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还是没有走开,忽然看见南边有一条黑影来到近前。李慕白就跟著那人一同往北去了。

这里的俞秀莲更是大惊,暗想,来的这条黑影,一定是刚才在宫内点著火照墙上字迹的那个人,怎么李慕白会认得这个人,而又不肯对自己说呢?又想,莫非是他故意在此等著这个人来,二人往北找地方决斗去了?

秀莲心里这样惊诧的猜想著,便在后面暗暗跟随。好在前面两个人都像有甚么急事似的,全都走得很快,不遑后顾。

秀莲暗暗跟著走到北首,就见二人往东进了一个大栅栏,及至秀莲跟随进去,却不见李慕白和那人的影子了。前面却又是一堵高墙,也似一处官所,秀莲猜想著那二人一定都是进到这里回去了。她随著也下身跳到墙上,向下一看,却是一座空院子。虽有几间房,却没有灯光。

秀莲向下一跳,脚就踏在草地上,原来地下长的那又高又密的荒询台车,全都没有刈除。秀莲心说:这地方怎么这样荒凉?莫非平日没有人管理吗?

她踏著枯车,技开前棘,往后面去走,就见这后面有一道门,仿-宫门似的。秀莲上前摸了摸,就换著一个很沉重的大锁头,秀莲知道这处官所一定是没有人看守。她遂蹿到墙上,向下一看,见这后院也有正殿,也有东西殿,最可异的就是西殿的实上映著很淡薄灯光。

秀莲心中更是惊诧,暗想:这宫门上著大锁,怎么里而倒有人住呢?

她跳下墙去,把脚步放得极轻,走到那首去,听里边有人用很严厉的声音说:“我教训你的话,你一句也没遵守!我嘱咐你除了德啸峰、俞秀莲可以见面之外,旁的人一律不许你再认识!你怎么又同那姓史的胖子在一起厮混,你不晓得他是个江湖大盗吗?”

听这人说话似是北方人,但却又带著点江南的口音。

秀莲赶紧扒著窗健儿往里看,她更惊讶了,只见地下扔著一件大皮袄和一件行李。行李旁边放著一把茶壶和一只烛台。烛台上点著半枝蜡,突突的冒看不很明亮的火焰,照著这屋里的两个人。

一个就是道士装束的李慕白,他低著头,垂手站立,仿-儿子见了严父一般,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他的对面却是个高身材,颏下飘著雪白的长髯,足有七八十岁的一位老人。穿著一身青布单衣裤,但精神极为婴铄,态度极为森严。看那面目颇有点像自己的父亲俞老镖头,但比自己的父亲更老,更精神,更强健。

秀莲知道此人一定就是老侠江南鹤,心中不免有些害怕,不敢在此多待。正想要退步走开,但又怕脚步一挪动,反倒被屋中的人察觉了。

她就静静地站著,连大气儿也不敢出,更不敢再扒实往里去看,只听屋里的老侠客又怒斥著说:“你难道忘了么?我们武当派收徒五戒,心险者不传,好斗者不传,轻露者不传。此次你北来,把这三条全都忘了。

你与静玄师徒争斗就是轻露,就是好斗!在徐水县你杀死那个姓柳的女子,就是心险。你以为凭你的点穴法,凭你的那口斩铜削铁的宝剑,就可以横行江湖,没有人敢惹你吗?

其实你不知我时时在暗中看看你,这两次我若不是故意在你的眼前显出形迹,你还不能知道我也来到此地了。你以为你的武艺算是学成了吗?算是世间无匹了吗?”

窗外的秀莲虽然屏息站立,但却心跳得甚紧。幸而寒风吹著窗极忽忽的响,屋中大概还不知外面有人。

她又乍著胆子,扒首去看,就见江南鹤由他那行李包内取出一叠图籍和一口宝剑,怒著摔给李慕白,说:“给你这人身穴道图和宝剑。你快去吧,到江湖上充你的英雄去吧!”

李慕白“咕咚”一声就跪下了,他却低著头不敢分办一句。

江南鹤老侠微微一声冷笑,说:“窗外的俞秀莲也进来!”

