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一句老实话,这时候我的神经委实已起了异象,若非那人开出口来,也许要闯出大祸。

那人低声叫道:“包朗,干什么?”

我呆了一呆,急忙收摄神思,把攀着枪机的食指放下了。我的眼睛围着从灯光中突向较黑暗的地方瞧去,一时实在瞧不清楚。那人似乎穿着黑色的西装,铜盆帽的边檐压得很低。可是我听得了那不会错误的声音,知道这个人正是我悬盼已久的霍桑。

霍桑进了门来,一边旋转身去轻轻地把门会上,一边把手按在我的肩上。

他低声问道:“你的头痛好些吗?”他瞧见了我手中的手枪,又诧异道:“怎么?你拿了这玩意儿要打谁?”

我一时答不出话来,向他呆呆地瞧着。他的面色也显得惊骇不宁;他的惊讶的目光也一眼不笑地注射在我的脸上。

我问道:“霍桑,你可曾遭遇什么?”

霍桑反问道:“你指什么说的?”

“你不曾碰到什么意外——譬如暗中给人袭击一类的事?”

霍桑仍凝视着我的脸,缓缓地摇摇头。

“没有啊。你怎么有这个意念?”

“你为什么这样子深夜回来?”

“我因着树声的介绍,遇见了几个从前线回来的军官,听他们讲战事的经历,忘了时刻,撇你一个人在这里,很抱歉。”

“怎么电话也不打一个回来?”

“电话是打过的,可是这里的电话线坏了,打不通。对不起。”

“晤,事情太凑巧!”

霍桑拍拍我的肩,笑着说:“身体上有了病,容易产生非非想。你凭空里疑心我遭遇意外,也就是一”

我接口说:“这倒不是完全凭空。”

“喔,有什么事?”

“窗外的马路上曾发生过怪声和电光,都非常可疑。”我把经过的情形扼要地向他说了一遍。

霍桑听我说完,微微点点头。他卸去了外衣,把我送到床边,又婉声向我曾解。

“这也许是偶然的事,与我们完全无关。昨天你在火车上劝我不必应费脑力,现在你自己的身子还没有健全,何必也瞎费心思?夜深了,快些题吧。”

刚才的事还使我放心不下。我总觉得有些踱跷。我又继续问话。

“你进旅馆来时,门外可有什么异状?”

“晤——没有。”

“那末你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有这种偷偷掩掩的秘密状态?”

“这个——这也是你自己多疑。试想半夜里回到公共的寓所里来,假使也像那些没受教育和不顾公德的人们一般,高声惊扰人家,我们的人格又在哪里?现在你别再多说。第一着你得快快地解了衣裳,闭目安睡。如果你再有话,恕我不客气,我也不回答你了。”

霍桑这种强制的态度,我实在不能——也没法——抵抗。我受了他的最后的训诫,心中虽不满意,也只能勉强遵命。

我睡不多时,忽而做一个恶梦,觉得有一个刺客进我们的卧室来行刺。我一惊而醒,揭开帐门,忽见霍桑的帐子也在那里颤动。

我呼道:“霍桑!……你没有睡着?”

霍桑立刻低声答道:“什么?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着了,梦见你被人打了一枪——”

“包朗,别再胡思乱想!快睡!天快要亮哩!”

我第二次睡时,比较地酣适些,不料又被一种惊呼的声音所惊醒。我突然坐起来,下床瞧视,白漫漫的曙色已经在窗上透露。那惊呼声音就是从隔壁四十一号的马杨两个少年的室中发出来的。

“哎哟!……哎哟!……不好了!”

霍桑也早已从床上坐起,忙着穿衣服。他的语声也带着惊煌。

他道:“唉,隔室中也许出了什么乱子哩!——包朗,别慌。快穿好衣服,不要再感寒气。你不如等一等,让我先去瞧瞧再说。”

这一次我不再听他的命令。我的好奇心既已激动,自己也按捺不住。五分钟后,我已穿上饱子,跟着霍桑走到了隔室。

一个左隔室四十二号的瘦长的中年男客也惊动起来,抢着奔进四十一号去。

一个值夜的条房正跑下楼去催醒帐房。

那白脸的杨立柬仍在连连呼叫:“不好了!……不好了!……我的钱包不见了!”

那四十二号的中年寓客问道:“有多少钱呀?”

