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须当忍让,处世总要吃亏。不惹灾祸不乖危,鬼神皆护佑,富贵锦衣归。

王德厚居山东济南之大河坝,家富好气,性烈如火。娶妻徐蘅香,系大家人女,才貌双全,见夫性刚,时常谏劝。德厚面从心违,事到头来便忍不住,蘅香忧虑不已。

一日,雇工车水,其堰与胡二痞子均占。胡本无耻之徒,见事生方,有人打骂,便倒地耍痞。他那边岸高,水车得慢,见王多车,便耍横乱骂,不准王车。雇工答言,遂将雇工饱打,又把水车打烂。雇工回家告主,正逢德厚酒醉昼寝,蘅香再三劝住,莫告丈夫,说他气急,恐惹祸事。雇工曰:“未必我们白挨一顿打,就算了吗?”蘅香曰:“你们吃了亏,今夜犒劳,与你补虚。”雇工曰:“我就不讲,未必你水路都不要了?”蘅香曰:“事宜缓图,他又焉能争去?”忽门外二痞子大骂而来,连先人都吷了。蘅香忙出问曰:“胡二爷,为啥事发怒?”胡曰:“你雇工争我堰水,还将我饱打一顿,那我是不依你的!”蘅香曰:“胡二爷是大量之人,万人头上一枝花,我雇工愚蠢,不知事务,胡二爷耐烦些哦。”胡曰:“我被你雇工毒打就算了吗?那是不得下台的!”蘅香曰:“胡二爷是为万事的人,怎与小人计较?又道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要看我面,把他恕饶。”胡曰:“要我恕他,除非喊他出来,拿我打一顿,还要跟我陪礼!”蘅香曰:“他们下人,莫打坏胡二爷的手,不如我跟你陪罪。”即上前道个万福,把二痞子处得发不出气,便曰:“是王大娘这样贤淑,又有啥事不了?只是便宜了那个狗头!”大骂而去。

且说王德厚有个老庚,姓陈,因他身材高大,人呼陈大汉,性亦刚烈,好打不平。是日在外看牛,见二痞子打烂水车,心想要来帮打,又见骂到王家,就磨拳搓掌,恨不得把二痞子吞了。及见庚嫂与他说好话陪罪,遂大怒曰:“有这样不增气的婆娘!我老庚一世威名被他丧尽!若是我的婆娘,定要将他打死!我偏不信这样恶人,要去闯他一闯!”于是把牛牵到胡二土内,踏其高梁。二痞子大吼而来,口说拉牛。陈架起势子,候胡近身,一捶打个朝天,那知正合式,撞着尖角石上,脑浆迸流,口张脚弹而死。胡子赶到,将陈拉住,投鸣保甲,捆绑送官。官来勘验,是拳打跌毙,回衙即将陈丢卡,陈此时悔恨已无及矣。

再说王德厚闻知陈在卡中,念念不平,时时叹惜,遂对妻言曰:“我老庚不知撞着啥鬼,去惹胡痞子,弄得遭凶坐卡,不知他悔也不悔?”蘅香曰:“夫君若遇此事如何处置?”德厚曰:“他是无耻之徒,不惹他就是了。”蘅香曰:“你不惹他,他要惹你,设若牵牛吃你粮食,你又如何?”德厚曰:“牵牛进土,故意践踏,欺人过分,与他一捶!”蘅香曰:“如此说来,还是与老庚一样,真是责入则明,责己则暗了。”德厚曰:“我那些不明?”蘅香曰:“他原是替你受祸,你还不知吗?”德厚曰:“乱讲,他打死人,怎说替我受祸去了?”蘅香曰:“只因不息无明火,致使遭祸后悔迟!”

听夫说话如梦里,好似床上睡昏迷。

只责他人不忍气,那知自家气更急。

此祸原出你家地,是妻暗暗来转移。

“怎说是我之祸?你又如何转移法咧?”

