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嘯集跋

《清嘯集》二卷,卷首有康熙戊辰上元日古村項以淳序及受業門人新安成琯跋。上下卷並有“欈李項以淳長孺氏選輯”與“受業成琯葭律氏參訂”各一行,其爲康熙原刊本,自無疑義。

據光緒重修《嘉興府志》卷四十二《人物志·列傳·隱逸》秀水縣國朝:“項觀國,字子濱,潛心理學,鍵户著述,造就弟子多成器。項以淳,字長孺,棄舉業,避地以自娱,號古村老圃,有《邨居集》、《蠹餘草》、《洗硯篇》、《秋水倡和詩》。”疑以淳當即出觀國門下,其輩分於同邑朱彝尊、李良年等當不甚相遠。而府志無一語及其詞,徧檢《浙西六家詞》原刊本,亦無一語及長孺者。料其人或果甘隱遯,絶不馳騖聲華,遂與朱、李諸氏,亦格不相入歟?

成跋引古村之説:“學詞之家,須原本古樂府,得其轉折頓挫之力、婉曲宕逸之神,而後見之於詞,則抑揚抗墜,自中乎節,清濁高下,不失於律。若徒襲《花間》、《草堂》之膚貌,雖工爲繁麗,無當也。又見先生篋中有所選《清嘯集》一編,皆登覽、宴會,及行役、弔古與夫咏物、懷人之作,故或澹宕而飄逸,或凄愴以纏绵,而淫靡之曲,浮曼之音,絶弗之及也。”觀其所議論,證以所甄采,南宋以下諸家之作爲多,其言似與朱氏《詞綜》所標宗趣無殊,而一則以托興爲高,一則唯俊雅是尚,朱本大顯,而此集在若存若亡間。山谷詩云“文章藻鑒隨時去,人物權衡逐勢低”,可慨也夫!

甲辰芒種節拂曉,龍元亮書於上海寓宅之小五柳堂。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無著盦脞録跋

《無著盦脞録》一册,歸安朱彊邨先生孝臧 手寫本。雜記有關宋元人詞事,附録顧圖河《與覺堂論書一百韻》,朱跂惠啓連 《三希堂帖題辭》十首,又《題内景經郁岡齋本》四首、《崔兔床詩》六首、《朱棣垞詞》二首、吴摯甫汝綸 所撰聯語二十三則,沈濤園瑜慶 、沈子培曾植 、陳伯岩三立 、秦晦鳴樹聲 、梁卓如啓超 、陳弢庵寶琛 、瞿子久鴻璣 等所撰聯語十三則,皆先生隨手抄撮,以備省覽者也。

先生晚歲旅居上海,以鬻書爲活計,書作顔平原體,特稍偏側耳。又多與一時書法家往還,故頗留意此事。聯語流行於清代,中葉以後佳製益多。倘有好事者録而存之,以備中國文學之一體,於梁章鉅《楹聯叢話》之後,别撰鉅編,亦非絶無意義之作也。

棣垞啓連 爲朱執信之父,其詩詞集未見刊行。此所録《高陽臺·庚辰冬粤秀山探梅》:“南雪都非,西園幾换,梅花底事還開。便解尋香,冷蜂猶自疑猜。春風除却何郎筆,算無人肯費詩才。恁相逢,不似孤山,不似瑶臺。  而今索向冰霜裏,任飛霙捲雨,没個人來。有限春心,年年寄與天涯。天涯又祇無歸處,漸東風不管塵埃。盡消凝,一段蒼烟,一片蒼苔。”《臺城路·雁來紅·時叔嶠將北赴禮部試》:“烟霄錦字書難寄,浮沉楚江無迹。冷逗楓霜,低縈茜水,都做滿園秋色。斜陽向夕。又看似非花,問誰堪摘。十樣西風,幾行南浦但相憶。  商聲又催怨笛。悵隨陽去遠,何處香國。冠幘鷄人,仙裳鳳侣,應有舊時相識。瓊枝露積。待煊染寒芳,更成消息。一點燕支,帶將歸塞北。”二詞頗見風骨,亦有興諷,他日徵存粤東詞學者所宜留意也,故特拈出之。

兹當以此册并《彊邨晚年詞稿》、《彊邨雜綴》等手迹,寄獻浙江圖書館,爰綴短跋如上。

甲辰芒種節,萬載門人龍元亮。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彊邨晚歲詞稿跋

《彊邨晚歲詞》一册,自《百字令·沈石田三檜圖卷郭季仁藏》以下至《清平樂·題所南翁畫蘭用玉田韻》共五十四闋,爲歸安朱先生晚居上海時手稿。其間除《高陽臺·過蒼虬湖舍》、《清平樂·何詩孫爲梅蘭芳畫長卷徵題》、《小重山》三闋,已由先生選入《彊邨語業》卷三外,餘則先生下世後,余徇諸朋舊之請,别録爲《彊邨集外詞》,刊入《彊邨遺書》中。

先生晚歲以校刊唐、五代、宋、金、元人詞爲專業,每一種刊成,必再三覆勘,期歸至當,復就心賞所及,細加標識,其關捩所在,恒以雙圈密點表出之。雖不輕着評語,而金針於焉暗度。予於此學略有領會,所得於先生手校詞集者爲多。先生餘暇填詞,亦至矜慎。其酬應之作,多倩旅滬友好爲之,詩文亦復如是。雖親自録存稿,恒雜他人代筆。就予所知,錢塘張孟劬爾田 、仁和孫隘堪德謙 、長洲吴瞿安梅 、吴縣吴湖帆、閩縣黄公渚孝紓 等皆曾捉刀,其《清平樂·題所南翁畫蘭》一闋,則予承命爲之者也。

予年三十,濫竽上海暨南、復旦各大學,爲諸生説詞。每於星期日,自真如走虹口東有恒路先生寓廬質疑請益。先生樂爲誘導,亦每以校詞之事相委。時旅滬詞流如番禺潘蘭史飛聲 、寧鄉程子大頌萬 、歙縣洪澤丞汝闓 、吴興林鐵尊鵾翔 、如皋冒鶴亭廣生 、新建夏劍丞敬觀 、湘潭袁伯夔思亮 、番禺葉玉虎恭綽 、吴縣吴湖帆、義寧陳彦通方恪 、閩縣黄公渚等二十餘人,約結漚社,月課一詞以相切磋,共推先生爲盟主。予年最少,與先生往還最密。屢欲執贄爲弟子,而先生謙讓未遑也。先生嘗語予:“生平不敢抗顔爲人師。除任廣東學政時所得士例稱門生外,不曾接受談詞者列弟子籍。有以此請,即爲轉介於臨桂況蕙風周頤 。”是時蕙風已早下世矣。會“九·一八”變起,東北淪於倭寇。鄭孝胥圖挾愛新覺羅·溥儀由天津潛往遼瀋。先生惄焉憂之,曾屬陳曾壽力加勸阻。先生病日篤,一日强起,邀予往石路口知味觀杭州餐館小酌,語及東北事,相對歔欷者久之。復低聲太息云:“吾今以速死爲幸。萬一遜帝見召,峻拒爲難。應命則不但使吾民族淪胥,即故君亦將死無葬身之地。”嗣是遂臥床不復能興。一日,予走謁先生於牯嶺路寓樓,既出所作《鷓鴣天·絶筆詞》見示,復就枕邊取生平所用校詞雙硯授予,因曰:“吾未竟之業,子其爲我了之。”遂以辛未十一月廿二日溘然長逝。其明年秋,其子容孺扶柩歸葬吴興道場山麓,予往臨穴焉。旋爲集貲,刊成《彊邨遺書》行世。轉瞬且卅年,屢經轉徙,先生手澤,幸未失墜。上海解放後,即以《彊邨語業》卷三手稿及先生手寫知好詞集若干種捐獻上海文物管理會,旋歸上海圖書館。頃以衰病日增,於敝篋中復檢出先生手稿若干册,因并寄獻浙江圖書館。略紀因緣如上,俾留心鄉邦文獻者有所考焉。

