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史嵩之将金哀宗遗骨、宝玉法器及俘囚张天纲、完颜好海等,解献临安。知临南府苏琼,见了张天纲,即叱道:“你有何面目来此?”天纲道:“亡国之事,何代无之,我金亡国,比较你们二帝如何?”苏琼不禁惭沮!入奏理宗。理宗召天纲问道:“你难道不怕死么?”天纲道:“大丈夫不患不得生,但患不得死。死苟中节,有何可怕?请即杀我。”理宗亦为嗟叹再三!刑官又逼天纲供状,令他书金哀宗为虏主。天纲道:“要杀就杀,还有什么供状!”刑官无法,只得令他随意书供。天纲但书“故主殉国”四字,此外更无他言。理宗遂献俘太庙,并藏金哀宗遗骨于大理寺狱库。时人以孟珙灭金,能报国仇,尝绘将军尝后图以美之。后人有诗道:太庙埋魂骨已枯,复仇九庙献军俘;拼香弃雪清风镇,谁写将军尝后图。

理宗赏灭金功,加孟珙带御器,江海又诸将皆论功行赏有差。先是孟珙出兵攻蔡,外由史嵩之主持,内由史弥远等力赞大计。蔡州将下之时,弥远已晋封太师并左丞相,郑清之为右丞相,薛极为枢密使,乔行简陈贵谊参知政事。未几,史弥远即因疾乞休,遂解左丞相职,加封会稽郡王,奉朝请。弥远疾病加重,不久即死,入相二十六年。理宗因其有定策功,恩礼隆重,始终不衰;二子一婿五孙,皆为显官。初为相时,颇欲引用贤才,力反韩侂胄所为。后因济王竑受冤而死,廷臣啧有烦言,遂援引佥壬,排斥正士,权倾中外,朝野侧目。理宗竟为所制,不能自主。及弥远死,理宗始得亲政,改元端平,逐三凶,远四木,朝政略有起色。但三凶已见前回,这“四木”

又是什么故事呢?

原来“四木”乃薛极、胡榘、聂子述、赵汝述,名字上面都有一个“木”字,所以当时称为“四木”。这四人皆是史弥远的私党。理宗既逐去了三凶四木,遂召洪咨夔、王遂为监察御史。两人相继入朝,献可替否,荐贤劾邪,朝右始知有谏官。

到了史嵩之献俘,举朝相庆!王遂独劾嵩之,素不知兵,矜功自恣,谋身诡秘,欺君误国,在襄阳多留一日,即多贻一日之忧!疏上不报。洪咨夔又上言,残金虽灭,邻国方强,严加守备,尚恐不及,如何可以相贺?理宗颇为嘉纳。太常少卿徐侨,尝值经筵,开陈友爱大义,暗中代济王竑鸣冤。理宗亦为感悟,复还竑官爵,饬有司检视墓域,按时致祭。济王妻吴氏,自请为尼,赐号慧净法空大师,月给衣赀缗钱,朝政方才略觉清明。

那赵范、赵葵,却因蔡州已复,上疏请据河守关,抚定中原,恢复三京。朝臣皆以为未可。即赵范的参议官邱岳亦劝赵范道:“蒙古正强,中国新与结盟,如何可背?况中原土地为蒙古百战而得,岂甘抛弃。我军一动,彼必来报。那时衅端既开,非但进退两难,且恐不易收拾。”参政乔行简,正在请假,闻得这个消息,上疏竭力谏阻,其余谏阻的人也很是不少。独郑清之却力赞赵范之议,劝理宗允行。理宗即命赵范、赵葵移司黄州,克日兴兵,又命知庐州全子才,合淮西兵万人赴汴。

汴京由崔立留守,都尉李伯渊、李琦素为崔立所虐待,闻得宋军已至,即通书约降,假意与崔立商意守备,即拔匕首将他刺死。李伯渊把崔立之尸系在马尾,号令军前道:“崔立杀害劫夺,烝淫暴虐,大逆不道,古今所无,应该杀么?”大众齐声应道:“该杀!该杀!他的罪恶,寸斩还嫌轻的。”当下割了崔立的首级,在承天门。遥祭金哀宗,尸骸横在街上,军民脔割,顷刻而尽。李伯渊等出迎宋军,全子才进了汴京,留屯十余日。赵葵引淮西兵五万到来,见了全子才即道:“我们的计划是据关守河,你兵已到此半月,不速攻潼关洛阳,还待什么时候呢?”才子道:“粮饷未随,如何行军?”赵葵作色道:“现在北兵未至,正好乘虚袭取,若待粮饷文集,北兵已南下了。”才子无法,遂令淮西制置使机宜文字徐敏子,统帅钤辖范用吉、樊辛、李光、胡显等,引兵一万三千名,即行西上,又令杨谊领庐州强弩兵一万五千,作为后应,两军各怀五日粮而行。徐敏子到了洛阳,城中没有守兵,只得人民三百多家,开块出降,敏子率军入城,次日便没了粮饷,只得采蒿和面,作饼充饥。

