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虚荣心,向来是胜于男子,所以女人好胜的心,当然也比男子更切。你看有许多女运动员,为了失败,在万目睽睽之下,往往是哭了出来。朱雪芙听到方小姐的那话,分明是讥笑自己,没有爬山的能力,什么话也不用说,将刚才俊人抛在地上的火把,拿了起来,另一只手提了自己的衣服,就向上面跑。俊人看她这情形,就知道她是负气登山的。山道既险,她又是这样的生气,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岂不是一桩笑话?因之在后面抢上去两步,一面叫道:“小心点儿吧。根本这就是生路,而况又是最有名的好汉坡。”

雪芙答的话更是妙,回转头来向他道:“难道你不希望我能做一位好汉吗?”

这句话说完了,她更是很勇敢的,跑上前几步。俊人看了她这种样子,也有点生气。心里想着,就不拦阻你,看你能不能一口气跑上山顶去!有了这样一个转念,就不是跟了她向上跑了,只是顺了山坡,一层一层的,顺步而行。果然的,还不到十三层石阶,那火把就照耀着没有动了。俊人心想:若是赶到她面前去,只须一言半语,又要把她鼓励得飞跑了。倒不如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她在那里等着,还可以让她多喘上一口气。如此想着,他便是毫不费力地,望了上面,顺便踏着石坡走。

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经把火把扔到一边,自己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两手抱了一只膝盖,只睁了眼,远远地向俊人望着,却不作声。俊人笑道:“你真行,我自顾不如你,不是你在前面引着,我简直走不动。”

雪芙还在喘气呢,只望了他微笑。俊人道:“大概我们一群人里面,只有你能得这锦标,我就很难达到那终点。”

说着,仰了头向山顶上面看去,只见那四周黑影矗立的当中,有一个小山尖,上面有两星灯火。若顺了这面前的石坡数去,正要达到那所在。便“呵”了一声,笑道:“真高。你看,那两盏灯火,同天上的星斗,混杂在一处,我还以为是两颗大一点的星呢。”

雪芙道:“我们走了有一半的路吗?”

俊人道:“没有吧?我想走了不过四分之一,或者是三分之一。”

雪芙情不自禁地,将手缓缓地捶着膝盖,笑道:“我们可便宜了轿夫。花四块多钱,还要这样拼命地跑山,我想只有姑妈出的钱很值。她不但坐了轿子上山,没走一步,而且她的身量,还是很重。”

说着话,方氏叔侄也就提了火把,走到面前。笑道:“两位小姐,我看不必给轿夫们减轻这种负担了。这个地方,有一块平坦些的,就是在这里上轿吧。”

静怡跟着他缓缓地走上来,笑道:“好家伙!看起来是无所谓。到了山上之后,才知道比理想上的山路,要难走到十倍。”

雪芙坐在那里没有作声,偷眼看静怡,却见她抬起一只手来,把前面额顶上纷披下来的头发,慢慢地摸着,一直摸到耳根后去,虽微微地也有点喘气,但是并不怎样的显着吃力。对人说话,还带着一点微笑。方先生又笑道:“二位的意思怎么样?就在这里等轿子吧?这轿夫也有点儿可恶,知道我们走到半山腰里,必要等轿子坐的。倒故意慢慢地走上山来。”

俊人道:“反正他总要上山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吧。”

雪芙坐在那里,已是不喘气了,但也不肯说话,随手拔了一根草,两手互相掐着。静怡扶了她叔叔一只手臂,笑道:“我现在走不动了,叔叔把我背上山去吧。”

雪芙“噗嗤”一声笑了,心里想着,我可胜利了。静怡道:“密斯朱,你笑什么?”

雪芙道:“方小姐向来斯斯文文的,不说什么笑话,这次也弄出小孩子脾气来了。”

静怡笑道:“我这人嘴直,不会撒谎。心里想要说出来的话,不说出来是不痛快的。”

她这话,本来很平常,可是当在雪芙听着,就像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似的。便默然了很久,没有作声。

所幸在这个时候,抬着两位老太太的轿子,已经到了面前。尚太太老远的就嚷着,“两位姑娘,可以不必闹小孩子脾气了,轿子到了,就坐上去吧。”

静怡笑道:“伯母!你下来走两步试试吧?”