俞秀莲吓得一哆嗦,心说:哎呀!原来老侠他知道我在窗外了。遂就鼓起勇气,拉门进屋,这时李慕白一见秀莲进屋,他很是惊讶。

秀莲却向江南鹤老侠施礼,并替李慕白辩解说:“我大哥与静玄争斗是为救我,并为寻出那珍珠,献还宫内。”

江南鹤颜色缓和一点,就说:“只有今晚你们所作所为还是对的,但珍珠放在大殿脊下,终非稳妥之地。你们走后,我又取将下来,替你们放在宫内龙床的旁边。现在你们的事情已都办毕,都要听我的嘱咐。你们即日成婚,再去见德啸峰一面,然后就同回九华山去吧!”

老侠这句话一说出,秀莲姑娘不禁脸红,垂著头,心中倒十分难过。

李慕白却仍然跪著说:“伯父,这件事侄儿实在不能从命!”

江南鹤又严厉地问说:“为甚么?”

李慕白就垂著泪把秀莲已许婚于孟思昭,而孟思昭又是自己的好友,并且是为自己的事情才负伤惨死。所以自己虽然敬爱俞秀莲姑娘,但有此事实使自己伤心,所以对俞秀莲姑娘不敢有过份之想。如今伯父之瞩,断难从命!

江南鹤听了李慕白详细表明心曲,他倒不禁觉得为难,便说:“你起来!”

李慕白站起身来,依然垂首站立,双眉皱在一起。

江南鹤老侠思索了半天,便叹了口气,说:“慕白,你是因为你的叔父叫你读了几本书,你就染了些书生的酸腐之气。这样你倒像你父亲之子,但却不像我的门徒!”

旁边俞秀莲抑制住了痛楚的芳心,她爽然地说:“老侠客也不必为此事为难,我是孟家的媳妇,我始终也忘记不了!孟家订婚时的一枝金钗,始终在我的身边。

李慕白,他是我家的恩人,是我的义兄。在几年前,我父亲临殁时便嘱咐我,叫我对李慕白要像对胞兄一样!”

说到这里,秀莲不由也垂下泪来,又说:“可是我愿意随我的大哥到江南九华山上,我要下两三年的功夫,学会了点穴法。”

江南鹤点头说:“好,你们去吧。但不可在途中再生事,一年之后我也到九华山上与你们见面。”

又向李慕白说:“静玄禅师虽未脱江湖习气,但他碓无大恶。而且他与我又是多年的好友。你若不是我的盟侄,我不能管你,你既是我的门下人,无论如何你也应当将此图还他。”

李慕白答应说:“三日我就南下,先到江心寺去将点穴图还他,然后我再往九华山去。”

江南鹤点了点头,遂就拂手说:“你们去吧!”

当下俞秀莲先退身出屋,在外西等候了一会,李慕白方才出来。他手里提著宝剑,臂下扶著点穴图,二人往外去走。走过了那道宫门,秀莲就问:“江老侠客怎么住在这里?”

李慕白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老人家的行踪我们是不能问的。”遂就将全部人身穴道图交给秀莲,悄声嘱咐说:“姑娘快些拿回去,将此图叫德五哥照抄一份,千万要谨慎严密!”

秀莲接过人身穴道图,就说:“李大哥,我们分著走吧?明天再见!”

说时俞秀莲先越过高墙走去了,李慕白也跳过墙去,迤逦地回到了妙玄观。

一跳进了短墙,心中便觉著畅快,因为目前的事全都办完了!

再等两天,俞秀莲和德啸峰将那十八幅人身点穴图誊出,就可以离京南下了。不过与俞秀莲到了九华山上朝夕相处,却要用一番克制私情的决心和毅力,不然不但自惹情魔,而且要为盟伯所笑了。

他神驰著这样的想,不觉走进了那破烂的小屋,将宝剑扔在地下,要把身上勒紧著的带子解下,好掩著道袍,躺在那些干草去睡眠。不想这时,忽见扑拉一下,由干草里钻出了一个人来!

因为太出乎意料之外了,李慕白不由吃了一惊,立刻“吧”的一掌打去。

那人倒身在干草上,嗳哟了一声,接著又哈哈大笑,说:“我的大爷!你别真动手呀!”

