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何会滕公赴早朝毕,两人出班奏曰:“臣等于招贤馆得一贤士,韬略精通,识见高远,堪为破楚元帅。乞大王重用。”汉王曰:“贤士何处人?曾出仕否?愿说姓名,朕当录用。”萧何等奏曰:“此人原淮阴人,姓韩名信。曾为楚执戟郎官,屡上疏于霸王,不用,因弃楚归汉,不远千里而来。昨叩其所蕴,虽伊尹子牙,孙吴穰苴,亦不能过也。”汉王笑曰:“此人我在沛县时,曾闻他受辱胯下,乞食漂母,一乡人轻贱之。丞相若举此人为将,三军不服,诸侯讪笑,项羽闻之,决以我为瞽目人也!”萧何曰:“古之大将,多出自寒微,岂可以门户而论人耶?伊尹莘野匹夫,太公渭水钓叟,宁戚为抱车竖子,管仲④为槛车匹夫,后来施用作为,皆成大事。韩信虽出微贱,而胸中所学,为天下奇士,若舍而不用,使彼投于他国,是弃连城之璧,碎和氏之宝也。愿王听微臣之谏,急用韩信,项羽可灭,咸阳可复。如负所举,治臣等之罪。”汉王曰:“既卿等举荐,可召韩信来相见。”萧何传命,着禁门大使召新来韩信入内朝见。

韩信寻思:“汉王召我如此轻易,决不重用。我且进内,看汉王如何待我。”韩信入内,朝见汉王。王问曰:“汝千里而来,未见才能,似难大用。即今仓廒缺官管理,升汝为连廒官,试看尽职如何。”韩信即谢恩,略无愠色。萧何滕公,甚是不安。

韩信退到仓所,查点斗级人等,验看仓廒,估计粮数,取算子一把,照米堆多寡,开除一算,毫厘不差。在仓斗级老人,见信查算明白,拜伏在地曰:“自来管仓大人,未有如贤公精明神算也。”信笑曰:“量此待一仆隶之事耳,何足以尽我哉?”萧何密差人打听,见信如此算法,遂请来相见曰:“某欲举公为元戎,汉王恐贤士不能胜此重任,特以小官试看尽职如何,适闻贤公到,估计米堆,一算无遗,不知何法,便能知此大数?”韩信曰:“算有小九之数,有大九之数,若能精通算法,虽四海九州,亦不出此算法,况仓廒米数乎?昔伏羲画卦,虽六十四数,引伸触类,千变万化,天地间数目,皆不出此矣!”萧何嗟叹不已。韩信又曰:“仓廒米粮,日久且朽,当出陈易新,以济民用,公私两便,此亦宰相之事也。丞相此时正当举行。”萧何闻说,谢曰:“贤士此言甚合时宜,明日奏过汉王,决遵教施行。”韩信辞何到仓,即合斗级随仓四名,宿歇看守,仍着地方沿墙周迴关防,小心风火,判押批封,各得周悉。萧何访知,心下甚喜。

一连数日,汉王不朝。何因具小启,付竖宦传入内,汉王传命:“连日思欲东向,未有良策,因未出朝见,明日当相见也。”次日,萧何率百官早朝毕,汉王退至便殿,召萧何等入内议事。王曰:“朕在此久住,思欲东向,未有良策,奈何?”萧何曰:“东向非难,必得一破楚元帅,方可举行。”王曰:“朕所思者,正谓此耳。”萧何曰:“王不必多思,只重用韩信,大事定矣!”王曰:“韩信贫时,资身尚无长策,欲当此大任,而与项羽相敌耶?”何却将信算法,并易新之说,启奏汉王。王曰:“此一节之能耳!”何曰:“观此一节,足知其余,韩信真将才也!不可错过!”汉王曰:“既如此,且将韩信加升治粟都尉。”

