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批 :吾观元人杂剧,每一篇为四折,每折止用一人独唱,而同场诸人,仅以科白从旁挑动承接之。此无他:盖昔者之人,其胸中自有一篇一篇绝妙文字,篇各成文,文各有意,有起有结,有开有阖,有彼其应,有顿有跌,特无所附丽,则不能以空中抒写,故不得已旁托古人生死离合之事,借题作文。有彼其意:期于后世之人,见吾之文而止,初不取古人之事得吾之文而见也。

自杂剧之法坏,而一篇之事乃有四十余折,一折之辞乃用数人同唱,于是辞烦节促,比于蛙鼓,句断字歇,有如病夫,又一似古人之事全赖后人传之,而文章在所不问也者。而冬烘学究,乳臭小儿,咸摇笔洒墨来作传奇矣。稗官亦然。稗官固效古史氏法也,虽一部前后必有数篇,一篇之中凡有数事,然但有一人必为一人立传,若有十人必为十人立传。夫人必立传者,史氏一定之例也。而事则通长者,文人联贯之才也。故有某甲、某乙共为一事,而实书在某甲传中,斯与某乙无与也。又有某甲、某乙不必共为一事,而于某甲傅中忽然及于某乙,此固作者心爱某乙,不能暂忘,苟有便可以及之,辄遂及之,是又与某甲无与。故曰:文人操管之际,其权为至重也。夫某甲传中忽及某乙者,如宋江传中再述武江,是其例也。书在甲传,乙则无与者,如花荣传中不重宋江,是其例也。夫一人有一个之传,一传有一篇之文,一文有一端之指,一指有一定之归。世人不察,乃又摇笔洒墨,纷纷来作稗官,何其游手好闲一至于斯也!

古本《水浒》写花荣,便写到宋江悉为花荣所用。俗本只落一二字,其丑遂不可当。不知何人所改,既不可致诘,故特取其例一述之。」

话说那黄信上马,手中横著这口丧门剑;刘知寨也骑著马,身上披挂些戎衣,手中拿一把叉;「可谓善戏兮,不为虐兮者矣。○叉差同音,手中拿一把差,不止刘高,天下之人皆然矣。」又一百四五十军汉寨兵,各执著缨枪棍棒,腰下都带短刀利剑;两下鼓,一声锣,解宋江和花荣望青州来。众人都离了清风寨。行不过三四十里路头,前面见一座大林子。正来到那山嘴边前头,寨兵指道:“林子里有人窥望!”都立住了脚。黄信在马上问道:“为甚不行?”军汉答道:“前面林子里有人窥看。”黄信喝道:“休睬他,只顾走!”看看渐近林子前,只听得当当的二三十面大锣一齐响起来。那寨兵人等都慌了手脚,只待要走。黄信喝道:“且住!都与我摆开。”叫道:“刘知寨,你压著囚车。”刘高在马上死应不得,只口里念道:“救苦救难天尊!「句。」哎呀呀!「句。」十万卷经!「句。」三十坛醮!「句。」救一救!”「句。○写得口中知己撺之极,或无上半句,或无下半句,真是绝倒。」惊得脸如成精东瓜,青一回,黄一回。「绝倒。○亦是奇语。」

这黄信是个武官,终有些胆量,便拍马向前看时,只见林子四边,齐齐的分过三五百个小喽啰来,一个个身长力壮,都是面恶眼凶,头裹红巾,身穿衲袄,腰悬利剑,手执长枪,早把一行人围住。林子中跳出三个好汉来,一个穿青,一个穿绿,一个穿红,都戴著一顶销金万字头巾,各跨一口腰刀,又使一把朴刀,当住去路。中间是锦毛虎燕顺,上首是矮脚虎王英,下首是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个好汉大喝道:“来往的到此当住脚,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任从过去!”黄信在马上大喝道:“你那厮们不得无礼!镇三山在此!”「好。」三个好汉睁著眼,大喝道:“你便是‘镇万山,’也要三千两买路黄金。「好。」没时不放你过去!”黄信说道:“我是上司取公事的都监,有甚么买路钱与你!”那三个好汉笑道:“莫说你是上司一个都监,便是赵官家驾过,也要三千贯买路钱,若是没有,且把公事人当在这里,待你取钱来赎!”「奇谭解人颐。」黄信大怒,骂道:“强贼!怎敢如此无礼!”喝叫左右擂鼓鸣锣。黄信拍马舞剑,直奔燕顺。三个好汉一齐挺起朴刀来战黄信。