李慕白一听声音厮熟,便把已经拿了起来的宝剑又放下手,叹道:“你怎么又来了!”

来者正是史胖子,他坐在干草上,哈哈的笑道:“我不来怎办?谁给你们贺喜呀?”

李慕白怒斥说:“胡说!你怎么永远是这样信口乱请?我有甚么喜事,值得叫你来贺?”

史胖子嗳哟著说:“你刚才这一掌,把贺喜的打得真不轻!明人不作暗事。今天你跟前秀莲跑到哪儿去了?我到她那儿去找没有她,到你这儿来又没有你,你们俩人若不是一块儿出去的,我不信!”

李慕白叹了口气,便也坐在干草上,悄声对史胖子说:“史大哥,你不要玩笑,今天我们说几句正经的话!”

史胖子说:“我向来没跟你大爷开过玩笑,我东奔西走,赔盘缠,累车马,还得罪了许多同在江湖上抓饭吃的朋友,为的是甚么?”

李慕白慨然说:“你为交我这个朋友,但是我也佩服你了。别人说你是盗贼,我却说你是侠义。今后如你过著甚么为难的事,只要我知道,我就是拼出命去,也要帮助你!”

史胖子微笑道:“这话不必你大爷交代,你要是瞧不起我史胖子,我也就早不管你们这些闲事了!管闲事我不但是为你大爷,我还为俞姑娘。

因为俞姑娘真是天下无二的侠女。她见了我总叫我史大哥,我瞧著她是又可敬,又可怜!假若你大爷把脾气改一改,心肠变一变,岂不是一件美满姻缘吗?”

李慕白惨笑道:“俞姑娘是我的义妹,如何能谈得到姻缘?只要彼此相敬相爱,作兄妹岂不比作夫妻还要好吗?”

史胖子点点头说:“你大爷的办法就是这样,你当一辈子假老道,俞秀莲守一辈子望门寡。好,好,就依著你,可是我问你大爷现在来到北京,是打算来办甚么事?是要对付甚么人?”

李慕白说:“你听我细说!”

于是就将杨豹上次来到北京,已将珍珠全都交给了他的妹妹杨小姑娘,刚才自己同著秀莲直入紫禁城中,将珍珠献还的事全都说了。

史胖子听了,不禁佩服道:“真行,你们二位作的这真是惊人的大事!可是,我来找你大爷,就为的是告诉你几件事,单刀杨小太岁,已因伤重死在保定了!”

李慕白听了,不禁叹气,说:“那人很可惜。”

史胖子又说:“金刀冯茂不愧好汉,杨豹死后,他用很好的棺材收殓,就埋在陶家庄院的附近。

黑虎陶宏现在已没有了锐气,把镖店的牌子摘下去了。韩志远、常七、晁德庆、徐晋,那些人他都送了盘缠遣走。其余有些远身来投他的人,听说静玄师徒已经走了,就全都中途而返。”

说到静玄师徒,史胖子又拍著李慕白的肩膀说:“李大爷,你知道静玄师徒已经南下回家去了吗?”

李慕白点头说:“我听人说是如此,但是我不相信静玄师徒追寻我足有半载之久,花了许多钱,而且死了他一个得意的弟子陈凤钧,如今竟肯白白的回去。”

史胖子摇头说:“那你倒不必多疑,我知道他们确实是回去了。因为咱们在徐水县分手之后,我就把追风鬼打发走了。我带著小流星是又折回南去,先到保定附近一处小镇市上住了两天,探知陶家里的事情,又遇见了雷敬春。

那雷敬春也是个江湖人,早年在琢州刘七太岁之处;我曾跟他见过两面。他是杨小太岁的好友,由他的口中,我就知道了杨小太岁身死的实情。从保定我带著小流星又向南去,打算看看你大爷,到底怎样夺回那点穴图和宝剑。

走在内邱,我又遇见小娱蚣。小娱蚣告诉我静玄师徒已然走了,同行的有柳建才,还有一名叫江边虎姓箫的人。听说那人是由江南来的,大概江南又出了其么事情,所以姓箫的把静玄师徒急急找了回去。”

李慕白听了,便知道是那当涂县泰山镖局的江边虎,他把静玄师徒给找了回去了。遂就点头说:“这姓箫的人我也认识,他也是静玄禅师的弟子。”

史胖子说:“他们走了,咱们也不必管他们了。只是你老哥的宝剑和点穴图,到底找回来了没有?”