尚太太道:“哟!我充不了这个好汉。”

说着话,轿子在各人面前挨身而过。只听到那四名轿夫喘出来的气,呼噜呼噜作响。轿子虽向上走,可是他们抬的姿势,倒是半歪斜着的。每走上一层石坡,却微微地停一下。走过去几尺路,还可以听到那轿夫们的呼喘声。等他们走远了,俊人道:“抬轿地挣这几个钱,也很不容易。”

雪芙道:“你那样心疼轿夫们,我想,你大可以走上山去,不必坐轿了。”

俊人笑道:“假使我要充好汉时,当然要走上去。可是我并不想做好汉,也就无所谓了。”

雪芙觉得他是取了一种讥笑的态度,便把脸向山上看着。在两个火把光之下,俊人看到雪芙的脸,红红地板着,两只眼睛,也是很呆定的,无待猜想,可以知道她又是在生气了。这就向她笑道:“轿子已来了,你坐轿吧,我也不走了。”

说着,已见两乘轿子,走到了面前。于是伸手拦着道:“停下来吧。这里两位小姐,全走不动了。”

这两乘轿子,恰好有一乘是抬方小姐的,方小姐坐了先走。随后雪芙的轿子上来,她感觉到自己胜利了,也不必去再和方小姐计较,所以她是很高兴的就猛可地叫道:“轿夫!抬我上去吧,我已经走过一半的路了。”

轿夫歇下轿子等她,她两手撑了大腿,倒有点儿站立不起来。俊人看到,只好抢过去,把她搀扶着。笑道:“照着我们平常的生活来说,我们这样的走路,乃是一种过激运动,是不怎样合宜的。”

雪芙道:“我要运动什么?不过有人藐视我,说我走不动,我一定要赛上一赛。现在既是藐视我的人,已经失败了,那我可以休息休息了。实告诉你,我这两条腿,已经酸疼得站不起来了。”

俊人哪里还好说什么,自扶着她上了轿。然后随在后面,一步步地上山。

这个好汉坡,果然是非好汉不能上。俊人在这上去的石级上,又歇了两次,才到了岭的上面。到了这里,首先让人惊异一下子的,就是远远的山凹里面,上下左右,满布着灯火。生平也游过不少次的山,绝对没有看到什么地方的深山上,有这些灯火露出来的,轿子上得坡来,都在这里停着的。只听到尚太太很高兴地发着议论。她道:“那右手山下层,灯火最繁密的所在,就是牯岭街上。由那里层层向上,那都是阔人的住宅。你不要看到那里有灯火,那些住宅的主人翁,也许整年不到那里去住一天的。庐山上置这么一所房子,不过是一种点缀品。再向左手看去,那灯火越向上走,不是越稀少吗?那是到汉阳峰去的一条大路。那最上面的山影子,就是汉阳峰的下层。到了那里,就可以看到五老峰。我们的家,是向右手转弯,现在这里看不到。”

俊人道:“我走上这山坡,陡然看到了这些灯火,实在让我大吃一惊。”

尚太太道:“这是晚上来,你没有发觉到这牯岭的伟大。假使你是白天上山的,一到这里,就可以看到满山的绿树丛里,左一堆白的,右一堆红的,那就是山上盖的新洋房子。平常人形容乡下避暑的屋子,都叫夏屋渠渠。以前我不懂什么叫‘渠渠’两个字?现在我可懂了,渠渠,大概就是说一堆堆的。可是屋子怎么好堆起来呢,只好说是小堆一小堆,把区区两个字来替代。区区的文言,就是渠渠了。”

她这样地一解释,于是乎在场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在笑声里面,轿子继续地向前抬着走。

由这里向前,山路已是慢慢地平坦,大家全都在轿子上谈话。一直抬到牯岭街上,更是让人惊异的,便是这两旁的店户,各悬着通亮的煤汽灯,到这个时候,还没有打烊。以所经过的店而论:洋货店,果食店,理发馆,邮政局,银行办事处,几乎小城镇里所没有的,这里全有。俊人问道:“在山上避暑的人,至多也不过一万人罢了。何以就什么店,这里也会有了?”

