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司馬廳記〔一〕

自武德以來〔二〕,庶官以便宜制事〔三〕:大攝小,重侵輕。郡守之職,總於諸侯帥〔四〕;郡佐之職,移於部從事〔五〕。故自五大都督府至於上中下郡,司馬之事盡去〔六〕,唯員與俸在〔七〕。凡内外文武官左遷右移者遞居之〔八〕,凡執役事上與給事於省寺軍府者遥署之〔九〕,凡仕久資高〔一〇〕,昏耄軟弱〔一一〕,不任事而時不忍棄者實蒞之〔一二〕。蒞之者,進不課其能,退不殿其不能〔一三〕,才不才一也〔一四〕。若有人蓄器貯用〔一五〕,急於兼濟者〔一六〕,居之雖一日不樂;若有人養志忘名〔一七〕,安於獨善者〔一八〕,處之雖終身無悶〔一九〕。官不官,繫乎時也〔二〇〕;適不適,在乎人也〔二一〕。江州左匡廬,右江湖〔二二〕,土高氣清,富有佳境。刺史守土臣,不可遠觀遊〔二三〕;羣吏執事官,不敢自暇佚〔二四〕;惟司馬綽綽〔二五〕,可以從容於山水詩酒間。由是郡南樓山、北樓水〔二六〕、湓亭〔二七〕、百花亭〔二八〕、風篁〔二九〕、石巖、瀑布〔三〇〕、廬宫〔三一〕、源潭洞〔三二〕、東西二林寺〔三三〕、泉石松雪,司馬盡有之矣。苟有志於吏隱者〔三四〕,捨此官何求焉?案《唐典》,上州司馬秩五品,歲廩數百石,月俸六七萬〔三五〕,官足以庇身〔三六〕,食足以給家。州民康〔三七〕,非司馬功;郡政壞,非司馬罪。無言責〔三八〕,無事憂〔三九〕。噫!爲國謀〔四〇〕,則尸素之尤蠧者〔四一〕;爲身謀,則禄仕之優穩者〔四二〕。予佐是郡,行四年矣〔四三〕。其心休休如一日、二日〔四四〕,何哉?識時知命而已〔四五〕。又安知後之司馬,不有與吾同志者乎〔四六〕?因書所得,以告來者。時元和十三年七月八日記。

〔一〕江州司馬廳:見前詩選《司馬宅》注。

〔二〕自武德以來:武德,見前《與元九書》注。自武德以來,言自唐初經肅宗至德中原用兵,以迄憲宗元和藩鎮割據的年代。

〔三〕庶官以便宜制事:庶官,指掌握地方軍政大權的各地節使方鎮。高祖李淵爲了鞏固自己新的統治,把全國行政系統納入軍事管制之下,容許掌方面大權的軍政官能當機斷事。這在皇朝的中央統治鞏固的時期,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政治效能;但自中唐以後,地方割據勢力興起,節使方鎮就在便宜制事的名義下,各自爲政。這乃是中央集權解體的表現,和開元天寶以前中央政權鞏固時期性質大異。故李肇《國史補》云:“開元以前,於外則命使臣,否則止。自置八節度、十採訪,始有坐而爲使,於是有爲使則重,爲官則輕。”大攝小,重侵輕的現象,即由此産生。

〔四〕郡守之職二句:唐代郡太守和州刺史的名義來回變易。“煬帝罷州爲郡,武德改郡爲州,州置刺史;天寶改州爲郡,郡置通守;乾元元年,改郡爲州,州置刺史。”見《舊唐書·職官志》。諸侯帥,指唐代所設置的地方最高的行政長官。地位相當於古代諸侯,而且掌握兵權,故稱諸侯帥。職銜有採訪使、觀察使、節度使、經略使、都督等。其治下管兩三個到十來個不等的州,也就是一般所説的藩鎮。元和時,江州屬江西觀察使管轄。唐代一般州刺史,多無兵權,兵權爲節使所掌握,而政權亦很少能自主。

〔五〕郡佐之職二句:郡佐,長史和司馬都是,因爲他們“掌貳府州之事,以綱紀衆務,通判列曹。”(見《舊唐書·職官志》及《新唐書·百官志》)所謂列曹,即功曹、倉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等,各曹有主、副官,即下文所謂“羣吏執事官”。刺史實權既爲諸侯帥等所掌握,故長史、司馬職權,亦由諸侯帥所屬佐貳所侵奪。

〔六〕故自五大都督府二句:五大都督府:揚、幽、潞、陝、靈。上州,户滿四萬以上;中州,户滿二萬以上;下州,户不滿二萬。上都督府設司馬二人,中都督、下都督以至州刺史,皆設司馬一人。

〔七〕員與俸:名額和俸禄。

〔八〕左遷右移遞居之:左遷,見前詩選《琵琶引序》注。右移,即升官。遞居之,都以此爲過渡階梯。

〔九〕凡執役事上句:執役事上,指宦官。事上即侍候皇帝。唐代宦官爲司馬者,如李輔國,在肅宗朝,即曾爲判元帥府行軍司馬,這是頭號大宦官。等而下之,宦官居禁中而兼外州司馬者,當亦大有人在。給事於省寺軍府者,給事,即任職。省,唐代有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寺,唐代有大理寺、太常寺;軍府,唐代有左右衞、左右監門衞、左右羽林軍等,皆有自己的辦公衙門。遥署,封建時代,不授實職,但授空名領俸者,謂之“遥授”或稱“遥署”;宋代更以“遥郡”爲定制。