杨立索道:“四千五百元钞票,五百元银币,还有——”

这几句话还没有完,那高颧骨的同伴马秋霖忽也作声惊呼。

“立素,我的大衣也不见了…唉!还有我的文书皮夹呢?”

“哎哟,不得了!”

“皮夹里面还藏着重要文件呢!”

“这——这怎么办?”

两个人的惊呼声音闹成一片;他们俩的舞手蹈足的动作更助村了气氛的混乱。

那四十二号瘦长的寓客,头发已有几茎花白,身上披一件文绸棉袍。我瞧他的面貌很像有些头脑,又像是出惯门的。他一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的或子把好,一过高声说话。

他道:“喂,你们走走神。不要这样子慌乱,慌乱也没益。现在先得查明,这些东西究竟怎么样失掉的。”

姓马的忙应道:“那当然是有人进来偷去的。”

瘦长子说:“这失窃的事是谁发见的?”

那白脸的少年应道:“我发见的?”

“瞟,你所得偷地进来?”

“不,我起先睡得很熟,不听见什么。刚才我起来小道,忽见房门半开,我叫秋霖,秋霖还睡着。我记得这门是我亲手锁的,因此便知道不妙。我开了镜台的抽屉一瞧,我的钱包果已不见。这一定是这旅馆里有了贼哩!”

马秋霖附和道:“不错,我们快去叫警察来,赶紧在这旅馆中搜一搜,也许还可以人贼并获。”

霍桑和我跨进这四十一号以后,只是站在那中年瘦长子的局面,旁观地静听,并不发表什么意见。直到这时他方才开口。

霍桑说:“这意见不错。但我们不妨先瞧一瞧,可有没有线索。现在先瞧瞧这房门,门既然锁着,偷地怎么样会进来?”

瘦长的四十二号客人似也赞同,大家都走到门口来察验。

那客人忽作惊喜声道:“唉,这锁果真被什么东西撬动过哩。瞧,钥匙孔上不是有很明显的痕迹吗?”

霍桑低下了头,把锁孔的两面瞧了一瞧,又微微点点头。他正要发表意见,忽听得房门外面一阵惊乱的脚步声音,从楼梯那边奔过来。

一个人嚷道:“快去敲四十号的门!……快去敲四十号的门!”

我暗暗一惊。四十号是我们的寓室。难道竟有人疑心我们?霍桑的举动很快,立即把门拉开了探头出去。

他接嘴道:“我就是住在四十号里的。什么事?”

我的眼光也从霍桑的肩头上瞧去,看见那乱嚷的人是个秃发的矮子,就是这新大旅馆的帐房。他一听霍桑的话,连忙住步。

他问道:“你可就是大侦探霍桑先生……哎哟!还算巧!霍先生,这件事总要烦劳你老人家——”

霍桑插口道:“别喀惊,你走进来讲。”

那两个失主和四十二号的寓客,都不期然而然地把目光瞧着霍桑。似乎霍桑的姓名,他们早曾听得过,刚才却当面不识,此刻听得了帐房的话,便都显出一种出乎意外的神气。

霍桑同帐房道:“王先生,这件窃案一共有五千多元的损失。这位马先生还有重要的文件一起被窃。”

帐房急忙道:“是,是——不过我们旅馆的章程是不负赔偿责任的。就像你先生有重要的东西交明我们,我们当然负责。若使并不交明,你们自己藏在身上或卧室中,我们怎能负得了责任?所以——”

杨立素睁着双目,厉声道:“你的嘴倒厉害!人家失了东西,你开口便不负责任。这件事明明是有人撬开了室门进来偷的。偷的人不消说是在旅馆里。你既然变不讲理,我也不妨说你们庇护着偷儿,故意欺害我们旅客。并且——”

霍桑排解似地说:“喂,这不是闹意见的时候。何必说废话?现在我们还须查得仔细些。假使这窃贼就在旅馆中,我们就得查明是什么样人。是不是什么条房?或是其他旅客?或者竟就是这位帐房先生——”

帐房发急道:“什么?是我?”

霍桑说:“我原是假定地说,你别急。现在我们应得查一个水落石出,那才是正当办法。来,我们走出去瞧瞧,有没有来踪去迹。”

我们还没有走出卧室,忽然有一个条房急步奔进来,向着那秃顶的帐房报告。

“王先生,我们已发见了窃贼的出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