太常簿朱扬祖奉命至河南,祭谒入陵,刚至襄阳,有侦骑报告,蒙古前哨已到孟津、陕西、潼关、河南,皆增兵备,驻扎淮东的蒙古兵,也从淮西往汴,朱扬祖得了这个信息,不觉战战兢兢,进又不能,退又不敢,急与孟珙计议。孟珙道:“敌兵虽然两路前来,计算也要旬余才能到汴。我挑选精骑送你前往,尽夜兼程,不过十日,即便竣事,敌兵到来,你已南返了,怕什么呢?”朱扬祖听了这话,仍是不敢前去,孟珙便允许他相偕而往。遂疾驰前进,到了陵下,祭谒礼成,重回襄阳,去来都很平安,朱扬祖谢别孟珙,自往临安复旨去了。

那杨谊引了人马,做徐敏子的后应,行至洛阳东面三十里,诸军散坐蓐食。忽见数里之外,隐隐的有麾盖过来,红的黄的其色不一,遥遥而至。诸军不禁错愕!忽然一声胡哨,蒙古兵四下杀来。杨谊没有防备,仓猝之间如何抵敌,慌忙上马,向南奔走。部兵见主将已逃,自然溃散。蒙古兵追至洛水,宋军溺死者不可胜计,杨谊单骑而回。蒙古兵进迫洛阳,徐敏子出城迎敌,虽然不分胜败,但是没有粮草,如何支持,只得弃了洛阳而归。赵葵、全子才屡次催史嵩之解粮,始终不见解到。

蒙古兵又从洛阳来攻汴京,且决河水灌城。宋军已经乏粮,怎经得再遭溺毙?也只得引军南还前功尽弃了。赵范因师出无功,要想脱罪,不但上表弹劾全于才,连自己的兄弟赵葵,也连带在内,说他们轻遣偏师,所以挠败。有诏将赵葵、全子才各降一秩,其余诸将,也贬黜有差。史嵩之上疏求去,准予免职,郑清之亦力请辞职,理宗下诏慰留,以赵范为京湖制置使,代史嵩之职。未几,蒙古令使臣王檝前来责问败盟之故,宋廷无可答辩,王檝悻悻而去。

当时南宋的将材,无过于孟珙的。珙为孟宗政之子,智勇足备,颇有父风,在襄阳任上,招集中原健儿一万五千名,编为镇北军,分屯于汉北樊城一带地方,防备蒙古。理宗命为襄阳都统制,孟珙至枢密院共议军务,乘便入见,理宗道:“卿为将门之子,忠勤体国,破蔡灭金,功勋卓著,朕深加厚望哩!”孟珙谢道:“此乃宗社威灵,陛下圣德与诸将之功,臣何力之有。”理宗道:“”卿不言功,益见谦冲。“乃授为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并命出驻黄州。孟珙陛辞,理宗问及恢复大计,孟珙对道:”愿下宽民力,蓄人材,静俟机会,待衅而动。“

又问议和可好么?孟珙顿首道:“臣以军旅事陛下,但当言战,不当言和。”理宗深善其言!优加赏赍。孟珙叩射之后即赴黄州,修城濬壕,搜简军实,招集边民,增置保寨,黄州遂成重镇。理宗又俯从民望,召远真德秀为翰林学士,魏了翁直学士院。真德秀入朝,即进陈所著《大学衍义》,并请理宗屏除一切娱乐无益之事。魏了翁入对,也以修身齐家,任贤建学为言。

