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离开清江浦的船,统共是五只。

三只江南织造的大官船在最前:第一只是开路船,一边走着一边还“当!当!”地敲着大锣,彭织造大人和眷属就在那船上。第二只船大概满载着绸缎等贵重之物。第三只船上面是厨舱,还有保镖们的舱。衔着这只大船的尾巴的就是他们这小船。他们后边不远,还另有一只船呢。裘文焕看得很是清楚,他们那船上就是刚才由骑着马而登船的那四个形迹可疑的人。只有那黑炭脸的人昂然站在船头,其余的三个,大概都在舱里。他们的船夫不少,可是船行得甚是迟缓,好象是虽然紧紧地盯着前船,却又不往近处靠。裘文焕不禁笑了笑,这船上的头儿也不禁地笑了,指着说:“你们看,并不单是咱们胆子小,非跟在人家船的屁股后头就不敢走路。

还有跟在咱们屁股后头的呢,胆子比咱们还小!哈哈!”裘文焕说:“这条路上的船常来常往,大概也没有出过什么事吧?”船夫头儿摆手说:“别说没什么事,你知道吗?你敢担保吗?你大概是新上跳板的人,在河边吃饭,决不到一年,我看得出来,你还是一个生手。我却是喝这河里的水长大的,早先这河道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情形,你哪儿知道?”裘文焕说:“莫不是运河上的买卖一年不如一年了吗?”船夫头儿说:“比十年前可差得远了!现在因为水越来越浅,船越大越走得慢。客人也是,差不多到了清江浦就全上岸换车走啦,谁敢往北来呀?这半年来,谁不知道骆马湖里的飞叉老鼋!”

裘文焕问道:“飞叉老鼋是个什么,是个王八吧?”船夫头儿说:“要是王八还好呢,咱们还可以把它钓出来吃它呢……”说到这里却咧咧嘴,表示说错了话,很后悔,害怕的样子,说:“咱们别多说话了!草上说话路人听,万一吹到那飞叉老鼋大王的耳朵里,咱们跟着大船走,也是没法,少说话!”

本来是顺风,这只船用不着四个人一齐费力气,裘文焕就把篙提起来,横放在船板上,歇息了一会。又拿起来他那长长的被卷,想要放在一个地方,可是前舱是两位姑娘住,后舱一个席搭的棚子,是船夫跟那老仆住,同时也是厨房,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他也不愿把被卷往那里放,找了半天地方,觉得棺材后边还安稳,就将他的破被卷——这要是卖了,连两个钱也不值,可是里边好象有一件宝贵的硬硬的东西——放在棺材后边了。他再走向船头来,就见窗帘已经掀开了一幅,里面的两位穿着孝的姑娘,正在凭窗观览着沿河的风景。

这时船已经远离了闹市,河的两岸是稀稀拉拉的杨柳,柳丝之外是碧绿无边的麦田,婉蜒的小径上,走着农夫,村妇,有的还赶着牛。再远处是小小的村庄,更远之处是深青的山色:山外有天,天空飘浮着片片白云,一切都如同是画笔描出来的,实是优美可爱,令人忘掉了疲劳,忘掉了心中的苦痛。纳兰小姑娘很天真的向外指着,说:“姊姊你看,这景致有多么好呀!”她喜欢得笑了,大姑娘虽然没露出这样的喜欢,却也眉头展了展,小姑娘又说:“我觉得,当一个乡下的人可真好!”。大姑娘却说:“也没有什么意思。”小姑娘说:“哼!我看可是比在城里住好,我宁愿在乡下住小屋子,也不愿在城里住象王府那样的大房子!”大姑娘听到妹妹提到了王府,她的心中不禁颇有同感。她不象她妹妹那样的胸襟澹泊,她觉得无论是女子男子,都应当尽量享受荣华,尽力夺取权利,要出人头地,要有愿必遂。

