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泰惊醒了,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刺鼻的气味。他当了狄公的亲随干办在城里虽生活了多时,但他在绿林生涯中培养起的感官的警觉却丝毫不曾减弱。他不停地打着喷嚏,同时立即想到了失火。他又想到这整个酒店都是木头盖的,心里一惊,忙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狄公一只脚,用自己的身体猛地向房门撞去。门撞开了,他拖着狄公跌跌撞撞来到门外一条狭窄的过道。黑暗中他感到似乎和一个滑溜溜的东西猛撞了一下,他忙伸手去抓,却未抓着,接着便听到有一人摔下楼梯的声音。半晌,楼下传来一声声强被压抑住的轻轻呻吟。

乔泰一面咳嗽,一面大叫:“快起来,失火了!失火啦!”楼上顿时一片喧闹,光着膀子的客人们都拥到了过道上,嘴里不停地骂。乔泰拽着狄公冲到了楼下。乔泰又被什么绊了一跤,他赶忙爬起来,一脚将大门踢开。冲了出去。

两个人又是咳嗽,又是喷嚏,只感到头晕恶心。大街上静悄无声,空气凉爽,很快他们便感到舒服点了。狄公抬头一看,酒店楼上只是漆黑一片,并不见起火。他马上明白这准是发生了别的意外。乔泰到店堂的柜台里摸着一个火绒盒,点起了一支蜡烛,楼上的人都涌下楼来,挤到店堂里,一时店堂里的几支大蜡烛也全点亮了。

在烛光的照耀下,一个离奇的景象出现了:排军一丝未挂,象一头浑身是毛的巨猿正同秃子一起压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赤裸的身上涂抹着闪闪发光的油,嘴里不停地呻吟着。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咳嗽、喷嚏、叫骂的声音响成一片。

狄公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竹管。那竹管约两尺长,顶端雕镂着一个小葫芦。他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在我们房间里喷吹了什么毒药?”狄公大声问道。

“不是毒药,只是一点蒙汗药粉。”坤山哀泣道。“不会有事的,我不敢伤害任何人!哎哟,我的脚踝摔断了……”

排军在他肋骨上狠狠踢了一脚。“我要折断你身上每一根骨头!”他咆哮道,“你这条毒蛇爬到我们这里来显你的活尸!”

狄公道:“他是来偷弟兄们财物的。你们看这无赖,脱光了衣服,将身上涂抹了油,滑溜溜谁也逮不住他。财物偷到手,他就逃去去。”

排军高声说道:“事情已很清楚了。我是一向不赞成开杀戒的。不过,‘偷盗朋友者死’这一条规矩恐怕还是立得不错,今天得把这个王八崽子结果了。胡子哥,你可先将他审明白,使弟兄们亦右个后戒。”

排军使了个眼色,周围跑上四条大汉,抓住了坤山便将他按牢在地板上。当秃子一只脚踩到坤山脚踝时,他痛得失声惨叫。排军骂了一声又狠狠地踢了他几脚。

狄公摇了摇手止住了排军,他仔细端详着坤山。见他那瘪瘪得可伯的身子上布满了一条条长长的瘢痕,看样子是被人上过火刑。

乔泰走来把从楼下搜到坤山用衣服裹着的两个包袱交给狄公。一狄公将那个重的包袱还给乔泰,叫他放好,将那轻的包袱打开,取出一本有浸水痕迹的帐本。

“这是你从哪儿偷来的?”他厉声问道。

“我拣到的。”

“说实话!”狄公叫道。

“我说的俱是实话。”坤山几乎是哀求了。

“去厨房里取一铲烧红的煤块和一把火钳来!”排军对酒保大声叫道。

“不!不,不要烙我!”坤山发狂般嘶叫。“我确是拣来的!我发誓!”

“哪儿拣的?”狄公问。”

“就在这儿!那天晚上当你们熟睡的时候,我来到这儿一个个搜索你们的房间,在那个女人的床头后面我拣到了它。”

狄公立即看那艳香,她手捂着胸脯,压着嗓子苦叫了一声。狄公见她那强烈恳求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回头对排军说:“这样吧!他在这儿吵吵闹闹,街坊邻居见了不便。我和我的伙伴带他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和他慢慢聊聊。对,我们把他带到沼泽地去。”

“不!不!我不去那儿!”坤山哀求道。

排军又给了他狠狠一脚,骂道。“你这条癞皮狗,竟咬到我们的女子头上!”