黄信见三个好汉都来并他,奋力在马上斗了十合,怎地当得他三个住。亦且刘高已自抖著,向前不得,见了这般头势,只待要走。黄信怕吃他三个拿了,坏了名声,只得一骑马,扑喇喇跑回旧路。三个头领挺著朴刀赶将来。黄信那里顾得众人,独自飞马奔回清风镇去了。

众军见黄信回马时,已自发声喊,撇了囚车,都四散走了。只剩得刘高,「写得好。○读至此始知前文要刘高同来对理之妙。不然,则重要到镇捉刘高也。」见头势不好,慌忙勒转马头,连打三鞭。那马正待跑时,被那小喽啰拽起绊马索,早把刘高的马掀翻,倒撞下来。众小喽啰一发向前,拿了刘高,抢了囚车,打开车辆。花荣已把自己的囚车掀开了,「好。」便跳出来,将这缚索都挣断了;却打碎那个囚车,救出宋江来。「好。」自有那几个小喽啰,已自反翦了刘高,「好。」又向前去抢得他骑的马,「好。」亦有三匹驾车的马。「好。」却剥了刘高的衣服,与宋江穿了,「好。○读至此始知前文花荣乞留衣服之妙。不然,则一刘高之衣,禁寒中不可分衣两人,花荣又不可赤条条上山也。」把马先送上山去。「好。」这三个好汉一同花荣并小喽啰把刘高赤条条的绑了押回山寨来。「好。○一段叙得凑手。」原来这三位好汉为因不知宋江消息,差几个能干的小喽啰下山,直来清风镇上探听,闻人说道:“都监黄信,掷盏为号,拿了花知寨并宋江,陷车囚了,解投青州来。”因此报与三个好汉得知,带了人马,大宽转兜出大路来,预先截住去路;小路里亦差人伺候。「闲笔周匝。」因此救了两个,拿得刘高,都回山寨里来。

当晚上得山时,已是二更时分,都到聚义厅上相会。请宋江、花荣当中坐定,三个好汉对席相陪,一面且备酒食管待。燕顺分付,叫:“孩儿们,各自都去吃酒。”花荣在厅上称谢三个好汉,说道:“花荣与哥哥皆得三个壮士救了性命,报了冤仇,此恩难报!只是花荣还有妻小妹子在清风寨中,必然被黄信擒捉,却是怎生救得?”燕顺道:“知寨放心:料应黄信不敢便拿恭人;若拿时,也须这条路里经过。「好。○读至此始知前文黄信许花荣不拿家小之妙。」我明日弟兄三个,下山去取恭人和令妹还知寨。”便差小喽啰下山先去探听。花荣谢道:“深感壮士大恩!”宋江便道:“且与我拿过刘高那厮来。”燕顺便道:“把他绑在将军柱上,割腹取心,与哥哥庆喜。”花荣道:“我亲自下手割这厮!”「花荣文甚。」宋江骂道:“你这厮,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如何听信那不贤的妇人害我?今日擒来,有何理说?”花荣道:“哥哥问他则甚!”「花荣文甚。○不是花荣说,便要写刘高许多摇尾乞命之话,污笔坏纸极矣。」把刀去刘高心窝里只一剜,那颗心献在宋江面前。小喽啰自把尸首拖在一边。宋江道:“今日虽杀了这厮滥污匹夫,只有那个淫妇不曾杀得,未出那口怨气。”王矮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自下山去拿那妇人,今番还我受用。”「行文一时行到平淡处,无可出色,故借此作笑耳,不必真有之。」众皆大笑。当夜饮酒罢,各自歇息。次日起来,商议打清风寨一事。燕顺道:“昨日孩儿们走得辛苦了,今日歇他一日,明日早下山去也未迟。”宋江道:“也见得是。正要将息人强马壮,不在促忙。”