〔一〇〕仕久資高:作官年久,資歷較高。

〔一一〕昏耄:年老昏聵。

〔一二〕蒞(lì):臨,到任。

〔一三〕進不課其能二句:稱職的也没人紀録他的才幹;不稱職的也没人敍明他的庸碌。古代封建官吏考績,好的稱最,壞的稱殿。殿,最下等,此處作動詞。

〔一四〕才不才一也:能幹不能幹,都同樣看待。

〔一五〕蓄器貯用:意即儲才待用。古代稱有材能的人爲大器。《老子》:“大器晚成。”言大材不易速成,故曰“蓄器”;大功待時而就,故曰“貯用”。

〔一六〕兼濟:見前詩選《新製布裘》注。

〔一七〕養志忘名:《後漢書·王丹傳》:“隱居養志。”又《顔氏家訓·名實》:“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竊名。”

〔一八〕獨善:亦見前詩選《新製布裘》注。

〔一九〕無悶:《易·乾·文言》:“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無悶,謂不感到苦悶。

〔二〇〕官不官二句:謂司馬之官,有名無實,這是與時代相關的。

〔二一〕適不適二句:謂作一名冗員閑官,感到舒適與否,在乎各人的志趣。

〔二二〕左、右:東西。

〔二三〕刺史守土臣二句:《舊唐書·職官志》:“刺史不可離州。”

〔二四〕羣吏執事官二句:刺史府中各曹的屬員。言須按時上班辦公,不得無故曠職。據《唐律疏議·職制》:“刺史私出界,杖一百;在官應值不值,應宿不宿,各笞二十,通晝夜者,笞三十。若點(名)不到者,一點笞十。”

〔二五〕綽綽:悠閑餘裕貌。

〔二六〕南樓山、北樓水:言南樓可以看廬山,北樓可以看大江。

〔二七〕湓亭:《白氏長慶集》有《八月十五夜湓亭望月》詩。

〔二八〕百花亭:《輿地紀勝·江南西路·江州·景物》:“百花亭,在都統司。梁刺史邵陵王綸建。梁元帝詩:‘極目纔千里,何由望楚津?落花灑行路,垂柳拂砌塵。’”

〔二九〕風篁:即風竹。

〔三〇〕瀑布:廬山有名的瀑布共十餘處。

〔三一〕廬宫:即廬山三宫,《輿地紀勝·江南西路·江州·景物》:“三宫,張僧鑒記,廬山東南有三宫,所謂天子都也。……”

〔三二〕源潭洞:無考。

〔三三〕東西二林寺:見前《草堂記》注。

〔三四〕吏隱:古代士大夫,把職務不繁劇、地位不重要的小官,看作隱遁,稱爲吏隱。宋之問《藍田山莊》詩云:“宦遊非吏隱,心事好幽偏。”

〔三五〕案《唐典》以下四句:《唐典》,正名爲《唐六典》,唐玄宗撰,李林甫注。該書卷三:“倉部郎中、員外郎掌出給禄廩之事;從五品一百六十石。”此言歲廩數百石,月俸六七萬,誇張了幾倍。餘見前《與元九書》注。

〔三六〕庇身:即庇護自身。

〔三七〕康:安樂。

〔三八〕無言責:語見《孟子·公孫丑》。指不作諫官,已無向皇帝獻言的責任。

〔三九〕無事憂:《詩·唐風·蟋蟀》:“職思其憂。”言有官有職的人,要經常考慮把工作做好;司馬既然有官無職,當然就無事憂了。

〔四〇〕爲國謀:爲國家着想。

〔四一〕則素之尤蠹者:素,即位素餐的簡語。僞古文《尚書·五子之歌》:“太康位。”謂太康做皇帝不盡職,空佔着寶座。又《詩·魏風·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素餐,意爲白吃飯、不作事。尤蠹者,尤其有害者。《戰國策·秦策》:“是則一舉而壞秦蠹魏。”高注:“蠹者,病其中也。”

〔四二〕禄仕優穩:俸禄優厚,官位穩固。

〔四三〕行:將。

〔四四〕其心休休:《尚書·秦誓》:“其心休休焉。”休休,悠然自得的神態。

〔四五〕識時知命:東漢末年,劉備訪問世事於司馬徽,司馬徽對他説:“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見《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裴注引《襄陽記》)爲白氏“識時”所本,但語意較司馬徽的原話爲消極。又《易·繫辭》上:“樂天知命故不憂。”這種宿命論的觀點,正反映白氏在被貶官後的消極情緖。