“我句句是实!”坤山竭力分辩,“那天我只从这帐本上撕下了几页,便放回到原处,今夜我来这儿才真想拿走……”

狄公迅速用方巾硬塞进坤山张开的嘴里,说道:“现在让你再胡说八道去!”狄公于是拿出那竹管给排军看。“药粉就藏在葫芦里,”他说,“若是这无赖运气好,我们这酒店楼上的人都会被散开的药粉熏得昏死过去。我的伙伴正是头靠着大门睡的,因此全部药粉都喷到了他的脸上,药粉没来得及散开,他就打起了喷嚏,呛得跳了起来,撞开了门,冲到外面来了。我曾在睡觉之前又将窗上的油纸捅破了一块,冷风也吹去了部分药粉。否则,你们且不说,我和我的伙伴已被这无赖抹了脖子了。”他转身问坤山:“是不是你把我们房间的窗户给反闩了?”

坤山连连点头。他感到气憋得慌,动了动那鼓鼓的腮帮,企图吐出那块方巾。

“将他的嘴用油膏布贴起来!”狄公对排军说。“然后用两根竹杆做成个担架,再把一条毯子将他身子卷起,抬到沼泽地去。若是撞着巡丁,就说是得了急病,正抬着去寻大夫去。”

“秃子,放开他那只坏脚!”排军叫道:“去拿张油膏布来!”他又转脸问狄公:“要不要随身带上些家什?”

排军的“家什”指的是刑具。

“我在衙门里混过饭吃,我知道该怎么收拾他。”狄公道。“不过,你不妨借给我一把刀子。”

“好!”排军说。“这倒提醒了我,请你把他的耳朵和手指割了带回来。我要让城里一些不太安分的家伙照照眼,收他们一点轻妄的心。你准备将尸体藏在什么地方?”

“埋在那沼泽地的下面。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狄公答道。

排军满意地说:“好!就这样。我虽最忌杀人,但必须杀的,象坤山这王八崽子这样,我喜欢杀得巧妙一些,不要惊动官府。”

疼痛的恐惧使坤山的眼睛凸了出来。他象一条黄鳝一样在人们脚下扭动着身子。秃子和另一赌徒把方巾从他嘴里拉出来又马上用油膏布严实地将他的嘴封住,排军亲自将他的手脚用一条些麻绳捆束了,艳香抱来了一条旧毯子帮助乔泰将他那干瘪的身子从头到脚裹在里面。另两个人扛来了一副担架,把坤山接在担架上。又用绳子将他拴缚牢固。

狄公和乔泰抬起担架正待要出门。秀才进来了。他看到这个场面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关你的事!”排军高声喝道。又转脸对狄公说:“夜里那沼泽地里没有人,你们可以慢慢对付他。我可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王八崽子!”

狄公和乔泰抬着担架出了酒店,转了几个弯,刚上了大街便碰到了一队巡丁。狄公简要地对他们的领头说:“请帮我将这个人送到衙门去,他是个非常危险的强盗。”两个身强力壮的巡丁从他们手上接过担架,他们边跟随着走在一旁。

到了衙门,狄公要衙卒去报禀潘总管。巡顶把担架抬进了大门栅栏里放下就走了。不一会儿潘师爷跟在衙卒的后面走了出来,他一见是狄公连忙稽首致意,又迫不及待地问这问那,狄公打断了他的罗嗦:“我把坤山抓来了,吩咐将担架抬到老爷的内厅书斋,再去请滕县令来相见。”

几名衙卒将担架抬到了内厅书斋,狄公又叫他们去取一壶热酒来。接着他同乔泰把坤山从毯子里放出来,又用排军的刀子将捆着他的绳子割断,然后把他放在一张椅子上。狄公将椅子转了个方向,命令坤山面对着墙不许回头。坤山想抬手去撕粘在嘴上的油膏布,由于那根些麻绳勒得太紧,他的手一时还没法抬起。他痛苦地呻吟着。蜡烛光下那副变了形的丑脸和瘦瘪的、满是瘢痕的身体更加令人厌恶。乔泰注意到他的左脚踝已肿得很大,不由说:“他这伤了的脚踝使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若是那个跟踪到秘密妓院去的人是伪装的跛脚,那不是一个绝妙的办法么?你看这家伙正符合那老鸨说的:个儿很高,又相当瘦,就是少一点官气。”

狄公突然转过身来,两眼盯着乔泰,激动地叫道:“乔泰!你提醒了我!我太傻了,竟被一个假象蒙住了眼睛……”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他赶快止住了言语,迎到书斋门外。滕侃穿着睡衣摇摇晃晃地正走来,睡眼朦胧,打着哈欠。他一见狄公,刚想要问什么,狄公低声对他说:“请潘师爷暂时回避。”滕侃低声又对潘有德耳语几句。潘师爷唯唯退步,回到自己的衙舍去了。

滕侃搀着狄公步入书斋。狄公开口道:“滕柑公,明天你在公堂上审讯,此刻我在这里先盘问几句,这不违背衙门的条规,你悄悄站定在那椅子后面,耐着性情先听一阵。”