不说山寨整点军马起程。且说都监黄信一骑马奔回清风镇上大寨内,便点寨兵人马紧守四边栅门。黄信写了申状,叫两个教军头目飞马报与慕容知府。知府听得飞报军情紧急公务,连夜升厅;看了黄信申状:“反了花荣,结连清风山强盗,时刻清风寨不保!事在告急,早遣良将,保守地方!”「已上三十字是申状。」知府看了大惊,便差人去请青州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秦统制,急来商议军情重事。那人原是山后开州人氏;姓秦,讳个明字;因他性格急躁,声若雷霆,以此人都呼他做霹雳火秦明;祖是军官出身;使一条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那人听得知府请唤,迳到府里来见知府。各施礼罢。那慕容知府将出那黄信的飞报申状来,教秦统制看了。秦明大怒道:“红头子敢如此无礼!不须公祖忧心,不才便起军马。不拿了这贼,誓不再见公祖!”慕容知府道:“将军若是迟慢,恐这厮们去打清风寨。”秦明答道:“此事如何敢迟误!只今连夜便点起人马,来日早行。”知府大喜,忙叫安排酒肉干粮,先去城外等候赏军。秦明见说反了花荣,怒忿从地上马,「大书秦明忠孝天性。」奔到指挥司里,便点起一百马军,四百步军,先叫出城去取齐,摆布了起身。

却说慕容知府先在城外寺院里蒸下馒头,摆下大碗,烫下酒,每一个人,三碗酒,两个馒头,一斤熟肉。「须知此非闲笔,盖因知府赏军,便得先见秦统制一番军容,先见一番军容,便令后文宋江定计,不写已见。」方才备办得了,却望见军马出城,引军红旗上大书:“兵马总管秦统制。”慕容知府望见秦明全副披挂了出城来,果是英雄无比。「特详此笔,绝妙章法。」秦明在马上,见慕容知府在城外赏军,慌忙叫军汉接了军器,下马来和知府相见。施礼罢,知府把了盏,将些言语嘱付总管,道:“善觑方便,早奏凯歌。”赏军已罢,放起信炮,秦明辞了知府,飞身上马,摆开队伍,催趱军兵,大刀阔斧,迳奔清风寨来。原来这清风镇却在青州东南上,从正南取清风山较近,可早到山北小路。「有此句,便令在前不碍不收花家老小,在后不碍单骑来说黄信也。」

却说清风山寨里这小喽啰们探知备细,报上山来。山寨里众好汉正待要打清风寨去,只听的报道:“秦明引兵马到来!”都面面厮觑,俱各骇然。花荣便道:「独写花荣。」“你众位都不要慌。自古‘兵临告急,必须死敌’。教小喽啰饱了酒饭,只依著我行:先须力敌,后用智取。......如此如此,好么?”「真好花荣。」宋江道:“好计!正是如此行!”当日宋江、花荣先定了计策,便叫小喽啰各自去准备。花荣自选了一骑好马,「定是刘高马也。」一副衣甲,弓箭铁枪都收拾了等候。