——这就是这位大姑娘的抱负,也就是她对于将来的希望。她因为遭遇多难,所以深深地厌恶贫穷。然而家世本来是贵族,近日又有入宫选作“秀女”的讯息,她便对本身的前途,有了美丽的憧憬。她在京的朋友之间,有不少是王公的姻眷,对她们她是羡慕极了。她住在北京,自幼便见过壮丽的的紫禁城,听家中人和亲友每天谈说的都是宫里的事,她知道宫里的人都是尊荣的,但那种生活也是寂寞而痛苦的,且有的要被贬入冷宫,有的要被活活打死,即使不受暴虐,也不能够和家中的人见面,因此,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叫女儿去当“秀女”。可是这种人人害怕的命运,在她父死之后,就有讯息要临在她的头上了,眼前是一片深海,踏进去之后,就永不能和父母兄妹聚首。这在别人不定得多么忧愁了,她却反而欣喜盼望,她认为那茫茫的深海,不是昏黑可怖,而是光明可喜的,那里边有无数的奇珍异宝,都等着掀波鼓浪,前去寻求。妹妹的话,是小孩子的话,真要叫她在乡间住几天,睡土炕,喝小米粥,她也就哭了。一个人是不应当那样自甘微贱的,我——这位纳兰氏的大姑娘自己想着——我要想尽办法,抵销我自幼以来受的这些贫穷困苦,令往日轻视我的人,对我惊惶地仰视。我只要进宫,就不怕进那“冷宫”,宫里的暴虐决不让它加在我身上,我要把它加之于那些轻视我的人。

这位骄傲自信的姑娘,不愿多看沿河的风景,她觉得脸上被风吹了点沙土,就回身走在镜匣的旁边。对镜擦了擦脸,虽然因为居丧之故胭脂是决不可以擦的,可是她也扑了轻微一点香粉,这是她的习好,她天天要擦几次粉的。她的美丽就使她自信前途光明,她受的十几年的生活锻炼,就使她不怕一切困难。她这镜匣里,装粉的小瓷罐儿下就压着吴棠的那张名帖,展开又看了看,依然放在原处。这一个人的名字,她是一生也忘不掉的。她向妹妹说:“吴棠这个人真好,我们将来有一天要是得了地,可真得报答报答人家!”——“得地”也就是得志之意,妹妹听见了,却没有言语,因为年轻的姑娘,谁能想到将来得志的事情呢?姑娘得了志,顶多是嫁一位好夫婿,可就未必能对于一个县官实行怎样的报答,除非是作了女皇上才能够把他由县官提升知府,再升到总督。

在舱外,裘文焕拨着船,流了一身汗水。

渐渐河岸狭隘,河流缓慢,这里的水浅,风的力量仿佛也低了,前面的大官船,派了许多人到岸上去拉纤。这里的船夫头儿也向裘文焕叫着说:“伙计!该到岸上去拉一拉了!”可怜,裘文焕的头上连个破草笠也没有,只盘挽着辫子,被晒得都出了油。船夫头儿是个好心人,赶紧找了一顶破草笠给他戴着,并要把船靠岸,好叫他上岸去拉。没想到用不着,裘文焕拿着纤板,一弓身,——离着还有一丈多远,——他就跳到岸上去了。这时他倒有点后悔,觉得不该显露出来,幸喜,大概还未被人注意,他就以两只臂挽着纤板,板子上一条粗绳,紧联在船上,他就用力往前拉,船在水面上滑动着前进,他喊出来:“哼喝唉……唉嗨!哼唉嗨!……”