〔四六〕同志:具有同樣志趣的人。

三遊洞序〔一〕

平淮西之明年冬〔二〕,予自江州司馬授忠州刺史,微之自通州司馬授虢州長史〔三〕。又明年春〔四〕,各祗命之郡〔五〕,與知退偕行〔六〕。三月十日,參會於夷陵〔七〕。翌日〔八〕,微之反棹〔九〕,送予至下牢戍〔一〇〕。又翌日,將别未忍,引舟上下者久之〔一一〕。酒酣,聞石間泉聲,因捨棹進策〔一二〕,步入缺岸。初見石,如叠如削〔一三〕;其怪者如引臂,如垂幢〔一四〕。次見泉,如瀉如灑〔一五〕;其奇者如懸練,如不絶綫〔一六〕。遂相與維舟巖下〔一七〕,率僕夫芟蕪刈翳〔一八〕,梯危縋滑〔一九〕,休而復上者,凡四、五焉〔二〇〕。仰睇俯察〔二一〕,絶無人迹。但水石相薄〔二二〕,磷磷鑿鑿〔二三〕,跳珠濺玉,驚動耳目。自未訖戌〔二四〕,愛不能去。俄而峽山昏黑〔二五〕,雲破月出,光氣含吐〔二六〕,互相明滅,晶瑩玲瓏,象生其中〔二七〕;雖有敏口〔二八〕,不能名狀〔二九〕。既而通夕不寐,迨旦將去〔三〇〕,憐奇惜别〔三一〕,且嘆且言。知退曰:“斯境勝絶〔三二〕,天地間其有幾乎〔三三〕?奈之何俯通津,緜歲代,寂寥委置,罕有到者乎〔三四〕?”予曰:“借此喻彼,可爲長太息者,豈獨是哉〔三五〕!”微之曰:“誠哉是言!矧吾人難相逢,斯境不易得,今兩偶於是〔三六〕,得無述乎〔三七〕?請各賦古調詩二十韻,書於石壁。”仍命予序而紀之。又以吾三人始遊,故目爲三遊洞〔三八〕。洞在峽州上二十里北峯下〔三九〕,兩崖相嶔間〔四〇〕。欲將來好事者知〔四一〕,故備書其事〔四二〕。

〔一〕三遊洞序:三遊洞,在今湖北宜昌市西北二十里長江北岸,西陵峽口。白氏此序緣由及洞之命名,詳見本文。陸游《入蜀記》六對此洞亦有描寫如下:“繫船與諸子及證師登三遊洞。躡石磴二里,其險處不可着脚。洞大如三間屋,有一穴通人。然陰黑峻險,尤可畏。繚山腹,傴僂自山下至洞前,差可行。然下臨溪潭,石壁十餘丈,水聲恐人。又一穴,後有壁可居,鍾乳歲久,垂地若柱,正當穴門。”

〔二〕平淮西之明年:唐將李愬以元和十二年冬十月擒吴元濟,淮西亂平。其明年,則謂元和十三年(八一八)。

〔三〕虢州長史:唐虢州屬河南道,治弘農,即今河南靈寶縣。長史,州郡刺史輔佐官,幫助刺史執行政務,監督屬下,年終去朝廷彙報政務。

〔四〕又明年春:謂元和十四年春。

〔五〕祗命之郡:祗(zhī),敬,引申爲敬奉。句意爲奉命到郡上任。

〔六〕知退:見前詩選《别行簡》詩注。

〔七〕參會於夷陵:三人相遇於夷陵。唐之夷陵,即今湖北宜昌市。

〔八〕翌日:明天,指三月十一日。

〔九〕反棹:反,同返。元稹下峽,原係坐船東行;現又掉轉船頭西行。

〔一〇〕下牢戍:也叫下牢鎮,又叫下牢關,在宜昌西二十八里,隋峽州所在地,形勢險要。陸游《入蜀記》六云:“船過下牢關,夾江千峯萬嶂:有競起者,有獨拔者,有崩欲壓者,有危欲墜者,有橫裂者,有直坼者,有凸者,有窪者,有罅者,奇怪不可盡狀。初冬草木皆青蒼不凋,西望重山如闕,江出其間,則所謂下牢谿也。”

〔一一〕引舟上下:言元、白互送,故東西反復不已。

〔一二〕捨棹進策:捨棹即捨舟。全句意謂:捨舟上岸,拄杖登山。

〔一三〕如叠如削:如人工故意堆叠和劈削而成。

〔一四〕其怪者如引臂二句:引臂,伸着胳膊;垂幢,即垂柱。此二句乃描寫石鍾乳。

〔一五〕如瀉如灑:言泉流或如傾瀉,或似噴灑。

〔一六〕其奇者如懸練二句:練,即白綢子。此二句寫瀑布。

〔一七〕相與維舟巖下:元、白各自有船,故言相與。維舟,即繫船。

〔一八〕率僕夫芟蕪刈翳:僕夫,即奴僕。芟、刈,割掉;蕪、翳,遮蓋山路的雜草。

〔一九〕梯危縋滑:遇到危險處,則開出階梯;滑溜處,則垂繩牽引。

〔二〇〕凡四、五焉:共四、五次之多。

〔二一〕仰睇俯察:睇(tì),義同“察”。意思是上下觀察。

〔二二〕相薄(bó):互相衝擊。

〔二三〕磷磷鑿鑿:同粼粼鑿鑿,並狀水清石見。語出《詩·唐風·揚之水》。

〔二四〕自未訖戌:古代分一晝夜爲十二時,每時等於現在的兩小時。過午爲未(下午一點到三點),黄昏爲戌(下午七點到九點)。訖,至。

〔二五〕俄:不久。

〔二六〕光氣含吐:言月光與雲氣,交相呑吐。

〔二七〕晶瑩玲瓏二句:晶瑩玲瓏,即玲瓏透剔。象生其中,美妙的景象就從這裏面生出來。

〔二八〕敏口:即巧嘴。

〔二九〕名狀:形容。

〔三〇〕迨旦:到早晨。

〔三一〕憐奇惜别:愛景之奇,惜友之别。

〔三二〕斯境勝絶:這裏的風景,幽美之極。

〔三三〕其:推斷詞。

〔三四〕奈之何俯通津四句:奈之何,即爲甚麽;俯通津,下臨大江;緜歲代,遲延到這麽多的年代;寂寞委置,冷落地被人遺棄;罕有到者乎,很少有人到此一遊呢?

