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十二个。到了眞州城下,恰恰开了一扇城门,放百姓们出来打樵汲水。百姓们都惊怪的围上了他们,东盘西问的。守城的将士们也皆出来了。

杜浒向他们说道:“这文丞相在镇江北营里走脱,径来投奔。请那位到城里去报告太守一声。”

金应叹着气,说道:“一路上好不容易脱险!”

一个小头目说道:“请丞相和诸位先进了城门。”同时吩咐一个兵卒,立刻去通知苗太守。

天祥和随从们都进了城。城墙幷不高,街道也很窄小。行人却拥拥挤挤的,都是乡间逃难来的。商店都半掩上了门,也有完全闭却了的。是兵荒马乱的时候的景象!那位小头目引导着他们向太守衙署走去。

在中途,太守苗再成也正率领了将官们来迎接。他是认识文丞相的,当丞相统兵守平江府时,他曾因军事谒见过几次。

苗太守要行大礼,但天祥把他扶住了。亲切的紧握住了他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不由自主的哀号不已。苗太守也哭了起来。道旁的覌者们,也有掩面落泪的。

“想不到今生得再见中国衣冠!眞是重睹天日!”良久,天祥感慨的说道,泪丝还挂在眼眶边上。

覌者夹道如堵,连路都被塞住了。

“京城已失,两淮战守俱困。丞相此来,如天之福。眞州可以有主宰!虏情,丞相自了如指掌。愿从麾下,同赴国仇!”苗太守婉婉的说道,一边吩咐侍从们在人群里辟出一条路来,让丞相走过。

到了州衙里,苗再成匆匆忙忙的收拾出清边堂,请文丞相暂住。便在堂上设宴款待丞相和同来的人们,诸重要将佐和幕客们也都列席。

在宴席上,苗再成慷慨激昂的陈说天下大事;与宴的,个个人说起蒙古人来,无一不有不共戴天,愿与一拚的悲愤。

“两淮的兵力是足以牵制北军的。士气也可以用。他们本不敢正眼儿一窥两淮。只可惜两淮的大将们薄有嫌隙,各固其圉,不能协力合作。天使丞相至此,来通两淮脉络。李公、夏老以至朱涣、姜才、蒙亨诸将,必能弃前嫌而效力于丞相麾下的。某的一支兵,愿听丞相指使。”苗再成出于至诚的说道。

“这是天使中国恢复的机会!有什么可使两淮诸将合作的途径,我都愿意尽力。现在不是闹意气的私斗的时候!合力抗敌,犹恐不及,岂能自相分裂!这事,我必以全力赴之。夏老,某虽不识其人,想无不可以大义动的。李公曾有数面,必能信某不疑。”天祥说道。

“虏兵全集中于浙中;两淮之兵,突出不意,从江岸截之,可获全胜。”再成说道。

“浙东闻有陈丞相主特军事,二王亦在彼,天下义士们皆赴之;闻两淮报,必能出兵追击,虏帅可生致也!”天祥说道。

他们热烈的忠诚的在划策天下事,前途似有无限的光明。幕客们和部将们皆喜跃。大家都以为中兴是有望的,只是不测李、夏诸人的心意。

“有丞相主持一切,李、夏二公必会弃嫌合作无疑。”一个瘦削的幕客说道。

“但得先致札给他们,约定出兵的路径和计划,”再成道。“就请丞相作书致夏老、李公和诸郡,再成当以复帖副之。不出数日,必见分晓。”

就在清边堂上,忙忙碌碌的磨墨折纸,从事于书札写帖。天祥高高兴兴的手不停挥的把所有的札帖,一封封的写毕;忠义之怀,直透出于纸背;写得是那末恳切,那末周至,那末沉痛,那末明白晓畅,就是骄兵悍将读之,也将为之感泣。

苗再成也追随着忙碌的在写复帖。全堂上只听见簌簌的笔尖触纸的急促细碎的响声;间以隆隆的磨墨的动作。

谁都没有敢交谈。然而空气是热烈而亲切,光明而紧张。一个恢复中原的大计划的轮廓,就摆放在大众之前;他们仿佛便已看见鞑子兵的狼狈败退,汉族大军的追奔逐北。

杜浒的眼光,不离的凝望在文丞相的身上;他那不高不矮的身材,蔼然可亲的清秀的面部,一腔的热血赤诚,在杜浒看来,是那末样的伟大可爱!他望着丞相的侧面。丞相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不停挥的在写,热血仿佛便随了笔尖而涌出。虽焦虑用力,但兴奋异常。未之前见的高兴与舒畅。

“也不枉了丞相冒万死的这趟逃出,”杜浒在心底自语道;他也感到充分的快适,象初冬在庭前曝于黄澄可爱的太阳光里一样,光明而无所窒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