一九六四年六月八日拂曉,萬載龍元亮謹跋於上海寓宅之受硯廬,時年滿六十二歲。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跋槐廬詞學

《槐廬詞學》一卷,臨桂龍繼棟松琴 撰,劉弘度教授永濟 四益堂精鈔本。存詞三十八首,補遺二首,未刊。

槐廬爲翰臣先生啓瑞 子,舉人,官户部主事。因事革職遣戍,賴李鴻章力得放還。兩江總督劉坤一屬撰《圖書集成考證》,將用以進呈,爲開復之計。書成,曾用石版印百部,浙江圖書館藏有一部。中華書局縮印《圖書集成》,即據以附載,亦不詳作者名氏也。弘度姑母歸槐廬,因得鈔本二部。抗戰軍興,弘度由武漢大學轉徙湘、桂間,崎嶇入蜀。曾以一部寄存漢口大陸銀行保險庫。及美空軍轟炸日寇,銀行中彈被毁,書亦化爲灰燼。其一贈與廣西教育廳,並《經德堂集》版片,藏桂林石洞中,亂後不知存否?其他遺稿,亦由槐廬子付弘度,有《十三經地名今釋》,分經、史兩部份,經部業經寫定,史部則僅成《史記》、《前後漢書》、《三國志》,至唐代遂輟。弘度來書,爲予言之如是。

此册爲廿數年前,弘度寄予,備載《詞學季刊》。會日寇犯淞滬,開明書店印刷所毁於砲火,不果刊出。槐廬與半塘老人生同里閈,又於光緒初同往北京,應禮部試不售,留京任職,每以填詞相唱和。弘度藏有二氏唱酬詞稿一册,即作於光緒六年庚辰前後,而二家集似皆未載。檢王氏《鶩翁集》僅《南鄉子》一闋,題有“槐廬書來”等語,豈以東西萍泊,爾後蹤迹遂疏耶?

聞粤西有人方謀匯刊半塘全稿,因並以此本及王、龍唱和詞册寄獻南寧圖書館,倘得附刊,亦不朽之盛業也。

一九六四年夏曆甲辰端午前一日,萬載龍元亮榆生謹跋。

曩歲北流陳柱尊曾借録副,旋傳與蘇汝謙《雪坡詞》同時雕版行世。柱尊殁已十八九年,予未獲見所刊本也。甲辰處暑後一日記。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王龍唱和詞册跋

《王龍唱和詞》六葉,臨桂王幼遐鵬運 、龍松琴繼棟 手稿。計有半塘詞九首、槐廬詞二首。惟《大江東去》一首,确定作於光緒六年庚辰。二氏同在北京,此當一時遣興之筆。病中以刊本半塘諸集略勘一過,似皆未存稿,豈悔少作耶?武漢大學劉弘度教授永濟 曩年舉以見寄,不及載入《詞學季刊》。迭遘亂離,幸未散佚。兹徵得弘度同意,並以寄獻南寧圖書館,以永其傳焉。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十五年甲辰端午,萬載龍元亮榆生謹識。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悔龕詞手稿跋

《悔龕詞》手稿一册,江陰夏閏枝孫桐 撰。朱彊邨先生删定,刊入《滄海遺音集》中。彊翁下世後,閏枝先生續有所作,曾録寄白門,予爲補刻《悔龕詞續》一卷,擬並前集,别本單行。會予遘拘幽之厄,版片亦毁於國民黨劫收者之手,遂不復可問。病中於舊篋檢得此稿,因并紅印《悔龕詞續》及陳蒼虬曾壽 《舊月簃詞》足本,寄贈黄生永年,庶永保之,兼圖流布焉。

閏枝先生與彊邨翁爲兒女親家,填詞早於彊翁,亦晚近倚聲家之工力深邃者。永年與同里閈,愛書如命。知獲此鄉先賢手迹及初印孤本,必倍加珍護也。

甲辰端午日,龍元亮題記。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詞總集考稿本題記

此《詞總集考》十巨册,武進趙氏珍重閣手稿本。粗分爲十六卷:卷一,唐、五代、宋;卷二,宋;卷三,金、元;卷四,明;卷五至十,清;卷十一,近人;卷十二至十四,彙刻;卷十五,叢鈔;卷十六,合刻。所見傳世詞總集,大致幾備。初題《詞籍提要》,曾録若干,分載《詞學季刊》,此其最後手定全帙也。作者名尊岳,字叔雍,爲武進趙竹君鳳昌子,少曾從臨桂況蕙風周頤氏學詞,搜羅古今詞籍甚富。既爲其師校刻《蕙風詞話》附《蕙風詞》,復輯朱明一代詞三百餘種,自總集至别集匯爲《惜陰堂彙刻全明詞》,由南京姜文卿刻書處開雕,僅印樣本數十册以備覆勘,未及編定目次,印布人間也。叔雍以出處不慎,家遭籍没,所藏詞籍及明詞樣本,多轉入上海圖書館者。十六年前,脱身走海外,轉任新嘉坡大學講席。前歲以書抵其女妽,抱全稿見畀。謂此亦其父生平精力所萃,可略備研求詞學者之參稽,有願爲之整理保存者,削其名氏可也。病中涉覽一過,雖殊蕪雜,而網羅頗富,特以轉獻杭州大學文學研究室,附記因緣如次。

甲辰秋日,籜翁。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太古傳宗琵琶調宫詞曲譜殘卷跋尾

《太古傳宗琵琶調宫詞曲譜》一册,清代康、乾間精刊初印本。卷首題毗陵鄒金生漢泉、茂苑徐興華紹榮同閲,古吴朱廷鏐嵩年、松江朱廷璋龍田重訂。殘存上卷,計收:

黄鐘宫

醉花陰 短棹輕帆下江水 趕蘇卿

醉花陰 國祚風和太平了 賈仲明 賞燈

絳都春序 團團皎皎 雍熙樂府 月下聽琴

三十腔 喜遇吉日 雍熙樂府 慶壽

仙吕宫

點絳唇 三月韶光 楊文奎 四時景

點絳唇 天淡雲孤 千金記 埋伏

聚八仙 巴到西廂 投宿

賞花時 休説功名皆是浪語 瀟湘八景

步步嬌 暗想當年羅帕上曾把新詩寫 高東嘉 阻歡

望吾鄉 爛熳春光 楊斗望 四景題情

春雲怨 壽比南山 雍熙樂府 慶壽

中吕宫

粉蝶兒 寶殿生涼 盛世新聲

粉蝶兒 憑着俺手摘星辰 千金記 點將

粉蝶兒 創立秦都 詞林摘艷 大十面

古調石榴花 顛狂柳絮撲簾飛 關漢卿 閨思

粉蝶兒 小扇輕羅 貫酸齋 西湖十景

粉蝶兒 三月鶯花 詞林摘艷

粉蝶兒 錦繡全唐 邯鄲記

好事近 東野翠煙消 高東嘉 春遊

瓦盆兒 教人對景無言 鄭虚舟 閨怨

越調

喬合笙 喜得功名遂 彩樓記

繡停鍼 蕩起商飈 雍熙樂府 題木犀

正宫

端正好 柳輕柔花嬌媚 楊彦華 春遊

端正好 青藹藹柳陰濃 詞林摘艷

端正好 翠圍屏鮫綃帳 王舜耕 金錢問卜

端正好 享富貴受皇恩 詞林摘艷

端正好 水晶宫鮫綃帳 雪訪

端正好 我恰纔秋香亭上正歡儂 白仁甫 御溝紅葉

花藥欄 新緑池邊 雍熙樂府 送别

共二十九套。殆並當年流行之元、明舊曲,以琵琶伴奏演唱者也。予不及以他書細校曲詞,但就《點絳唇·埋伏》、《粉蝶兒·大十面》二套,以明刊本《詞林摘艷》校之,文字亦多出入。明季毛晉彙刊《六十種曲》本及近人鄭振鐸影印《古本戲曲叢刊》本《千金記》皆未見《點絳唇·埋伏》一套,亦不知所從來,爲可怪耳。