〔三五〕借此喻彼三句:言山川無主,固然可惜;英材被貶,尤其可悲。太息,即嘆息。屈原《離騷》:“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是,此,指三遊洞附近風景。

〔三六〕兩偶:謂會良友,遇勝境。

〔三七〕得無述乎:能不把它記録下來嗎?

〔三八〕目:命名。

〔三九〕峽州:唐代治所在今湖北省宜昌市。

〔四〇〕嶔(qīn):攲傾。

〔四一〕好事者:見前詩選《畫竹歌》序注。

〔四二〕備書:詳述。

此序作於元和十四年(八一九)三月十二日。

荔枝圖序〔一〕

荔枝生巴峽間〔二〕,樹形團團如帷蓋〔三〕;葉如桂,冬青;華如橘,春榮〔四〕;實如丹〔五〕,夏熟;朵如蒲萄〔六〕,核如枇杷,殼如紅繒〔七〕,膜如紫綃〔八〕,瓤肉瑩白如冰雪〔九〕,漿液甘酸如醴酪〔一〇〕,大略如彼,其實過之。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一一〕。元和十五年夏,南賓守樂天命工吏圖而書之〔一二〕。蓋爲不識者與識而不及一、二、三日者云〔一三〕。

〔一〕荔枝:亦作荔支、離枝,或稱丹荔。屬無患樹科,原産我國廣東、福建、四川等地,常緑喬木。葉爲羽狀複葉,小葉鋭尖。花無花瓣,果實形圓,大於龍眼。皮面包被鱗片,有皺紋。其可食部分爲假種皮,肉質,味甘。可鮮食,亦可乾貯。范成大《吴船録》下:“至忠州,有荔枝樓,樂天所作。”

〔二〕巴峽:此巴峽在今四川重慶朝天門東長江上,自西而東:石洞峽,銅鑼峽,明月峽,亦稱“巴郡三峽”。巴東東爲涪州,故蘇軾《荔枝嘆》有“天寶歲貢取之涪”之句;並目注云:“唐天寶中,蓋取涪州荔枝,自子午谷路進入。”忠、涪爲近鄰,知白、蘇所言,正是一處。

〔三〕帷蓋:古代官僚所張布繖。

〔四〕榮:開花。

〔五〕實如丹:荔枝果皮色赤,故曰如丹(中國丸藥,多以硃砂爲衣)。

〔六〕朵如蒲萄:果把(bà)兒叫朵。蒲萄即葡萄。如蒲萄,言其果把兒多細小分枝,和葡萄有相似之處。

〔七〕紅繒:繒(zēng),疙瘩綢。如紅繒,言其果皮色紅而表面多小突。

〔八〕膜如紫綃:膜,肉外薄皮。綃(xiāo),薄綢子。

〔九〕瑩白如冰雪:言果肉晶瑩如冰,潔白如雪。

〔一〇〕甘酸如醴酪:言甜如醇酒,酸如奶酪。

〔一一〕去:消失。

〔一二〕南賓守:《舊唐書·地理志·山南東道·忠州》:“貞觀八年,改臨州爲忠州;天寶元年,改爲南賓郡;乾元元年,復爲忠州。”故南賓守,實即指忠州刺史。

〔一三〕識而不及一、二、三日者云:識,見過荔枝;不及一、二、三日者,没有趕上看到新由樹上摘下,在三天以内,色香味不變的。云,語尾助詞。

冷泉亭記〔一〕

東南山水,餘杭郡爲最〔二〕。就郡言,靈隱寺爲尤〔三〕。由寺觀,冷泉亭爲甲。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高不倍尋,廣不累丈〔四〕,而撮奇得要,地搜勝概,物無遁形〔五〕。春之日,吾愛其草薰薰〔六〕,木欣欣〔七〕,可以導和納粹〔八〕,暢人血氣;夏之夜,吾愛其泉渟渟〔九〕,風泠泠〔一〇〕,可以蠲煩析酲〔一一〕,起人心情〔一二〕。山樹爲蓋〔一三〕,巖石爲屏,雲從棟生〔一四〕,水與階平。坐而翫之者〔一五〕,可濯足於牀下;卧而狎之者〔一六〕,可垂釣於枕上。矧又潺湲潔澈,粹冷柔滑〔一七〕,若俗士,若道人〔一八〕,眼耳之塵,心舌之垢〔一九〕,不待盥滌〔二〇〕,見輒除去;潛利陰益,可勝言哉〔二一〕!斯所以最餘杭而甲靈隱也〔二二〕。杭自郡城抵四封〔二三〕,叢山複湖,易爲形勝。先是領郡者,有相里尹造作虚白亭〔二四〕,有韓僕射皋作候仙亭〔二五〕,有裴庶子棠棣作觀風亭〔二六〕,有盧給事元輔作見山亭〔二七〕,及右司郎中河南元藇最後作此亭〔二八〕,於是五亭相望,如指之列。可謂佳境殫矣〔二九〕,能事畢矣〔三〇〕。後來者雖有敏心巧目,無所加焉。故吾繼之,述而不作〔三一〕。長慶三年八月十三日記。

〔一〕冷泉亭:原在杭州靈隱寺西南隅水中,爲白氏前任杭州刺史元藇所建。田汝成《西湖遊覽志餘》二三《委巷叢談》云:“冷泉亭,建於唐時;至宋時,郡守毛友者乃拆去之。今所建,又不知起於何時也。”清雍正九年修《西湖志·園亭》則云:“冷泉亭,在飛來峯下雲林寺前,唐刺史元藇建。舊傳冷泉深廣,可通舟楫,亭在水中,宋郡守毛友移置岸上,亭倚泉而立。《西湖遊覽志》云:‘冷泉二字,白樂天書;蘇子瞻續書亭字,今皆亡矣!’”

