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得很晏,他们都已吃过早茶了。匆匆的洗了脸,新皮包又打不开,什么东西都没有取出,颇焦急。早茶是牛奶,咖啡,和几片面包。

又写了几封信,并开始代箴校改《莱因河黄金》一稿。午饭在十点钟,吃的菜似乎比晚餐还好,一样果盆,一盆鸡蛋,一盆面和烧牛肉,再有水果咖啡。仍有两瓶酒,我们分一瓶给邻桌的军官们,他们说了一声“Morci!”下行李舱去看大箱子,取出了几本书来。开大箱的时间是上午八至十一时,下午四至六时。四时吃茶,只有牛奶或咖啡及面包。

没有太阳,也不下雨,天气阴阴的,寒暖恰当。我们很舒适的在甲板上散步。船已入大海。偶然有几只航船轮船及小岛相遇于途。此外,便是水连天,天接水了。与元度上头等舱去看。不看则已,一看未免要茫然自失。原来,我们自以为三等舱已经够好的了,不料与头等舱一比,却等于草舍之比皇宫。他们没有一件设备不完全,吃烟室,起坐室,餐室,儿童游戏室……等等,卧室的布置也和最讲究的家庭差不多。如此旅行,真是胜于在家。想起我们的航行内海内河的船来,真不禁万感交集。我们之不喜欢旅行,真是并不可怪。假定我们的旅途是如此的舒适,我想,谁更会以旅行为苦而非乐呢!

同船的还有凌鸿勋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他们是我的从前的邻居,现在到香港去,不知有何事。他曾做过南洋大学的校长,最近才辞职。我们倚在船舷谈得很久。还有一位刘夫人,也带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孩子真有趣,白白的脸,黑黑的一双大眼,谁见了都更喜爱。我们本不认识,不久却便熟了。平添了不少热闹于我们群中。

我们决定多写些文字,每到一处,必定要寄一卷稿子回去,预备为《文学周报》出几个Athos专号。我们的兴致真不算坏。这提议在昨夜傍晚,而今天下午,学昭女士已写好了一卷《法行杂简》。写得又快又好。我不禁自愧!我还一个字也没有动手写呢。写些什么好呢?

船上有小鸟飞过,几个水手去追它,它飞入海中,飞得很远很远,不见了,我们很担心它会溺死在海中。茶后,洗了一次澡,冷热水都有,设备得比中国上等的旅馆还好。

晚餐是一盆黄豆汤,一盆生菜牛肉,一盆炒豆荚,一盆布丁。其余的和昨天一样。生菜做得极好。箴是最喜欢吃生菜的,假定她也在这里,吃了如此调制的好生菜,将如何的高兴呢!

餐后,我们放开了帆布的躺椅,躺在上面闲谈着。什么话都谈。我们忘记了夜色已经渐渐的灰暗了,墨黑了。偶然抬头望着,天上阴沉沉的,一粒星光也不见,海水微微的起伏着,小浪沫飞溅着,照着船上舱洞中射出的火光,别有一种逸趣。远远的有一座灯塔,隔一会儿放一次光明。有一种神秘的伟大,压迫着我。

等到我们收拾好椅子下船时,已经将十时了。我再拿起《莱因河黄金》的译稿到餐厅里来做校改的工作。自己觉得不久,而侍者却来说,要熄灭电灯了,不得已只好放下工作去睡。

袁中道君是一位画家,我们很喜欢看他作画。他今天画好几幅速写像。晚上,我正在伏案写字,而他却已把我写入画中了。很像。画学昭的那一幅伏案作书图尤好。

在船上已经过了三十多个小时了,还一点也没有觉得旅行的苦。这是很可以告慰于诸亲友的。据船上的布告,自开船后到今天下午二时,恰恰一天一夜,共走了二百八十四英里,就是离开上海已二百八十四英里了!后天(二十四号)早上六时,才可到达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