方先生在他后面答道:“这个问题,我能答复。因为这里虽不过是一万人上下,可是这一万人里面,可以说个个都是带了钱到山上来花的。大概在随便一个小城镇里,决计找不到这么些大量消费的人。譬如我们这一班,能说谁不是消费的呢!”

大家说着话,轿子穿过了这条街,却是转到一个山谷里去。

在星光之下,还看得出来,山谷中间,是一条山涧,河水流着,潺潺有声。山涧两边,是两条很平坦的人行路。夹着山涧,两旁全是人家。人家后面是高山,在树木森森的中间,闪出一点灯火来,正透着幽静。这样走了二三里路,那山谷还不曾完,尚太太只叫一声到了。早见路边有四五个人,举了两盏灯火,簇拥上前来。有的叫太太,有的叫尚太太,她连连答应不迭。大家下了轿,随着灯,走进一幢洋式篱笆门去。这里倒是有个小小的花圃。穿过花圃,上一层水泥阳台,铁纱门里,已是把灯光送将出来了。尚太太到了这里,已是觉得精神百倍,她首先开了门,让方太太母女进去,笑道:“这个地方,幽静极了。回头你睡觉的时候,可以知道这里的妙处。既能听到窗外的虫子叫,又可以听到山涧里的水声。若是刮风的时候,这后面山上那些大松树,一齐吹得哗喇喇作响,非常之像风浪声。树声水声,不能分别,这妙趣更多。”

她大概是太高兴了,一点不觉得累人,一面说话,一面挪开围了桌子的椅子,请大家坐下。

俊人见是一所洋房,大家所到的地方,似乎是个书房,墙壁上还有书房里的图表,只是现在改了客厅了。一张小圆桌子,四周是小巧的椅子围着。靠左角有一套三件头的藤椅子。在桌子上,点了一盏很大的白瓷罩子煤油灯。俊人昂着头四周看看,笑道:“以洋房子而论,这陈设算是简单的了。”

尚太太道:“到庐山上来避暑的人,日子很短,陈设总是少的。再说笨重的木器,要搬上山来,也很不容易,所以陈设方面,总是简单得多。”

方先生不由得拍起手来笑道:“尚太太真是一位庐山通,说什么事不明白,只要一问尚太太,那就头头是道。我们决计不找旅馆了,就在这里吵闹尚太太。至于我们应当负担多少钱?也请尚太太不必客气,只管说出来。”

方太太道:“是呵!若是讲客气,倒教我们不好向下说了。”

尚太太道:“不向下说,就不用说得了。”

方太太已是拉住两位小妲,同在藤椅子上坐了,笑道:“我的嘴笨,应该怎么样子说,朱小姐,你教一教我吧。”

雪芙笑道:“我要教伯母说吗?那我就说是大家不必客气。”

方太太回转脸来向静怡道:“什么事情,都是一个缘。不想我们无意中遇到了尚太太,陈先生,还有朱小姐,个个全待我们很好。我们大家住在一处,也好,你得着这样一位同伴,可以多多地讨教。”

雪芙道:“我懂得什么呀,我倒愿意在方小姐面前领教,至少就是方小姐这一口好国语,我多听两句,也可以学了不少的本事。”

静怡笑道:“哟!我这个还算本事呀。就算国语吧,我不过生长在北平,自小儿慢慢学来的,我连国语注音字母还是不知道。”

尚太太点点头道:“大家要老是这样客气就好,将来别为了抢口香糖吃打架才好呢。”

说到这里,俊人已出去督率着用人,把轿夫打发走了。正走了进来,听到尚太太说了这话倒不由得心里卜通一跳。可是再看看两位小姐,很自在地坐在那藤椅子上,又不像在这里藏着什么心事。尚太太道:“现在我们可以去看看房子了。这屋子分着两进,这里五间,我这一批人住着。在这后面也是五间房,就请方先生一家人住着吧。”