予於十年前,偶從上海來青閣書店,以重值收得此册。雖殘缺下卷,而傳本絶稀,殊堪寶玩。以予調查所及,只北京圖書館藏有全本一部,殘存半部。上海歷史文獻圖書館藏有影鈔本一部。其價值可想而知矣。

全國解放以來,在我黨中央與毛主席英明領導下,大力提倡民族音樂,多方調查發掘,宋、元舊曲保存於各地方戲曲及民間藝人之手者,亦至夥頤。但或有聲無詞,或聲詞俱變,不易探索其源流嬗衍之故。倘得專家就此聲詞俱全之舊譜,與民間所傳琵琶曲調,參互比勘以求之,庶於推陳出新,發揚光大民族優秀傳統,不無裨助焉。

今以捐獻上海音樂學院,作爲建立民族四學系之慶,幸讀者共珍視之。

一九六四年五月,萬載龍元亮榆生題記。

(未刊,據手稿)

海日樓詩稿跋尾

右嘉興沈乙庵先生《海日樓詩稿》一册,自《滬杭車中口號》以下,除重出三首外,得古近體詩四十首。多出他人代録,而經先生改定者。至《展墓出南門作》三首、《還家雜述》補二首、《北樓》四首、《彭剛直公尺牘》、《曾文正公尺牘》、《丁叔衡太守山水未完本》各一首,皆先生手筆也。

先生以餘事作詩人,一時興到,隨取斷爛報紙、日曆或簡札封套、賓朋名刺,拉雜書之,往往令人莫辨首尾,且多無題,遂亦不易編次。先是曾由海寧王静安國維 爲寫定《海日樓詩集》一册,歸安朱彊邨先生并初刻《乙卯稿》次爲二卷,雕版行世。先生逝後,慈護悉取未刊各稿,並所録副乞朱先生爲之審訂。彊邨翁亦苦其爬梳不易也,又以轉託蘄水陳仁先曾壽 ,裹以緑色錦袱,旋後還之彊翁。當彊翁易簀時,予深恐其倉卒散亂,爰特請歸慈護。慈護後就商於會稽馬蠲叟浮 ,復命予爲理董之。予既就諸殘楮手録清稿二册,合之原鈔副本,還之慈護。慈護攜請平湖金籛孫兆蕃 一加排比,彙編爲《海日樓詩四卷》補遺一卷。予既屬門人鉛山朱居易重寫清本,復爲郵致陳散原、夏吷庵敬觀 、李拔可宣龔 、李證剛翊灼 諸先生,稍稍有所更定。散原老人爲作跋尾,分期載入予所輯《同聲月刊》從創刊號至十二號中。聞虞山錢仲聯萼孫 曾據以作注,徵求繁富,謀付書局印行未果也。

此册珍藏行篋者廿餘年,特并手録《海日樓遺詩》二册,歸之浙江圖書館。附記因緣如上,俾來者有所考焉。

一九六四年五月十日拂曉,萬載龍元亮題記。

(未刊,據手稿)

海日樓遺詩鈔本跋尾

右《海日樓遺詩》二册,嘉興沈子培曾植 撰。予於教授暨南大學時,應慈護託,取先生遺稿之寫在報紙、日曆、名刺、箋封諸廢紙上者,手爲録出,以供參校。忽忽且卅年,慈護墓已宿草,予亦白髮盈顛,頽然老矣!偶於廢簏中檢出,因並寄獻浙江圖書館,幸予保存之。

一九六四年五月十日拂曉,萬載龍元亮榆生附識。

(未刊,據手稿)

淛游吟草跋

《淛游吟草》一册,共古近體詩五十八首,詞八首,未署作者姓氏。觀諸題有“下第出都”、“金華試院”、“嚴州試館”諸語,則其人蓋落第舉子,曾隨佐當時督學任者,歷往浙中各郡校閲試卷者也。册内附舒明阿題識一紙,有“飛卿麗藻,白石才華,詩詞壇中,獨樹一幟”之言,雖不無溢美,要亦一時才士之作也。

集中佳句,有如《下第出都途中偶成》云:“野浮麥氣浪千疊,風動棗花香一林。”《秋郊晚眺》云:“遠浦夕陽雙去鳥,亂山黄葉一歸僧。”《傳聞》云:“漁丁狎浪先馳檄,犀甲防秋盡控弦。”《冷泉亭》云:“清花空色相,冷欲逼鬚眉。”《煉丹臺》云:“海天連莽蒼去聲 ,世界入塵埃。”《曉霽游開化寺登六和塔望江復沿江行數里由梵村至雲棲寺》云:“忽入竹深處,千竿萬竿直。山靈愛瀟湘,移置斯山側。”《由靈隱寺登韜光訪正罔上人》云:“意想不到處,山勢忽飛起。鼓興更窮幽,盤盤入雲裏。”皆清新雅健,琅琅可誦。詞如《一剪梅·江山船中同侣雲作》:“同坐江山小小船,纔過山邊,又過村邊。箇儂晚起試粧妍,嫂也同年,妹也同年。  細匀脂粉貼花鈿,乍近人前,忽遠人前。牕紗云幅薄於蟬,算是孤眠,卻是同眠。”亦足爲稽考當日地方風土者之助。至《東風第一枝·題宛蘭簪花圖》,眉端有“此闋刻入《吴中畫舫録》”九字,並記之俟考。

余旅滬前後四十餘年,喜遊舊書坊,每遇殘編斷簡,輒感作者心血所寄,不忍令其湮没,遂收入篋中。此册有關浙中文獻,謹以贈之浙江圖書館。

一九六四年五月十五日,龍元亮榆生題記。

(未刊,據手稿)

彊邨詩存手稿跋

《彊邨詩存》手稿一册,歸安朱祖謀古微 撰。原題《玉趺館詩存》,後又删定爲《彊邨棄稿》一卷,予爲刊入《彊邨遺書》。先生晚歲更名孝臧,號漚尹,又稱上彊邨民。詩多壯年時作,故仍署祖謀,從其實也。

先生少時致力於五七言古近體詩,刻意學江西詩派,曾手鈔《山谷詩内集》、《山谷詩外集》二厚册,以備朝夕吟諷。又有《陳簡齋詩録》手鈔本一册,並藏余篋中。五十後遇臨桂王佑遐鵬運 於北京,始學填詞。既遘辱八國聯軍之亂,與半塘諸友集宣武門内所謂四印齋者,相與聯吟爲《庚子秋詞》及《春蟄吟》等集,乃益專意於倚聲之學,並以校刻唐五代宋金元人詞爲職志,卒刊成《彊邨叢書》四十册,爲研治詞學者之寶庫焉。晚歲不復作詩,而所爲詞,每從唐宋詩中樹骨,沈寐叟所稱白石道人“詩與詞幾合同而化”者,雖兩家取徑不同,咸能卓然有立,而感時撫事,慷慨悲涼,視白石殆有過之。