理宗敛容听受,面加慰谕。

原来,真、魏两人所言,看是空谈,实在是有指而言。只因理宗初年议选中宫,那时曾经选入数人,一为故相谢深甫侄孙女;一为故制置使贾涉女。贾女生得异常美艳,深为理宗所爱,欲立为皇后。杨太后却对理宗道:“谢女端重有福,宜册为后。”理宗不敢有违,只得册谢女为后,封贾女为贵妃。那谢皇后幼时,一目生翳,面目黧墨,父名渠伯,久已亡故,家亦中落,后尝亲自汲水烹饪,到得深甫做了宰相,兄弟辈欲纳女入宫,其叔榉伯道:“此女面貌,仅可充一灶下婢,即使势有可援,选入后宫,也不做一个老宫人,况且要厚备妆奁,一时间又从何处措备呢?”经此一阻,事即中止。恰值元夜张灯,天台县内,忽有群鹊巢于灯山,大家都以为是后妃的预兆。天台县的巨宦,首推谢氏,遂集资摒挡行装,送后入宫,榉柏要想阻止,已是不及。射后一路前往临安,忽然发疹,及至痊愈,创痂脱落,面色转白,肤如凝脂,目翳亦得良医治好,竟成了一个姣美女子。

杨太后听得有这样的异事,又因自己得册为后,谢深甫曾于暗中相助,所以一力主张,册谢氏为后。但是谢后虽然转陋为美,那轻颦浅笑,举动宜人,究竟不及贾贵妃,因此册立谢后时,内侍宫人都暗中说道:“不册立真皇后,倒反册立假皇后了。”只是谢后秉性谦和,驭下宽厚,对于贾贵妃的擅宠争娇,丝毫没有嫉妒之意,事奉太后,亦能先意承顺,因此杨太后更称她贤慧,即理宗也深加敬礼,不敢轻慢。过了一年,杨太后崩逝,上尊谥为恭圣仁烈,贾贵妃更加恃宠而娇。其弟似道,年少无赖,凭借贾贵妃的内援,居然授为藉田令。似道倚仗势力,行为更不检束,日日纵游妓家。到了夜间,还挟妓游湖,灯火彻晓,丝竹管弦,盈耳不绝。一日夜间,理宗登高,凭栏远眺,见西湖上面池烛辉煌,耀得如同白昼。理宗对左右道:“想必又是贾似道在那里挟妓游湖了。”次日,命内侍出外察访,果是似道所为,因命京尹史岩之,严加戒饬。

那史岩之,因贾贵妃深得宠爱,正要设法巴结,恃为内援。

见理宗命他戒饬似道,一则惧怕贾贵妃的势力,不敢得罪他的兄弟;二则借此献此殷勤,好保全自己的禄位。遂即奏道:“似道少年性情,落拓不羁,但堪大用,陛下不当拘以小节。”

理宗听了这话,只得似道真有大才,便有用他之意。那时后宫里面,除了贾贵妃之外,还有一个宫人阎氏,生得体态苗条,妩媚动人,理宗也甚为宠幸,封为婉容。这阎婉容与贾贵妃,并擅恩宠,暗与内侍董宋臣等,表里为奸,势倾朝野,炙手可热。所以真德秀劝理宗屏除一切娱乐无益之事。魏了翁又劝理宗修身齐家,正是对症发药。并非一派空谈可比。理宗虽然当面嘉纳,宫内嬖宠仍旧如故,当即以真德秀参知政事。其时真德秀已是抱病,力请辞职,罢为资政殿学土,提举万寿宫,未几,病殁,迫赠为光禄大夫,予谥文忠,后世称为真西山先生。

真德秀既殁,只剩了一个魏了翁在朝,他却不避利害,遇事直言,理宗要命为参政,执政暗中排挤,未能任用。

蒙古主窝阔台,又因宋人背盟,欲雪前恨,三路入寇。第一路命其子阔端库腾、大将塔海入蜀;第二路命忒木解特穆德克、张柔等侵汉;第三路命温下花琨布哈、察罕等侵江淮。三路人马,大举南下,兵锋甚锐,各路告急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飞到宋廷,宋廷又未免惶恐起来。此时郑清之任左丞相,乔行简为右丞相,两位宰相,会议之下,居然保举魏了翁督视京湖军马。理宗因两位丞相都荐魏了翁知兵体国,文武兼全,立即授为端明殿学士,同检书枢密院事,督视京湖军马。

