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福有因缘祸有门,甘同枝叶苦同根。

果随瓜豆人人种,水滴堂檐点点痕。

悭父必然生荡子,棘丛安得产兰孙。

百年冤鬼来寻债,隔世还追地下魂。

却说云娘保了出狱,且按下不题。单表汴京城里出了一个大财主,姓贾名仁,排行第八。他父亲是锦衣卫役出身,在京专好拿讹头、通线索,后来死了。生下贾八更是乖巧,顶着父亲差使,六部九卿、内宫厂卫、二十四座衙门走的烂熟。先在童贯京营里吃一分守备钱粮,后来和高俅、蔡京这几个大权臣宅里大管家结了亲,拜成兄弟,就大弄起来。又认了林灵素做干爹,不止外官,连司礼太监、提督三宫的老公们,没一个不通声气。又结拜李师师做干姐姐。因此京师起他一个混名,叫做“真亡贾八”。又因他专骗大钱,他少人几千几百不还人家,只推说忘记了,没有这宗帐;若是人该他的,还了又赖人重还,也只推说忘记不曾收。有钱有势,谁不怕他。所以混名一发叫的通行。家旧住在绵花小巷,后来驸马街买了宅子,盖的楼阁亭台、花园书房,俱照内里款式。城里当铺、盐店、香蜡店、绸缎店,何止二三十处,伙计有一二百人。只是一件,年过六十无子,娶了许多姬妾,生一个就死一个,一屋老婆吃饭罢了。

如此大钱,他平生一文不舍,就是人情往来,百文钱的也没有。

因这靖康皇帝喜花石纲,他就开了花石店,苏杭盆景,无般不有——在艮岳后街上。那时,士大夫家家俱有花石,一盆虎刺有卖到三百两的,挣钱极易。道君皇帝也常取进去,中意了,常赐三五百两。直到金兵过河,还拿着大天平兑人银子,家下盖造楼房不歇工。

他小舅子方指挥,和他对门居住,是世袭銮仪卫指挥。五十多岁,只有一女,叫做春姐,常抱来贾家顽耍。且是生得眉清目秀,一个小小口儿,乖巧伶利的,当不得又会哄人。贾家没个孩子,常是姑娘长、姑娘短,哄得贾八家一群妇人看如宝贝一般,常是过来顽耍,一二日不肯放回去。年长十岁,又好个苗条身子,缠的一点点小脚儿,梳着个假髻儿,就是个牙人儿一般,没人不爱。就学唱曲子、识字儿、抹骨牌,一教即会。

后来两下亲戚走的熟了,因贾家无子,众妇人就讲把春姐过继了来养着顽耍做伴。方家娘子不肯,只许两下走着,都叫爹娘。

那春姐又会哄人,娘长娘短,叫的贾家老婆比亲生的还稀罕,他衣裳、金珠坠子,常常的送来不绝。

后至金兵乱了,贾家算计,这些金银宝贝尽自不少,那里去藏?就在那住的群楼花洞冰窖之下,穿井有十余处。把金银打就大砖,用漆漆了,一层层垛起,约有二丈余深,使土培平,铺上砖石。偌大一个宅院,那里去找?却暗暗记了不题。

看官,你道这藏法妙不妙?谁知悭贪来的财物,决不许他妄用,故痴算藏了,以待有福,

正是:

人心如此如此,天意未然未然。

有诗道得好:

百岁光阴既不多,劳心苦算欲如何。

充饥不过三餐饭,覆体能穿几匹罗。

金玉千箱忧盗贼,田园万顷怕催科。

夜来脱袜魂离壳,一个铜钱带得么?

且表这方家女儿春姐,到了十一岁上,忽然头痛脑闷眼赤腮红,只是要睡,不住声哭,几日全不饮食。忽然夜间和他母亲睡在床上,只见他陡然大叫一声跳起来,两眼圆睁,说:“这家事不是我转盗与人,是你许下谢他的。就是嫁了他,也是没奈何!谁见我接他过墙,先奸后娶的?”

