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邝动身上船的前一日,天气阴闷,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在静安寺近边的那间一楼一底的房子里,于午前十一时,就装了一桌鱼肉的供菜,摆在那张圆桌上。上首尸位里,叠着几岫丛书季刊,一捆周报和日刊纸。下面点着一双足斤的巨烛,曾,邝、于、霍四人,喝酒各喝得微醉,在那里展拜。海如拜将下去,叩了几个响头,大声的说:“诗神请来受飨,我们因为意志不坚,不能以生命为牺牲,所以想各逃回各的故乡去保全身躯。但是艺术之神们哟,我们为你们而受的迫害也不少了。我们决没有厌弃你们的心思。世人都指斥我们是不要紧的,我们只要求你们能了解我们,能为我们说一句话,说‘他们对于艺术却是忠实的。’我们几个意志薄弱者,明天就要劳燕东西的分散了,再会不知还是在这地球之上呢?还是在死神之国?我们的共同的工作,对我们物质上虽没有丝毫的补益,但是精神上却把我们锻炼得同古代邪教徒那样的坚忍了。我们今天在离散之前,打算以我们自家的手把我们自家的工作来付之一炬,免得他年被不学无术的暴君来蹂躏。”

这几句话,因为了说的时候,非常严肃,弄得大家欲哭不能,欲笑不可。他们四人拜完之后,一大堆的丛书季刊周报日刊都在天井里烧毁了。有几片纸灰,飞上了空中,直达到屋檐上去。在火堆的四面默默站着的他们四个,只听见霍霍的火焰在那里。

一九二三年九日

原载一九二六年一月十日《东方杂志》

半月刊第号三卷第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