衙役捧着酒盘在门口等候,狄公接过盘子,拉了把椅子在坤山旁边坐下,滕侃和乔泰则在书桌边屏气站着。狄公使个眼色叫乔泰关上房门,随后他亲自撕下坤山嘴上的油膏布。

坤山那张畸形的嘴痉挛了一阵,结结巴巴开了口:“不!不要……杀我。”

“坤山,我们不折磨你。”狄公和颜悦色地说。“我是衙里的缉捕,专一捉拿犯案的凶手。我从酒店里那一帮人的手中将你救了出来。来,先喝一杯缓缓身子。”

狄公一手执壶,一手捧杯,把热酒送到了坤山的嘴边,坤山呷了一口。狄公继续说道:“我已吩咐人给你取衣服去了,马上再请大夫来看看你的脚踝。你一定很累了,脚踝疼得厉害吧?好了。等一会,你就好好地去睡上一觉……”

酒店里的场面和狄公此刻的态度使坤山完全失去了自制和勇气,他也开始轻声哭了起来,泪水从他那凹陷下去的面颊滚落下来。狄公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将它打开,拿出那柄古玩匕首给坤山看,轻声问道:“坤山,这柄匕首是挂在梳妆台上面的吗?”

“不!挂在床头,就在那架古筝的旁边。”坤山答道。

狄公又让他喝了一口酒。

坤山呻吟道:“我的脚踝……疼得厉害,哎哟哟……”

“不要紧,坤山。我已去请大夫来给你来治,很快就会好的。我答应过你,你不会受到折磨,他们以前总是用烧红的铁烙你,对吗?”

“嗯,嗯,”坤山哭着说道,“我是冤枉的,是那个贼女人叫他们来烙我的……”

“坤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久刚杀死过一个女人,当然这是要偿命的,但是我将尽一切力量不让你受罪。我吩咐了,谁也不许碰你。”

“坤山的神智还未清醒过来,喃喃说道:“那个淫妇,确实是那个淫妇勾引我的,落后又来害我,烙得我这身子象个……”

“坤山,他们为什么要烙你?”

“那时我还很年轻,还是一个孩子。我从一处人家的门口走过,那个女人在窗里向我微笑,这光景就是请我进去。可是当我进去以后,她却说她只是看着我的模样长得稀奇发笑,跟着她就失声怪叫,我上去掐住她的脖子,我……我……她却拿起一只酒瓶打在我的脸上,酒瓶砸破了,尖利的瓶底刺进了我的一只眼睛。我满脸是血,疼得直叫,你看这伤疤,只剩了一只眼睛。这时闯进来好几个男人,她大哭大叫,说我要强xx她,他们一齐上来把我放倒在地上,用烧红的烙铁烫我……后来,好不容易才给我逃脱。”

他抽泣着,一仰脖喝光了杯里的酒,牙齿打着颤继续说道;“从此我再不敢碰一碰女人,我恨透了她们。可是。就是前几天又有一个贼淫妇来勾引我了。我本想要的只是钱。我可以发誓,你总相信我的话吧……”

“坤山,我问你,你溜进过县令滕老爷的房间里去过没有?”狄公平静地问道。

“只去过两次,都是在县衙里午休时间去的,那是最理想的时刻。早晚都有警卫。我从后院的角门进去,穿过花园溜到了房间里。房间里面却空无一人,我刚发现房门后面有个银柜,正好有人来了,我赶紧窜到花园里,爬上屋顶,翻过粉墙,跳下去就到后街,那里平日是很少有人的。”

“你第二次又是怎样进去的?”

“我爬上粉墙,从屋顶上下去,穿过那个花园。我将那药粉从房门底下吹进去,等了一会,才推开了门,见一个丫头已经昏迷,躺在一张竹榻上。我走进房间去开那银柜,这时我看见那个妇人赤条条躺在那儿也昏迷了。我确实不想干那种事,可是……是她引诱了我至后来她翻了个身,正张着眼睛望着我,我防她喊出声来,赶紧从床头拔出匕首,插进了她的胸膛,她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这种淫妇留在世上有何用?不如杀了倒是干净。”

他突然停了下来。汗水从他那干瘪的脸上滚落着,再沿着他那涂着油的身子很快往下流。他那只独眼里闪烁着一种狂乱亢奋的目光。

“我忽然听到房间外有了声音,便迅速藏身到梳妆台的后面。那丫头还没醒来,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我将竹管里的药粉全喷在那儿,推开那小门溜到了花园里,又回头把门关紧,才爬上屋顶跳到后街。我恍恍惚惚在大街上溜了几转,看见一家茶馆,便走了进去,拉了一把椅子,就躺了下来。