那日车水遇二痞,行凶霸道把人欺。

打烂车子不遂意,还将雇工打破皮。

雇工回家来告你,遇你酒醉睡痴迷。

我用好言去宽慰,教他切莫告主知。

胡二门外就闹起,吷了先人又□爹。

妻忙出外去陪礼,再三劝解才了息。

“你怎不告我,岂由他骂吗?可惜未打倒他!”

看你开腔就使气,若知此事岂能依?

一言不合就打起,此命岂不是你毙!

老庚欲替你出气,故意牵牛把土蹊。

所以惹祸丢卡里,因此你才得安逸。

“原来是如此的!幸喜妻会调停,不然这个命案落在我身上,骇煞我也!”

夫君素来明道理,也知气是害人的。

赶紧忍耐把心洗,按住无明火莫提。

不信且把老庚比,无故遭冤何患于。

第一挨打还受气,第二坐卡受惨凄,

三使银钱败田地,四抛儿女与丢妻。

臭虫虱子满身体,受尽私刑不敢啼。

丁封一到苦无比,绑在杀场哭唏唏。

红光一冒身首异,死作凶魂莫皈依。

这是好气人结底,早思苦况耐烦些。

夫君而今家富美,应宜作善保福基。

常言恶人天不喜,人善人欺天不欺。

从今劝夫要忍气,莫到临危后悔迟。

蘅香劝得德厚天良发现,乃曰:“贤妻之言实如药石,但为夫一见不平就忍不住,这又打个啥子主意?”蘅香曰:“古人器皿皆刻铭言,无非触目警心之意。何不将刀枪棍棒、器具门壁概书‘忍’字,以便临时见‘忍’思忍,则无不忍矣。”德厚喜诺,凡一切应用之物与当道之门壁皆书“忍”字于上。

一日,其妹归宁,德厚赶场去了。蘅香与妹素来极睦,其妹忽把嫂嫂衣服首饰翻出,强嫂穿戴,笑曰:“嫂嫂好个人材!真是杏脸桃腮。为妹若是男子,定要与你同偕。”说得高兴,又将哥哥衣帽拿来自己穿戴,问曰:“嫂嫂视我如何?”嫂曰:“妹妹举动斯文,俨然是个书生,嫂若嫁此男子,也不枉自一生。”妹曰:“嫂嫂既然见爱,何不神前一拜,结就来世姻缘,好不风流自在。”嫂曰:“妹妹想得稀奇,来占为嫂便宜,做事如同儿戏,亏你厚得脸皮。”其妹不由分说,拉到神前就拜,又办些酒菜姑嫂共饮,吃得欢喜,不觉带醉携手共卧。这德厚赶场,无事早归,进房见妻与一男子共枕而睡,心中大怒,寻刀来杀,见了“忍”字,骂曰:“你这贱人!总教我忍,你做这事叫我怎忍?”于是将刀把在地上一顿,“哼”了一声,其妹惊醒起来,曰:“哥哥,几时回来的?”德厚轻轻把刀放下,曰:“以此看来,最善是忍,不特别的事事当忍,就是婆娘偷人,也要把气来忍。”从此真心忍耐,再不使气。次年生一子,心想取名要不同别人才好,遂名王囚。妻曰:“多少美名,如何取个‘囚’字?”德厚曰:“人在口中,免得出外惹事,此不妙之妙,乃为至妙。”

却说王德厚虽已真心想忍,谁知尚未自然,无意之间,不免争胜。一日,在族中吃酒,与友下棋,因争胜负,其友大言伤人,说得德厚火冒,一棋盘(打)去,即时打死。德厚自去投审,官问情由,即丢卡中。蘅香带银背子去看,夫妻抱头大哭,即嘱王囚曰:“我儿子子孙孙当学吃亏,能吃亏者方是孝子。”蘅香拿银团仓,哭泣而出。是夜,德厚吞金而死。蘅香领尸回家,祭奠安埋,从此守节抚孤。