今以手稿歸之浙江圖書館,并略記所聞如上。

一九六四年五月十五日,萬載龍元亮謹識。

(未刊,據手稿)

梡鞠録原稿跋

右《梡鞠録》四卷,卷首署“無著盫戲編”,實爲歸安朱彊邨先生孝臧 手稿。蓋彙集清代諸名家詩文爲七言及八字聯語,以便爲他人書楹帖者。似曾有巾箱活字本印行,今已不易見及矣。

先生自清季罷任廣東提學使,即引疾歸,初卜居於吴門聽楓園,旋寓滬濱,以鬻書自活,兼助校刻《彊邨叢書》之費,其用心殊苦。

今以此稿歸之浙江圖書館,因附及之。

一九六四年五月十五日,龍元亮謹識。

(未刊,據手稿)

有樂堂韻語跋

《有樂堂韻語》“有樂”亦作“有美” 一册,瀋陽曾培祺與九 撰,歸安朱彊邨先生手寫本。先生於友朋遺著,恒喜爲手録,以永其傳。此亦其一也。爰書數語,歸之浙江圖書館。甲辰孟夏萬載龍元亮榆生題記。

(未刊,據手稿)

歸安埭溪朱氏支譜跋

此《歸安埭溪朱氏支譜》一卷爲予卅年前借鈔以備刊《彊邨遺書》者,謹以獻之浙江圖書館,俾他日治彊邨詞學者有所考焉。

一九六四年五月,龍榆生題記。

(未刊,據手稿)

明季刊本東坡二妙集

右《東坡二妙集》,明季曼山館刊本。計收《東坡先生尺牘》二十卷,共一千二百八十七通;《東坡先生詩餘》二卷,共三百三十六首。卷首有《蘇長公二妙集敘》,末署“辛酉秋仲西安方應祥題於秣陵之亭柏軒。”《尺牘》卷首題“瑯琊焦竑批點,茂苑許自昌校,錢塘徐象樗梓。”各通並於題下注發書所在地,受函者按先後編次,較《七集》之凌雜無紀者高出遠甚,殆坡翁下世後,其嗣子向諸通家徵集而來者,爲可貴也。《詩餘》卷首題“瑯琊焦竑編次,江夏黄居中訂正,茂苑許自昌校閲。”每半葉十行,行十八字,中縫題《東坡二妙》,下署“曼山館”三字,或有或無,亦晚明金陵刻本之較精者。按辛酉當是明天啓元年公元一六二一 ,方應祥行實待考。焦竑字弱侯,江寧人,生嘉靖二十年辛丑一五四一 ,卒萬曆四八年庚申一六二〇 ,享年八十。焦氏在明文人中號稱淹博,撰述甚富。方序作於竑死之次年,則此編所稱“焦竑批點”、“焦竑編次”,當非僞托。

二十餘年前,偶於上海福州路舊書肆中收得此本,藏之行篋,迭經離亂,幸未散亡。特牽塵冗,不及細校。閩中黄生任軻 曾借以勘《東坡七集》,多出尺牘一二百通。合刊《東坡詩餘》亦屬創舉。王灼《碧雞漫志》卷二稱:“東坡先生非心醉於音律者,偶爾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筆者始知自振。”又元好問《遺山先生文集》卷三十六《新軒樂府引》云:“唐歌詞多宫體,又皆極力爲之。自東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萬古群馬空’氣象。雖時作宫體,亦豈可以宫體概之。人有言,樂府本不難作,從東坡放筆後便難作。此殆以工拙論,非知坡者。所以然者,《詩三百》所載小夫賤婦幽憂無聊賴之語,時猝爲外物感觸,滿心而發,肆口而成者爾,其初果欲被管絃、諧金石,經聖人手以與六經並傳乎?小夫賤婦且然,而謂東坡翰墨遊戲,乃求與前人角勝負,誤矣。自今觀之,東坡聖處,非有意於文字之爲工,不得不然之爲工也。坡以來,山谷、晁无咎、陳去非、辛幼安諸公俱以歌詞取稱,吟詠情性,留連光景,清壯頓挫,能起人妙思。亦有語意拙直,不自緣飾,因病成妍者,皆自坡發之。”予以爲二家所論,是最能理解蘇詞者。南宋以來,豪傑憂國之士,除陳去非與義 、辛幼安棄疾 外,如岳飛、楊萬里、陸游等,亦莫不瓣香蘇氏,感時撫事,發爲歌詞,一以慷慨淋漓駘蕩縱恣之筆出之。乃宋刊蘇集,無兼收其詞,如秦觀《淮海集》之附《淮海居士長短句》者,此又特爲可怪也。今世傳《東坡詞》,以聊城楊氏海源閣舊藏元延祐庚申葉曾雲間南阜書堂刊本《東坡樂府》二卷爲最古。次爲南陵徐氏乃昌 積學齋舊藏影鈔本僊溪傅幹《注坡詞》十二卷《文獻通考》著録作二卷 ,予卅年前曾據以參稽歸安朱先生《彊邨叢書》編年本,纂次爲《東坡樂府箋》三卷。此外就予所見,惟海虞毛氏汲古閣《宋六十家詞》本《東坡詞》及光緒戊子錢唐汪氏重刊毛本,皆不分卷。同年臨桂王鵬運《四印齋所刻詞》所收《東坡樂府》二卷,則據元延祐雲間本重雕者也。各本次第,皆有不同。此《二妙》本與延祐雲間本亦互有出入,容得暇細加比勘,亦思據以重撰《東坡樂府校箋》,俾世之愛讀蘇詞者有所考焉。

一九六四年五月廿二日養疴上海南昌路寓樓之葵傾室,漫綴所聞如次。萬載龍元亮榆生題記。

(未刊,據手稿)

秋江集注題記

《秋江集注》六卷,永福黄任莘田 著,長樂王元麟芝田 注,道光癸卯長樂王氏東山家塾刊本。黄氏别有《香草箋》,全作香籨體,清季有石印本,傳誦一時。閩人王鍇少喜吟詠,攜示此集。適予方病冠狀動脈硬化,症號“心肌梗死”,醫戒用腦,遂未暇細讀,率題數語還之。

予年二十許,任福建集美學校國文教席,課暇頗嗜吟哦。休沐日常乘小汽船渡海汊,訪侯官陳石遺先生衍 於廈門大學,從問詩學源流。先生謂予所作絶句雅近吾鄉楊誠齋萬里 ,並爲朗吟其鄉先輩黄莘田《春日雜思》之前二首:“百折紅闌不見人,小池風皺緑鱗鱗。夕陽大是無情物,又送墻東一日春。”“橘花和露落青苔,鏡檻無風暗自開。涼月不知人已散,殷勤猶下畫簾來。”吟罷,惘惘若不勝情者。又亟稱黄氏偏工此體,當與王漁洋士禛 厲樊榭鶚 在有清一代,分鼎三足。忽忽且四十年,言猶在耳。當倭寇犯上海時,先生倉卒由吴門燕子橋聿來堂來滬,轉乘海舶返福州,予親送至十六鋪碼頭,登舟握别。旋傳先生以疝氣大作,注射嗎啡針藥過量,遂致不起。今先生墓木早拱,其所居三官堂號匹園者,傳已轉作尋常百姓家矣。瀏覽此集,至上述二詩,爲泫然者久之。