前面的三只船有十多个挽纤的,也同样的喊歌,并且,那边有个纤夫头儿唱起来一种当时流行的小曲,大概还是述说着一句,他唱一句,大家“唉嗨”几声,如此有节奏的进行着,连裘文焕也忘了疲倦。风习习的吹着,水淙淙的流着,篙声与歌声相应,如此,直走出了十余里,也渡过了这段窄河,渐渐河面又宽,水流也急,纤夫们又都各自回到船上,才放下纤板,便又加紧撑篙。裘文焕却想要歇一歇,他这船夫头儿又走过来,向他说:“伙计!别歇着呀!这个地方是前不着村,后不到店,你看人家大船都一点不停,因为再走不远就是泗阳,到那儿就得天黑,前面的三只大船一定得停住,咱们也就跟着歇一夜,阴天再走,大概可以到宿迁。再歇一夜,后天那就爱什么时间开船就什么时间开船,反正是清早或正午过骆马湖,就准保一点事也没有。要是算不清楚路程,太阳快落的时候走过那湖边,可就非遇见那强盗不可。”袭文焕说:“这倒不要紧,你想,这是一只小船,船上又有一口灵,强盗们也要讨个吉祥,岂能不顾丧气呢!”船夫头儿说:“啊!你别说!强盗还管那一套?谁不知道这船上的两个姑娘,在清江浦得了三百两银子?”裘文焕又连连摇头,说:“三百两银子,就能够叫骆马湖里的强盗看在眼里?你可也未兔太小瞧他们!前边那三只大船上,有三十万,三百万银子也多,跟着它们走,非得吃大亏不可!”船夫头儿说:“可是人家有镖头呀!”裘文焕说:“他们那几个镖头,也没多大用处,你没看见咱们后边的那只船?”船夫头儿说:“那也是跟大船走的,跟咱们的一样。”裘文焕却冷笑了笑,说:“依着我说,咱们把前边跟后边的船全放过去。”船夫头儿说:“怎么着?咱们孤零零的走?那不是自找倒楣,得啦伙计!你还差着呢,你还年轻,我比你经过得多,见过得多。不能听你的,你就还给我卖点力气吧。

当下,裘文焕也无可奈何。只好什么话也不说了,就又拿起篙来,拨着水,他这么一使力气,船又进得很快,头儿却又不叫船快走,非得不即不离的在那三只大船的后面十来丈左右,仿佛这样才合适。船夫头儿——这个赤红脸的人,人很好,就是脾气太为固执,其他的两个船夫,也都年轻,活泼泼的,一边拨着船,一边唱。那老仆人是在后边烧饭,两位姑娘在舱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真安静,不愧是“大家闺秀”。前边的那三只江南织造的船,可是乱七八糟,尤其是那几个镖师,真张狂得了不得,又是唱,又是笑,还互相的亮出刀剑,在船上虚晃架势,比武取乐,他们的武艺,却实在平常。后面,那只可疑的船,却忽然离着近,有时被柳荫遮住,有时在水面上停半天,可有时又快似箭一般的来到附近,这样,前前后后五只船,又走了半天,天色黄昏,就要到了泗阳。

泗阳在那时候,是属于淮安府桃源县,也算是一个码头,船都停泊在这里,裘文焕还得帮助一个船夫去烧饭。可是这时,那个老仆人早巳就把饭做好了,还炒得很香的菜,给舱里的姑娘们送去,并给那灵柩前供上。此时东方的柳梢上已升起了团圆的月亮,两位姑娘出舱来给灵柩烧纸,火光和月色,照着她们婷婷的素影,真如两位缟衣的仙子一般,尤其她们都是旗人家的姑娘,长衣,天足,另有一种“雍容华贵”的美,所以招得邻船上的人都很注意,争着站在船上,向这边来望,人家这里悲哀的祭灵,他们那些船上却有不少人在嬉笑,唱曲。这又使裘文焕非常的生气。,幸是两位姑娘祭完了父灵,很快的回到舱里去了,还没有大受那几个镖师的耍笑。但裘文焕依热怒不可遏,他骂了几句,那几个镖师也没有听见,他就忿忿的双手叉腰站在船旁,明月照着一身褴褛的衣袍,照着他的一股不平之气。身后的船窗褴布船帷上隐隐有一点灯光,但待了一会就灭了,河面上的风,吹来倒很凉爽。当夜,裘文焕就在船尾上,那棺材的旁边,露天躺着睡了觉,也没有打开他的破铺盖卷。次日清晨醒来,着了一身的露水,手脚都被夜晚的风吹得发僵,在船上抡了抡胳膊,踢了踢脚,精神才又振作起来。那头儿是恨不得现在就开船,好在白天渡过骆马湖。等到八点多钟那三只大船才开走,并另有一只大船,装的是些木头,也跟着开去了,他们这船就又跟随着走。船夫头儿很是高兴,因为伴儿更多了,过湖的时候,更可以安稳了。同时,在后面跟着他们的船也多添了两只,都比他们这船更小,上面的人据裘文焕瞧着,也有点可疑。