李慕白由地下拿起宝剑,用手指敲了敲,唧唧作响,说:“这不是么?点穴图也已到我手,只是我将来要把此剑送给铁小贝勒,以报他当年救我性命的大恩。那点穴图我也送回江心寺去,因为这是我盟伯江南鹤的嘱咐。”

说到这里,他把声音压得极小,又向史胖子的耳畔说:“你我因素至交,我才对你实说,但你千万不可对人去讲。江南鹤老侠现已到了北京,他又嘱咐我不许与江湖人接近,并不许与人争斗。两三日内我要回江南去,俞姑娘她也同我前去。此次走后的须三四年,我们才能再见面。”

史胖子吓得发了半天怔,说:“这位老爷子一来,我可得小心一点!因为我听说他常到山西去,我在山西干的勾当,他大概全都晓得。”

李慕白说:“那位老侠对我与你交友之事,确实不大高兴。但是你对我的屡次帮忙,他也一定知道,即使他见著你,也不能对你有甚么恶意。”

又说:“我现在就有一件最要紧的事,要托付你。就是宫中张大总管,此人极有权势,各处的豪绅恶霸都是他的义子,例如,早先的黄骥北,现在的陶宏等人便全是。

宫中的珍宝本来是由他主谋盗取的,但他反倒主办此案,坑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像这样的恶人若不剪除去了,良善者永无安居之日。我虽对此人愤怒已极,但是有我盟伯管束,没有法子,我想非得仗著你的力量去剪除他不可!”

史胖子笑道:“遇见这事,你又找著我了。可是没有法子,我还得替你效力,好在我办一件事也是那样,两件事也是那样。”

李慕白问道:“史掌柜,你说这话是甚么意思?”

史胖子笑一笑说:“提起来这件事你也知道,就是那个坏蛋冒宝昆。那小于拨弄是非,无恶不作,早先到河南请苗振山、张玉瑾来京与你作对。

今年又把谭家兄弟勾来,害死杨老头抢走大姑娘,所有的坏事全是由他起的头。前两月他因为怕官司发作,逃往外首,在张玉瑾那里立足不住,又逃到凤阳。

不想他到凤阳,谭家兄弟也被捉的被捉,逃走的逃走,弄得他无地方逃奔,只好逃回北京了,听说现在他藏在一个老鸨的家里。”

李慕白忿忿地说:“冒宝昆那小子实在可恨!”

史胖子说:“所以我这回也想把他剪除了,干完了这两件事之后,我也就走了!找个地方一隐,洗手不干啦!”

李慕白笑道:“好,三四年后,我若知道你在哪里隐居,我必去访你。”

史胖子说:“日子很长,将来必有见面之日。你大爷歇著吧,我走了,后会有期!”说毕,史胖子就出了小屋。

在四更天色的夜幕之下,诡秘地走了。

这里李慕白便倒在干草上睡了一觉。

到次日,白天李慕白并未出门,晚间二更以后,他就依旧扎束利便,外穿道抱,暗携宝剑,离了妙玄观,先到俞秀莲的住所。当他跳进墙去时,只见俞秀莲的屋中,灯光荧然,并有德啸峰的谈话之声。李慕白恐怕屋中还有别人,便扒著窗隙向里去看。

只见在屋里的却是德啸峰、俞秀莲和那杨小姑娘。李慕白就先使声咳嗽了一下,然后开门进屋。

德啸峰就站起身来,笑著说:“我们正在这儿等著你呢!”

杨小姑娘也向李慕白行礼,叫声“大叔”。李慕白见杨小姑娘已长高了身量,出落得更是韶秀,便不禁想起两年以前遭难在杨家之事,心里非常感慨。

德啸峰、李慕白落座,杨小姑娘给送过茶来,就问说:“听说我江爷爷也来了?”