再说秦明领兵来到清风山下,离山十里下了寨栅,次日五更造饭,军士吃罢,放起一个信炮,直奔清风山来。拣空阔去处,摆开人马,发起擂鼓。只听得山上锣声震天响,飞下一彪人马出来。秦明勒住马,横著狼牙棒,睁著眼看时,却见众小喽啰簇拥著小李广花荣下山来。到得山坡前,一声锣响,列成阵势。花荣在马上著铁枪,朝秦明声个喏。「花荣文甚。」秦明大喝道:“花荣!你祖代是将门之子,朝廷命官。教你做个知寨,掌握一境地方,食禄于国,有何亏你处?却去结连贼寇,反背朝廷!我今特来捉你!会事的下马受缚,免得腥手污脚。”花荣陪著笑道:「看他一个只是笑,一个只是怒,一个儒雅,一个性急,各各如画。」“总管听禀:量花荣如何肯反背朝廷?实被刘高这厮无中生有,官报私仇,逼迫得花荣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权且躲避在此。「六字。是一部大书供状。」望总管详察救解。”秦明道:“你兀自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刬地花言巧语,煽惑军心!”喝叫左右两边擂鼓。秦明轮动狼牙棒,直奔花荣。花荣大笑道:“秦明,你这原来不识好人饶让!我念你是个上司官,「妙谭,未经人说。」你道俺真个怕你!”便纵马挺枪,来战秦明。两个交手,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花荣连斗了许多合,卖个破绽,拨回马,望山下小路便走。

秦明大怒,「大怒。」赶将来。花荣把去了事环上带住,把马勒个定,左手拈起弓,右手拔箭;拽满弓,扭过身躯,望秦明盔顶上,只一箭,正中盔上,射落斗来大那颗红缨,却似报个信与他。「妙绝花荣。」秦明吃了一惊,不敢向前追赶,霍地拨回马,恰要赶杀众人,却早一哄地都上山去了。花荣自从别路,也转上山寨去了。

秦明见他都走散,心中越怒道:「越怒。」“叵耐这草寇无礼!”喝叫鸣锣擂鼓,取路上山。众军齐声呐喊,步军先上山来。转过三两个山头,只见上面擂木、炮石、灰瓶、金汁,从险峻处打将下来,向前的退后不迭,早打倒三五十个,只得再退下山来。

秦明怒极,「怒极。」带领军马绕下山来,寻路上山。寻到午牌时分,只见西山边锣响,树林丛中闪出一对红旗军来。「妙绝花荣。」秦明引了人马赶将去时,「赶到西来。」锣也不响,红旗都不见了。「妙绝花荣。」秦明看那路时,又没正路,都只是几条砍柴的小路;却把乱树折木交叉当了路口,又不能上去得。正待差军汉开路,只见军汉来报道:“东山边锣响,一阵红旗军出来。”「妙绝花荣。」秦明引了人马,飞也似奔过东山边来「赶到东来。」看时,锣也不鸣,红旗也不见了。「妙绝花荣。」秦明纵马去四下里寻路时,都是乱树折木塞断了砍柴的路径。「句亦小变。」只见探事的又来报道:“西边山上锣又响,红旗军又出来了。”「妙绝花荣。○句法亦变。」秦明拍马再奔来西山边「又赶到西来。」看时,又不见一个人,红旗也没了。「妙绝花荣。」秦明怒坏,「怒坏。」「眉批: 看他用许多怒字,写秦明性急,皆太史法。」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正在西山边气忿忿的,又听得东山边锣声震地价响。「妙绝花荣。○句法又变。」急带了人马,又赶过来东山边「又赶过东来。」看时,又不见有一个贼汉,红旗都不见了。「妙绝花荣。」秦明怒挺胸脯,「怒挺胸脯。」又要赶军汉上山寻路,只听得西山边又发起喊来。「妙绝花荣。○又变。」秦明怒气冲天,「怒气冲天。」大驱兵马投西山边来,「又赶过西来。」山上山下看时,并不见一个人,「妙绝花荣。」秦明喝叫军汉两边寻路上山。数内有一个军人禀说道:“这里都不是正路;只除非东南上有一条大路,可以上去。若只是在这里寻路上去时,惟恐有失。”秦明听了,便道:“既有那条大路时,连夜赶将去!”便驱一行军马,奔东南角上来。「又赶到东南上来。」