《秋江集》中,多流連光景之作,專尚風神,無大起落,内容亦殊貧乏,殆一時風尚如此耳。

甲辰孟夏,養疴上海南昌路寓樓之葵傾室,漫題。忍寒居士,時年六十過二。

(未刊,據手稿)

舊刻西廂圖題記

舊刻《西廂圖》一册,自《遇艷》至《完配》凡二十葉,每葉後附鐫明季諸名家如陳洪綬、藍瑛、周復、李謨、關思、陳繼儒、諸允錫、李素□、李□□、孫杕、黄石、董其昌等所作山水、花卉、竹石之屬,刀法極妙,殆出徽歙名工之手,極堪寶玩。予廿年前從吴下祝心淵家,并其他圖籍若干種,以重值收得之。祝氏爲枝山後人,此亦其家世守之物,惜爲小兒塗抹,略有毁損,雖非完璧,要自稀有之珍也。一九六四年,甲辰孟夏之月,忍寒居士龍元亮題記。

(未刊,據手稿)

嵯峨天皇宸翰唐李嶠詩殘卷跋尾

《嵯峨天皇宸翰唐李嶠詩殘卷》一大册,日本珂羅版精印本。原爲八木幸題贈蔣彬侯者,予偶於滬市收得之,珍藏行篋,亦逾十數載矣。

此册除寫李嶠詩目半葉外,存詩二十一首。觀其運筆犀利奇矯,純用歐法,與彼邦宫内省所藏唐摹右軍喪亂諸帖,淵源莫二。前人論書法者謂定武本蘭亭敘爲率更手橅,真有鐵畫銀鉤之妙。證之嵯峨此册與喪亂諸帖,乃悟晉唐勝諦,惟東邦實得其傳焉。空海之學顔,嵯峨之學歐,並能得髓,洵爲海東奇蹟,愛玩莫釋,漫書數語如上。一九六四年五月,忍寒居士龍元亮榆生題記,時方養疴上海寓齋。

(未刊,據手稿)

蘄春黄氏切韻表跋

《切韻表》一卷,蘄春黄侃季剛撰,予弱冠居武昌黄土坡時據原稿手録。中間轉徙流離,迭經兵燹,幸未失墜,忽忽四十三年矣!

予五歲喪母,依先君贊卿轉徙於當陽、監利、鐘祥三縣,最後在隨州入小學。旋值辛亥革命,先君去職還鄉,教予讀姚氏《古文辭類纂》及《昭明文選》以至《論語》、《孟子》、《史記》、《杜詩》之屬,多能暗誦。弱冠始出遊武昌,從季剛先生習聲韻文字之學,即住先生黄土坡寓宅,并課先生季子念田讀《四子書》。未半年而武昌兵變,倉卒從先生避居城外長春觀。旋渡江居漢口。亂定,予以艱於資斧,遂辭歸。時先生年三十餘,罷講北京大學,鎩羽南下,任教武昌高等師範學校,亦頗抑塞不自聊。講學餘暇,往往邀集同人玩麻將牌或渡江作冶遊,用資消遣。游罷歸來,即據案研朱墨,讀《説文解字》,取千年來有關許叔重之説,擇要録入眉端,或作種種符號以資識别。嘗語予自幼治許氏書,日夕以此自隨,輔以《爾雅》、《廣韻》,用力至專且久。予每見其夜深兀坐,一燈熒然,時或達旦方休。以此知專業之成,非積年累月,鍥而不捨,好之篤而習之勤,莫由倖致也。

予既去武昌,索筆游厦門、上海,不十年而忝居上庠講席。先生亦離鄂東下,教授南京中央大學。予恒以春秋佳日,自滬往省先生於文昌橋寓居。先生旋築量守廬於鷄鳴寺臺城遺址,以庋生平所收圖籍,爲終焉之計。一九三五年暮春之月,爲先生五十初度,予與海寧孫鷹若(世揚)偕往祝嘏。廣濟劉博平(賾)亦自武昌來會。先生喜甚,招集浣花川菜館,旋復偕往太平門外看桃花。歡游屢日而散。是夏,予去滬,盡室徙廣州,先生亦常有書來。不料重陽後數日,先生即以中酒大嘔血。遽爾溘逝。聞訃凄然北望,不知酸涕之何從也。

其明年秋,予復避亂北還。既爲先生刻所著《日知録校記》於吴下,後謀之臨川丁轂音,決由商務印書館將先生手批《説文解字》、《爾雅》、《廣韻》三種,用照相放大,朱墨套印,藉以傳世,兼資來者之考索,而議久不諧。倭寇旋犯金陵,向之所謂量守廬者化爲一片瓦礫,不堪回首矣。逾十數年而亂定,聞三書尚在念田手,一時亦斷印行之望。又傳金陵初陷,量守廬藏者移貯采石,并儀征劉申叔(師培)遺稿多種在焉,隨皆被盜散佚。有收得《量守廬日記》數十葉者,予曾借以録副。今又廿年,劫後餘生,亦不知遺置何所矣!

此《切韻表》録於辛酉暮春,後附《切韻表刊誤》二紙,爲予居厦門時,晉江丘生(立)所制。丘生年長於予,曾從羅莘田(常培)受聲韻之學,頗有成就。莘田亦出黄先生門下,逝去忽又數年。丘生則一别卅六年,了無音息,亦不知尚在人間否。世傳章(炳麟)黄之學,不絶如縷,展卷爲之憮然。

憶廿數年前,開明書店曾與先生家屬有約,將爲影印《量守廬日記》全稿及《切韻表》清本。《切韻表》曾用别一鈔本印行若干册,今亦不易重睹矣。

病中偶檢此册,深感先生往年見厚之誼與先生治學之精勤,而五十著書,餘杭章君所以勖勉之者卒不廢有所就。年命迫促,信志士之大痛。畢生精力所寄,亦不在滅没中,白首門生,唯余一慟而已!率書所聞見,聊殺余悲。一九六四年五月三十日,元亮記於上海寓齋之葵傾室。

(載《文教資料》1999年第5期)

彊邨雜綴跋

《彊邨雜綴》一册,歸安朱彊邨(古微)先生孝臧 手寫本。首録《王惕甫先生雜集屏障書》三十五則,皆唐、宋以來諸名家之名章隽語,以備爲人書屏幅者。次録《題沈羲明先生遺照》以下古近體詩三十七首,類皆題畫及應酬之作。又次録《馮君木撰聯》四十則,又次録《蒹葭樓詩》七律二首,七絶一首,摘句若干,附王病山《題馮君木逃空圖》七絶三首,沈曾植《菌閣瑣談》二十一則,李慈銘《越縵聯語》十八則,金香嚴、況蕙風等聯語十一則,陳散原三立 《金磷臾生壙銘》一篇,志盫《題畫》絶句七首,近人詞集目録及任廣東學政時所得士題名録各半葉。題名録共四十九人,以古應芬、汪兆銘、汪宗洙、杜之杕爲最著。

按王惕甫名極,廣西馬平人,以詞名同、光間。馮君木名幵,浙江慈谿人,有《回風堂詞》,已刊入《滄海遺音集》。《蒹葭樓詩》作者黄節,字晦聞,廣東順德人,撰述甚富。王病山名乃徵,四川華陽人。越縵爲會稽李慈銘别號,有《越縵堂駢體文》及《越縵堂日記》等刊行。金香嚴爲秀水金蓉鏡,著作不詳。沈、陳、況三氏爲世所共知,不復疏記。