〔二〕餘杭郡:見前詩選《醉後狂言,贈蕭殷二協律》詩注。

〔三〕靈隱寺爲尤:靈隱寺,東晉咸和元年,僧人慧理首創,葛洪榜其門曰“絶勝覺場”。羅處約《重修武林山靈隱寺碑記》云:“斗牛之下,有郡曰錢塘;浙水之右,有山曰武林;居山之寺曰靈隱,其得境之勝地乎!觀其羣山環侍,一峯中斷,平湖鑑物,洪濤駭人。雲生欲趨,石怪欲語。……”尤,特異。

〔四〕高不倍尋二句:《國語》韋昭注:“八尺爲尋。”累丈,謂兩丈。此亭高不過丈六,寬不過兩丈。

〔五〕撮奇得要三句:言建築物的地勢部位,選得美妙(奇)恰當(要),因而視野可覽盡左近的一切勝境美景,毫無遺漏。

〔六〕草薰薰:草上發出薰薰香氣。江淹《别賦》:“陌上草薰。”

〔七〕木欣欣:春日樹木生機蓬勃貌。陶潛《歸去來辭》:“木欣欣以向榮。”

〔八〕導和納粹:導納,即古代道家所謂的吐納,亦即深呼吸。嵇康《養生論》:“呼吸吐納,服食養身。”和粹,指温暖而又清新的空氣。

〔九〕泉渟渟:謂泉水十分澄清。謝朓《侍筵西堂聯句》:“泉渟知潦收”,即王勃《滕王閣序》:“潦水盡而寒潭清”意。

〔一〇〕風泠泠:泠(líng)泠,涼爽宜人。東方朔《七諫·初放》:“下泠泠而來風。”

〔一一〕蠲煩析酲:蠲,見前詩選《新樂府·杜陵叟》注。彼處當訓爲免,此處當訓爲除。析,散;酲(chēng),飲酒過量,心胸煩悶。

〔一二〕起人心情:興奮人的精神。

〔一三〕蓋:傘。

〔一四〕雲從棟生:郭璞《遊仙》詩:“雲生梁棟間。”

〔一五〕翫:見前詩選《杏園中棗樹》注。

〔一六〕狎:遊玩。

〔一七〕矧又潺湲潔澈二句:潺湲(chán yuán),水聲。潔澈,潔淨。粹冷,清涼;柔滑,柔軟滑潤。案此兩句,白氏實有意把冷泉寫得像佛家所説“八功德水”那樣美妙。《稱讚淨土經》云:“何等名爲八功德水?一者澄淨,二者清冷,三者甘美,四者輕軟,五者潤澤,六者安和,七者飲時除飢渴等無量過患,八者飲已定能長養諸根,四大增益。”故又有以下八句。

〔一八〕若俗士二句:若,或,凡是;俗士,指佛教徒所説的“在家人”。道人,古代僧尼亦稱道人。

〔一九〕眼耳之塵二句:佛家謂眼、耳、鼻、舌、身、意爲六根,此六根與外境(他們以爲是假象)接,則生色、聲、香、味、觸、法六識,亦稱六塵。何以稱爲六塵?《法界次第》云:“塵以染污爲義,以能染污情識,故通名爲塵也。”佛家認爲要明心見性,必須不爲外物所累,白氏與唐代士大夫一樣,常接觸禪理,故套用佛家語。

〔二〇〕盥滌:洗濯。

〔二一〕潛利陰益二句:感覺和意識不到的好處,豈能盡述?

〔二二〕最餘杭而甲靈隱:最、甲同義,謂列爲第一。

〔二三〕抵四封:到達四界。

〔二四〕相里尹造作虚白亭:相里,複姓,尹,官名。或作“君”,雖亦可通,但下列造亭諸人,均具官銜,當以作“尹”爲是。造爲其名。相里造,大曆時人,獨孤及《毘陵集》二〇有《祭相里造文》,其人先爲江州刺史,後移杭州,又爲河南少尹,故白氏稱之曰“尹”。各本“造”字下皆脱“作”字,蓋由不知“造”是人名,誤認與“作”爲同義字,致與以下幾句皆用“作”字體例不合,應補。《白氏長慶集》二〇有《虚白堂》詩,言退衙之後,常到此處休息,與此所言虚白亭當爲一處。

〔二五〕韓僕射皋作候仙亭:韓皋,韓滉之子,德宗貞元末爲杭州刺史;至穆宗長慶初,爲尚書右僕射;二年,轉左僕射。《舊唐書》一二九,附見《韓滉傳》。又《白氏長慶集》二〇有《醉題候仙亭》詩。