这王囚生来诚实,听讲听教,应诺无违。方五岁时,沟上唱戏,王囚禀母去看。母曰:“儿去看戏,须要早回,切莫签翻。”王囚看罢而归,母问是何戏名,囚曰:“不知,但见白面者进,花脸者出,打骂跳舞而已。只有开头一人,戴个假脸,走一步响声锣,‘吃兜吃兜’的到还好听,不知是啥东西。”母曰:“此是加官打的锣声,叫做‘吃得亏’,言人要吃得亏,方能加官进爵之意。”囚曰:“亏要如何吃法?”其母见问,两眼流泪曰:“提起吃亏事,叫人泪满腮,我儿坐着听,为娘慢慢道来:

见姣儿提起吃亏话,待为娘从头说根芽。

因儿父好气逞豪霸,惹着他恶得要起霞。

为车水胡二把痞耍,娘好言认错劝回家。

你庚父不服偏去惹,将二痞一命丧黄沙。

众邻里送官丢监卡,此场祸是娘移与他。

儿的父鉴此心害怕,娘与他想个好方法。

器具上都把‘忍’字写,使触目警心免气发。

及生儿你父气复大,因下棋将人来打杀。

儿的父自去投监卡,娘揹儿进城去看爷。

儿的父一见咽喉哑,抱姣儿哭得泪巴纱。

吩咐儿吃亏一句话,吃得亏才算孝顺娃。

他那夜吞金归泉下,娘将言紧记而不差。

儿至今年纪渐渐大,当把这吃亏来效法。

凡百事到头想一下,切不可损人利自家。

人骂你不必把脸誦,人打你手莫去还他。

遇恶人和颜来交驾,遇好人亲近莫嘻嗄。

银子钱得失不算啥,有与无切勿把心邪。

收账目莫把人欺压,放银钱莫把大利加。

遇强盗放了莫去打,遇争痞你就让他拿。

有银钱急宜济贫乏,行方便舍药又施茶。

解纷争人人都尊迓,富与贵谦逊莫矜夸。

吃得亏此宝真无价,能体贴一世乐无涯。

到后来财多福也大,子而孙代代享荣华。”

王囚听得,紧记心中,凡事都忍让吃亏。一日放学回家,见对门卢三嫂偷他海椒,王囚想喊,恐负吃亏之言,遂不惊吓。那知卢三嫂早已看见,恐来捉他,惊骇而去。囚到土内,见背兜中有付耳环,想着吃亏,遂摘背海椒和环送去曰:“我妈命我送点海椒与你。”卢三嫂曰:“我借耳环吃酒,从你土过,摘点海椒,掉了环子,幸喜遇着相公与我送来,倘若失了,丈夫知道定要把我打死。”再三惭谢,从此与王囚看守小菜,人不敢偷。

王囚对门有条小河,无桥,又当大路,来去之人尽脱鞋扎裤而过。王囚与母商量修桥,母曰:“工程甚大,一人怎修得起?”囚曰:“此处贫多富少,不能募化,只要把桥修好,我们就受些紧促也无妨的。”母允,即日兴工,余钱用完,又借二百串方才完工,从此节用减费。那知把桥修起,对门贫户尽来捡柴,王囚也不惊喊,见了老者还替他砍割,因此捡者日多,竟把山场耗尽。时当六月,方境甚饥,王囚借钱买米,命饥者与他开垦山土,供他口食。日数十人来开,午后喊众到家吃饭。王囚看守器物,见一石将脱,恐怕伤人,即去勘开,底下有一方石,挖开一看,乃是一窖银子,急忙盖着。至晚母子盘回,足有五万之谱。从此广行善事,周济孤贫,方邻苦人,都来拨借,王囚一一提拔。