先生自五十入京後,從臨桂王半塘鵬運 習倚聲之學,遂絶不作詩文,此册所存,疑皆倩人代筆。特《題徐湘蘋畫册》:“《絡緯吟》連《拙政詞》,鉛華洗盡見修眉。饒他才女論門□,大阮何妨小阮隨。《絡緯吟》徐小淑著。湘蘋實小淑從孫,人以方阮氏之有仲容。” “隴頭水咽窮荒恨,塞上秋生落葉愁。詩律居然到臣甫,何曾叉手作詞流。”“衰楊霜徧灞陵橋,每讀新詞意便消。賸有幽花供點染,可分秋雨到前朝?”“一朝詩史吴槎客,絶妙詞從卷尾題。好謝鍾情諸老輩,又添掌故小桐溪。槎客著詩話,自負良史。 ”以其有關閨秀詞人掌故,故特拈出之。

甲辰芒種節,龍元亮題記。

又《題缶廬畫葉》:“生面開煙光,太古含石理。胸吞彭澤雲,腕有清湘鬼。”“聞話鄣南山水佳,冷齋相對撥爐灰。薄田苦竹今何似?消盡江南獨客懷。”“酒醒忽憶龜堂句,但聽松風自得仙。那便蜿蜒霄漢去,空山猶有著書年。”“書畫皈依向一乘,世人誰識老聾丞?不須更把楊枝供,長作人間粥飯僧。”“並無一片雲來去,略有三間屋退藏。水漸清泠山漸瘦,幾人消受好秋光?”“石態手揖讓,樹影鱗之而。想見酸寒尉,科頭放筆時。”先生晚歲旅食淞濱,與安吉吴倉石昌碩 交至密,此諸絶句亦瘦硬近黄魯直,或出先生自製,故並録存之。

元亮再記。

(未刊,據手稿)

菌閣瑣談卷上鈔本跋

此嘉興沈寐叟曾植 遺著《菌閣瑣談》卷上一册,予任教厦門集美學校時,屬閩縣陳生雨亭從《國學專刊》中鈔出者。彊邨先生亦曾借録副本,略有校正。嗣從沈慈護家獲觀原稿,并曾録副,塵事牽率,未暇對勘也。其後常熟錢萼孫校輯《海日樓札叢》,復加割裂,非復二卷之舊,安得爲别刊單行本耶?

《國學專刊》爲閩縣陳石遺先生衍 教授厦門大學時,與國文系學生葉長青等所編印,僅載《瑣談》上卷,旋即停刊。“菌閣”訛爲“茵閣”,江寧唐圭璋收入《詞話叢編》時,始據另一鈔本更正,但訛誤仍所不免。陳生甚富才華,字迹亦秀挺,予游福州時曾過其家,不幸短命死久矣。彈指卅七八年,病中撫此殘帙,爲惘然者久之。一九六四年六月八日龍元亮題記。

(收《龍榆生先生年譜》附録)

黄賓虹畫黄山圖卷題記

《黄山圖》一卷,爲黄賓虹先生晚年傑構。其自題云:“黄山自湯口登文殊院,歷平天矼,望西海門,石筍林立,縹渺霞際,回首鰲魚洞、度仙橋諸絶險,俱在屨足之下。榆生先生文詞斐亹,詩中有畫,可奪化工。寫此一角,聊博大噱。庚寅,賓虹,年八十又七。”觀其氣象雄偉,筆勢磅礴,真可謂能以造化爲師者,並世畫師莫能與之抗手也。十七年前,曾裝鏡框,懸之白下寓廬。遭亂轉徙,曾託亡壻鄭吉勇空運至滬,幸未散失。頃偶於敝篋中檢出,略加裱褙,轉獻陳仲弘毅 元帥,藉供清賞。亦冀有好事者,見而懇求攝影,製版流傳,庶此名蹟允爲藝苑模楷,亦不負作者相知之意云。一九六五年中秋前九日,龍元亮題記。

(未刊,據手稿)

蘄春黄氏切韻表題記

右《切韻表》一卷,蘄春黄侃季剛撰。予弱冠時遊武昌,從先生治文字聲韻之學,因獲録副。置篋中四十三年矣。先生畢生精力,萃於《説文》、《廣韻》二書,治許書尤勤篤,從十五六歲至五十之年,每夕必挑燈研索,至午夜始休。嘗語予,凡有關此書之古今圖籍,必於簡端細字簽注,并以各種符號標識。古文字聲韻之學,至先生而集其成,嘉惠來學,至今未已,世所稱章黄學派是也。先生年五十時,太炎先生勸以寫定專書,方擬著筆,遽以嘔血死。予曾商之商務印書館,將原書攝影放大,用朱墨套印,以廣其傳。議方定而倭難作,遂不克果。聞尚存其子念田處。頗望在此學術昌明之偉大時代,能爲及時印布,以期不没先生之畢生業績焉。一九六五年九月一日,弟子龍榆生題記。解放後以字行,又及。

(未刊,據手稿)

藍印本日知録校記跋尾

此書刊於吴下,藍印二百本。倭寇犯蘇州,版片化爲灰燼,以是流布絶稀。其原稿於解放後,即送上海圖書館保存,謹以此册呈獻 毛主席。一九六五年九月一日,龍榆生。

(未刊,據手稿)

彊邨先生校點稼軒詞題記

歸安朱彊邨先生清季僑居滬上,壹意於唐宋金元詞之校栞,既刊成《彊邨叢書》四十册,爲學詞者所共珍視。此晚歲校點《稼軒詞》二册,未及補刊,讀者憾焉。謹并先生校點《東坡樂府編年本》一册呈獻 毛主席。

(未刊,據手稿)

陳東塾先生手書團扇題記

番禺陳東塾先生澧 爲近代嶺南第一通儒,畢生以講學爲業。書學米芾,亦蕭灑出塵。此團扇爲亡友鶴山易大厂舊藏,特以轉贈蕭向榮將軍,藉供清賞。一九六五年中秋前十日,龍榆生題記。

先生於古今圖籍瀏覽至富,尤長於樂律聲韻詞章之學。其教人力排門户之見,及一切支離破碎之説,一以提挈綱領,深入淺出,務通古今之郵而以致用爲歸。以爲不如是而夸夸其談,徒使學者陷於迷惘,或且聞而生畏,適足促宗邦文化之消亡,更何有於發揚光大。百年前有此進步思想,爲可頌也。

(未刊,據手稿)

詞學季刊三卷合訂本題記

曩以詞壇諸知好之贊助,創辦此刊。每期發行千册,頗有流傳域外者。出至第三卷第四號,排版未竣而倭禍作,開明印刷所燬於火,遂致斷絶。劫後僅存二部,既早以其一捐獻上海圖書館,頃復於敝篋中檢得三卷四號校樣若干葉,因併合裝爲三卷,亦遂成爲人間孤本矣。此諸陳跡將隨卷中作者之零落以俱盡,每誦毛主席“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之句,推陳出新之偉業,所厚望於來者矣。乙巳中秋龍榆生題記。

(未刊,據手稿)

章太炎黄季剛詩翰跋尾

一九三五年,予應中山大學之聘,提挈老幼,盡室南行。行前分往蘇州、南京,謁太炎、季剛兩先生告别。承各書所作詩一紙見贈。章書《送日本川南領事移駐昆明》云:“海客今何往?西方有化人。寧爲桂家役,不作建夷民。柳暗蒼山霧,花明麗水春。金沙天險在,釣者莫垂綸。”黄書《壬戌京都清明》:“漂泊何心度佳節,小院晴光乍堪悦。偶因檢點識清明,祗恐多憂難拔絜。此都花事舊時衆,清游已惜無人共。幾家亭館變淒涼,廿載風塵仍澒洞。白日西暆流水遠,索居那畏青春晚。寄愁天上事難期,濺淚花邊悲豈遣。舊塋松栝隔雲山,鋒鏑縱横且未闌。坐羨巢林江上燕,六州破後尚思還。”未半載,而兩先生相繼下世,保兹片楮,屢經轉徙,幸未遺軼。自幸晚際偉大時代,不特兩先生所憂之事皆已一掃而空,且將進斯世於大同,深惜兩先生之不及見也!特爲合裝,轉獻 毛主席,而附誌始末如右。一九六五年十月一日國慶,龍榆生題記。

