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金主以粘没喝为左副元帅,斡离不为副元帅,分道侵宋。这次大举南下,兵精粮足,又是熟门熟路,连问道都不必用。粘没喝耀武扬威,率领大兵,直攻太原。城中粮饷已竭,军民十死八九,哪里还能再守?城遂被陷,知府事张孝纯被获。

粘没喝以为忠臣,劝令降金,仍为城守副都总管。王禀负太宗御容,赴水而亡,通判方芨;转运使韩揆等三十人,尽皆死难。

金兵分队陷汾州、知州,张克戬全家死节。

消息传到宋廷,众辅臣又主和主战,议论纷争起来。耿南仲、唐恪主和;徐处仁许翰主战。吴敏本来主战的,此时也附和主和一派,与徐处仁反对,徐处仁以吴敏反复无常,遂与他当廷争执。吴敏不服,竭力辩论。徐处仁不觉忿怒已极!也顾不得身在御前,竟将御案上的墨笔,拿将起来,力掷过去,恰巧碰在吴敏的鼻梁上,划成一道墨痕,就同戏台上的小丑差不多。耿南仲、唐恪、都在旁窃笑不已!吴敏忿极,竟要扭打处仁,还是钦宗连声喝阻,方才没有打起来,一场计议,遂无结果而散。

次日御史中丞李回,便弹劾吴敏、徐处仁,连许翰也带在里面。钦宗遂将徐处仁、吴敏、许翰一同罢斥,用唐恪为少宰,何樐为中书侍郎,陈过庭为尚书右丞,聂昌同知枢密院事,李回签书枢密院事。当下决意主和,先将李纲贬知扬州府。中书舍人刘珏、胡安国,并言李纲忠心报国,不应外调,竟得罪了辅臣。刘珏坐贬提举亳州明道宫,安国也出知通州。南道总管张叔夜,闻得京城空虚,请统兵入卫,陕西置制使钱益,也要率兵前来。耿南仲、唐恪一意主和,飞檄驰阻,令其驻守原镇,不得无故移师,诸人只得折行而回。其余各处行营,皆已奉到停战的旨意,都坚闭营门,不管外事,一任金兵如何侵掠,视若无睹。宋廷又遣著作郎刘岑,太学博士李若水,分使金营,请缓师修好,及岑等还朝,说斡离不止索所欠金帛,粘没喝定要割与三镇。钦宗不得已,再遣刑部尚书王云,出使金军,许他三镇岁入的赋税。一面又遣给事中黄锷,从海道赴金都,请罢战言和。

试想此时的金兵,已经分道出发,乘锐南下,还有什么和议而言?金人明知宋廷怯懦、辅臣昏庸,故意的答应讲和,使他们不作预备,挥兵直入。粘没喝从太原直取汴梁,攻下平阳、威胜、隆德、泽州,到一处破一处,官吏悉皆弃城逃走。粘没渴兵抵河外,宜抚使折彦盾拥兵十二万,夹河而阵。李回亦有马军一万,也来到河上。粘没喝见宋朝军容甚盛,便向部下道:“若是对阵厮杀,未知谁胜谁负,不如先用虚声来吓他一吓,宋人都是胆小无用的,倒可以省些气力,也未可知。”遂下令军中不必出战。到了夜间,各营都敲起战鼓来,敲了一夜,到得天明去看宋军时,折彦盾的十二万人,全都溃散。李回的军马,也奔回京师。这一阵鼓声,果然比十万大军还厉害。粘没渴哈哈大笑,领兵渡河。知府杨燕瑛,河南留守西道总管王襄,都弃城逃走。永安军、郑州皆望风而降。