说毕又大叫一声,满地打滚,一似有人打的一般,身上一块青一块红。哭了一会,就没了声,只是心窝里乱跳。唬得方指挥夫妻主意全无,叫着春姐,只不答应,两个小眼闭得紧紧的,脸似金人一般。两口儿哭得没法了,赶夜里去叫前门上师婆老刘来看。说是中恶,拿符水桃枝、香纸银钱,剪个纸人儿,用浆水往东方送,说是遇见鬼了。守到天明,只是不醒,慌的对门贾家妇人,一群都跑过来,围着哭“我的娇儿心肝”,乱成一块,拿姜汤往小口来灌。那春姐那里得醒?只是大家抱的抱,哭的哭。因把那常穿的一件大红绉纱小衫儿、扎花白绫比甲儿、金黄扎花裙儿,替他穿上,又把一双金嵌宝石小白果坠儿,给他带在小耳朵上,忙忙把个假油髻儿、红绳儿扎在小小发辫上,换上一双小小红鞋,停在房里床上,大家围着哭。那贾仁过去看了,也自心酸,叫人去看杉木去了,又叫黄医官取抱龙丸去。大家忙乱不题。

爱锁情根骨肉缘,彭殇生死亦同然。

改头换面知谁是,空使爹娘泪眼穿。

众人哭了一会,见方指挥娘子硼倒地下,哭的昏迷,劝也不祝贾家第五个妾,妓者出身,极是伶利,道:“我看这孩子不像短命的,没病没灾,怎么就死了?”

用手去摸他心口,不住的乱跳,忙道:“妗娘休哭,这孩子还没死,慌哭怎的?

不信都来摸他心底,可不还跳?只是口里没气。”

说不久,黄医官到了。贾仁、方指挥进来说:“妇人且躲开,好等黄医官看脉用药。”

那黄医官是御前有名的老医,极知脉理,问道:“姑娘今年十几岁?”

贾仁道:“十一岁。”

黄医官道:“十一岁脉还不全。”

只用一指,先搁在右手尺脉上,又看了关、寸二部。

住了一会,又取左手心脉、肝脉。三部俱看完,笑道:“姑娘不死,非三日即五日,可以还魂。此是业鬼追究前生罪案,犯了阎王关,不消用药,且把这抱龙丸用姜汤灌下,保护他元神罢。这房里烧香念佛、看经忏悔,等心口里渐渐温暖就好了。说毕,黄医官要去,贾仁请到对门,待了一盏茶,还是方指挥封上一两书仪去谢了。

这妇人们守着姑娘,不敢哭;将药灌下去,牙关紧闭,又流了出来;不住手去摸春姐心窝,果然温暖,只不见有气。这妇人们守到了三日,全然不醒;待说死了,又心口温暖,时常跳动。那些王师婆、李师婆、张姑子、刘姑子,日夜来看,这家说该跳神,那家说该拜忏。方指挥只这一女,如何舍得?连忙去黄花寺请了六个尼姑,在住房中间安下坛场,拜《梁王忏》。妇女一家随着跪拜。直拜到第五日,那春姐如梦如醒,忽然哭了一声,又没气了。这些妇女听见春姐哭了一声,就拾了宝贝一般,赶来抱的抱,拍的拍,又哭又喜,和贾家一群老婆就挤了个满屋。一时哄动了东京城,说是女孩儿五日还魂,岂不是件异事,才服黄医官脉理。春姐渐渐活了。父母问他病中之事,竟一些也不知道。自此以后,精神养好,一发娇俏。

且说贾仁将金银埋了,悭吝之心虽然放下几分,却只恨不曾生得儿子。他家中有十数个有名的美妾,又有房下侍婢二三十人,俱是江南两京出类能文会唱的,只是各坐空房,不见有孕。忽一日因人还债,准了个使女叫做兰香,胖大粗丑,厨上略会些饮食,京师有半灶之称。不知怎么样,老贾看上了,一时动兴,不消一月就定了胎。把个贾仁喜极,各处对人夸说他家有了好事了。

到临月之时,贾仁做一梦:有一个人从南门进来,手持一块金砖,说来还债。贾仁平日贪心,见了金砖,两手抱住不放。

那人来夺,贾仁又争着不肯撒手,忽然大叫一声而醒。夜正三更,家人来报:“厨房内兰香添了一个哥儿。”