李慕白点头:“现在也许又走了,昨天我同前姑娘见了他老人家,他并没提说你家的事。但他一定全都知道,现在他也放心了。”

德啸峰说:“那位老侠客使我不能见上一面,真是憾事!可是兄弟你此番北来,老侠客不叫你再与别人相认,而却说可以与我和俞姑娘见面,这足见老侠客瞧得起我,知道咱们两人的交情。”

李慕白说:“我盟伯对于大哥的慷慨好义,实为钦佩!曾嘱咐过我,无论如何不可负了大哥的思义。”

德啸峰说:“我真是惭愧!实在说起来,我对兄弟你帮过甚么忙?现在当著俞姑娘说明也不要紧,当初我的意思,原不愿兄弟你就这样漂流著,姑娘就永远孤零著。但现在那些话都不必说了,你们要到江南去,我很欢喜。只是杨小姑娘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因为你们须得三四年之后才能回来。”

李慕白笑道:“将来杨小姑娘的终身大事,自然是由大哥给作主了。”

德啸峰却笑著摇头说:“我可做不得主,杨小姑娘是你的侄女,与你相识在先。现在,我就是要向你们求亲!”

这句话说出来了,李慕白和俞秀莲才明白,齐都笑了。

杨小姑娘却羞的脸上红得跟芍药一般,低著头,走到背灯之处。

德喻峰笑著说:“因为我那位大奶奶看著杨小姑娘很好,打算说给我们那文雄,先作童养媳妇。等到三四年后,你们二位日到北京,我再举办喜事。”

李慕白与俞秀莲齐说:“那好极了,现在就请德五哥下订礼吧?”

德啸峰笑道:“订礼我可没预备上,明天再说吧!可不知兄弟你和俞姑娘几时动身?”

李慕白却向秀莲说:“此次我北来,因为与静玄师徒手斗,又被我盟怕严加申斥。将来我们南下,在路上总还要不惹纠纷才好。”

俞秀莲点头说:“那是自然,我是要到江南专心学习武艺,在武艺没学成之前,甚么事我也不惹。”

又说:“我是个急性子,恨不得现在就离开北京!先回到钜鹿家中看看我父亲的坟墓,然后我就随李大哥南下。”

杨小姑娘在背灯处拭著眼泪:“我还要求俞姑娘带我看看我哥哥和我姐姐去!”

俞秀莲说:“那等到将来,可以叫孙叔父带你去。”

德喻峰却摇头说:“孙正礼若带她去恐不甚妥,到了姜家不要紧。若到保定黑虎陶宏家里,他难免又跟人家打架!”

李慕白皱了皱眉,说:“现在还有一件事,说出来难免令杨小姑娘伤心,但她早晚也要知道的,就是……”

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又说:“德大哥和俞姑娘千万别跟外人去说,史胖子现在已来到北京,两三天内他必要做出些事来。昨天他去见我,对我说,杨小姑娘之兄已因伤童死了!”

杨小姑娘一听她哥哥已死,她就趴在桌上鸣呜的痛哭起来,俞秀莲和德啸峰也不禁叹息。

李慕白又说:“杨豹死后,冯茂把他埋葬了、听说办得还很好。固然杨豹是一条好汉,父母大仇未报就这样死了,实在可惜!

可是他已知道他两个胞妹都有了很好的地方安置,他总也可以瞑目了。我们走江湖的人就是这样,整天与人寻仇斗气,难免有一朝受伤和殒命!

杨豹他自从得到珍珠,下了一次江南,在他手下死伤的人不知有多少。这并不是说其么循环报应,只是劝小姑娘不要再徒事伤心了!”

秀莲又过去,拉著杨小姑娘劝慰了半天。后来是商量好了,后天俞秀莲就带著杨小姑娘离京,叫孙正礼同著前去。

到正定府麒麟村,使杨家姐妹见了面,然后孙正礼再把杨小姑娘送回北京。秀莲就一直回到钜鹿县,在钜鹿等候李慕白,然后二人再一同往江南去。

相商已毕,杨小姑娘也止住悲声,李慕白又与德啸峰谈了一会旁的话。

德嘛峰就说,今天他已把人身穴道图誊出五幅来,是照著画下来的,因为晚间不敢誊抄。所以需等到明日再动笔,大概再有两日,也就可以完全剩出来了。

李慕白点头说:“并不忙,我还要在北京住两三天呢!”