(未刊,據手稿)

張牧石夢邊詞序

張子牧石從夏瞿禪教授處獲知予居止,自天津來書乞爲題《夢邊填詞圖》,并刻兩小印爲報。旋復寄示所爲詞數闋,屬撰小引。予方養疴淞濱,衰邁無能,何足以知牧石?聞牧石少嗜倚聲,初學淮海、碧山,嗣復沉浸於稼軒、夢窗之作,以夢邊自題其集,意謂欲追蹤君特而才力未逮,殆自謙之詞耳。自周止庵氏有《宋四家詞選》之輯,標舉周、辛、王、吴四家,領袖一代,又教人以“問塗碧山,歷夢窗、稼軒以還清真之渾化”。此説出而一時作者靡然響風,爲張皋文氏擴大門庭,大張常州之幟。而沉埋數百年之夢窗四稿,遂被倚聲家奉爲圭臬。清季王半塘、朱彊邨、鄭大鶴、況蕙風四氏競起評校而扇揚之,由是,北自幽燕,南逾五嶺,東瀕於海,西迄川黔,幾全歸籠罩,捨是輒爲朋輩所輕焉。末流乃有以“百澀詞心不要通”自相誇耀者見亡友大厂居士自題《雙清池館詞稿》, 又復專選周、吴僻調,一一依其四聲清濁而填之,謂不如是不足與言諧律也。彊邨先生嘗對予言,平生於吴詞致力特深,頗能窺知其奥藴,何必强人以此自限自苦爲也。又謂周選四家,碧山器小,殊覺未稱,祧蘇祖辛,尤爲顛倒。其晚年定論如是,且力贊文芸閣《雲起軒詞》之異軍特起,其不主故步自封當爲人所共見,宜其爲廣大教主也。牧石年力方壯,所作能於密緻中運囿以剛勁之氣,其造詣固未可量也。含咀英華,能入能出,以寫一代之盛,是所望於牧石諸英俊之共同努力矣。

一九六五年國慶後八日,龍元亮書於小五柳堂。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曲石詩録跋尾

騰衝李印泉先生逝世後三閲月,哲嗣希泌以先生遺著《曲石詩録》十六卷見寄,屬爲校閲,以備重刊。時予方臥淞濱,又以承教之日淺,於先生之嘉言懿行,未足以仰窺萬一;既受讀一遍,乃有不能已於言者。先生生於南徼,西接緬甸,爲白、彝、傣、傈僳諸少數民族與漢人雜處之區,其山川險隘,與夫淳樸敦厚之民情風土,少日耳濡目染,固已異乎尋常。又怵於清庭之腐朽無能,招來外侮,懍國亡之無日。既東渡日本,旋即追隨孫、黄二公致力革命,其犖犖大端,自將著之史册,不假予之縷述也。

先生不欲以詩名,而數十年中所身親目擊,内憂外患,分崩離析,此起彼仆,紛至叠乘,使四萬萬人民憔悴於三座大山之下。直至垂老,乃獲躬逢否極泰來之會,蒲輪優禮,以養天年,其間可驚可愕,痛心疾首,以迄破涕爲笑,歡欣抃舞之豪情壯采,成功不自我而共與其榮。情動於中,長謡短詠,滿心而發,肆口而成,不待雕鏤藻繪,而自成其爲曲石之詩。萬象畢羅,彈指即現,使讀者如入史料庫,如觀山川地域圖,如聽民間謡諺,稱情而出,如實而談,不加掩飾,此號稱詩人者所未有之境,正未可以尋常格律相繩也。

予之獲識先生,遠在三十年前。餘杭章先生方寄居上海同福里,值章公生日,先生自蘇州來會,同席有長沙章行嚴、吴縣汪旭初諸先生及亡友海寧孫鷹若等。予年最少,未敢交一言。嗣是亦未曾一通音訊,而先生默識於心。後二十年,先生來滬參觀古文物,竟荷見顧。於以見先生於讀書種子之愛護,老而彌篤,乃亦齒及不才,其風誼爲尤可欽也。

一九五六年春初,予奉召入京,獲重謁先生於絨線胡同寓宅。時先生已艱步履,偃胡床,執手慰勉之者良厚,不意竟成永别也。

昔吾鄉楊誠齋先生,行蹤所至各爲集,詩格往往隨時地而異。先生退隱吴下,歷十六載,喜爲五、七言絶句,其留連風景之作,亦復韻致翛然,與誠齋不相上下。古稱能者不可測,不其然乎!讀竟,輒書所感,退之希泌,早付梨棗,傳此不朽之盛業,不特一人之私幸也。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十五日,萬載後學龍榆生敬跋於上海香山公寓,時年六十四歲。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錢塘張孟劬先生爾田 遺稿跋尾

右錢塘張孟劬先生遺稿二册,先生逝世廿年後,予從敝篋中檢出,略加整理,黏綴成編,歸之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其《株昭集》爲先生晚歲删定少作詩,予擬爲刊行而未果。其詞則并《滄海遺音集》所收,續刊爲《遯盦樂府》,曾印數百本傳世。餘爲前後與予手札,多屬商榷編印《彊邨遺書》體例及談詞事者。予之得識先生,始在上海貝勒路同益里,亦常遇於彊邨先生座上。彊翁下世後,先生轉就燕京大學之聘,盡室北行,相見日稀而書札往還日密,所以匡益之者良厚;博學而工詞,情深而誼重,師友中未有過於先生者也。先生撰述至富,其《史微》、《玉谿生年譜會箋》及爲嘉興沈寐叟補正《蒙古源流箋證》,均已次第雕版印行,《清史后妃傳》亦有平氏排印本,惜流傳皆未廣耳。一九四四年臘尾,予作北游,因獲與先生重晤。先生謂壯歲曾治佛教小乘之學,於《俱舍論》致力尤勤,惜年力就衰,並世亦無能爲之理董者。惘然執别,謂後會殆不可期。未半月而先生遽逝。其細字密批之《俱舍論》底本亦無可蹤迹矣。此諸雜稿,略見先生興寄所在,遂匯存之,而紀其因緣如次。

一九六六年夏曆丙午立春前一日,龍元亮記。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書彊邨遺札後

歸安朱彊邨先生晚歲專力於宋、元詞集之校訂,對倚聲之學下筆特爲矜慎。其與友好往還書札,亦僅寥寥數語,不似並世詞人如鄭叔問文焯 、況蕙風周頤 之放言高論也。篋中所存先生手迹已分别歸之上海、浙江兩圖書館,此手札若干通,謹以轉獻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亦略見前賢流風遺韻之一斑云。

丙午立春前一日,龍元亮謹識。

(收《龍榆生詞學論文集》)

廬山逭暑録杏花春雨廬日記

六月廿二日,己卯,晴。

晨起,牙痛漸消。離陳宅,乘黄包車,至新壩;易汽車,約行二十里,抵蓮花洞。更雇山轎,向牯牛嶺進發。轎籐製,四人舁之;曲折行磴道中,殊矯捷。一路峯巒奇秀;翠篠蒼藤,微透日影。涼風乍至,塵襟盡滌。過小天池,巨石摺叠而上,崪若斷岸,而勢絶雄偉,又或懸崖突出,疑有大力負之以趨;真壯觀也。午達牯嶺,折入大林衝寓廬。妻子迎門,相視而笑;兒曹所患咳逆,皆不藥而瘉。半月舟車勞頓,至此已心迹雙清矣。夜御薄棉。