是年,其母四旬,王囚接亲,酒席丰厚。有盗在后看路,因踏空跌于厨后,雇工拿获欲打。王囚闻获盗来看,见其人身材魁梧,品貌非俗,想欲放他,恐雇工不服,假问曰:“你像是徐家老表样,为何不进屋来,在后做啥?”其人会意,曰:“我来吃酒,天黑寻门误跌在此,被他捉住。”囚去其绑,延之上座,把酒过了,回门归家,其人尚在。囚唤至暗处问曰:“老表贵姓?”其人曰:“小子曹占魁,原是强盗,蒙你厚恩,所以未去。”囚曰:“我看你相貌堂堂,定知武艺,怎不与皇家出力,而作此小人之事乎?”占魁曰:“小子幼年习得一身武艺,因好气伤人,逃难在此;意欲吃粮,奈无盘费,故不得已而作盗。”囚曰:“今又何往?”占魁曰:“欲去投军,承你看顾,欲与你八拜为交,不知你意若何?”囚曰:“既蒙不弃,敢不从命?”于是焚香秉烛,二人结为弟兄,又治酌欢饮,留耍三日,赠银二百,又送衣服马匹,占魁拜谢而去。

却说本境有一孙公瞒,江湖上是个大爷,为人横暴,结交红黑,聚赌屠牛,积得有些孽钱,无恶不作,见弱必欺,方境比如狼虎。因在河中捉个乌龟,背现“背时鬼”三字,公瞒曰:“你遇着我真正背时!”即煎来吃了。从此时运即低,百事不顺,犯案遭火,人亡家败。尝求囚济,并未险手。一日买得一牛,卖主说:“我儿欠下官粮,被差拉去,只要六串钱,若无现钱,拿去另卖。”孙见牛肥有利,来到王家借钱,告以买牛之故。囚曰:“钱到有些,不知我妈锁了未曾,待我看来。”即告母曰:“孙公瞒借钱杀牛,与之则罪归于我,不与则结怨于人,如何处置?”母细言曰:“你可如此回覆。”囚大喜,出谓孙曰:“我妈走人户,把钥匙带去了,要明天才回来。”孙曰:“你母在家,何得诳我?此牛有利,我送你十斤牛肉好么?”囚曰:“当真母未在家,打不开锁。”孙再三相求,囚再三推却。

孙大怒,忿恨而去,总想言他,因与同类商量。这王囚疏财仗义,人人欢喜,尽都打破。公瞒无计可施,想:“我有背时鬼跟着,不如送与他,他定背时,与我一样。”至腊月三十日,束草为人,上写“背时鬼”,焚香秉烛,跪地祝道:

尊一声背时鬼听我禀告,在我家久居住很把驾劳。

弄得我这几年背时倒灶,凡百事不顺遂好似水消。

开个条去想方就把箍爆,是强盗进门去就犯蹊跷。

人也亡猪也瘟牛也困倒,遭回禄把房屋一火而烧。

开个抽连孩子都估不倒,弯场事妇人家要把我□。

是孽钱归孽路不留一吊,找上顿无下顿饥饿难熬。

害得我这样儿你该够了,你就是跟着我也莫下稍。

今日里我与你讲个相好,具美酒摆刀头与你犒劳。

有王囚他家富多财多宝,你何不到那去过活终朝?

田也宽土也广才够你搞,钱满柜银满箱任你支消。

跟着他几百年都有事找,子而孙孙而子切莫轻抛。

你与其在我家常受苦恼,何不去到他家快乐逍遥!

况我家是草蓬筋筋吊吊,居他家是瓦房又大又高。

今日里与尊驾把行饯了,恭喜你到他家无挂无焦。

祝毕,送至王囚门首出行之处。

元旦,王囚出行,雇工见了曰:“今早撞着背时鬼,这才忧人!”囚接口曰:“这是财神菩萨,何得乱讲?”即焚香秉烛,摆设酒肴,四礼八拜,迎接到家,居于暗室,安位开光,每日供奉,致敬如宾。出告反面,亲爱若长。在家半年,猪瘟狗死,牛马殇亡,伤风病痛,医药不离,路毙官非,火盗时现,王囚亦无怨言,越加恭敬。又过半年,其母忽然得病,十分沉重。王囚朝夕服侍,两目劳肿,其妻怨曰:“都是你弄个背时鬼到家,所以如此。再不开消,这个家当怕要搞尽!”王囚感伤,遂对背时鬼说道:

叫一声背时鬼好心听着,听主人把情理细对你说。

我和你在门外初次会过,即与你迎个风来把头磕。

接你到我家中安位送坐,日三餐办酒菜把你供着。

我待你如大宾十分硚贺,我敬你如长上并未刻薄。

你就该要感激保佑于我,人也兴财也发一家安乐。

为甚么暗地里为殃作祸,有官非和舌音不得煞搁?