慌忙起来,净手焚香,向天叩拜道:“也是我贾仁一生没伤天理,因此龙天不绝我后。”

过了三日,亲友知道,都来贺喜,也有送汤米的,送盒子的,送金钱银钱的、金锁银锁的。贾仁有财有势,到了满月,送的财宝贺仪约有千金。这贾仁喜的是钱,说这孩子日后就是个掌财的。可霎作怪,虽是生的齐整胖大,两耳垂肩,只是两眼不开,不住的流些红泪。叫医婆来看,说是胎热,过到百日自然好了。贾仁也自凭他。觅了两个奶子,恐怕失奶。

因是梦见金砖生的,就取名金哥。

到了百日,这些亲友备礼来贺,也摆了三四十席酒。席前抱出金哥,就和金打的娃娃一般:头戴金铃织锦寿字冠,织锦大红袄儿,金虾蟆头鞋儿,胸前金麒麟、金锁,手镯、脚镯,都是金子裹满了。那孩子两眼不睁,一似睡着一般。亲友各夸福像不绝,且按下不题。

却说春姐,又过了二年,十三岁了,出落的风流姿色,十分娇媚,就像个画上一幅小美人图。又学的识字能文,吟诗度曲。因贾家有江南娶来名妓,都会书画琴棋,因此春姐见了就会,不消请师,偏是灵巧。贾仁家生了子,常常过来与金哥顽耍。那日清明,打秋千,接了春姐过来。在后园吊了一架彩绳花枝,高挂在绿杨之外。那众妇人们,也有单打的,也有双打的,真如彩凤斜飞,双鸾同舞。打了一会,该春姐上去,

但见:

穿一件赛榴花滴胭脂的绛色纱衫,却衬着淡柳黄染轻粉的比甲;系一条转镜面砑云影的雪光素练,斜映着点翡翠织细锦的裙拖。身子儿不长不短,恰似步月飞琼;眉颊儿不白不红,疑是凌波洛女。蝶粉初调,未向西邻窥宋玉;莺黄未褪,先来东阁窃韩香。恍疑红杏出墙来,但恐青鸾随凤去。

春姐在贾园戏打秋千不至紧,不期贾家后花园紧接着御河,西岸一带都是秦楼楚馆。中间画阁飞檐,垂杨四绕,长廊有二百余间,弯弯曲曲一个大院子,却是李师师的乐府。这李师师虽是一个乐户,只因道君皇帝幸过,便与众不同。他的住宅竟像道君的外宅一般,一路红墙,内通地道,圣驾不时临幸。天下有名的花魁,谁敢轻见。因贾仁财大,有线索,又与他结拜了,才敢在他府西盖这座花园。

那日御驾 了艮岳,因是清明,忽然由地道中幸李师师府,要看那汴河外士女踏青,人民行乐。正和李师师在迎銮阁饮酒凭栏,直对着这河上贾家花园。也是天假其便,春姐正打秋千,真是身轻如燕舞,腰细似流莺,一个小小红妆,风飘裙带,汗湿鲛 ,高高撮在那垂杨枝外,一上一下,正面对着阁上。真龙看个不足,酒罢回宫去了。

这李师师见此女子,忽然生心,即差的当人去贾家,访是谁家小姑娘,细细问明。知道是方指挥家,只此一女,常在贾家顽耍,昨日打秋千的就是他。还怕有些不真,又将惯做京媒王婆叫来细问。王婆说起:“这女子才十三岁,生得风流典雅,真个是美人儿,一京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又说:“这双陆骨牌、琴棋书画——贾家三房,下扬州娶的个瘦马,他常常教他——偏是一见就会。如今家里学唱清曲哩。”

喜得个李师师,好似得了活宝的,即使人先和贾八员外说:“是圣驾在楼上亲见,要选贵人。如有造化,生下太子,甚么富贵没有!”

老贾正为金兵索饷,朝廷内库空虚,派在京官富户各出一半,老贾派了一万,正无线索可免,忽闻此信,听不的一声,真是喜从天降,因想道:“我该这一万助边银子,正好就这个题目出脱!”