看看天色晚了,又走得人困马乏;巴得到那山下时,正欲下寨造饭,只见山上火把乱起,锣声乱鸣。「妙绝花荣。○又变。」秦明转怒,「转怒。」引领四五十马军,跑上山来。「又跑上山来。」只见山上树林内,乱箭射将下来,又射伤了些军士。秦明只得回马下山,「又跑下山来。」且教军士只顾造饭。恰才举得火著,只见山上有八九十把火光 ,呼风唿哨下来。「妙绝花荣。○又变。」秦明急待引军赶时,「又赶。」火把一齐都灭了。「妙绝花荣。○只是骗他赶来,骗他赶去耳。偏写数遍,不嫌重复,故妙。○处急性人妙法。○想见花荣胸中,有八门五花之妙。」当夜虽有月光,亦被阴云笼罩,不甚明朗。「找上一句好,便先为假秦明留一地也。」秦明怒不可当,「怒不可当。」便叫军士点起火把,烧那树木。只听得山嘴上鼓笛之声。「妙绝花荣,出奇无穷。」秦明纵马上来看时,见山顶上点著十余个火把,照见花荣陪著宋江在上面饮酒。「妙绝花荣,令人绝倒。」秦明看了,心中没出气处,勒住马在山下大骂。「处急性人妙绝。」花荣笑答道:「只是笑,好花荣。」“秦统制,你不必焦躁。且回去将息著,「妙绝。」我明日和你并个你死我活的输赢便罢。”秦明怒喊道:「怒喊。」“反贼!你便下来,我如今和你并个三百合,却再作理会。”花荣笑道:「只是笑。」“秦总管,你今日劳困了,「妙绝。」我便赢得你也不为强。「妙绝。」你且回去,明日却来。”秦明越怒,「越怒。」只管在山下骂。本待寻路上山,却又怕花荣的弓箭,因此只在山坡下骂。「百忙中忽注一句。」正叫骂之间,只听得本部下军马发起喊来。「妙绝花荣,出奇无穷。」秦明急回到山下看时,只见这边山上,火炮、火箭,一发烧将下来;「妙绝。」背后二三十个小喽啰做一群,把弓弩在黑影里射人;「妙绝。○写得又绝倒。」众军马发喊,一齐都拥过那边山侧深坑里去躲。「十九字句。○深坑字绝倒。」此时已有三更时分,「好笔。」众军马正躲得弓箭时,只叫得苦:上溜头滚下水来,「妙绝花荣,出奇无穷。」一行人马却都在溪里,各自挣扎性命。「妙绝。」爬得上岸的,尽被小喽啰挠钩搭住,活捉上山去了;「妙绝。」爬不上岸的,尽淹死在溪里。「妙绝。」

且说秦明此时怒得脑门都粉碎了,「怒得脑门粉碎。○看他定大怒,越怒,怒极,怒坏,怒挺胸脯,怒气冲天,转达怒,怒不可当,怒喊,越怒,怒得脑门都粉碎了,全用史公章法。」却见一条小路在侧边。「妙绝花荣。」秦明把马一拨,抢上山来;行不到三五十步,和人连马,攧下陷坑里去。「妙绝花荣。○一路写花荣不劳一蹄,不折一矢,功成名立,真是妙绝。」两边埋伏下五十个挠钩手,把秦明搭将起来,剥了浑身衣甲、「句。」头盔、「句。」军器,「句。○妙绝花荣,令我读之而笑。」拿条绳索绑了,把马也救起来,「妙绝花荣。」都解上清风山来。