恰值江淮督府曾从龙,因忧惧而死,遂把江淮之事也搁在他一人身上。举朝臣僚,均皆大骇!上书谏阻,理宗又不肯允,竟命了翁即日视师,且赐便宜行事,如当初张浚的故事。了翁辞谢了五次,皆不获命,料知执政大臣,有意倾陷,若再推辞,必加以遇事规避的罪名了。因此就不顾利害,把这千斤重任,挑在肩上。

陛辞的时候,理宗御书唐人严武诗,并“鹤山书院”四个大字,以宠其行,又命宰相饯行。了翁启程,径赴江州,开府视事,用吴潜为参谋官,赵善瀚、马光祖为参议官,申儆将帅,分派援军,又献边防十策,倒很有一番作为。蒙古将温不花,率兵至唐州,全子才弃师而逃。赵范来援,击败敌兵于上闸,敌始退去。阔端的人马,到了沔州,知州事高稼,以孤军迎战,力竭阵亡。蒙古兵进围青野原。利州都统制曹友闻,夤夜赴救,才得解围,又转援大安军,杀败蒙古先锋汪世显。两路军报,到了宋廷,还以为蒙古兵并不厉害。

郑、乔两相因倾陷魏了翁,未能如愿,恐他反因此得立功劳,遂奏请理宗召了翁回朝,授为签书枢密院事。了翁力辞不受,改为资政殿学士,出任湖南安抚使兼知潭州。了翁仍复辞谢。乃命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不久病逝,理宗深为惋惜!特赠少师,赐谥文靖。

蒙古兵日形猖獗。赵范在襄阳任用北军将士王旻、李伯渊、樊文彬、黄国弼等为心腹,北军势力高于南军。南军心怀不平,交讧起来。赵范又抚驭不善。王旻、李伯渊纵火烧城廓仓库,投降蒙古。南军将士李虎等,又乘着北军纵火,大掠而去。襄阳城内,自岳飞恢复之后,贮积甚富,经此一番劫掠,将累年积蓄,扫荡无余。赵范因此削职,以赵葵为淮东制置使兼知扬州。赵葵屯垦治兵,严饬边防,颇能自守。

但是襄汉一带,被蒙古将忒木解破枣阳,下德安府,陷随州,长驱直入,至荆门军。温不花也攻入淮西。蕲、舒、光诸州,皆望风奔溃。温不花由信阳至合肥。阔端这一路,破武休,陷兴元,直入平阳关。利州统制曹友闻,与弟友万、友谅,皆战殁。阔端率兵入蜀,不到一月,西蜀全境,几乎尽皆陷没。

阔端在成都府屯兵数日,又移兵北攻文州。知州刘锐、通判赵汝芗,固守逾月,知不能免,刘锐令全家服毒,幼子方才六岁,服药之时,尚下拜接受。等到合家已死,刘锐积薪焚尸,所有金帛诰命,亦付一炬,然后自刎。州城被陷,赵汝芗骂贼而亡,军民同死者数万人。

警报至临安,理宗追悔前失!郑清之、乔行简上疏辞职,遂即罢免。起史嵩之为淮西制置使,进援光州,赵葵援合肥。

沿江制置使陈骅,遏和州,为淮西声援。史嵩之闻忒木解至江陵,急檄孟珙赴援。孟珙令民兵部将张顺先渡,亲引全军继进为后应,连破蒙古二十四寨,救出难民二万有余。蒙古将察罕攻真州,知州事邱岳,连却敌兵,又于胥浦桥设伏诱敌,击死蒙古将士,方才退去。理宗又改端平五年,为嘉熙元年,仍用乔行简为左丞相兼枢密使,郑清之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

蒙古主窝阔台既已南侵,又命将撤里塔,征伐高丽。高丽本来臣服宋朝,辽金迭兴,即属辽金。到得蒙古强盛,又降顺蒙古。只因高丽王暾,新近嗣位,不知利害,杀死蒙古使臣,所以命撒里塔领兵东征。高丽人如何敌得过蒙古,屡战败北,只得遣使谢罪,情愿增加岁币。撤里塔报知窝阔台,窝阔台命他遣子为质,方许议和,高丽王只得答应。