粘没喝得步进步,过河之后也不提三镇了,遣人来说:要全得两河地方,划河为界。京师又戒严起来了。那面的斡离不从井陉进兵,杀败宋将种师闵,长驱破天威军,攻陷真定,守将都钤辖刘竧,自缢,知府李邈被虏北去。又进攻中山,河北大震。宋廷的辅臣,到了这时,还是坚持和议,接连不断的遣使求和。斡离不乃遣杨天吉、王汭,持了宋廷从前与耶律余睹的原书,入见钦宗,抗声问道:“陛下不肯割畀三镇,倒也罢了。为什么还要恢复契丹呢?”钦宗嗫嚅道:“这乃奸人所为,朕并未闻知。”王汭冷笑道:“中朝素尚信义,奈何无信若此,现在只有速割三镇。并上我主徽号,献纳金帛车辂仪物,还和言和。”钦宗迟疑半晌道:“且与大臣商议。”王汭道:“商议商议,我军已渡河了。”言罢欲行,钦宗尚要挽留。王汭道:“可命亲王往我军陈请,我等无暇久留了。”遂扬长而去。钦宗十分惶急!只得下诏徽四方兵勤王。种师道料知京师难守,上疏请幸长安。宰相反说他畏怯,下诏召还,令范讷往代。种师道奉诏回京,见沿途毫无预备,不胜痛恨!惟祈死速。过了数日,果然病殁。前次京师受困,全仗种师道、李纲竭力支持。

现在种师道已死,李纲出知扬州,耿南仲、唐恪还不甘心,说他启衅召寇,贬为保静军节度副使,安置建昌军。

适值王云从金营回来,说是金人必欲得三镇,否则进兵取京师。钦宗无法,只得命百官赴尚书省,会议三镇弃守。耿南仲、唐恪力主割地,何樐道:“三镇为国家根本,如何可割?”唐恪道:“不割三镇,如何退敌?”何樐道:“金人无信,割地亦来,不割亦来。”两人争论不已,仍是一场没结果。接着粘没喝又令人前来,要割两河,以河为界。廷臣听了,皆面面相睹,不敢发言。王云向钦宗说道:“臣前日使金,曾由斡离不索割三镇,且要康王往谢,现若依他前议,当可讲和,万一金人不从,也不过如王汭所言,加上金主徽号,献纳车辂罢了。”钦宗无计可施,遂进王云为资政殿学士,偕康王赴金军,许割三镇,并奉衮冕玉辂,尊金主为皇叔,加上徽号至十八字。

王云奉命,便与康王出师,由滑浚至磁州。知州宗泽,迎谒道:“肃王一去不归,大王尚蹈其覆辙么?况且敌兵已竟逼近,所有讲和的话皆是欺谎之语。大王去亦何益,请勿前进。”康王遂留于磁州,王云尚再三催康王前行,康王不从。

次日,康王出谒嘉应神祠,王云也随侍康王左右,磁州人民,皆遮道谏阻,请康王不可北去。王云还不知进退,厉声呵叱。不觉激动众怒,齐声喊道:“奸贼奸贼王云。”倘想恃威恐吓,人民一齐大怒!奔向前来,你一拳,我一脚,将王云立刻打死。康王带谕带劝,才把人民遣散开去。回到州署,已有知相州汪伯彦,遣人赍书,请康王赴相州。康王遂即往相,汪伯彦带领步兵,身服橐鞬出城迎接。康王加以慰劳道:“他日面见皇上,当以京兆荐公。”伯彦拜谢!康王乃留居相州。

忽有一个壮士,前来请见,康王立命延入,见他生得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英气逼人,心内颇为奇异!便问他姓氏。这人自称姓岳,名飞,表字鹏举,乃相州汤阴县人。原来这岳飞生时,有大鸟飞鸣屋上,因以为名。家世业农,其父名和,母姚氏,诞飞未尝弥月,适值内黄河决,大水淹至,飞母抱之,坐于缸中,随水飘流,幸得抵岸,才能抚养长大。这岳飞天生神力,能挽强弓三百斤,弩八石,闻得周倜善射,投拜为师,尽传所学。当刘鞈宣抚真定,招募战士,飞遂往投,乞得百骑,至相州,剿平土匪陶俊、贾进和,至是家居无事,因来请见康王。王留作护卫,适相州有盗吉倩,跋扈异常。康王命飞前往招抚。飞奉了王命,单骑驰入盗寨,与吉倩角技。吉倩屡败,乃率众三百八十人,情愿投诚。飞引见康王,王嘉其功!授为承信郎。飞乃请王募兵御寇,康王乃一面请旨,一面招募兵卒,以防金兵,相州人心渐定。

单说京师,自康王与王云去后不见消息,朝中愈加惊惶!