方太太道:“那太多了。我们这班人,有两间屋子就够了。”

尚太太笑道:“这并不是分豆子吃,方太太觉得太多,我可以拿下一把来。”

方先生道:“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就是那么办,我们到后面去看看房子吧。”

尚太太还是在高兴的当儿,说了一声,就在前面引路,这屋里只剩下了俊人同雪芙。俊人低声道:“姑母留起客来,倒是很高兴。”

雪芙一手按了藤椅,一手伸了个食指,只管在藤椅子缝里拨弄着,淡淡地笑说:“姑母高兴?难道比你还能高兴吗?”

俊人虽是有许多话可以去辩驳,但是她的话,实是牵扯不上,倒无须去和她说什么,也是一笑了事。

两个人默然坐了很久,看房子的人全来了。方先生笑道:“这太好了。有书房,有客堂,有卧室,在山上避暑,还要完善到哪里去?最妙的是那边另有一条小路,出去,免得经过这里。这样就好。”

方小姐道:“不到这里来可不行,我这里又没有多少朋友,少不得每天全要找朱小姐谈谈。”

雪芙道:“彼此一样。在都市里过惯了的人,猛然间到了山上来,也总会感到生活寂寞的,所以游山的人总得有伴。”

静怡听她说着这话,脸上带了微笑,便很快地向俊人瞟了一眼。尚太太道:“方太太和我也说得来的,这真是彼此全有伴了,让我很高兴。”

说话时,一个女仆,正来收拾桌面。尚太太笑道:“对了,快拿饭出来吃。我打电报给你们,说有了好几位客在一处的。和我们预备了一点酒没有?”

女仆道:“有白兰地,也有葡萄酒。”

尚太太道:“山上这些佣人,都是有训练的,只要你给他们一点头绪,他们自然就会给你预备得齐齐全全的。要说庐山通,他们这些人,才是庐山通呢。我这里共有四个佣人,也用不了许多,分两位给方太太去用吧。”

方太太笑道:“这样事情,全都要尚太太照顾一个到,我真是感激不尽。”

尚太太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屋子是人家的,动用家具,也是人家的,我这不过是借花献佛。”

静怡笑道:“妈!你听,我们倒成了佛了。”

方太太笑道:“我们怎么不是佛?我们是那猪八戒成的都天大元帅,到什么地方,就吃到什么地方。”

静怡笑道:“饭来了,老都天大元帅,你就请上坐吧。”

说时,正是他们的女仆,向桌上送上饭菜来。方太太道:“我这都天大元帅就席了。照说,这个名义,我是不能接受的。好在我是老太婆,没关系。陈先生,我是当了朱小姐的面,不免忠告你一声。这个名义,你们先生们是不能承认的。一承认,那你就不能和朱小姐平等了。”

雪芙红了脸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方太太道:“我早就知道你们的婚姻关系了,像你们这样的思想崭新的人物,还怕害臊吗?”

雪芙笑道:“并不是害臊。”

她也只说了这句话,就坐下来,并没有把话说下去。

俊人虽不说话,先看看她,然后又看看方小姐。方小姐正扶着她母亲坐下去,将两小张白纸,和她母亲擦杯筷,没有说什么。低了头,也看不到她是什么颜色。只有雪芙坐在下方,很是得意,嘴角上不断地带了微笑,将筷子拨了碗里的炒菜。好在方太太续继地说着笑话,大家很是快乐,把这事就遮盖过去了。饭后,方先生一行,自去收拾他们的屋子。俊人也有两女仆,带了他到卧室里去。

这晚上大家全因上山受了劳累,各去安寝。果然的,人睡在枕上,那风吹树梢声,以及山涧里的水声,潺潺然,哄哄然,能让人在睡梦中惊醒。俊人在枕上听到了,很是赏鉴了一会,看看窗户外面,已是天色大亮,这就不想睡了,披衣起来,仆人也就送上茶水来。原来山上人,普遍都是起早的。俊人在昨晚上,一觉睡得很甜蜜,早上起来,精神非常的好。因之喝了一杯热茶嚼了两块饼干,就走到外面来。