由此再往北去,河宽水旺,风也刮起来了,吹动着帆篷,船都走得甚快,到了宿迁的时候,太阳才将将落,这里的船夫头儿就想在这儿歇下。宿迁是个大地方,楚霸王项羽,就生在这里,眼前就是汪洋无际的骆马湖,风帆往来,数不出来有多少,这时,帆影随着天际的锦霞,纷纷下落,大都来到码头旁边停泊。惟有那前面的三只大官船,不知是嫌这个地方的船只太拥挤了呢?还是回避城里的官儿来应酬,竟一点也不停,照旧往下走,这里的船夫头儿,简直急慌了,连说:这可怎么办?他们不停,难道咱们也不停?眼前就是骆马湖呀!飞叉老鼋就在这儿啊!裘文焕高声说:“头儿!你要想千稳万妥,顶好就在这儿泊着别再总跟着他们走,明天有的是大船往那边去。”船夫头儿说,“可是,别的大船未必是官船呀!未必有那么些位镖头!”裘文焕不言语。同船的两船夫,其中一人说:“去吧!天还早呢!前边有这么些只船,哪能够就出事,再说,不错!

眼前就是骆马湖,可是不过是走过湖边儿,又用不着穿过湖心,……没事,决没事,快点走吧!索性走到窑湾再过夜!”另一个却说起这骆马湖的“历史”来了。

这骆马湖,据说在二百年前还是一片洼田,后来,由附近的诸山冲下来了大水,就把这片地方,变成了个仿佛是长方形的汪洋大湖,水自董家沟、陈窑沟注入运河,北上的船,本采用不着走过湖里。可是那片湖,简直就是个水寨,里面的强盗极多,尤其近半年来,所出的事,要是说出来,真令人胆寒,也无怪这船夫头儿发怯。可是,大官船及另外好几只船全都昂然不顾地向前走着,后面跟来的小船更多。两个船夫,都用力撑篙前进,嘴里说着骆马湖的许多故事,还有神话,却还很开心,头儿也索性壮起胆子来了,紧追上那三只大船走。近处河水滔滔,远处烟波浩浩,余霞四散,天渐昏晦,那三只大船上都又点了灯,铜锣又“铛!铛!铛……”接连不断地猛敲起来,震得波翻浪滚,大概也是他们知道附近的湖上有强盗,希望别来劫他们,却不知他们的锣正在紧敲着,船也都在急速前进着,突然水面上发生了一种奇异的现象,原来是那骆马糊与运河交叉之处,忽有无数的渔舟齐都奔向那最前的一只大船头,并且弩箭齐发,如飞篁,如急雨,那船上的锣声立时停了,船上都大乱了起来。同时后面的几只船,船上的人已亮出了刀剑,直向三只大船逼近。这只船上,裘文焕生起气来,说:“啊!真有这样的事?……”那船夫头儿着了急啦,张着两手跺脚说:“这可怎么办啊!”他手下那两个船夫都说:“快到舱里去躲躲吧?别叫箭给射住!”那老仆人是早就藏在船舱里了,还不知道那两位姑娘慌吓成了什么样子。这时忽见一只船由他们的一边,紧擦而过,这船原就是自清江浦跟着他们来的那只,那黑炭脸的,大刀疤的,瘦小精悍的都手持钢刀站在船头,另有七八个人一起撑篙,船如飞一样。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子,手持一秆长矛,凶得象只老狼似的,此人也向裘文焕喊着说:“快往后!往旁边去!没有你们的事,若是在这儿碍着事,受了伤可休怨我!……”