遭路毙遭横事还遭盗火,六畜瘟人口病日不离药?

几百事例停我都还小可,使母亲病危急肚难容却。

你也是鬼神类能降福祸,并非是蚁与犬全无知觉。

就是那蝼蚁辈尚知因果,救了他中状元及第联科。

就是那吃屎的黄犬一个,也知道报主恩看守家屋。

你未必就蠢得这们老火,做些事比蚁犬更加魔诃。

我今日来对你把话说破,且看你悔不悔改不改恶。

倘若是再为殃就莫怪我,定把你告之于五殿森罗!

愿陪你到阴司对审功过,我定要送你在阿鼻地狱!

再不然我与你一阵炮火,定将你这霉鬼零刀碎割!

你若是知事的真心悔过,使母亲病全愈身体康乐。

我还是不见究留你位座,且看你背时鬼造化如何。

说毕,念恨归寝,梦见一人衣服褴褛,骨瘦如柴,向王囚面前作揖告罪,说道:

一见主人心带愧,低下头来泪双垂。

因我在生把时背,万贯家财化成灰。

穷了便把良心昧,伤天害理胡乱为。

总想戳事去弄鬼,好图饮食把口肥。

谁知越搞越不对,饥饿难堪把命追。

冥王大怒来治罪,抛上刀山坐铁围。

罪满放出为介类,打在河内变乌龟。

公瞒捉我把命废,冤魂不昧把他随。

害他背时如霉鬼,他又送我把你陪。

蒙你接我到家内,好酒好莱来恭维。

因我作恶坏脾胃,做事处处把心亏。

总想使人把时背,总想弄人去痾堆。

今闻教训好失悔,方知从前做事非。

善人我都来倒对,真真枉把鬼皮背。

从今愿把你护卫,多立功德把罪陪。

主母原是医不对,把药吃错致病危。

明日我去把医会,与你请来把脉推。

包你一付病就退,不消再去请二回。

还望主人赦前罪,后来定要夺高魁。

王囚醒来,想梦奇异,口口称怪。

次早,忽来一人,乃是不远一个背时先生。囚问何来,先生曰:“今早有人在喊,说尊驾要请看病,因此造府。”王囚大惊,出问家人,都说未请,心知有异。命看母病,果然一剂病松,数剂痊愈。复梦鬼说,明年米贵,宜多屯些。王囚周万银子各处屯谷。次年天干,饥饿者众,王囚将谷发粜,以济贫困,只收本钱,救活甚多。过后又梦鬼说不久洋烟必涨,快多屯些,不可早卖。囚又将银买烟,方才买齐,烟价陡涨。王囚想卖,不复梦鬼,直涨至三倍,方梦鬼说烟卖得了。囚见背时鬼忽然穿靴戴顶,体胖面白,大异从前,因问曰:“你如今发了迹吗?”鬼曰:“因你积谷发粜,功德浩大,名注贵籍,以我开端,亦有微功,上帝封为你家镇宅神。我们阴人为善则饱而肥,作恶则饿而瘦,以故如此。你何不捐监下场,好中高魁?”囚曰:“我虽读书,未曾做文,怎下得场咧?”鬼曰:“你备卷到文昌宫去,请帝君代作可也。”囚曰:“文有人做,我无功名,如何去得?”鬼曰:“跟你说拿百多银子捐个京监,包你定中。”王囚卖烟顺便捐监,心想梦寐无凭,不以为意。那知夜夜催逼,只得备卷,至文昌宫对神祝道:“弟子下场,不会文章。恳祈帝君,与生帮忙。把文启记,齐倩三场。录遗在内,弟子沾光。若登金榜,没世不忘。”祝毕,放卷神座而去。

