡狄亚的传说,墨拉尼翁与阿塔兰忒在他们儿子加入阿德剌斯托斯军中时已经离开了人群;原来他们已过了人生的光荣期,他们便自天神们请求恢复他们的已失的精力,立即被变成了一对狮子;他们至今还在阿耳卡狄亚山中呢。不管这传说的真伪如何,至今无人知其葬地却是真实的事。

七雄攻打底比斯的故事遂终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