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鲁达光见华老有意推婚,不肯应允,当时说道:“先生此言差矣!俗语有言,会择婿者择儿郎,不会择婿者拣田庄。汤德翁之意正合此言,且他甚以两个儿子为念。常言虽有薄产,但是后人大不争气,特恐继起无人,行将败矣。故此要把两个女儿栋两位佳婿,随后也好代他稍争体面。你先生如此推却,岂不辜负了他那番用心!至于说贫富不敌,汤先生也不是势利之人,断非那流俗,争竞聘礼。不过今日之言便定了儿女终身大事,你先生如此固执,某窃为先生不取焉。”

华老为鲁大夫说了这一些的话。几乎无言可答。加之汤德元待他好处,正是少有少见,现在又要招女儿与为媳,若执意不从,不但汤德元心中不好过,自己也似乎薄行,只得说道:“儿女之事虽我为主,然必须与贱内相商方可行事。今日先请你先生回去,明日定有回复便了。”鲁达光见他这般说法,就立起身来告别。

这里华老便进来与兆璧的母亲王氏太太述及此事。王氏太太道:“我看这事是推却不得的。无论门第相当,平时的照应,即以我们两人病中而论,承他家那番美意也是可感可敬的。今日他又不争你的聘礼,一心要把女儿把我家,岂可回却!” 

华老道:“我不是无情,只因他两个儿子太不争气!我现在教他念书全不能上进,心中已是对他不住。若再成下亲来,我的责任岂不更大?日后不能成功,外人反议我存了私心,故意不竭力教训。那时如何论法?”

春姑在旁听见了这话说道:“爹,这事倒不必,自他本来是这般,又不是从小在这里上学的,父亲既有这意思,明日等鲁达光先生来将此话与他说明。如果汤伯伯一定不移,定要把女儿与我家,随后就是汤俊不能上进,外人也不能抱怨我家。”

华童道:“话虽如此,惟恐汤伯伯听了这话格外作气,那时我怎么对他得起!”

春姑造:“父亲明日先与鲁先生商议,好在不是我家先说的。鲁先生今日就说过,汤伯要做此事也是为的两个儿子,父亲同他说这句话,正是此对彼答的道理。”

华老听了这话也似乎有理,当日无话。次早不等鲁达光来,就到他医室内去。彼此招呼坐下。华老道:“今日造府一则走谢,二则特来报复台命。”

鲁达光站起身来,先说了岂敢的话,随后问道:“先生与令夫人商议,昨日之事也该定妥了?”

华老道:“承汤案兄的美意,好是好极了,但有句话先与兄台商议,请兄台代为婉达。如可言则言,如不可言再为计议。”

鲁达光见他不吞不吐的,忙的说道:“先生有话但说不妨。小弟自可见机而言。”华老于是就将昨日家中商议之话告知鲁达光。

达光道:“此事是先生深虑。岂有子弟不成就反怪先生之理!且汤先生常于我面前说他的两个儿子不好。今日他必然前来讨信。等他来时,我当婉为说及便了。但婚姻一层,怕是推却不去的。”华老道:“但求先生将此话言明,随后皆好商订。”被此又谈了一回,正要别去,却好汤德元迎面而进,又为他看见,鲁达光忙的招呼道:“汤先生,请进来坐!我正要到你那里去,你来得正好。”说了,汤德元只得坐下。达光道:“昨日承托之事,小弟已经代达了。华先生甚为感激,但华先生却有一件事委决不下。”

汤德元道:“华案兄有何意见,但说不妨。小弟的意思。鲁兄尽知,若不是因这两个畜生太不争气,我也不如此之急。知弟莫若师。华案兄也是通家,谅该知道我之用意。实在见他那位令郎令人仰慕,故此相形之下,更想为儿女了其首尾。”

鲁达光正要用话从他儿子纳身上引来,却好他自己先已说出,正是机锋相对。忙说道:“华先生所虑也是这个意思。因你待他这番美意,万不能推而却之。只因令郎在他那里上学,全未能稍有进益,已经孤辜万分,若再做下亲来,随后更难报命,故尔因此踌躇。”

汤德元听了这话,不由的伤心起来。说道:“两位兄长在此,岂不知小弟为人!随后岂有埋怨别人之理!我与华兄如此至好,儿子是他自己不好,女儿虽不贤淑,也可相助为理。若不能应允,则更令我难堪了。”