且说文昌宫侧有一穷秀才,功夫极好,因无品德,少人尊学,在此庙教训蒙童。闻囚祝词,心想:“天地间那有这样痴人?想功名想出怪了!”寻卷大笑,戏拟三场及收录之题,把文做起,誊真放在原处。王囚得文大喜,下场入帏,果符其题,遂中亚魁。穷秀才对王囚说:“文是我做的。”囚谢银百两。穷秀才在外场言说,囚是个母举人。王囚大怒,发愤攻苦。鬼曰:“不必读书,快去会试,可交白卷。”囚曰:“交白卷岂不被人耻笑?”鬼曰:“你莫管他,快些进京。”王囚遂去会试,果然交了白卷。这收卷官乃才高而为西僚者,见题技痒,默成三艺,得了白卷,心中大喜,誊而荐之,囚遂会进。

及至殿试,囚惧不欲去。鬼曰:“你快去,到石狮子上作文,必有人扶助。”囚进场去,见石狮腰平,将笔砚放下。又来一人,欲在上面作文,王囚不肯,其人只得到石狮足上去做。戳记官来把戳盖了,顺以片纸夹卷。囚见是文稿,照此誊录,得殿探花。那知石狮上原是首相女婿,想中状元,买通关节,约送文于狮上,因被王囚得去。

首相以囚夺婿功名,心中忿怒,每思陷害。忽浙江象山贼寇交通海贼,合兵破了宁波,势甚猖獗,告急本章一日三上。首相以王囚无才,欲假手于贼,送他性命,保奏为帅。圣旨下来,王囚骇得哭泣无主。鬼曰:“不要害怕,只管前去,有我保驾。”王囚带兵至湖州,与贼相遇,不敢出战。城头领大队逼来,如泰山压下一般。王囚退得原寨而走,贼头赶来,部下四散,只剩得王囚一人。看看近身,王囚向贼告哀曰:“我王囚被人陷害,带兵平贼,非出本意,何必逼我太甚?”城头曰:“既是王囚,不必害怕,有话商量。”囚问贼名,贼头曰:“我是曹占魁,向年承你厚赠,到边投军,出守象山,因岑帅刻减军粮,众人鼓噪把他杀了,立我为主,因而造反。久欲报德,不意在此相逢。且问贤弟如何又带兵到此?”王囚把遇背时鬼得榜名及为帅之由告知,且曰:“哥哥何以救我?”占魁曰:“我等造反非出本心,欲待招安,与国出力。兄弟若能奏知圣上,赦罪招安,我即反戈剿贼,岂不一举两得,大家有功?”王囚喜允,即商量如此如此,海贼可灭,遂各回营。夜半,王囚领兵劫营,占魁在内发作,内外夹攻,海贼大败,追至巢穴,擒获巨魁,沿海悉平。

王囚具折奏捷,天子大喜,封曹占魁为归义侯,王因为定海侯。回京复命,引曹见驾,天子赐宴,问曰:“卿何以囚名?”王囚奏曰:“是臣先父所取,不欲与人相同,乃囚心之法,警戒之意也。”天子曰:“此名极好。”遂赐号赦之,命占魁出守宁波,王囚为省藩台,二人谢恩。王囚与母请旌表诰封,告假还乡,祭祖宴客。是夜,梦背时鬼告辞曰:“我因保你有功,上帝封我为宁波府城隍,今上任去了。”囚醒,念其保护之恩,安位祀之,然后上任。王囚为官清正,后升巡抚,母活九十余岁而卒。四子俱为显宦。

观此可知,人鬼同情,阴阳一理。俱要忍气吃亏,改恶从善,方能去祸呈样。不然,你看陈大汉、王德厚皆以好气而死,胡二痞、孙公瞒皆以不吃亏而败。惟有蘅香善于教子,故得福寿以终身;王囚善于吃亏,故遇鬼神而得贵;曹占魁去邪归正,是以封侯;背时鬼改恶为善,是以成神。世人欲忍气吃亏,盍弗以王因为法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