〔二六〕裴庶子棠棣作觀風亭:裴棠棣,吴人,太子中允春卿孫,見《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其爲杭州刺史,在元和元年至二年。見《淳祐臨安志》及《咸淳臨安志》。

〔二七〕盧給事元輔作見山亭:盧元輔,字子望,盧杞子,曾任杭、常、絳三州刺史,有清白聲。後徵爲吏部郎中,遷給事中。其爲杭州刺史,在元和八年至十一年。《舊唐書》一三五附見《盧杞傳》。見山亭,《輿地紀勝·兩浙西路·臨安府·景物》:“見山亭,郭祥正詩云:‘不須飛鳥去,已在畫屏間。’”可見是個遊覽勝地。

〔二八〕右司郎中河南元藇:藇(xù),《文苑英華》作“藇”,《困學紀聞》作“璵”。《元氏長慶集》四八《元藇杭州刺史等制》曰:“勅饒州刺史元藇等”云云,則藇爲自饒州遷杭者。考藇之刺杭,始元和十五年,則白氏爲其繼任。

〔二九〕殫(dān):盡。

〔三〇〕能事畢矣:語本《易·繫辭》:“天下之能事畢矣。”此處則謂冷泉亭等建築的工程設計,盡美盡善。

〔三一〕述而不作:語本《論語·述而》,此處是説作者祗想陳述他人作亭勝舉,而自己不擬效尤。

錢唐湖石記〔一〕

錢唐湖事,刺史要知者四事,具列如左:

錢唐湖一名上湖〔二〕,周迴三十里。北有石函〔三〕,南有筧〔四〕。凡放水漑田,每減一寸〔五〕,可漑十五餘頃;每一復時,可漑五十餘頃〔六〕。先須别選公勤軍吏二人,一人立於田次〔七〕,一人立於湖次,與本所由田户〔八〕,據頃畝〔九〕,定日時〔一〇〕,量尺寸,節限而放之〔一一〕。若歲旱,百姓請水,須令經州陳狀〔一二〕,刺史自便押帖所由〔一三〕,即日與水〔一四〕。若待狀入司,符下縣,縣帖鄉,鄉差所由,動經旬日,雖得水,而旱田苗無所及也〔一五〕。大抵此州春多雨,夏秋多旱〔一六〕。若隄防如法〔一七〕,蓄洩及時〔一八〕,即瀕湖千餘頃田〔一九〕,無凶年矣〔二〇〕。自錢唐至鹽官界〔二一〕,應漑夾官河田〔二二〕,須放湖入河,從河入田;准鹽鐵使舊法〔二三〕,又須先量河水淺深,待漑田畢,却還本水尺寸〔二四〕。往往旱甚,即湖水不充〔二五〕;今年修築湖隄〔二六〕,加高數尺,水亦隨加,即不啻足矣〔二七〕。脱或不足〔二八〕,即更决臨平湖〔二九〕,添注官河,又有餘矣〔三〇〕。俗云決放湖水,不利錢唐縣官,縣官多假他詞以惑刺史;或云魚龍無所託,或云茭菱失其利〔三一〕。且魚龍與生民之命孰急〔三二〕?茭菱與稻粱之利孰多〔三三〕?斷可知矣〔三四〕。又云放湖即郭内六井無水,亦妄也。且湖底高,井管低,湖中又有泉數十眼,湖耗則泉湧,雖盡竭湖水,而泉用有餘。况前後放湖,終不至竭,而云井無水,謬矣!其郭中六井〔三五〕,李泌相公典郡日所作〔三六〕,甚利於人。與湖相通,中有陰竇〔三七〕,往往堙塞〔三八〕,亦宜數察而通理之〔三九〕,則雖大旱而井水常足。湖中有無税田約十數頃,湖淺則田出,湖深則田没。田户多與所由計會〔四〇〕,盜洩湖水,以利私田。其石函南筧,並諸小筧闥〔四一〕,非澆田時,並須封閉築塞〔四二〕,數令巡檢,小有漏洩,罪責所由,即無盜洩之弊矣。又若霖雨三日以上,即往往隄决,須所由巡守,預爲之防。其筧之南,舊有缺岸,若水暴漲,即於缺岸洩之。又不減〔四三〕,兼於石函南筧洩之〔四四〕,防隄潰也〔四五〕。予在郡三年,仍歲逢旱〔四六〕;湖之利害〔四七〕,盡究其由〔四八〕。恐來者要知〔四九〕,故書之於石。欲讀者易曉〔五〇〕,故不文其言。長慶四年三月十日杭州刺史白居易記〔五一〕。

〔一〕錢唐湖石記:這是白氏在杭州刺史任上所寫的一篇修治西湖水利以灌田、瀹井、通漕的文告。計劃周密,語言通俗,不獨内容可取,且亦風格特殊。錢唐湖,見前詩選《錢唐湖春行》注。

〔二〕上湖:西湖地勢較高,東湖(亦即臨平湖)地勢較低,故針對後者稱下湖而名上湖。

〔三〕北有石函:《嘉慶重修大清一統志·浙江·杭州府·隄堰》:“石函橋閘,在錢塘縣西北錢塘門外。西湖漲溢,則開此閘,瀉水於下湖,唐白居易有《石函記》。”