华老见汤德元说道:“此地也不能再不应承。”遂忙的用话解说道:“弟无有不肯,不过是内人等多虑。既承美意,我们就一言为定便了。”汤德元见他已允,甚为欢喜,鲁达光道:“汤兄虽然不以聘礼为意,但我既作这冰人,华兄也该稍有点聘物,随后也图个吉兆。”说了就在案上取了个历本,拣四月二十八日,此是定日,说道:“后日就是吉日。最好就是这日被此行了庚书,随后就格外亲热了。”这是鲁达光的意思,怕华老日后反悔。

华老也答应下来道:“小弟本来寒素,别无贵重聘物,只好临时聊胜子无罢。”三人又谈了一刻,各自分手回家,华老到了家中就将这话与王氏太太说知,大家也是欢喜。

到了二十八这天,鲁达光到华家先道了喜,领了庚书。华老道:“小弟别无聘物,只有家传的玉狮子一对。虽不是上品,也还洁白可爱,今日权且以此物为聘。日后看小孩子的造化便了。”鲁达光见了那玉狮子果然是一对美玉,忙的道:“甚好。”随即带了庚帖聘礼,便望汤家而来。汤家此日尚还热闹。一来汤德元在镇上要算个首户人家;二来他以为与华家接亲,欲令众人知道,后来兆璧高中,外人说他眼力不错;三来昨日在鲁大夫家中听见华考的言语,因为儿子不好,有推却之意。他回到家中来。就将两个儿子着实教训了一番说道:“你两人不学好,带累了众人。”今日故意买东买西,说随后的家产悉与兆璧去。要想汤俊二人发愤好学,一心上进。有此三层,故比华家热闹,挂汀结彩,贺客盈门。鲁达光方走进来,汤德元便忙升放鞭炮,行三道茶的礼节,就将庚书放在当中桌上。各人行礼已毕,然后排好酒席。鲁达光入席用酒。到了午后,汤德元方将庚帖收好,用了一对金凤凰做了回礼,取金玉相当之意。鲁达光带回华家交纳。从此做了亲眷,华汤两家格外亲密。

光阴易过,春去秋来。自从大同去年被了兵乱之后,已有一年的光景。贼众亦已肃清。国家举行考试,今岁正是岁试之年。华老虽已出学,只因兆璧已得弱冠,该应巴结功名。过了八月之中秋节,学台行文,饬令大同府转示所属,限以九月初一日,一律举行县试。此件公文一出,各家考生皆是芸宙课习,准备临场。汤家镇离府城也不过数十里,不一两日也知了这个信息。

汤德元在外听见,忙忙的跑到华老家中道:“今日听说上宪的来文,令子九月初一日县试。兆璧兄弟两人今年也该应考了。”

华老听见这话,遂说道:“功名两字我已视同雪水。当此窘境出考,一来不光又用度若干,且小孩子的工夫尚未纯熟,不能操必胜之券,再等一二年,科试出来,那时工夫也长进许多。或可一战而得。”汤德元听了这话甚不高兴。当下说道:“你老哥说来工夫好,便元人不入学上达的了,莫说兆璧此时尽可出考,便使功夫真末纯熟,也该令他去观观场,使他自知发愤也是好的,怎么说出这般话来!你的功夫不为不好,怎么屡战不胜!可见一半要人力,一半也要造化的。若论境遇不好,这些须考资我还供应得起。”说着,一定要兆璧、兆琨二弟兄出考。

华老见他这片热心,也不好十分推却,也不肯遽然答应。你道他什么用意呢?只因兆琨数月以来,前番被他父亲责罚了一次,又见他父亲加意欢喜。兆琨他本非呆小子。岂不知道改悔!故近来甚肯用心念书。加之他父亲竭力开导,勉强已可作文,满等下次科考,令他兄弟二人一起出考。就是工夫不佳,兆璧可以在场内代他修饰修饰,能得了一步功名,他也可稍尽其心。所以此次不肯令兆璧兄弟前去应考,就是这上用意。现在被汤德元说了这一番话,甚是踌躇。

汤德元见他仍不答应,又道:“不论肯与不肯,既然做了我的女媳。我这点主意也可做得。我明日先带他进城去报名,临期你不去,我送他兄弟赶考便了。”说了自己竟出门而去。寻了门斗,先代兆璧、兆琨两人报名。不知考试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