“我慢慢喝了几杯茶,神智多少恢复了一点。这时我才感到害怕,知道坏了他家人命,那县令老爷怎肯甘休,我得赶紧从冷虔那儿把钱弄到手,然后逃走。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你们两个,你们喝茶时我细心观察了你们,等我断定你们这两个外乡人能够把冷虔那儿的钱弄到手,我就下了决心,请你们帮忙,我跟在你们后面来到飞鹤旅店……”

“以后的事全知道了!”狄公打断了他的话,“我也知道你是怎样弄到那个帐本的,你在艳香的床头后面发现了它,起先只撕下几页,今天晚上你想将它偷到手。所有这些现在都无关紧要。可以告诉你,我们准备把你的罪名定为偷窃杀人。若是你招认了强xx了滕夫人,那么,你可要大大吃苦了,他们会残酷折磨你,让你慢慢死去,他们把你身上、腿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这叫做凌迟,你们唤作千刀万剐。你犯了强xx罪,就这样对付你。”

“不!我怕!”坤山尖声急叫,“求老爷方便我。不要把我剐了!”

“不要怕!坤山,我正是要帮助你。但最要紧的是你决不许说你强xx了膝夫人的事。你就说,你知道滕夫人常到北门外她姐姐的庄子里去。你是从花园溜进屋的,当你看见那个侍婢不在时,你就去敲门。你告诉滕夫人说她姐姐有紧要的事要她立即就去,她姐姐处在某种麻烦中,要她带十两金子去,但不要告诉任何人,就是老爷也不要告诉。她信了你的话。带上钱跟你出去了,走的是后院那扇角门,那外面很僻静。你将她带到了那块沼泽地。在沼泽地里你要她把金子和首饰交给你,她要呼救,你害怕起来,就拔出匕首叫她住口。她试图从你手中夺下匕首,然后你在不知不觉当中,将她刺倒了。你持了她的首饰,一对耳环和一副手镯,抢走那十两金子。你把金子花了,这些首饰还没有变卖。这些首饰在这儿,可以作为物证。”

狄公从衣袖里取出首饰给坤山看了看,然后继续说道:“坤山,你就一字不差地照上面这话说。我保证他们不会打你,也不会上刑。当然杀了人是要抵命的,但那将是一个很痛快的死。那时你所有的苦恼就结束了,你也不需要再害怕被人抓住用烧红的铁来烙。他们会给你一张舒服的床睡觉,给你好的东西吃,还要派一名大夫来给你治脚踝。这样的日子有好几个月,你会养得胖一点的——明天一早上公堂,就把刚才这一套话讲给他们听。”

坤山没有反应。他的头慢慢垂在了胸前,他疲倦得几乎要打瞌睡了。

狄公站起来低声吩咐乔泰:“叫狱卒把他先押下去关着,别忘了请大夫,给他敷药。”

狄公示意滕侃跟他到书斋外面。滕侃大梦初醒,面如死灰。

狄公道:“请允许我今夜就歇在衙里。”

“当然可以,狄年兄。你要求什么都可照办公至于那件事……那件事千万不要张扬出去。”

狄公冷冷地说:“你现在把潘总管叫来,让他拨出十二名番役跟着我的亲随乔泰火速去那座凤凰酒店把一个叫‘排军’的和另一个叫‘秀才’的人给我抓来!”

滕县令满口应允,忙发令签,叫管家去传话潘师爷。一面回头又对狄公说:“明天一早升堂,我在公堂上另设一张案桌,准备下令签传禀、朱砂笔.惊堂木,请年兄坐一旁相机助审。”

狄公笑领道:“若这样,就十分好了。”

狄公告辞了滕县令,当夜便歇宿在衙里。滕老爷视作贵宾,一声吩咐,衙役奔走奉承,自不必说。

夜阑人静,狄公背靠在坐椅上,独自慢慢地品着茶。他从衣袖中拿出坤山吹药粉的竹管,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在桌上。他应该早想到这种可能了,那侍婢在整个混乱过程中一直在睡,甚至滕侃把大花瓶碰倒,打碎在地上她都没有醒过来,还有滕夫人那平静安详的脸——这些事实早提醒了我,她们已经昏迷了而不可能是某种巧合。滕侃也没有精神狂乱的症候,他是被坤山吹在梳妆室里的蒙汗药粉尊倒的。滕侃第一次从那半开着的房门看见滕夫人时,她已经死了。

狄公模模糊糊听到街上传来敲四更的梆子声。天就要亮了,他想反正是睡不着,便站了起来在那雅致的书架上抽出一函用砑红销装帧的书册,打开一看见是滕侃的诗集的增订本,里面每一页都用五色光滑的斑石纹纸精印。他喟叹了一声把它放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