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这么写着:

“丽嘉!准韦护再这么一次喊你的名字吧!唉!我这不可饶赦的人!现在呢,我在残酷的撞起这可怕的钟,像霹雳一般的喊给我爱听:韦护走了!永远的走了!永不再回!

唉!我心痛的爱人呵!你不会惊诧吗,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哀求你莫哭吧,韦护值不得你这么深爱呢。然而我希望你听我解释几句。

说我还爱你,这只是使你更其生恨的。因为我是这么无情的负心的丢弃你走了。唉!我的小嘉!你可以骂我的,而且你该咒骂我的。你说我骗了你,骗了你纯洁的爱吧!但是,韦护呢,韦护之自责是超过了宇宙间所有的诅咒的。但是无论怎样,他自己知道,他不能不承认他是永远爱他的小嘉的。

事实是这样,一切旁人对于韦护的恶意的批评,都成了定评了,韦护又有了流氓行为,又欺骗了女人。而你所最怕的,也便如斯之快的来摧残你那纯真的性灵了。不过韦护却感到他的小嘉是有对他的宽容,所以他要说一点他近来的莫大的苦闷:

我相信你是比其他一切人都能了解我的。当你听我述完我幼时的困苦,和我母亲的自杀之后,你抱着我,为我过去嘤嘤啜泣的时候,你便应知道我是得了一种怎么样的天秉啊!是一种完全神经质的、对一切都起着幻灭之感的人。如果在那时,我能得到一点爱,即使只有你所给我的百分之一,我一定也满足了我的梦想,我一定永远睡在爱情的怀中讴歌一世。可是你知道,我却在未得爱情以前,接受了另一种人生观念的铁律,这将我全盘变了。这我所同你讲过的我三年的冷静的劳苦生活可以为证!但能诅咒谁呢,我竟遇着了你,你喊醒了我曾有过的,和未敢梦想的一切热求。于是争斗开始了:一面站在我不可动摇的工作上,一面站在我生命的自然需要上。我苦斗了好些时,我留下了一束诗作为纪念。但是太不幸了,真是你的不幸,你为什么爱我呢?我一看到我是有希望你听我说一句话的时候,我便发狂似的觉得有倾倒在你面前之必要。于是爱情战胜了!这要感谢你,呵,多么甜蜜的时日呵!我们享有过的,只是太短促了。不久这争斗便又开始,而错误(若果有错误)也应有一部分归咎于你的。假如当我犹疑而希冀于你有决断的时候,只要你一种动作,我便可以完全是你的了。多么可惜呵,你没有看出我的怯懦来。你没有一丝一毫想从我工作上取得胜利。于是终究造成了我们的爱情的不可弥补的缺憾,这分离的惨剧!所以我要说,韦护终究是物质的,也可以说是市侩的,他将爱情亵渎了,他值不得丽嘉的深爱呵!

现在我走了!就在明天清晨我到广东去,也许不久还要转来,也许……总之,丽嘉!却永不会回到你的怀里了。

而你呢,你不必伤心!我再三说这是不值得的。你应该去找一条你应走的人生大道。而且,你是那么聪明,只要你稍微刻苦一点,一切在你都不是难题呵!我现在只有一点遗恨,我后悔没有在这三月之中给你一点俄文的基础,使你能去读我所读过的那些诗句。然而这也是多么可笑的遗憾呵!

一切都不必多说了,因为这只能给你以更多的纷扰。你可以忘去我的!而我呢,虽说是离你而走了,但即使当我死时,我也可以感到充实,因为我是爱你的呵!

最后,我的那些书籍,我想送给你(我永不看了)。那些诗,还有我过去的日记,则均随你处置,焚去亦是幸事。房租已多交了三个月,最好你能继续住下去,因为这可以作为我想象你之根据,虽然我是希望我能忘掉你一点的。

好!不再说了!最后再喊你一次吧:我爱的丽嘉!而且准我再向你的眼,唇,一切……作一次最后的想象吧!

好……你爱的韦护给予你的惟一的信。”

丽嘉几乎昏过去了。这可怕的字组成一些可怕的句,竟成了一切可怕的印象,她疯狂的叫道:

“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我要追他去!我要追他去!”

她跳着冲去,却被珊珊挡住了。珊珊没有一点方法。她看了那信,她知道一切已不可挽回了。然而她却不能不守着她朋友,她希望有一点什么强暴的力,将这可怜的人麻醉去,免得看这惨剧,她抱着她朋友说道:

“镇静一点吧!强一点吧!既然他能离开你而生活,那你为什么一定要他伴着你呢?而且,他还说他是爱你呢!即使他以后忘掉你,但是他却那么热烈的爱过你呀,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嘉!你平和点吧!我们再一同好好生活吧!韦护既然已经决心走了,我看找恐怕也找不回来了。我们还是来盘算我们自己的事!”

丽嘉失望的痛哭起来。一切韦护的声音和神态都分明的显现在她眼前,但是都多么的辽远了呵!她不听珊珊的劝告,固执在床上滚着,大声的沉痛的哭着,她不知喊了韦护多少声,不知是恨,还是爱的不断的叫着那使人伤心的名字。她还嚷着要去追他回来,即使再见一次也好,因为她想起了许多还未曾、又必须向他说的话。

可是这时天已在发亮了。市声轰起,她仿佛明晰的看见那海中远去的船,而韦护正以苍白的脸色,向着海的这方。于是她又哭起来。她递过一双手去给抱着她的珊珊,无力的说:

“唉,什么爱情!一切都过去了!好,我现在一切都听凭你。我们好好做点事业出来吧,只是我要慢慢的来撑持呵!唉!我这颗迷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