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

又像许久没有写信了,近一个月内连接顺、忠、庄好多信,独始终没有接到思成的,令我好生悬望。每逢你们三个人的信到时,总盼着一两天内该有思成的一封,但希望总是落空。今年已经过去十个月了。像仅得过思成两封信(最多三封),我最不放心的是他,偏是他老没有消息来安慰我一下,这两天又连得顺、忠的信了,不知三五天内可有成的影子来。

我自从出了协和,回到天津以来,每天在起居饮食上十二分注意,食品全由王姨亲手调理,睡眠总在八小时以上。心思当然不能绝对不用,但常常自己严加节制,大约每日写字时间最多,晚上总不做什么工作。便尿“赤化”虽未能骤绝,但血压逐渐低下去,总算日起有功。

我给你们每人写了一幅字,写的都是近诗,还有余樾园给你们每人写一幅画,都是极得意之作。正裱好付邮,邮局硬要拆开看,认为贵重美术品要课重税,只好不寄,替你们留在家中再说罢。另有扇子六把(希哲、思顺、思成、徽音、忠忠、庄庄各一),已经画好,一两天内便写成,即当寄去。

思成已到哈佛没有?徽音又转学何校?我至今未得消息,不胜怅惘。你们既不愿意立即结婚,那么总以暂行分住两地为好,不然生理上精神上或者都会发生若干不良的影响。这虽是我远地的幻想,或不免有点过忧,但这种推理也许不错,你们自己细细测验一下,当与我同一感想。

我在这里正商量替你们行庄重的聘礼,已和卓君庸商定,大概他正去信福州,征求徽音母亲的意见,一两星期内当有回信了。届时或思永福鬘的聘礼同时举行,亦未可知。

成、徽结婚的早晚,我当然不干涉。但我总想你们回国之前,先在欧洲住一年或数月,因为你们学此一科,不到欧洲实地开开眼界是要不得的。回国后再作欧游,谈何容易,所以除了归途顺道之外,没有别的机会。既然如此,则必须结婚后方上大西洋的船,殆为一定不易的办法了。我想的乘暑假后你们也应该去欧洲了,赶紧商议好,等我替你们预备罢。

还有一段事实不能不告诉你们:若现在北京主权者不换人,你们婚礼是不能在京举行的。理由不必多说,你们一想便知。若换人时恐怕也带着换青天白日旗,北京又非我们所能居了。所以恐怕到底不是你们结婚的地点。

忠忠到维校之后来两封信,都收到了。借此来磨练自己的德性,是最好不过的了,你有这种坚强志意,真令我欢喜。纵使学科不甚完备,也是值得的,将来回国后,或再补入(国内)某个军官学校都可以。好在你年纪轻,机会多着呢。

你加入团体的问题,请你自己观察,择其合意者,便加入罢。我现在虽没有直接做政治活动,但时势逼人,早晚怕免不了再替国家出一场大汗。现在的形势,我们起它一个名字,叫做“党前运动”。许多非国民党的团体要求拥戴领袖作大结合(大概除了我,没有人能统一他们),我认为时机未到,不能答应,但也不能听他们散漫无纪。现在办法,拟设一个虚总部,不直接活动,而专任各团体之联络。大抵为团体,如美之各联邦,虚总部则如初期之费城政府,作极稀松的结合,将来各团事业发展后,随时增加其结合之程度。你或你的朋友也不妨自立一“邦”,和现在的各“邦”同时隶于虚总部之下,将来自会有施展之处。

以上十月二十九日写

昨日又得加拿大一大堆信,高兴得我半夜睡不着,既然思成信还没有来,知道他渐渐恢复活泼样子,我便高兴了。前次和思永谈起,永说“爹爹尽可放心,我们弟兄姊妹都受了爹爹的遗传和教训,不会走到悲观沉郁一路去”。果然如此,我便快乐了。

寒假里成、徽两人溜到阿图合顽几天,好极了。他们得大姊姊温暖一度,只怕效力比什么都大。

庄庄学生物学和化学,好极了,家里学自然科学的人太少了,你可以做个带头马。我希望达达以下还有一两个走这条路,还希望烂名士将来也把名士气摆脱些,做个科学家。

思永出外挖地皮去不成功,但现在事情也很够他忙了。他所挂的头衔真不少:清华学校助教、古物陈列所审查员、故宫博物院审查员。但都不领薪水(故宫或者有些少),他在清华整理西阴遗物,大约本礼拜可以完功。他现在每礼拜六到古物陈列所,过几天故宫改组后开始办事,他或者有很多的工作;他又要到监狱里测量人体,下月也开始工作,只怕要搬到城里住了。我出医院回津后,就没有看见他。过几天是他生日,要让他溜回家顽一两天。

希哲替我经营,一切顺利,欣慰之至,一月以来,由二叔交寄汇两次,共三千美金,昨天又由天津兴业汇二千美金,想均收到。前后汇寄之款,皆由变卖国内有价证券而来(一部分是保险单押出之款陆续归还者),计卖去中国银行股票面二万,七年长期票面万八千,余皆以半价卖出——但不算吃亏。因为前几年买入的价格都不过三折余,已经拿了多次利息了——国内百业凋残,一两年后怕所有礼券都会成废纸,能卖出多少转到美洲去,也不至把将来饭碗全部摔破。今年内最多只能再寄美金一千,明年下半年保险满期,当可得一笔稍大之款。照希哲这样经营得三两年,将来吃饭当不至发生问题了。

以上十月三十一日写

这封信写了多天未成,又搁了多天未寄,意在等思成一封信,昨天等到了,高兴到了不得。要续写,话又太多,恐怕更搁下去,就把前头写的先寄罢。

昨天思永“长尾巴”叫他回家顽三两天,越发没有工夫写信了。你们千万别要盼我多信,因为我寄给你们的信都是晚上写的,我不熬夜便没有信了,你们看见爹爹少信,便想爹爹着实是养病了。

我这一个礼拜小便非常非常之好,简直和常人一样了。你们听见,当大大高兴。

爹爹 十一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