说话之间就直扑那三只大船去了,他们实都没把裘文焕所在的这只船看在眼里,真没工夫,也仿佛是不值得打劫他们。这里的船夫头儿可立时惊喜,如同获赦似的,叫着两个船夫和裘文焕说:“咱们快躲开!或是突过去!……”他简直慌了手脚,河身本来不宽,船又这么拥挤,而且乱。此时那三只大船上已经打起来了,有的狂呼惨叫,有的喊嚷着大骂,把他们这只船就算夹在里面了。风声猎猎地吹着帆篷,使这船不能自主,不住地乱转乱碰。裘文焕这时镇定不慌,连那船夫头儿,现在全听他的指挥,他并且帮着费力地把帆篷卸下,然后用力撑篙,喝令着:“转舵!往怀里!往外……后!”他指挥着方向,振作精神,发挥了他的神力,这才将船在众多的贼船之中转过来,又向南去,也跟箭一般,离开了那边数十丈远,便靠住了岸。船夫头儿累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喘吓的说:“怎么办?是上岸去躲躲呢?还是在这儿呢?”

裘文焕却跑到灵柩旁找着那破被卷,由包里面抽出一口寒光闪闪的钢刀。这可把船夫头儿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也是强盗一边的呢!当时就说:“朋友!咱们可没仇!……”裘文焕说:“你别疑惑!那些个贼,他们虽顾不得来劫咱们,因为那三只船上的东西就够他们去劫的,可是,他们要是欺侮了人家女眷可不行,那几个镖师都是饭桶,我得去问问他们!”船夫头儿急得要去拉他,说:“我劝你就少管闲事吧!咱们自己的这船还不把牢呢!”裘文焕说:“你们放心!你们在这很好,这儿有柳树遮着,他们那边决顾不到这儿……”船夫头儿说:“咳!你哪知道!咱这船上可还有三百银子,二位姑娘呢!”裘文焕说:“那三只大船上更有的是,我裘文焕立志打天下的不平,救每个人的灾难,不能只顾咱们这一只船!”他忿忿然,英风毕露,早已不象是那个羸马似的拉船纤的了,船夫儿和那两船夫,一听了这话,“好!他分明是一位侠客大英雄呀!”当时惊诧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见裘文焕“扑通”的一声向河中跳去,吓得船夫都大惊,都啊呀了起来,以为他是投河自尽了,其实他哪能够自尽?他却在水中如同一条大鱼似的,翻波鼓浪,直奔那大船而去。此时大船上灯火更多了,因为,那些湖盗们也点了起来灯笼火把,火光熊熊之中,照着众湖盗们正与那几个镖师在乱杀乱砍,那几个镖师一来寡不敌众,二来本事全都不高,所以有一个就被砍倒在河里了,但裘文焕泅水来到附近,忽然“喇”的一声,扳住了船头就上,船上的一个强盗抡刀问说:“你是干什么的?”裘文焕浑身水淋淋的,很快的就上了船,一句话没答,翻刀砍去,这强盗以刀相迎。旁边就有那个头上一大块刀疤的汉子,舞动双斧,向他斫来,裘文焕的钢刀翻飞,当时又砍倒了二人,就连这抡双斧的,也被砍下水去,那瘦小精悍的此刻巳被砍倒在船板之上。他又一个翻身跳上了另一只大船。这就是那织造彭大人的官眷所在之船,湖盗们把舱都围住,正在逼索财物,裘文焕就好象从天而降,钢刀闪闪,见着了强盗便杀,好在这时船上的一些差官和仆人,抗拒的是,已为众强盗所杀,慌张的就吓得坠到河里了,胆小的早跑到个角落里趴伏在船板上,藏了起来。差不多现在船上威风凛凛的全是一些强盗,但裘文焕一来到,一舞动了钢刀就杀,这些强盗就东奔西跑,大半跳回他们的小船上去了,有的却负伤落水。那舞三截棍的老头子还在与他恶斗,并有一瘦长的汉子,手持三股钢叉,非常的凶猛,与裘文焕拼战了四五回台,裘文焕猜着这人大约就是骆马湖的强盗之首,绰号叫飞叉老鼋的,当时裘文焕就专心要杀倒这个人,钢刀一刻也不停,削,砍,撩,刺,逼得飞叉老鼋已到船头,再一刀就能够把他砍下水去了,不料那老头子的三截棍自后砸来,黑炭脸的人抡着一只大锤向他砸来,裘文焕就不得不回身来抵御两个,那飞叉老鼋却就趁此际向着他们的贼船上一跳,跳到了上面大嚷着说:“走吧!……”一旁的强盗们也跟着走,那使三截棍的老头子也跃上了贼船,黑炭脸的未及逃走,被裘文焕砍倒。当时群盗纷逃,情形更乱,喊声震天。舟船交撞,篙橹之声,连成一片,灯笼火把也多半都灭了,掉在河里了,还有的引着了船上堆着的绸缎,已熊熊燃起了大火。当时就乱到极处,可是不大会盗船纷纷逃走。未受伤的镖头又领着几个才从船板上爬起来的人救火,好容易才找着两个吊桶,由河里打起水来,向那火上去浇,裘文焕这时也顾不得别的了,将刀放下,抢过一只桶来,自己打水用力向火上去抛,他的力大,打水打得快,抛得也远,一桶紧接一桶,并不象别的人,慌慌张张,打出水来没泼就没了,并且险些连人带桶全都掉在河里。运河里,死尸有的沉下去了,有的顺河水流远了,火也渐渐被裘文焕一人扑灭了。船上的官眷们,虽受了很大的惊吓,可是倒还没有受伤的。江南织造彭大人,是个矮身材的人,这时也不大害怕了。他出了舱,看着救火,起先以为裘文焕是这个船上的船夫,他很敬佩裘文焕的勇敢,敏捷,后来听旁边的人说:“这人不是咱们船上的,多亏这个人来了,这些个湖盗全是被他一个人给杀走的!……”彭大人就更为惊讶,心说:“这是一位侠客呀!哎呀!

