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全集原序

黄陶庵先生死忠之五年其门人陆翼王收其遗文得所论着百余篇属予爲之序呜呼陶庵之文止於此而已乎当其城陷引决投笔絶命搤吭而死翼王访求搜购於流离煨烬之中遗编断烂什不一存此可爲流涕叹息者也陶庵深沈好书於学无所不闚居常独坐一室不交当世迁固以下诸史朱黄鈎贯略皆上口其於考据得失训诂异同在诸儒不能通其条要陶庵顿五指而数之首尾通涉铢两历然虽起古人面与之讐问莫能难也其爲人清刚简贵言规行矩蚤有得於濂雒之传尝谓人曰吾比来爲文初无所长然皆折衷大道称心而立言质之於古验之於今其不合於理者亦已少矣此其一生读书之大略也当庄烈皇帝初年海内方乡古学一二通人儒者将以表章六经修明先王之道爲务廼曲学诡行则又起而乘之依光扬声互相题拂剽取一切坚僻之辞以欺当时而误流俗论者不察乃比其始事者同类而訾之噫此亦不思之甚矣世之降也先王之教化既熄法度既亡人奋其私智家尚其私学纰缪杂糅蟠戾於天下虽有高世之君子欲整齐而分别之其道无繇惟夫忠孝大节皆出於醇正博洽之儒其似是而非者不一见焉然後天下後世了然知异学之当诛而大雅之可尚以观我陶庵非其人耶陶庵爲诸生二十年与其弟伟恭其徒侯几道云俱其友夏启霖辈昼夜讲性命之学晩而後遇不肯就官城破之日师友兄弟同日并命今其书虽不全使读之者忾然想见其爲人益足以徵於今而信於後无疑矣翼王以五年之力掇辑散亡其功於斯道不细固不专爲陶庵已也吾故表而出之俾後之人知所习焉己丑秋九月太仓社弟吴伟业题於梅村旧学庵

予自束髪受书即读陶庵先生之文见其精深纯粹高者可以羽翼经传下者可以淩轹韩欧心窃慕之以爲是何如人而其文之超轶絶伦如此及闻先生从容就义慨然太息谓先生於死生之际不苟如此志与日月争光而行与天地同久宜其发爲文章精纯超絶协金石而中宫商也既又思之自变故以来平日谈忠孝讲仁义之徒临利害而丧其所守者何可胜数而先生独毅然不变人之所隐忍徘徊而不能决者先生视之若渴饮饥食之不容已夏葛冬裘之一定而不待拟议也此岂可以强至而卒办哉盖其所积者厚而所养者深矣及待罪先生之乡见其遗老访问先生之平生则羣以爲先生平日孝友忠信取与不苟泊然於富贵而发愤於正学孜孜矻矻惟以圣贤爲己任而世俗之尘埃不足以入之呜呼此其所以能临利害而不变也欤自世教之衰士不知以廉隅自饬谓正学爲迂濶谓功利爲不可已遇小利害则攘臂而起蝇聚蚁逐无所复顾平日之志气如此欲其临大节而不可夺岂不难哉由是发爲文章不入於卑陋则病於杂驳虽欲弥缝润色自附前贤如窭人之装爲富贵非其所有张皇支吾百病俱见无怪也故予以爲先生之文本乎行先生之行所以能卓荦於临变者本於平日之养士苟能以先生之养爲养自然险夷如一履变则爲岁寒之松柏处盛则爲高冈之鸣凤皆是物也区区文章之焜耀何足道耶不然虽文如先生犹不足贵也而况乎其必不能哉因先生之门人裒集遗文以传而爲之推论其本俾世之学先生者知所取则焉当湖陆陇其

君子之学一於诚而已以之治心而心正以之决事而事无可疑察乎几微祸福之萌信诸进退出处死生之际孔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夫惟诚立乎中斯毅然有不可夺之节蒙难不失其正顺道而死盖虽圭璧析於前而不顾刀锯鼎镬惩於後而视之若无物也齐之虞人招以旌不往孔子取之孟氏以爲枉已未有能直人者则圣人之所守可知己接淅而去齐不税冕而去鲁是岂肯应公山不狃佛肸之召者故曰可以止则止可以处而处孔子也顾後世躁进若扬雄之徒每援圣人以自文其过其进也不以礼其禄也非其道几微祸福之不明进退出处死生之未能信善道之谓何无他诚未立於中宜所守之易夺矣嘉定黄先生讳淳耀字藴生别字陶庵平居讲圣贤之学躬行而不倦崇祯十六年秋赐进士出身未授官归越二年殉难以死同里门人陆元辅辑其诗若干卷雕刻行之又搜其遗文仅四十余首藏之笥元辅请彝尊序受而读之其言和以舒其析理也审以辨其援据经史博而不诬所谓修辞立其诚者非与於是先生之殁三十年矣诵其文恍若觌其容而聆其謦欬信夫有道之言之入人深也呜呼以先生大节如彼其学业文章又如此宜其於人少可而多怪今观集中论学书絶去儒者党同伐异之习是尤恒人之所难能也讲学莫盛於宋然汴京临安之陷道学诸臣以身殉国者不数见至於明死节义则有若方公孝孺死阉祸则有若高公攀龙而山隂刘公宗周漳浦黄公道周与先生後先自靖咸以道学兼忠节即宋儒有未逮焉而元辅以兵戈俶扰之余能集其师之遗文俾无失坠亦可谓笃信之君子已秀水朱彝尊锡鬯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