〔四〕筧(jiǎn):用竹筒連結起來作成的灌田水管,適用於排灌高地或山地。

〔五〕每減一寸:言湖面水位降低一寸。

〔六〕每一復時,可漑五十餘頃:西湖的水源,據田汝成《西湖遊覽志》説:“西湖三面環山,谿谷縷注;下有淵泉百道,瀦而爲湖。”故湖水引出灌田以後,不久又可恢復原來水位。

〔七〕别選公勤軍吏二人,一人立於田次:别選,即挑選,揀選;公勤,心公身勤;白氏刺杭,全銜是朝議大夫使持節杭州諸軍事守杭州刺史,故得派遣軍吏。田次,田旁。

〔八〕本所由田户:本地界農户。唐人稱地界胥吏爲所由,錢易《南部新書》丁:“蕭廩新爲京尹,楊復恭假子抵罪,仍毆地界。廩斷曰:‘新除京尹,敢打所由;將令百司,難逃一死。’”

〔九〕據頃畝:根據田地的面積。

〔一〇〕定日時:約好放水時日。

〔一一〕量尺寸二句:算好放水尺寸。節限,撙節,依限。

〔一二〕經州陳狀:往州衙遞呈狀紙。

〔一三〕刺史自便押帖所由:刺史立刻批回地界。

〔一四〕即日與水:當天放水。

〔一五〕若待狀入司七句:如果等待狀紙遞進州府所屬的各曹各司,州府的公文下行到各縣,縣裏再發通知至各鄉,鄉再差遣所屬地界胥史,動不動就是十天半月的耽擱,就來不及了。言公文層層遞轉費時,恐旱苗早已枯死。

〔一六〕夏秋多旱:夏秋或本單作“秋”,此從《南宋本》。

〔一七〕若隄防如法:如果隄防修築得合乎規格。

〔一八〕蓄洩及時:雨季及時蓄水,天旱及時放水澆田。

〔一九〕瀕(bīn):臨近。

〔二〇〕無凶年矣:此句下白氏自注云:“《(杭)州圖經》云:‘湖水漑田五百頃’,謂私(各本原作“係”,費解。下文有“公私田”之文,此當作“私”無疑。)田也。今案水利所及,其公私田不啻(祗)千餘頃。”

〔二一〕鹽官:即今浙江海寧縣鹽官鎮。當時爲杭州屬縣,在杭州東北一百二十里。今海寧縣治已移峽石鎮。

〔二二〕官河:即運河。唐時兩京至江淮漕運,一直通到杭州。

〔二三〕准鹽鐵使舊法:准,按照之意。唐代鹽鐵使,兼管漕運。《唐會要·轉運鹽鐵總敍》:“肅宗寶應元年,以通州刺史劉晏爲户部侍郎、京兆尹、度支鹽鐵轉運使,鹽鐵兼漕運,自晏始也。”舊法,即老規矩。

〔二四〕却還本水尺寸:使官河水位還原。

〔二五〕即湖水不充:即,則;不充,不足。

〔二六〕今年修築湖隄:清雍正九年修《西湖志》七:“白公隄,在錢塘門北,由石函橋北至餘杭門,築以蓄上湖之水,漸次以達於下湖。”

〔二七〕即不啻足矣:就差不多够用了。

〔二八〕脱或:倘或。

〔二九〕即更决臨平湖:就再挖開臨平湖。

〔三〇〕添注官河二句:使湖水流入官河,則更可以增加水量,使之有餘。此下白氏自注云:“雖非澆田時,若官河乾淺,但放湖水添注,可以立通舟船。”

〔三一〕或云魚龍無所託二句:無所託,即無地安身。茭,茭白,即菰和蔣,生於淺水,其嫩芽及果實皆可食。案:白氏興修水利,造福州民,遭到地方頑固勢力的反對,這和謝靈運在會稽,求决回踵湖以爲田,遭到會稽太守孟顗的阻撓,靈運謂顗非存心利民,正慮决湖多害生命(見《宋書·謝靈運傳》),頗爲近似。所不同者,謝氏爲己,遠不如白氏之爲人民謀利。

〔三二〕孰急:哪個要緊?

〔三三〕茭菱與稻粱之利孰多:這句話有兩層涵義:其一是茭菱産量小,稻粱産量大;其二是吃茭菱的富人少(唐代江南茭白,運到長安供富人享受的數量是驚人的),吃稻粱的平民多。

〔三四〕斷可知矣:明確地可以知道了。

〔三五〕郭中六井:杭州多苦水,前刺史李泌率領人民鑿井六口。《咸淳臨安志》(卷三,山川門):“六井:相國井,在甘泉坊側;西井,在相國祠前,水口在安國羅漢寺前;方井,在三省激賞酒庫西;白龜池,水口在玉蓮堂北;小方井,在錢塘門内裴府前;金牛井。”

〔三六〕李泌相公典郡日:李泌,唐京兆人,字長源,其爲杭州刺史,在代宗時。德宗時,曾爲宰相。典郡,即掌握郡政,指爲杭州刺史。

〔三七〕陰竇:下水道。

〔三八〕堙(yīn)塞:即堵塞。

〔三九〕數察而通理:數(shuò),屢次,經常;察,檢查;通理,通治,疏通。

〔四〇〕計會:互相勾結,營私舞弊。

〔四一〕小筧闥:小水管出口;闥,門。

〔四二〕築塞:意即堵住。

〔四三〕又不減:謂水位仍不下降。

〔四四〕兼於石函南筧洩之:言把北面石閘、南面竹筧,同時開放洩水。

〔四五〕防隄潰也:此句下白氏自注:“大約水去石函口一尺爲限,過此須洩之。”