这是一位奇人呀!”正要等待裘文焕把火扑灭,好请他过来谈一谈,问问他的姓名和来头,并谢谢他。这时火就算是已经灭了,可是烟更多而浓,滚滚的,一团一团的,好象是大雾似的,就在这烟雾里,裘文焕也不容用别人跟他说什么话,就拾起了刀,又跃入水中,依旧撩动了波涛,如鱼一般的已回到了那只船上。这时,这船上的两个船夫和船夫头儿,全都望着那边的一场火景,还担心着,“咱们的这个伙计可也不知怎么啦?大概回不来了吧?”蓦然见好象,由船边扒上来一个水怪,吓得他们又都“哎哟!”但是,细一看才知道是裘文焕回来了。船夫头儿就说:“我的老哥!你怎么管了这件事?可真把我吓死了!”裘文焕微微的笑,放下了刀,却又拿起了篙,说:“咱们快些走吧!”当时船夫头儿就以为若不走,一定还有什么危险,所以,赶紧解下了缆,就喊着叫那两个伙计快些拨船,此时裘文焕身上的气力,依然充沛,就加紧的撑篙,船又如箭一般的向北,在与那三只大船相擦过的时候,那大船上的人又惊问道:“是谁?哪里来的船?”裘文焕高声的答应着说:“是我!”那大船上用竹竿挑着灯笼高高的照着,一看?就是刚才的那位侠客,现在又变成船夫了,遂就说:“侠客!请你留下大名!将来我们好报答你!”裘文焕却笑着说:“谁是侠客?好了!

咱们将来会吧!……”当下他更加用力地撑船前进,离着那三只大船越来越远。天也越黑,空中的银星乱迸,河水急流,夜风愈紧,这只船又扯起了帆篷,走得更快,及至走到了窑湾地面才泊住船。这里,邻船都已熄了灯了,岸上已敲过了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