又遣侍郎冯澥、李若水往粘没喝军中议和。二人奉命而行,走至牟县,守河的兵丁都如惊弓之鸟一般,见冯澥等一班人,带了几个兵丁,只当是金兵到了,立时扰乱起来,倒把冯澥前站的人,惊的跑了回来,仓皇失色的说道:“请相公们从小路走罢,走大路去,恐要遇见金兵哩。”冯澥便问若水,意下如何?

若水道:“现在这些把守关隘的兵丁,见敌即逃,已成习惯,我们如何可以学他们,岂不被金人所笑,尽管从大路而行,就是遇见敌人,不过一死罢了。”遂下令道:“有敢轻信谣言者斩。”这令下去,果然安静了许多。

冯澥、李若水到了怀州,执知州霍安国等,胁降不屈,共杀死十二人。这时的气焰,正在不可一世,哪里还有礼貌待遇宋使。冯澥、李若水只得忍耻含辱入见粘没喝,申请和议。粘没喝反把二人呵斥了一场,立即驱逐出帐,遂与斡离不会师,直至汴京城下。斡离不屯刘来寺,粘没喝屯青城,京城里面,仅有卫士和弓箭手七万人,分作五军,命姚友仲、辛永宗二人为统领。此时兵部尚书孙传,已擢同知枢密院事。他本来不习戎事,现在见京城被困,便想起从前邱浚的感事诗即今之烧饼歌等类上面有一名“郭京、杨适、刘无忌”,便在街市上面,觅取了一个姓刘名无忌的;又在龙卫里,觅得一个姓郭名京的,请了回来,当作神仙一样看待。

这郭京、刘无忌,本是个奸狡无赖,见孙传如此供奉,乐得装模做样,骗些衣食。郭京便说:“善行六丁六甲的法术,只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就可以生擒斡离不、粘没喝两人了。”孙传听了,立刻奏闻朝廷,钦宗也深信不疑,下诏授郭京为成忠郎,并厚赐金帛,令其自行召募。郭京奉了旨意,顿时意气扬扬,出了皇皇谕告,募兵保国。他那里募兵的法儿,又与寻常募兵不同,并不讲求身材体格,也不试验力量大小和年纪老少,只要年命里带了六甲的,就可以入册。京城中的人,明知他妖言惑众,并无本领,谁肯前去应募。因此郭京所募的,尽是些无赖乞丐,前去骗顿饭吃,借免饥寒的。所以不上十天,便已召募足额。及至金兵已抵城下,矢石乱飞,郭京还大酒大肉吃个不已,谈笑自若,人问他为什么不出去杀敌?郭京笑道:“我只要选了一个吉日,带三百人出城,便把金人杀得一个不留,直追到他们国内,连种都绝了。”于是京城里的无赖,都瞧着郭京眼红,一齐想得好处,有的自称六丁力士,有的自称北斗神兵,有的自称天阙元帅,终日里谈神说鬼,满地都是这些乞丐编成的军队了。

那斡离不,先遣人来计议割两河的办法。钦宗唯唯应命,遣耿南仲去报命,耿南仲推说年纪大了,不能前往,又遣聂昌,聂昌说有老亲在堂不能远离。陈过庭道:“身为大臣,连君忧臣辱这句话都不知道么?臣愿前往金营,虽死无悔。”钦宗流着泪,向南仲聂昌喝道:“议和乃是你两人的主意,到了事到临头,又你推我诿起来,还成事情么?”便命南仲往河北斡离不军,聂昌往河东粘没喝军。聂昌退下,向人说道:“我此去不能回来了,两河人民素称忠勇,不肯归降金人,知道议和是我们的主意,一定不肯放我,我死在九泉,也不瞑目了。”行抵绛州,果然众百姓将城门关闭,不许聂昌进城。只得取出诏书,再三晓谕,人民只是不理。聂昌无法可施,只得从城墙上爬将进来,被钤辖赵子清喝令拿下,先把两眼挖出,然后一阵脔割,送了性命。这也是庸臣误国之报。