〔四六〕仍歲逢旱:連年遇到旱災。

〔四七〕湖之利害:湖水在哪種條件下,有利於人民;在哪種情況下,不利於人民。

〔四八〕盡究其由:都找出了它的規律。

〔四九〕來者:指繼任的刺史和本地的後代人民。

〔五〇〕曉:知曉,明白。

〔五一〕長慶四年:即八二四年。

《劉白唱和集》解〔一〕

彭城劉夢得〔二〕,詩豪者也〔三〕;其鋒森然〔四〕,少敢當者〔五〕。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夫合應者聲同〔六〕,交争者力敵〔七〕,一往一復〔八〕,欲罷不能〔九〕。由是每製一篇,先相視草〔一〇〕;視竟則興作〔一一〕,興作則文成。一、二年來,日尋筆硯〔一二〕;同和贈答〔一三〕,不覺滋多〔一四〕。至大和三年春以前〔一五〕,紙墨所存者,凡一百三十八首。其餘乘興扶醉、率然口號者〔一六〕,不在此數。因命小姪龜兒編録〔一七〕,勒成兩卷〔一八〕,仍寫二本:一付龜兒,一授夢得小兒崙郎〔一九〕,各令收藏,附兩家集。予頃以元微之唱和頗多,或在人口。常戲微之云:“僕與足下,二十年來爲文友詩敵,幸也,亦不幸也:吟詠情性,播揚名聲〔二〇〕,其適遺形〔二一〕,其樂忘老,幸也;然江南士女,語才子者,多云元白;以子之故〔二二〕,使僕不得獨步於吴越間〔二三〕,亦不幸也。”今垂老復遇夢得,得非重不幸耶〔二四〕?夢得,夢得!文之神妙,莫先於詩〔二五〕;若妙與神,則吾豈敢?如夢得“雪裏高山頭白早,海中仙果子生遲”〔二六〕,“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之句之類〔二七〕,真謂神妙!在在處處,應當有靈物護之〔二八〕。豈唯兩家子姪祕藏而已?己酉歲三月五日樂天解〔二九〕。

〔一〕《劉白唱和集》解:劉即劉禹錫,白即白居易。古代朋友詩歌往還,首作叫唱,回答曰和。《劉白唱和集》,原書今不傳,然其詩則保存於二家專集者不少。解,即序言。劉禹錫父名溆,與“序”同音,故避而不用。寫作時間,已具文内。

〔二〕彭城劉夢得:彭城,在唐爲徐州首縣,在今江蘇省徐州市。禹錫實洛陽人,稱彭城,或稱中山,係據劉姓郡望。餘詳見前詩選《答劉禹錫〈白太守行〉》。

〔三〕詩豪者也:在詩人中,是傑出的。

〔四〕其鋒森然:其詞鋒如刀槍林立。

〔五〕當者:抵擋的。

〔六〕夫合應者聲同:夫,發語詞;合應,應和。聲同,即同聲;《易·乾·文言》:“同聲相應”,爲此句所本。

〔七〕交争者力敵:交争,競賽,指寫作而言。力敵,猶言“旗鼓相當”。

〔八〕往復:即往返。

〔九〕欲罷不能:語本《論語·子罕》。

〔一〇〕視草:閱讀草稿。

〔一一〕興作:詩興發生。

〔一二〕日尋筆硯:意謂天天作詩。

〔一三〕同和贈答:解見前詩選《和答詩序》。

〔一四〕滋多:漸多。

〔一五〕大和三年:大和,唐文宗年號。三年爲八二九年。

〔一六〕率然口號:不太經意,順口吟出。

〔一七〕龜兒:白行簡子。

〔一八〕勒:這裏作分編解。

〔一九〕崙郎:當即劉承雍。後亦中進士,有才藻,附見《舊唐書·劉禹錫傳》。

〔二〇〕播揚:傳播,宣揚。

〔二一〕其適遺形:語本《莊子·達生》:“忘足,履之適也;忘要(腰),帶之適也。”猶言得意忘形。

〔二二〕子:您。

〔二三〕吴越:即今江浙一帶。長慶三年(八二三),白氏爲杭州刺史。是年冬,元稹遷浙東觀察使、越州刺史。當時二人往來唱和很多,故云。

〔二四〕今垂老復遇夢得二句:垂老,將老;得非,豈非;重,讀平聲,再一次。案此二句是贊嘆語,而出之戲謔,特覺雋永有味。

〔二五〕先於:超過。

〔二六〕“雪裏高山頭白早”二句:此劉禹錫《蘇州白舍人寄新詩,有嘆早白無兒之句,因以贈之》詩中兩句。上句意在開解白氏自嘆“早白”,下句意在開解白氏自嘆“無兒”,對生活所持的態度比較樂觀,曠達。

〔二七〕“沉舟側畔千帆過”二句:此劉禹錫《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詩中的兩句。這兩句詩主要是作者截取自然景物和社會生活的兩個片段作比喻,用以抒發他在長期被棄置的政治環境中所産生的憤憤不平之氣。但無意中却揭示了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中新生事物總是要代替腐朽事物這一不以人們意志爲轉移的客觀規律;不但形象鮮明,而且意義深刻,一向爲人傳誦。

〔二八〕靈物:指鬼神。

〔二九〕己酉:即大和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