原来这般圈套,都是花荣的计策:「自注一遍,令上文再一清出。」」先使小喽啰,或在东,或在西,引诱得秦明人困马乏,策立不定;预先又把这土布袋填住两溪的水,等候夜深,却把人马逼赶溪里去,上面却放下水来,那急流的水,都结果了军马。你道秦明带出的五百人马?「忽然提一句,笔法奇矫。」一大半淹在水中,都送了性命;生擒活捉有一百五七十人。夺了七八十匹好马,不曾逃得一个回去。次后陷马坑里活捉了秦明。「自注止此。」

当下一行小喽啰,捉秦明到山寨里,早是天明时候。五位好汉坐在聚义厅上。小喽啰缚绑秦明,「妙绝花荣。」解在厅前,花荣见了,连忙跳离交椅,接下厅来,亲自解了绳索,扶上厅来,纳头拜在地下。「妙绝花荣,真正出奇无穷。」秦明慌忙答礼,便道:“我是被擒之人,繇你们碎尸而死,何故却来拜我?”花荣跪下道:「妙。」“小喽啰不识尊卑,误有冒渎,切乞恕罪!”随取锦段衣服与秦明穿了。「妙绝花荣令我读之而笑。」秦明问花荣道:“这位为头的好汉却是甚人?”「偏动人问,何也?」花荣道:“这位是花荣的哥哥,郓城县宋押司,讳江的便是。「又妙绝花荣。」这三位是山寨之主:燕顺、王英、郑天寿。”秦明道:“这三位我自晓得;「句轻。」这宋押司莫不是唤做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句重。」宋江答道:“小人便是。”秦明连忙下拜道:“闻名久矣,不想今日得会义士!”宋江慌忙答礼不迭。秦明见宋江腿脚不便,「写得好。」问道:“兄长如何贵足不便?”宋江却把自离郓城县起头,直至刘知寨拷打的事故,从头对秦明说了一遍。秦明只把头来摇道:“若听一面之词,误了多少缘故!容秦明回州去,对慕容知府说知此事。”燕顺相留,且住数日;随即便叫杀羊宰马,安排筵席饮宴。拿上山的军汉都藏在山后房里,「妙绝花荣。」也与他酒食管待。

秦明吃了数杯,起身道:“众位壮士,既是你们的好情分,不杀秦明,还了我盔甲、马匹、军器「妙笔,令我读之而笑。」回州去。”燕顺道:“总管差矣!你既是引了青州五百兵马都没了,如何回得州去?慕容知府如何不见你罪责?不如权在荒山草寨住几时。本不堪歇马,权就此间落草,论秤分金银,整套穿衣服,不强似受那大头巾的气?”秦明听罢,便下厅道:「便下厅,写秦明妙。」“秦明生是大宋人,死为大宋鬼。朝廷教我做到兵马总管,兼受统制使官职,又不曾亏了秦明,我如何肯做强人,背反朝廷?你们众位要杀时便杀了我!”花荣赶下厅来拖住道:「赶下厅,写花荣妙。」“兄长息怒,听小弟一言。我也是朝廷命官之子,无可奈何,被逼得如此。总管既是不肯落草,如何相逼得你随顺?只请少坐,席终了时,小弟讨衣甲、头盔、鞍马、军器,「妙笔,令我读之而笑。」还兄长去。”秦明那里肯坐。花荣又劝道:“总管夜来劳神费力了一日一夜,人也尚自当不得,那匹马如何不喂得他饱了去?”「妙绝花荣。」秦明听了,肚内寻思:“也说得是。”再上厅来,「再上厅,写秦明、花荣都妙。」坐了饮酒。那五位好汉轮番把盏,陪话劝酒。秦明一则软困,「是。」二为众好汉劝不过,「是。」开怀吃得醉了,扶入帐房睡了。这里众人自去行事。「实事虚写。○一句八字中,有一夜男啼女哭,杀人放火在内。」不在话下。