未几,窝阔台又命将绰马儿罕,平定了西域,再命太祖之孙拔都,速不台等,西征钦察,攻入阿罗思部,并屠也烈赞城,陷莫斯科,进兵欧洲,分兵入马札儿、索烈儿,欧洲北境诸国,合为迎战,俱为蒙古所败,全欧大震,捏迷思部民,竟至荷担逃去。窝阔台因为西征欧洲,所以把南方的军务,略为搁置。现在西路接连报捷,他又锐意图南,命温不花进攻黄州。孟珙自江陵回救黄州,将蒙古兵杀退。温不花移攻安丰军。宋将杜杲,凭城坚守,幸得池州都统制吕文德,率军驰至,两下夹攻,方将温不花杀退。史嵩之已奉命为参政,督视京湖江西军马,开府鄂州,闻得蒙古将察罕,入寇庐州,又要调兵救援了。

未知檄调何人,胜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贤阃帅延揽人才太学生维持名教却说史嵩之闻得蒙古将察罕,领兵往攻庐州,急调杜杲前往救援。杜杲奉檄即行,驰入庐州,预备守城,遥见蒙古兵蜂屯蚁附而来,约有数十万之众,所携攻城器具,不可胜计。杜杲见了,并无惧色,但看敌人如何来攻,他便如何应付,随机而动,绝无匆遽之态。只见蒙古兵,既抵城下,便撤运土木,尽力筑坝。不到多时,已筑得高于城齐。杜杲力命兵士用油灌草,燃之以火,抛掷坝下,一刹那顷,火势随风而旺,所筑之坝尽行焚去。蒙古兵见坝已被焚,即用炮轰城。杜杲就敌楼内,筑起七层雁翅,抵挡炮火。蒙古兵开炮打来,悉为雁翅所阻,射回敌营,反打伤了自己人马,蒙古兵不觉惊慌起来。杜杲便乘这机会,出城邀击,蒙古兵大败而逃。杜杲追逐了数十里,方才回来,又练舟师,扼守淮河,遣其子遮,与统制吕文德、聂斌等,分伏要险。蒙古兵不能进,方才退去。杜杲奏捷临安,有诏命为淮西制置使;又命孟珙为京湖制置使,规复荆襄。

孟珙奉了朝命,对部下道:“欲图规复,必得郢州,乃可通饷运;必克荆门,乃可出奇兵。”遂檄江陵节制司进捣襄邓,自赴岳州,召集诸将,指授方略,命各进兵。诸将依计深入,遂复郢州,克荆门军。又命将取了信阳、光化军及樊城、襄阳。

孟珙方才上疏,奏陈保守方法道:取襄不难,而守为难,非将士不勇也,非军马器械不精也,实在乎实力之不给尔。襄、樊为朝廷根本,今百战而得之,当加经理,如护元气,非甲马十万,不足分守,与其抽兵于敌来之后,孰若保此全胜,上兵伐谋,此不争之争也。

理宗得了此奏,便诏孟珙,便宜行事。孟珙乃编蔡息降人为忠卫军,襄郢降人为先锋军,择要驻守,襄、汉以固。

蒙古将塔海,又引兵入蜀。制置使丁黼,誓死坚守,选遣妻孥南返,然后登陴拒敌。塔海由新井进兵,诈建宋军旗帜,以诱城内,丁黼果然坠入计中,疑是溃兵,令入招徕,等到已及城下,方知是蒙古兵,遂引军夜出城南,于石笋街迎战,众寡悬殊,兵败身死。塔海遂进陷汉、邛、简、阆、篷诸州,又破重庆、顺庆诸府,直趋成都,再赴蜀口,欲出湖南。

孟珙得了消息,料定蒙古兵必由施黔出川,急运粟十万石,分发军饷,令三千人屯峡州,一千人屯归州,命其弟瑛,率五千人驻扎松滋,声援夔州,并增兵戍守归州隘口的万户谷,添派一千人屯施州。忽闻得塔海渡江东下,忙又分派战船,增设营寨,遣兵由简道至均州,扼守要冲,等得蒙古兵渡过万州湖滩,施、夔大震。孟珙之兄孟璟知峡州,拒敌于归州大理寨,杀退蒙古兵前哨。进兵邀截于巴东,又获胜仗,夔州乃得保全。

孟珙复侦得蒙古主帅在襄、樊、信阳、随州诸处招集军民布种,又于邓州的顺阳境内,屯积船料,即分兵查察,严密防范,且设计将蒙古所储材料,暗地焚毁,又遣兵暗入蔡州,烧了所屯的粮草,蒙古兵遂不敢进窥襄汉。