连忙走到方指挥客位里坐下。方指挥出来,老贾就笑嘻嘻道:“你天大的喜来了,我来报喜哩!”

方指挥问道:“何事?”

这贾八道如此如此,说了一遍,道:“这奉旨聘选,谁敢不遵?你只奉了旨,就有内边老公公御赐羊酒金缎下来,就该安排下他随身宫妆的衣服往宫里送。一个朝廷的嫔妃,就是姑娘年小,谁敢留在家里?”

说着,方指挥娘子也出来见了,不觉两眼泪落,说:“一生一世止得这点骨血,平空里吊下这个祸来,生生的把一家拆散了,甚么喜事!”

说罢,放声大哭。

奶娘传进去,春姐听见也呜呜的哭。方指挥也在傍揩泪。贾八劝道:“这是孩子的造化,终不然留他一世,有个不出门的?

人家还寻不着这样门路,整万银子打点,求选皇后哩。如今正宫孟娘娘使了多少银子,才挨进宫去?你就哭也没法,这谁敢违了旨?说个不字,连一家性命都坑了。你们且商议回他的话。

这李师师家提调着三宫,朝廷的枕边言,比这阁老体面还效,你恼了他不成?”

方指挥是老实人,心乱了,向贾八说:“姐夫,在你张主,我虽袭了个职,一点事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敢不听你说?何况这孩子已是两下分养着的。”

说着,都不哭了。

正是:

林外夭桃傍水开,月移花影上阳台。

色香原是无心物,俱为多情牵出来。

话说李师师因看见方家姑娘打的秋千可爱,就寻出这个题目来,要引他上了竿儿,接过来教梳栊着,勾搭道君皇帝,故意假作奉旨去聘选,叫他回不得。又遇着老贾心内有事,要找个题目,好省下他助边银子,如何不尽力撺掇?那指挥老实人,那知道贾八要借别人的水泼自家的火?当日,大家应允了,回师师的话。不知他怎么起本,不在话下。

不消几日,就有一个公公拿红帖来方家拜了,又拿红帖请过贾员外来作了揖,只说:“恭喜!”

方才安了坐,就是两牵羊、一担红泥头御酒、四匹金缎、一对银花瓶,重叫方指挥夫妇朝上接了旨,行九拜礼。要留席,不肯祝方指挥吊着泪问进宫的日子,公公低声道:“这是李妈妈那边奉的旨,还要问他。俺们不过奉了皇爷旨意,送这金币来,谁敢问他?”

送出门,上马去了。

这方指挥家就像死了人的,终日母子悲啼。这贾家娘子们,也有劝的,也有叹的。不一日,替春姐做的宫样织金裙袄、绣带宫靴。贾家也破费几两金子,打的金凤钗、金龙头大簪、珍珠结佩之类,送来添妆。方家也备千金嫁妆。

那日,李师师家遣王婆来说:“今夜圣驾要亲到李府里看选,姑娘只要一顶二人轿子,悄悄抬在他家,先面了驾,才定日子往宫里送。”

这贾、方二家怎敢不信,即时将姑娘打扮的金妆玉裹,香熏了发面,沐浴了身体。又有一种仙药,是透骨香,一袋有二十丸,俱是异香和春药丸成。妇人临卧服了,那香从下体透出异香,浑身香滑无比。当时东京淫奢大老和内里多用此药。等到日西时候,使一顶花藤小轿,四面结彩红,那春姐拜了天地,别了爹娘,眼泪簌簌,只得上轿而去。又不许亲眷到门,恐有泄漏。原说就圣驾选过,送回家,另择吉日入宫,那知是桃花落水无回路,柳絮随风不转头。

有诗曰:

世间好物不坚牢,象为牙伤香自烧。

笼锁鹦鹉因巧语,网罗翡翠惜奇毛。

高才贾傅名多误,绝色王嫱命自招。

自古佳人偏遇劫,几多金屋有藏娇。

看官听说,原来这天子京师地方,五方所聚,无般不有,无事不奇。这些拐骗神棍,飞檐走壁、伪官诈物、伪旨穿宫,此等大骗子不知多少,从那里说起。今日李师师因看上方家女儿,假传旨意,弄了这一般大捣子来,赁两个穷花子太监,穿上两件蟒衣,使几匹缎子,白骗了良家女儿来,入了乐籍。这方指挥一个老实人,那知道这云里手的勾当?就是贾八打的大光棍,不过是通些线索,诈银子为主,也不知道这指山买磨、借水行船的手段。那道君皇帝虽说荒淫,因这金兵两入汴京,终日来索岁币,大将军郭药师又降了大金,引兵入犯,因贬了蔡京父子,斩了童贯;科道上本,把高俅、王黼、杨戬这一起奸臣,杀的杀,贬的贬,俱各抄籍助饷,用的是李纲赵鼎、张所一班贤臣,那有选取嫔妃之理。只因当初曾有此荡游,把个李师师抬举的和妃嫔一样,他遂高抬声价。到此时,因自己色衰,怕门庭冷落,空负这个大名。家下侍女虽弹筝歌舞者不少,却没个出色的,因此乘机巧骗这方家女儿来做门面。也是他花星照命,注定的因果,以报前冤,与那道君甚么相干。虽然如此,人有百巧,天有千变,依着这人的机谋,再没有天了!

只是拙的常拙,巧的常巧,那有此理?

过不多时,金兀朮、粘没喝两路内犯,遣官来催岁币,要金五十万、银五百万。钦宗颁旨,官民僧道、内外富民,量力助饷。直催了三个月,只凑了银三十万、金一万两,连内帑还不足一半,如何退得金兵?忽都察院御史赵鼎上了一本,道:蔡京、童贯门下奸人,富豪奸诡,无补于国,各拥厚资,实足酿乱。限三日内,各出家私,以助犒赏。

恐其悭吝不出,即令移家,以搜藏匿。既能除蠹,且以安民,倘云无罪而借输,不妨兵退以徐补。庶可解倒悬之危急,而无损国家之元气。

朝廷准了,随着开封府尹,和兵部、户部、都察院,并五城兵马指挥、两县地方官,各率衙役兵丁,将这些大户挨门查点。一到门首,即将男妇一齐逐出街来,止许随身带些衣服银两、粗重家伙床帐等物,将大门用都察院封锁。从长安街前封到九门,约六七百家。这一时,赵鼎为政,清正方严,动辄斩首,又是军情,谁敢买免。把这贾八员外,也就在封锁之内了。

这些妇人赶的没处去,都奔方家来。又不曾先通得个信息,只有带些首饰零银子出来的,凡系皮箱厨柜,俱不许动。只等兵退,方许还家。

这贾八员外才得了子,又有这方家姑娘看看入宫,见了驾,指望分半个皇亲做,忽然被封,立即逐出。可怜这几井金银,埋在地底,虽他人不能找寻,日后太平,知此宅子还是谁的?

正是天大的冤屈,那里去诉,只得暂在方指挥前客位住着,小小院子通挤满了。各人寻路不题。

过了二日,兵部大堂又上一本,内称:

倡优淫污之地,乃指为宸游微服之区;赐用内珍,僭称外府。或狐鼠借其耳目,窥伺往来;或奸雄因以穿窬,招摇贿赂。遂使金穴逾于梁邓,柳巷过于陶朱。

如此大奸,岂容内住;如此厚利,终为寇资。以之助饷而退敌,岂不愈剥民膏而夺士俸乎?既以救军国之需,且以消道路之疑。

本上,朝廷也准了:“即着太常寺查乐籍,派银十万两。乐妇李师师,本该重处,姑免究,着外住,不许在京。”

旨下,人人称快。把这些粉头们,连那私窝,约有二三千家,都编成乐户,一齐赶逐,金银钗钏衣服等项,剥个罄尽,赶出城去,也敛有五万余两。

那李师师手下人多,早通了个信,先一日把方家女儿,并十数个出色丫头,各带金银宝贝,在城外僻静巷里,先赁了个宅院安下,李师师空身见了众官而去。因系官家幸过,体面还全。及至方指挥知道,已去得没影。老贾不知事,谁去打听?

真是:

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