且说秦明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跳将起来,「急性如画。」洗漱罢,便要下山。众好汉都来相留道:“总管,且吃早饭动身,送下山去。”秦明急性人,便要下山。众人慌忙安排些酒食管待了,取出头盔、衣甲,「妙笔好笑。」与秦明披挂了,牵过那匹马来,并狼牙棒,「妙笔好笑。○为是好笑,便不忍一句写尽,却分作两三句出之。」先叫人在山下伺候。五位好汉都送秦明下山来,相别了,交还马匹,军器。「妙笔好笑。」秦明上了马,「好笑,妙。」拿著狼牙棒,「好笑,妙。」趁天色大明,离了清风山,取路飞奔青州来。到得十里路头,恰好巳牌前后,远远地望见烟尘乱起,并无一个人来往。「奇文。」秦明见了,心中自有八分疑忌,到得城外看时,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奇文。」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烧死的男子、妇人,不记其数。「奇文。」秦明看了大惊。打那匹马在瓦砾场上跑到城边,大叫开门时,只见城边吊桥高拽起了,「奇文。」都摆列著军士、旌旗、擂木、炮石。秦明勒著马,大叫:“城上放下吊桥,度我入城!”城上早有人看见是秦明,便擂起鼓来,呐著喊。「奇文。」秦明叫道:“我是秦总管,如何不放我入城?”只见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女墙边大喝道:“反贼!「奇文。」你如何不识羞耻!昨夜引人马来打城子,把许多好百姓杀了,又把许多房屋烧了,今日兀自又来赚哄城门。朝廷须不曾亏负了你,你这厮倒如何行此不仁!已自差人奏闻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时,把你这厮碎尸万段。”秦明大叫道:“公祖差矣!秦明因折了人马,又被这们捉了上山去,方才得脱;昨夜何曾来打城子?”知府喝道:“我如何不认得你这厮的马匹、「句。」衣甲、「句。」军器、「句。」头盔!「句。○奇文妙文。」城上众人明明地见你指拨红头子杀人放火,「奇文妙文。」你如何赖得过!──便做你输了被擒,如何五百军人没一个逃得回来报信?你如今指望赚开城门取老小?你的妻子今早已都杀了!你若不信,与你头看!”军士把将秦明妻子首级挑起在枪上教秦明看。秦明是个性急的人,看了浑家首级,气破胸脯,分说不得,只叫得苦屈。城上弩箭如雨点般射将下来。秦明只得回避。「上文已足,只如此撇开。」看见遍野火焰,尚兀自未灭。「再画一句。」

秦明回马在瓦砾场上,恨不得寻个死处。「一句。」肚里寻思了半晌,「一句。」纵马再回旧路。「一句。」行不得十来里。只见林子里「妙绝花荣。」转出一伙人马来。当先五匹马上,五个好汉,不是别人:宋江、花荣、燕顺、王英、郑天寿。随从一二百小喽啰。宋江在马上欠身道:“总管何不回青州?独自一骑,投何处去?”秦明见问,怒气道:“不知是那个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装做我去打了城子,坏了百姓人家房屋,杀害良民,倒结果了我一家老小,闪得我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若寻见那人时,直打碎这条狼牙棒便罢!”宋江便道:「妙绝,花荣此处便不出头也。○人但知宋江服秦明,不知花荣用宋江也。」“总管息怒。小人有个见识,这里难说,且请到山寨里告禀。总管可以便往。”秦明只得随顺,再回清风山来。