当下德啸峰又看了看那口斩铜削铁的宝剑,然后李慕白就说:“我要回去了,明晚我再到这里来。”

当下李慕白出屋,提剑上房走去。

这里德啸峰又同秀莲谈了几句闲话,并安慰了杨小姑娘一番,他就回到自己的宅里去了。

次日,德啸蜂起来,匆忙地用过了早点,便到书房里。关上门,用绢蒙在那人身穴道图上,提笔誊写。

约莫上午十一点左右,忽听仆人寿儿来敲门,说是邱小候爷来访。

德啸峰赶紧说:“先请到客厅里,我这就出去接见!”

当下他赶紧收起穴道图,就开了门,去到前院客厅桌见了银枪将军邱广起。

两人先说了些闲话,说是延庆神枪杨健堂将要来京,他想要在北京成立一座镖店。

德啸峰就笑著说:“那可好极了,杨健堂将来若能在北京长住,我们又多了一个朋友。只是我现在不敢与镖行中的人多交往了!”

此时寿儿献上茶了,邱广超就向德啸峰使了个眼色,德啸峰晓得邱广超必有甚么秘密的事要谈,达就拂手令寿儿退出屋去。

这里客厅里只有德啸峰与邱广超,邱广起把椅子搬近了一些,悄声问说:“五哥,你可听见李慕白来京的消息没有?”

德啸峰吃了一惊,悄声问说:“你是听见谁说他来了?”

邱广超说:“前夜宫中出了一件奇事,这件事外面还没有人知道。就是与五哥那案子有关的珍珠,一共四十九颗,天津玉器局和吴桥绅士华家,两处共起出了四颗。尚徐四十五颗全无下落,盗宝人犯单刀杨小太岁也无处缉拿。

可是昨天早晨,宫中的红墙上忽然发现白灰写的字迹,署名为天涯孤侠。说是已将珍珠四十五颗献还,放在大殿的脊下。但是同时西宫里却发现了珍珠,正是三年前所失之物。”

德啸峰虽然心里早就明白,但听邱广超说了,也不禁惊恐。邱广超又说:“现在张大总管已然被押,交到慎刑司审问,就是因为那天捱孤侠在墙上留字控告了他!说他是看守自盗,三年前盗宝大案的主谋!昨天就把家抄了,并抄出几件宫中尚未发觉的失物。”

德啸峰籍著点头,心里异常的痛快,邱广起又说:“盗宝之案,真相不久即可大白,五哥你也将有出头之日了。只是那献宝天涯孤侠,宫中虽不欲深究,可是一般大监侍卫及王公大臣,却都正在议论纷纷。”

德啸峰赶紧问说:“怎样议论?”

邱广超说:“都说道送宝之人就是单刀杨小太岁,此人是一位侠客,前天是特来献宝求赦……”

德啸峰听了,不禁微笑。邱广超又说:“可是,刚才铁二爷忽然把我叫到他的府上,他说他敢断定,在宫中献宝之人,必是李慕白,他并且有凭据!”

德啸峰惊讶著说:“他有甚么凭据?”

邱广超悄声说:“铁二爷他说,他的书房中,在今天清晨忽然发现一口宝剑,他试了试,确是一口稀有的锋利宝剑,能够斩钉断铁。铁二爷说那一定是昨夜有人给他送去的,他断定送剑的人必是李慕白,所以才托我来向五哥这里打听打听。”

德啸峰听了,忍不住微笑看说:“铁小贝勒真不愧是李慕白的知己。李慕白确实已到北京来了。”

遂就把李慕白和俞秀莲的事迹,以及他们将要同往江南九华山之事,详细的对邱广超说了。

邱广超听了,十分动色,说:“李慕白真是今世少见的英雄!铁小贝勒要请李慕白今晚到他府中见上一面,我也要在座作陪。”

德啸峰沉思了一会,摇头说:“不必了!李慕白他也一定不肯,因为此次他来到北京,行踪极为诡秘。白天他易了道士装束,有时在街上闲游,晚间是在甚么地方栖宿,连我也不知道。”

又说:铁二爷已不同三年前,他现在朝中已有品级。倘若与李慕自私下见面,仆人们有嘴不严的,把事情传将出去,那就不大好了。”

