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习外国史,一个困难就是人名地名与专门名词的不易习惯。译名即或正确与标准化,最少在专名一点上,外国史是较本国史要使读者多费一番脑筋的;而多少年以来,除极少数可说是尽人皆知的名词外,外国史上的人地与专名始终是听由每个译者自行决定,通晓外国文字的人读了已常有迷惑之感,不懂外国文字的人自然会把一人认成两三个甚至更多个不同的人。在我们有计划的从事翻译事业的今日,翻译界的这一苦恼应当设法克服。这倒不一定要由实际从事翻译的同志来做,因为他们不见得有此余暇:这是费时费力而表面上不太见功效的一种工作,若有一个全国性的机构来主持,或可较易早日完成。

这个工作,须要按时代分为三部来做,就是中古与近代,希腊、罗马,埃及、巴比伦等三个部分,每部各成单位,各有特殊的情形,各需特殊的文字知识。其中范围最广,同时能参加工作的人也最多的,就是中古与近代的一段。这一段所需要的文字知识,主要的为西欧的英法德文,东欧的俄文,与中古以下的欧洲国际语拉丁文,就是普通的所谓中古拉丁文。每一个名词都将五种文字并列,另备一栏“原文”,为原名不属上列五种文字之一时使用。此外有“旧译”“拟译”及“注释”三项。举例如下:

以上三词的“注释”一栏,所需篇幅较多,表格中地位不足,兹特补充说明如下:

“维也纳”之名,就近代史言,当然以德文为原文。但此城为古罗马帝国盛期北疆的边镇之一,当时称为Vindobona。罗马帝国衰乱后,日耳曼人在德意志建起一个新的局面,在这个新局面之下,这个城又成为德意志东南疆的一个重镇,改称为Vienna。近代英俄两种文字中,仍保存中古以下拉丁原名的拼音,德文法文都起了变化,把拉丁原名的尾音去掉。我们自清末以来就有的“维也纳”的译名,本是译自英文,当时并不晓得这正与更古的原文拉丁文相合。这也算是一件巧事。法文称维也纳为Vienne,同时法国本国境内有一个城也用此名。所以在法文中如遇到此词,我们必须根据上下文,方能断定它所指的是奥国的城或是法国的城。

“日内瓦”也是根据英文的译名,也是逢巧与拉丁文相合,而与瑞士都承认为国语的法文德文反不相合。

“西班牙”的译名也来自英文,但这个译名不妥,因为它与英文的音也不完全相符。清末时这个国名本有“日斯巴尼亚”与“西班牙”两个并行的译法,最后第二译法完全胜利,今日知道第一译法的人已经很少。第一译法合乎西班牙文的原音,也合乎更古的拉丁文原音。近代重要语言中,只俄文的拼法与西班牙文及拉丁文相近,英文与原音距离最远,而我们今日通用的译名恰是来自英文,再加上西班牙文的尾音“西班”已足相当于英文的Spain,“牙”为拉丁文与西班牙文所同有的尾音。但这个杂凑的译名通用已久,没有更改的必要。

以上是中古近代部分的例。希腊罗马部分,名词本身比较简单,就人名地名言,希腊文与拉丁文在多数情形下或完全相同或大同小异。每一人名地名,只把希腊拉丁文的拼法列出即可,希腊文的字母也不妨拉丁化,因为认得希腊字母的人实在太少。另外可排列英法德俄四种文字的拼音,以便参考。最后也有“旧译”“拟译”与“注释”三项,提供每个名词的基本知识。

在近代四种重要的文字中,英文德文保留希腊文拉丁文原音的成分较多。例如希腊三大哲学家Socrates、Plato、Aristoteles及罗马的大诗哲Lucretius,德文完全维持希腊文与拉丁文的原字原音,英文只在“阿里斯多德”一名上小有改变。法文几乎把每个名词都加以或大或小的变更,与希腊拉丁的原文距离最远。在此点上,俄文介乎英德文与法文两者之间。

最后,关于古埃及巴比伦等所谓近东中东的古代,问题最为复杂。这些古国的史实,虽然绝大部分是近代考古发掘后才发现的,但人名地名却多是古希腊人已经知道的,他们把这些名词都“希腊化”,拉丁文中吸收了这些希腊化的古名,近代欧洲文字中的古国专名,几乎都是由希腊文拉丁文照拼或改拼而来,与实际的古音都有距离,有时可以远到几乎互不相干的程度。我们现在仅以大家共知的三个古国的名称为例,就足可说明问题的性质:

古埃及的原名Kemet,就是希腊拉丁文中的“gyptus”,p与m都是唇音,极易互转,g与k更是接近了。Ae(中文的“埃”)的音是希腊人附加的,古今的埃及人都无此用法,今日在语言文字上已经阿拉伯化而在宗教上自成一派的埃及基督教徒,仍自称为Kibt(英文Copt),就是五千年前已经通行的Kemet一字的今音。近代欧洲文字中的“埃及”一词都来自希腊文与拉丁文,中文的译名间接也来自这个渊源,无需再改。

“巴比伦”一词,希腊文与巴比伦古音相差不远,只第三音稍有不同,中文的译名也是同样的来自希腊文。但希腊文中有两个相关的字,城称Babylon,全部的国土称Babylonia。这是希腊人的说法,巴比伦人自己并无此种想法。古代,城即国,国即城,连罗马帝国到最盛最强最辽阔时,整个的国家也仍是以罗马城为名,并无其他的说法。中国本只有“巴比伦”一个译法,抗战前不久,忽然有人主张再加上“巴比伦尼亚”一个译名,其实不如译为“巴比伦国”或“巴比伦地”,远为恰当。并且无论古希腊人或今日欧美各国的人,用这两个字时都非常随便,虽尚不致称城为Babylonia,却时常称国为Babylon,我们中国人若太拘泥于表面的文字,很易发生混乱,甚至发生错误。

“亚述”一词,问题最大。这本是没有问题的,清末早已有与原音相符的“亚述”译名。也是在抗战前不久,忽然有人在没有问题处制造问题,根据英文(并不知道自己等于是根据希腊文)译出“亚西利亚”。这是绝对要不得的,我们必须恢复“亚述”的旧译名。

将来列表,在这些古名词的表中,也当列入英法德俄的拼法,以便参考。

我们以上为简单起见,只举人名地名为例,文物制造及历史上的其他专名,问题更为复杂,不在此多赘。

本文以上所谈的问题,将来实际做起来,必须许多人合作方可。除以北京为中心组织委员会筹划一切并作为联系机构外,必须请全国各地的外国史专家贡献资料与意见,汇齐后编印初稿,再由各方批评讨论,方能定案。定案之后,设法推行全国,庶几可以解除学习外国史时一个不必需的名词混乱的痛苦。

我们以上所讲的外国,是较为广泛的西洋;但虽是广泛,也未概括中国以外的整个世界,特别像几千年来的印度与近世的东南亚及南洋各国,也需要专家做专门名词的整理工作。

(原载《翻译通报》1951年第3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