耿南仲在钦宗做太子时,就为东宫太傅,相依十年。南仲自以为资格甚老,后见吴敏、李纲皆是新进,位出己上,心中异常不快!遇事不顾是非利害,一味反对。这次金兵临城,李纲主战,他硬要主和,情愿割地亡国,就是这个缘故,现在奉了旨意,只得与王汭同赴斡离不军中而去。到得卫州,乡村人民都恨极了,齐说误国贼臣到了,立刻鸣锣聚众,要来杀他。

王汭跑得快,跑了回去。南仲见势不妙,割须弃袍,逃往相州康王那里去了。这是金兵未曾到京时的事情。金兵既至,钦宗没法,只得遣使,持了蜡书,乘夜出城,约康王及河北守将入援,行至城外,又被金兵的逻卒所获。唐恪即劝钦宗西幸洛阳,何桌引苏轼调“周朝失计,莫如东迁”之语,谏阻钦宗。钦宗顿足于地道:“联今日当死守社稷,决不远避了。”

次日,唐恪随钦宗巡城。京内人民都恨主和之人,见了唐恪过来,拦马就打,幸而逃走得快,飞马跑归,但是砖石乱下,已是受惊不小。唐恪即闭门家居,恳请罢职。钦宗准奏,命何樐继任,且复先丰三省官名,不称何樐为少宰,仍用尚书右仆射名号,以冯澥为尚书右丞。此时却来了两处勤王兵,一是南通总管张叔夜,一是东道总管胡直孺,直孺领了五千人马,行抵拱州,为金兵杀得片甲无存,连直孺也生擒了去,缚示城下。

张叔夜令长子伯奋将前军,次子仲雍将后军,自将中军,合三万余人,转战至南董门。钦宗召对,叔夜请驾幸襄阳,钦宗不从,但命叔夜统兵入城,令签书枢密院事。殿前都指挥王宗濋,愿开城出战,当即调拨卫兵万人,开城而出,略略交战,遂即遁去。金兵进扑南壁,张叔夜与都巡检范琼,竭力防御,方将金兵击退。其时军心惶惑,大有不可终目之事。钦宗亲自披甲登城,以御膳犒赏将士,且值仲冬,连日雨雪,士座冒寒执兵,皆至僵卧。钦宗见此情形,心怀不忍,因徒跣求晴,复亲至宣化门,抚慰军民,乘马行泥淖中,军民感泣,因此没有变志。

粘没喝遣萧庆入城,要钦宗亲自出盟。钦宗面有难色,但令冯澥与宗室仲温赴金营。粘没喝不交一语,立刻驱回。范琼率兵一千出战,渡河冰裂,溺死五百人,只得退回。士气更为沮丧。

何樐屡催郭京出战,郭京答道:“非至危急,我兵不出。”至是诏令迭下,无可迁延,方才定期出兵。先将守城兵士,尽撤下城,不许窥视;然后用六甲兵,大启宣化门出战。金兵张四翼,鼓噪而前,六甲兵抱头鼠窜,想逃进城来,人多路窄,泥宁滑濋,跌入护城河而死的,不计其数。郭京便向张叔夜道:“金兵如此猖獗,待我出城作法,信管退去。”叔夜放他出城,竟带了几个余党逃得不知去向。金兵乘机追上城来,官兵望风溃散。金人放火烧南熏门,统制姚友仲战死,四壁守御使刘延庆,抵敌不住,回身要走,被追兵一箭射死。统制何庆言、陈克礼,中书舍人高振,皆殁于难。内侍监军黄金国,赴火自尽。

金兵长驱直入。钦宗闻得京城已破,放声大哭道:“悔不听种师道之言,致有今日。”

当金兵初次围困汴京,议和北去之时,种师道力劝钦宗,乘其半渡击之。廷臣牵于和议,不从其言。种师道厉声道:“此时不从吾言,异日必为后患,恐追悔无及了!”至是果如其言,所以钦宗回思前事,深悔不从种师道之言。后来南儒有咏史诗一首道:陈迹分明断简中,才看卷首可占终;兵来尚恐妨恭树,事去方知悔夹攻!

丞相自言艺产第,太师频奏颧翔空;如何直到宣何季,始忆元城与了翁。

钦宗正在放声大哭!忽然喧声直达禁中,钦宗大惊失色!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