邱广超也想了半天,点头说:“五哥你说的话也极是,这样吧,下午我再到一趟铁府,把这些事婉转告诉铁二爷就是了。”

于是二人又谈了一会话,邱广超就起身告辞走了。

德啸峰用毕午饭,依旧在书房里,把屋门关上,加紧誊抄那人身穴道图。到黄昏时候,只剩下一幅歌诀还没有抄录。德啸峰却不敢再写了,便将图籍全都镇在柜子里。

到了里院,却见俞秀莲和杨小姑娘都在这里了。

德大奶奶笑著对她丈夫说:“我们就等著你啦,厨房把菜都预备好了。新开坛子的绍兴酒,咱们非得把俞大妹妹灌醉了不可,明天好不叫她走!”

俞秀莲微笑著,也说:“不用五嫂子灌我,我一定喝。因为明天走了,三四年后才能再来喝五嫂子的酒。”

德大奶奶笑著说:“三四年后,你若是一个人回来,我可不给你喝酒!”

德喻峰赶紧向德大奶奶使眼色,不叫她打趣秀莲。

秀莲却像没有留心听德大奶奶的话。少时酒肴已然摆上,文雄、文杰两位小少爷也过来作陪,给他们的女师父饯行,杨小姑娘却不由有些忸怩。

当日三更以后,秀莲带著杨小姑娘,方才回到西边的院里,李慕白也没再到这两处来。

次日一清早,五爪广孙正礼又骑著枣色大马,来找俞秀莲,德宅的福子也把车套好,于是俞秀莲和孙正礼都骑著马,杨小姑娘坐在车上,就在晨曦之下,离京往正定府去了。

德喻峰眼看他们的车马走后,回到书房里,又抄写那幅点穴歌诀,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都抄写完了。

正要去用早饭,忽见寿儿由外面进来,面带惊慌之色,连说:“老爷,老爷,现在京城里出了一位飞檐走壁的侠客!前两天金銮殿上发现了几颗辟尘珠,听说每颗都核桃那么大,是侠客献给朝廷的,九城的人都传说遍了。”

德啸峰听了不由微笑,说:“你别信外边那些谣言!”

寿儿连连分辩说:“不是谣言!昨天夜里又出了两桩奇案。一件是西城牛角胡同死了个冒宝昆,就是三年前帮助黄骥北讹诈咱家的那个冒六。一件是慎刑司里押著的张大总管,昨天夜里在狱里就丢了首级!”

德啸峰一听说这两件命案,他就不由得吃了一惊!但自己心中明白,这一定是李慕白的朋友史胖子所作的。当日德啸峰只盼著李慕白来到。

晚间三更以后,德啸峰置备酒肴,一个人在书房中敬候。果然李慕白翩然来到,德啸峰就把两份人身穴道图全都交给了李慕白,并把当年李慕白所使用的那口宝剑,并江南鹤老侠留给俞秀莲姑娘的“斯人已随江南鸿,宝剑留给他日缘”的红帖,交给李慕白。

李慕白看了,又不禁感慨!

德啸峰便把酒为李慕白饯行,二人直谈到四更以后,李慕白方才回去。

当日他到齐化门外取了马匹,就离京南下了。

半月以后,孙正礼已把杨小姑娘送回到德家,北京这方面平静无事,而钜鹿以南,南下的驿道上,却出现了两位侠客。

一位是年约二十七八岁,相貌魁梧,神情潇洒,穿著青绸棉衣,头戴青缎风帽;另一位却是仅仅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姑娘,瓜子脸儿,明眸小口,美丽之中显露出来英风,披著是青缎面子的皮斗篷。两人全都骑著马,马上各带著刀剑,就在隆冬大地之上相并而行。烟尘滚滚,江水涛涛,他们的踪迹也就渐渐没有人知道了。

江南九华山为皖中胜地,峰岭绵延,烟云——,山上有许多寺字及村落。树木森严之处,山峦幽僻之所,并有许多奇人隐士在那里结庐而居,与外人不相往来。看来遍山的鲜花,秋后迷径的落叶,在夜静星高之时,常有光芒的剑气直射斗牛,而山猿野鸟也时时窥到些人间见不到的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