走不多远,就看到静怡站在石桥的栏杆边半倒了身子,那山谷里的风,在她身旁经过,把她的衣衫和她的衣襟一齐吹动起来,斜飘到一边,她那袅娜的身材,配了这株斜的山树,和那石桥,和那石桥外一道弯曲的人行路,在这四围山色里,真是一幅天然的仕女图画。俊人还没有作声,她倒远远地先点了两点头,笑道:“陈先生也起来得这早呵!”

俊人回头看了看,立刻又觉得这态度是不大方的,然后从从容容地走到了她面前,笑道:“密斯方可是比我还早。”

静怡笑道:“黑夜里上山,到了山上,还不知道这山是一种什么样子。我为了这一点,又大大地发了小孩子脾气,一晚上也没睡好。到了天亮,我就醒了。起床之后,没别的事,就是出来看看山景。”

俊人笑道:“我也是这样,彼此可以说是同……”

俊人说到这里,突然地向她脸上看看,见她脸色沉沉的,一点儿笑容没有,便接着道:“同……同……同有这样一个观点。”

静怡听了这样解释着,倒是微微地一笑。俊人见她快乐,也就跟了她快乐。因笑道:“这地方是个长谷,又有这一条涧水,境地倒是很幽静,只可惜一层,没有风,不能十分的凉快。”

静怡笑道:“在庐山上,根本就用不着要风吧?”

俊人道:“对了对了,我糊涂得很,还没有想到这上头来呢。”

静怡抬了头,四面地观望着,因笑道:“最初发现这地方的人,确实有些见地。倘不是有这个人发现在先,我们这一辈子也许不会到牯岭来。古人游庐山的诗文多了,可没有谁说到牯岭。”

俊人笑道:“无论谈什么,方小姐都能引经据典,我真透着惭愧。我肚子里的实学,未免太少了。”

静怡道:“陈先生太客气,朱小姐的学问,也很有根底呵!”

这样说着,倒教俊人很难于答复,因笑道:“她所学的同方小姐是两路的。”

静怡抿嘴微笑了一笑,没有继续向下说。

偶然一回头,看到路边浅草里,开了一朵小小的黄花儿,于是走过去掐了起来。两个指头箝着,依然走到桥头上靠了栏杆站定。却把花拈着,直送到鼻子尖去嗅上两嗅。然后把手指头只是抡着,微低了头,望着花出神。俊人也是抬头向四周去看看,只见那金黄色的太阳,由人行路的两边高树上,向路上照了来,照着地面上,一大片漏花的影子。风吹着树枝动摇的时候,那树叶子里漏出来的阳光,在满地上爬动,也很有点意思。再向山上看看那阳光斜照的一角山峰,和背阳的一面山阴,一明一暗,相亲得很是有趣。在阳光里绿树层层的,将那些大小避暑房屋,半掩半露的,别是一种风味,笑道:“我只知道黄昏时候的景致好,其实早上太阳刚出山的那一会儿工夫,景致非常的好。”

静怡道:“可惜今天早上还没有雾。庐山的雾,也是古来就有名的,我也愿先睹为快。”

俊人道:“由这里向东走,就是牯岭了。我们到街上去看看,好吗?”

静怡红着脸将那朵小花,又凑到鼻子尖上闻了一闻,低声答道:“你请便吧。家母起来了,会找我的,我不敢走远。”

俊人碰了她一个小小的钉子,也有点儿难为情,便退了两步,向山涧里面看着,搭讪着道:“这水流在石头上,翻出来的水珠子,大小乱跳,很有个意思。”

口里说着,人也慢慢地走远。他心里是那样想着,假如她再有话说,我就走得很远了。可是他猜得不对,她已经回答了,而且给他一个很好的接近机会。这种意外的收获,那是叫俊人喜欢得不跳起来,已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