近臣传命出,韩信欢然领受。随将旧管文书,查看一遍。何为新收之数,何为旧管之数,何为开除之数,何为实在之数,各有簿籍,较量斛斗,出入有经,收放有法。平昔都尉到任者,各项在仓人等有进见之礼,都尉若受此礼、遂为众人所挟,放粮之际,任他们除关纳之,民多生怨心,韩信到任后,即出告示,先将积年在仓作弊之人,尽行查革,即选殷实正身之人,毫厘不与私通,收放之时,均平公道,纳粮之际,再不使钱,支粮之人,斛斗满足。半月之间,百姓称快,情愿争相交纳,再无稽迟留连之弊。众人曰:“今日得此贤明大人在上,我等急急纳粮,省多少盘费。”一月之间,仓廒充实,门禁肃清。众百姓聚几个为首的,都到丞相府,连名保韩信曰:“我等往日费钱,又受许多辱骂,纳粮的稽迟半年,不得上纳,支粮的等候日久,不得关支。今得这个韩大人来,我等省了许多烦恼。今闻丞相又要升他转别处去,望丞相且留他在仓,掌管二三年,我等受无穷之赐。”何笑曰:“韩大人他是个大材,今却小用了他,况治粟之官,岂足以尽其能哉?”众人又苦苦哀告,何曰:”汝等且回去,容吾商议,再作区处。”众人出府。萧何暗思:“韩信非等闲人,可大可小,无往不可,我须极力保举。”

次日萧何入内见汉王,早朝礼毕,汉王宣何上殿曰:“朕近日梦中多凶险,又思父母家眷在彭城,何月得相见?郁郁于此,非久居之地也!”何奏曰:“昔齐景公放猎回,语晏子曰:‘寡人每梦不祥,于心不快。’晏子曰:‘梦之不祥请言之’。景公曰:‘我上山见虎,入泽见蛇,何也?’晏子曰:‘山为虎所居,泽为蛇所藏,何为不祥。今国有三不祥,未审我王知否?’景公曰:‘吾不知也。’晏子曰:‘国有贤士而不知,一不祥也;知之而不能用,二不祥也;用之而不擢之以重任,三不祥也。’今王梦中凶险,是有贤士而不能重用之故也。臣恐项王从范增计,举兵而西,王将何人以御之?此臣日夜之忧也!”王曰:“国中有贤,朕岂有不重用之理?是我到褒中许多时,何尝有贤而不用耶?”何曰:“见今有一大贤而王不用,是遗目前而乃远有所思,不亦误乎。”王曰:“大贤安在?丞相当言之,朕即擢用也。”何曰:“臣欲荐举,又恐我王嫌门户之寒微,鄙出身之卑贱,徒举而不用,反失贤士之心,则四方虽有豪杰,不欲为王用也。”王曰:“卿不必多言,即将贤士姓名报知。”何近王前叩首曰:“举国贤士,惟淮阴韩信也。”王曰:“前卿二次举荐,已加封为治粟都尉矣,岂谓不能用耶?”何曰:“治粟都尉不足以尽韩信之才能,必拜封大元帅之职,然后可以留韩信也。不然,信必去矣!”王曰:“爵不可以滥加,权不可以轻与。韩信一月之间二次封赏,若今未见尺寸之功,遂加元戎之职,使从我丰沛将士皆怨我赏罚欠当,而退有后言也。”何曰:“自古圣帝明王之用人也,随材致用,因人授职。臣料韩信乃栋梁大材,王今小之,此臣所以屡次为王言也!若丰沛将士,虽多劳苦,皆非信之俦,王岂可以此较彼,胸失轻重也?”王曰:“姑从丞相之言,且着韩信少缓数月,待张良或有举来贤士,堪为元戎者,朕当重用,不负昔日角书之约;若张良未有保举,那时却用韩信亦不为迟也。”

萧何不得已,回府又请韩信相叙。因问如何可以下秦?如何可以出栈道?如何可以收六国?信避席正言曰:“吾以丞相素知兵法,即此言观之,盖不知也!兵家相机而动,随时通变,不可先传,不可遥度,如水流制形,因战而知胜,鬼神不可测其妙,父子不可达其指,临事之际,自有妙算。丞相岂可下问,而欲闻其说乎?”何大喜,愈加敬重。

信辞回公馆,一连数日,不见动静,信寻思:“若今不激着萧何,恐汉王不知重,众人亦不钦服,纵将角书投献,亦不足以制服百官。”遂生一计,吩咐门吏:“预备快马,我明日五更须远行。”门吏依命,须备快走马匹。韩信即将原来行李拴束停当,依前匹马出东门长行。左右知信已去,径来丞相府报事。萧何方回朝,闻人说韩信出东门长行,大惊曰:“若信去,我辈老死褒中矣!”不知韩信投何处去?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