于路无话,早到山亭前下马。众人一齐都进山寨内。小喽啰已安排酒果肴馔在聚义厅上。五个好汉邀请秦明上厅,都让他中间坐定。「妙绝花荣。○此句与后仍请句对看,便知花荣之妙也。」五个好汉齐齐跪下。秦明连忙答礼,也跪在地。宋江开话道:「妙绝花荣,能用宋江。」“总管休怪。昨日因留总管在山,坚意不肯,却是宋江定出这条计来:「妙绝花荣,既能用宋江,又能深信宋江之必能服秦明,盖不惟能将军,又能将将者矣。」叫小卒似总管模样的,却穿了总管的衣甲头盔,骑著那马,横著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点拨红头子杀人;燕顺、王矮虎,带领五十余人助战;只做总管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杀人放火,先绝了总管归路的念头。今日众人特地请罪!”秦明见说了,怒气攒心;欲待要和宋江等厮并,「一句。」却又自肚里寻思:「一句。」一则是上界星辰契合;二乃被他们软困以礼待之;三则又怕斗他们不过。「三句。○上二句,不足以按住秦明,故作者在旁帮入三句,笔力妙甚。」因此,只得纳了这口气。便说道:“你们弟兄虽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个,断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宋江答道:「此亦是花荣意,却到底用宋江说。○何用知其必出于花荣也?盖一人有一人正传,今此文正属花荣正传也。」“不恁地时,兄长如何肯死心塌地?若是没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令妹,甚是贤慧。他情愿赔出,立办装奁,与总管为室,如何?”「妙绝花荣,不惟善用兵,又善用将,乃至又善用其妹也。○俗本讹。」秦明见众人如此相敬相爱,方才放心归顺。众让宋江在居中坐了。秦明道:“好。”「妙绝花荣,不惟戡定祸乱,又能正名定位,真是极写之矣。○俗本皆讹。」秦明、花荣,及三位好汉依次而坐,大吹大擂,饮酒商议打清风寨一事。秦明道:“这事容易,不须众弟兄费心。黄信那人亦是治下;二者是秦明教他的武艺;三乃和我过的最好:明日我先去叫开栅门,一席话,说他入伙投降,就取了花知寨宝眷,「倒此句在拿刘高老婆之前,特与王英映带作趣。○前文宋江先许为王英作媒,后文却忽与秦明作媒,皆是行文闪烁之法。」拿了刘高的泼妇,与仁兄报仇雪恨,「偏与上句连说,独不为王英地乎?」作进见之礼,如何?”宋江大喜道:“若得总管如此慨然相许,却是多幸,多幸!”当日筵席散了,各自歇息。次日早起来,吃了早饭,都各各披挂了。秦明上马,先下山来,拿了狼牙棒,飞奔清风镇来。

却说黄信自到清风镇上,发放镇上军民,点起寨兵晓夜提防,牢守栅门,又不敢出战;「回护前文法。」累累使人探听,不见青州调兵策应。当日只听得报道:“栅外有秦统制独自一骑马到来,叫开栅门。”黄信听了,便上马飞奔门边看时,果是一人一骑,又无伴当。黄信便叫开栅门,放下吊桥,迎接秦总管入来,直到大寨公厅前下马。请上厅来叙礼罢,黄信便问道:“总管缘何单骑到此?”秦明当下先说了损折军马等情,后说:“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疏财仗义,结识天下好汉,谁不钦敬他?如今见在清风山上;我今次也在山寨入了伙。你又无老小,「花荣秦明都成累笔,故此处特省一句。」何不听我言语,也去山寨入伙,免受那文官的气?”黄信答道:“既然恩官在彼,黄信安敢不从?只是不曾听得说有宋公明在山,今次却说及时雨宋公明,自何而来?”「妙笔明画。」秦明笑道:“便是你前日解去的郓城虎张三便是。「妙笔明画,又复绝倒。」他怕说出真名姓,惹起自己的官司,以此只认说是张三。”黄信听了,跌脚道:“若是小弟得知是宋公明时,路上也自放了他。「又表黄信。」一时见不到处,只听了刘高一面之词,险不坏了他性命!”秦明和黄信两个正在公廨内商量起身,只见寨兵报道:“有两路军马,鸣锣擂鼓,杀奔镇上来!”秦明、黄信听得,都上了马,前来迎敌。军马到得栅门边望时,只见:

尘土蔽日,杀气遮天;两路军兵投镇上,四条好汉下山来。

毕竟秦明、黄信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