理宗因四川未定,特下诏调孟珙为四川宜抚使兼知夔州,节制归峡鼎澧军马。孟珙奉诏赴镇,招集散民,编为宁武军,用回鹘降人爱里巴图鲁等,为飞鹘军。适值四川节置使陈隆之,与副使彭大雅,不能和协,互相讦奏。孟珙致书责备他们道:“国事如此,合智并谋,尚恐不克。两司犹事私斗,岂不闻廉蔺古风么?”陈隆之、彭大雅得了此书,各怀惭愧,遂改怨为睦,互相和协,孟珙又厘正宿弊,订立条目,颁发州县,内中有最紧要的几句话道:“不择险要立寨栅,无从责兵卫民;不集流离安耕种,无从责民养兵。其余如赏罚不明,克扣军饷,官吏贪婪,上下欺罔等弊,皆严加申戒。”因此吏治一新,兵备严整。后又兼任夔州路制置屯田两使,遂调夫役筑堰,募农人给种,由秭归至汉口,为屯二十,为庄七十,为顷十八万八千二百八十。又设南阳竹林两书院,居住襄、汉、四川流寓人士,用李庭芝权施州建始县。李庭芝到任之后,训农治兵,招募壮士,勤加训练,方及一年,士民皆知战守,无事服农,有事出战。孟珙乃将李庭芝所行诸法,饬各属遵照仿行。

其时乔行简已晋爵少傅,平章军国重事李宗勉为左丞相兼枢密使,史嵩之为右丞相,督视江淮四川京湖军马。这三人之中,还是李宗勉清谨守法;那乔行简遇事模棱,无所可否;史嵩之执拗任性,恶闻直言。当时的人,评论三位丞相,都说乔行简太浮泛,李宗勉太狭隘,史嵩之太专擅。三个丞相皆各有一失。未几,乔行简乞休,遂即病死,李宗勉亦殁。史嵩之竟得专政,朝右的正人,如杜范、游侣、刘应起、李韶、徐荣叟、赵腾诸人,皆与史嵩之不合,相继罢斥,只有孟珙一人向为嵩之所尊敬,因此,每有所请,无不准行,并无掣肘之虞。理宗到了嘉熙五年,又改为淳祐元年。

那时蒙古主窝阔台亦以病殂,蒙人称之为太宗。第六后乃马真氏鼐玛锦氏称制,调归拔都等西征各军,惟南军独不调回。塔海令部将汪世显等,复行入蜀,进围成都,制置使陈隆之,坚守十余日,誓必与城共存亡。谁知副将田世显,已送款于蒙兵,乘夜突入衙署,执住陈隆之,杀其家属数百口,开城出降。陈隆之被执至汉州。蒙古将汪世显,令他招降守将王夔。

隆之高声对王夔道:“大丈夫当舍生取义,何畏一死,幸勿降虏!”语至此,已为蒙古兵杀死。王夔率汉州军三千出战,兵败遁去,汉州遂陷,人民尽为屠戮,蒙古兵又移师出蜀。

其时蒙古使臣王楫,已第五次来宋议和,两下相持不决,王楫竟病死于宋。宋廷送王檝灵榇回去。蒙古又遣月里麻思伊拉玛斯赴宋,继续议和,同行的共有七十余人,方抵淮土,为守将阻住,劝他归降。月里麻思不从,被拘于长沙飞虎寨。

蒙古闻之,又令也可那颜、耶律朱哥等引兵由京兆,取道商房,直薄泸州。孟珙得报,忙分军邀截,一军屯江陵及郢州;一军屯沙市,一军从江陵出襄阳与诸军会合。又遣一军屯涪州;并令守城将士不得失弃寸土。权开州梁栋,因军粮缺乏,弃城而回。孟珙怒道:“竟敢违令弃城么?”立斩以徇,诸将相视战栗,奉命惟谨。蒙古将士闻得守备甚严,遂不敢进兵。

宋廷又命余玠为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余玠蕲州人,家世寒微,为人落拓不羁,往见淮东制置使赵葵。赵葵与语,颇奇其才,留于幕府,后令率舟师沂淮,入河抵汴,所至克捷,累迁为淮东副使。自陈隆之战殁,四川制置使悬缺未补。余阶入朝,奏对称旨,授为四川宜抚使,后又改任四川制置使。四川财赋,甲于天下。自宝庆三年,失去关外之地。端平三年,蜀境又遭蒙兵残破,所存州郡,已是无几。因此,国用愈加穷迫,历任的宜抚制置诸使,皆十分支绌,束手无策。监司将帅各自为令,不相统属,官无法纪,民生凋敝。自余玠到镇之后,大革弊政,重贤礼士,简选守令,严加申做,又在署左择地,建筑招贤馆,量才任使,皆得其用。

播州有兄弟二人冉琏、冉璞,俱有文武全才,隐居蛮中,不肯出任。前后阃帅,皆加辟召,均辞不就。及余阶至蜀,二人闻其贤名,不召自至,诣府晋谒。余玠待以上宾之礼,冉琏与弟璞,居馆数月,未献一策,亦无陈请。余玠极为怀疑,暗中遣人侦察二人所为何事,但见兄弟二人相对踞坐,终日以垩画地,有时绘山川,有时绘城池,从旁看了,都不解其命意所在,回报余玠,也莫测其浅深。又过了十余日,兄弟二人忽来晋谒,请屏左右。余玠即饬退从人,拱手请教。冉琏献议道:“为今日的西蜀计,莫有过于徙合州城一事最为重要。”余玠听了,又离座言道:“玠亦见及于此,无如无地可徙。”冉琏答道:“蜀口形势,无过钓鱼山,请徙城于彼处,择人扼守,积粟以待,可以抵得十万雄师,巴蜀即可固于金汤了。”余玠大喜道:“我固知先生非浅识者流,那些讥议先生的人,真是毫无见识了。但玠得此奇谋,不敢掠为己功,当为先生请于朝廷,即日照行。”冉琏兄弟退出,余玠立刻拜表,依议陈请,且请授二人官职。有诏命冉琏为承事郎,冉璞为承务郎,权通判州事。徙城工作,尽委二人办理。

此诏既下,合府皆知,顿时大哗。余玠勃然道:“此城若成,全蜀赖以安,否则玠一人坐其罪,与君并无干涉。”众人始不敢反对。遂就青居、大获、钓鱼、云顶、天生诸山,建筑十余座城池,皆因山为垒,棋布星罗,将合州旧城,移徙于钓鱼山,专守内水;利戎旧城,移徙于云顶山,以御外水。表里相维,声势联络,屯兵聚粮,为保守计,蜀民乃有依赖,共庆安居。但江淮之间,仍遭寇掠,蒙兵渡淮,攻入扬、滁、和诸州,进屠通州。史嵩之因江淮保障,重在江陵,请调孟珙知江陵府,借资守御,理宗准奏。恰值嵩之之父去世,嵩之应丁难守制,方才居庐数日。理宗即下诏起复,仍命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将作监徐元杰请收回成命,理宗不从。太学生黄恺伯等一百四十四人,叩阍上书,劾论史嵩之不守父丧,遽行起复,大逆不道,无过于此。这篇疏书,洋洋数千言,直将史嵩之奸回心肠,完全抉出。录在下面,阅者看了,就知史嵩之的罪恶,实是不赦。

理宗的信任不疑,也可谓昏庸极了。其疏道:臣等窃谓君亲等天地,忠孝无古今。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自古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未有不孝而可望其忠也。昔宰予欲短丧,有期年之请。夫子犹以不仁斥之,宰予得罪于圣人;而嵩之居丧,即欲起复,是又宰予之罪人也。且起复之说,圣经所无;而权宜变化,衰世始有之。我朝大臣若富弼,一身关社稷安危,进退系天下轻重。所谓国家重臣,不可一日无者也。

起复之诏,凡五遣使,弼以金革变礼,不可用于平世,卒不从命,天下至今称焉。至若郑居中、王黼辈,顽忍无耻,固持禄位,甘心起复,灭绝天理,卒以酿成靖康之祸,往事可鉴也。

彼嵩之何人哉?心术回邪,踪迹诡秘,曩者开督府,以和议惰将士心,以厚赀窃宰相位,罗天下之小人,为之私党;夺天下之利权,归之私室;蓄谋积虑,险不可测。在朝廷一日,则贻一日之祸;在朝廷一岁,则贻一岁之祸;万口一辞,惟恐其去之不速也!嵩之亡父,以速嵩之之去,中外方以为快,而陛下乃必欲起复之者,将谓其有折冲万里之才欤?嵩之本无扦卫封疆之能,徒有劫制朝廷之术。将谓其有经财用之才欤?嵩之本无足国裕民之能,徒有私自封殖之计。陛下眷留嵩之,将以利吾国也,殊不知适以贻无穷之害尔。嵩之敢于无忌惮,而经营起复,为有弥远故智,可以效尤。然弥远所丧者庶母也,嵩之所丧者父也,弥远奔丧而后起复,嵩之起复而后奔丧。以弥远贪黩固位,犹有顾恤,丁艰于嘉定改元十一月之戊午,起复于次年五月之丙申,未有如嵩之之匿丧罔上,殄灭天常,如此其惨也。且嵩之之为计亦奸矣,自入相以来,固知二亲耄矣,必有不测,旦夕以思,无一事不为起复张本。当其父未死之前,已预为必死之地,近畿总饷,本不乏人,而起复未卒哭之马光祖。京口守臣,岂无胜任,而起复未终丧之许堪。故里巷为十七字之谣曰:“光祖作总领,许堪为节制,丞相要起复援例。”夫以里巷之小民,犹知其奸,陛下独不知之乎?台谏不敢言,台谏嵩之爪牙也;给舍不敢言,给舍嵩之腹心也;侍从不敢言,侍从嵩之肘腋也;执政不敢言,执政嵩之羽翼也。嵩之当五内分裂之时,方且擢奸臣以司喉舌,谓其必无阳城毁麻之事也;植私党以据要津,谓其必无惠卿反卿反噬之虞也。

自古大臣不出忠孝之门,席宠怙势。至于三代,未有不亡人之国者。汉之王氏,魏之司马氏是也。史氏秉钧,今三世矣。

军旅将校,惟知有史氏;而陛下之前后左右,亦惟知有史氏。

陛下之势,孤立于上,甚可惧也!天欲去也,而陛下留之,常常中国,岂无君子,独信一小人而不悟,是陛下欲艺祖三百年之天下,坏于史氏之手而后已。臣方惟涕泣裁书,适观麻制有曰:“赵普当乾德开创之初,胜非在绍兴艰难之际,皆从变礼,迄定武功。”犬凝人必于其伦,曾于奸深之嵩之,而可与赵普诸贤,同日语耶?赵普胜非之在相位也,忠肝贯日,一德享天,生灵倚之以为命,宗社赖之以为安。我太祖高宗,夺其孝思,俾之勉陈王事,所以为生灵宗社计也。嵩之自视器局,何如胜非,且不能企其万一,况可匹休赵普耶?臣愚所谓擢奸臣以司喉舌者,此其验也。臣又读麻制有曰:“谍报愤兵之聚,边传哨骑之驰,况秋高而马肥,近冬寒而地凛。”方嵩之虎踞相位之时,讳言边事,通州失守,至逾月而复闻,寿春有警,至危急而后告。今图起复,乃密谕词臣,昌言边警,张皇事势以恐陛下,盖欲行其劫制之谋也。臣愚所谓擢奸臣以司喉舌者,又其验也。臣等于嵩之本无私怨宿忿,所以争趋阙下,为陛下言者亦欲揭纲常于日月,重名教于邱山,使天下为人臣,为人子者,死忠死孝,以全立身之大节而已。孟轲有言:“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臣等久被化育,此而不言,则人伦扫地,将之嵩之胥为夷矣,惟陛下义之!

这道奏疏,把史嵩之的奸心,揭出无遗。理宗见了,也应感悟。哪知仍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影响。武学生翁日善等六十七人,京学生刘时奉、王元野等九十四人,又接连上书陈请,令史嵩之终丧,以维纲常大节。理宗只是不省。徐元杰又入朝面陈道:“嵩之起复,士论哗然,乞许嵩之荐贤自代,免丛众谤。”理宗谕道:“学校虽是正论,但所言也未免太过了。”

徐远杰对道:“正论乃是国家的元气,今正论犹在学校,要当力与保存,幸勿伤此一脉。”理宗默然不答。徐元杰遂自求解职,理宗不许。徐兀杰只得退出。左司谏刘汉弼,也入奏理宗,请听嵩之终丧,理宗方才有些感悟。恰值史嵩之也自知难逃公议,也上疏奏请终丧。理宗乃下诏从嵩之所请,以范钟为左丞相,杜范为右丞相,皆兼枢密使。那杜范系黄岩人,素有令名,时人皆以公辅期之,现在做了宰相,自然大家都属望他有一番施为了。

未知杜范能负众望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