牯嶺道中口占

藍輿一徑任盤旋,行到廬山便欲仙。半嶺風來摇萬緑,滿林嬌鳥雜哀蟬。

二十三日,庚辰,晴。

黎明起,散步大林衝,枕清溪,掬寒泉以嗽齒。日出歸飯。午後,同陳外舅步行過大林寺。道左有石鐫花徑二大字;字方尺許,筆力挺秀,新發見於叢棘中;人或謂爲白傅遺蹟云。復緣山脊而下,至御碑亭;觀明祖所製詩文,荒謬怪誕,不可以句讀。惟碑石極細緻,堅若青銅,不識來自何方;爲摩挲諦視不忍去。右折入佛手巖,下視絶壑多怪松;因念坡仙有句云:“清寒入山骨,草木盡堅瘦。”其言庶幾能識物理。巖前可望東西林,想蓮社之高風;而致慨於名山浄域,迄今日而半爲賈胡俗子所據也!嘻!

二十四日,辛巳,晴。

晨,入牯嶺市。遂沿溪流,出中谷;松杉夾道,緣蔭蔽虧,西教士李德立園林在焉。坐溪橋,聽水風激激,雜以哀蟬墜葉之聲,如鳴素琴。澗側茅亭三五,時見西婦袒胸露臂,手鋼鍼作女紅,意態蕭閒,恍然如隔塵世也。自西人經營牯嶺,披荆棘,斬草萊,不五十年,而層樓傑閣,錯出於雲樹之巔;便覺世外桃源,距人不遠。

二十五日,壬午,晴。

晨犯大露,沿下山路,往小天池。更繞山行二里許,入蓮花谷。有泉由山巔曲折下墜,小橋流水,潺潺可聽。右立數峯,極清瘦;聞有窄徑,可達女兒城。山雲忽來,彷彿十七八女郎,被冰綃臨風而舞,嫣然自媚也。下瞰鄱湖,已混水天爲一,俄而白雲坌湧,幻出奇峯萬叠,朝陽映射,瞬息萬狀;不覺神移目眩者久之。四顧寂寥無人,亟返小天池,入野店啜茗。午後同陳外舅游剪刀峽,遂過宋園。

二十六日,癸未,晴。

午後挈妻女游中谷,雨驟降,急返寓廬。夜閲《倚松老人集》。初飲雲霧茶。

二十七日,甲申,晴。

晨約琴軒遊黄龍,倩一攝影師往。沿中谷行,折向獅子嶺,問徑於樵牧;度小山數重,過蘆林。復取小徑行四五里,隔篁竹聞梵唄聲;遂入黄龍寺啜茗。寺前二十許步,有娑羅樹二株,修幹摩雲;其一稍小,尤堅瘦。傳爲晉僧曇詵手植。或云:“柳杉,來自日本。”疑莫能明也。木欄護之。因坐雙樹間,攝一影。更從石磴下,約半里,至黄龍潭。山北諸泉流,至此由丈許峭壁,急溜而下,下注深淵;四面藤蘿蒙密,陰森可畏。臨流踞石,復留一影。折返省立農塲小坐。地故端方别墅也。傳端入廬山,至此,愛其幽勝;寺僧遽割院後一角,爲建精舍;舍未成而端已死亂兵手矣!午復前行,過牧馬廠,入林塲保護區。山北諸峯拱立左右;俯視天池,直培塿耳。忍飢到此,林塲中人以脱粟飯進,不能下咽。歸途改由交蘆橋,入俄租界,至寓廬,已近黄昏矣。

二十八日,乙酉,晴。

昨日山行三十里,微有倦色。飯後獨往大林寺,借閲《大藏經》。有僧智禪,略解佛法;與談,至日暮始歸。

二十九日,丙戌,晴。

晨往中谷散步。念山北已無可遊之地,思獨往山南;親友輒泥之,謂隻身虞山賊也。

七月初一日,丁亥,晴。

晨同琴軒循大林衝,遊天池寺。寺内供明祖遺像,頰間微有黑痣,下頷突出如野豕,朱衣圓領;一望而知爲狠毒人也。午後復同琴軒往小天池;望大姑立波心,輕帆出没,亦復可喜。

初二日,戊子,晴,熱。

爲琴軒題小照。薄暮往松樹林;番屋重重,隱現林杪。華燈初上,遊人漸稀。悄然不怡,急覓仄徑返寓。

初三日,己丑,晴。

有骨董商來,爲買古磁數事,大抵皆贋物也。

初四日,庚寅,晴。

晨入市,閲新聞紙;故鄉多難,深以爲憂。午後往雇山轎;明日決度嶺,游山南。往年過西湖,爲朋儕所苦,未能盡興;自是尋幽訪勝,雅不欲結伴同行。

初五日,辛卯,晴。

晨八時,發牯嶺,取樵徑,躋女兒城。宿霧未消,寒風刺骨。更上,踏亂草,盤繞至大月山;是爲廬山第二高頂。朝暾初上,遥望漢陽,五老諸峯,如巨艦出没驚濤。迴身左顧,左乃臨絶壑,怪石危立,如怒發春筍。白雲復挾冷氣來襲人,凜乎其不可留也!由山頂下降,度恩德嶺;一巨石如長案,斜欹於三石之上,而不下墜。予在閩南海畔,時見有似此者;特未易以常理推耳。下嶺,復越小岡巒四五;輿夫履滑石,俯絶澗,猱升鶻没,令人不敢張目下顧。歷時可一刻,乃稍平。緣巖行,巖盡,得一嶺脊;脊上有新建石亭,三叠泉至此畢見。時已停午,渴甚,無所可得沸水;因取所攜蘋果食之。坐亭上,看瀑從五老峯背來,遽墮大盤石上。其蓄勢而將發也,如丹竈之怒噴青煙,乍霏霏而下墮,倏玉碎而珠聯。驕陽喜而斜睇,光的皪而彌鮮。曳輕盈之縞袂,明疏越之朱絃。暫離復合,欲斷還連。終乃觀乎三叠,更紆徐以爲妍。倚蒼巖而懸注,披霧縠乎雙肩。吾以是益歎造物者之工巧,而深信其有不可以言傳者焉。既復傍巖行,達瀑流口,觀石鐫“竹影疑蹤”四大字;更進入一深洞,陰黑如漆,諦視乃見一線天光。以其境過清,急趨出。仰面望絶壁,茅屋構其上,聞昔有老僧,習禪定於此。復前行,從九叠屏下,望彭蠡走山足,島嶼出没其間,嵐影波光,争供吾眼。更度數重嶺,榛莽與人齊,石滑徑迷,斜溜數百步,至山麓,天氣驟熱。遵大道,過土橋鎮;自牯嶺行三十餘里,至此乃見茶肆焉。沿山麓行,望九叠屏,绵亘五六里,懸崖峭拔如鐵墉,迴抱五老,尖峯八九,環侍如兒孫,莊嚴奇秀,得未曾有!日斜,入海會寺,院宇頗修潔。更從寺外看五老,奇峯斷處,雙崖對聳若天門;石罅雲生似抽繭,别有奇致。寺僧以趙子昂書《普門品》見示,每頁泥金繪圖,作游絲體,工細無匹。又有普超和尚刺指血書《華嚴經》,雖迹近癡愚,然能乘大願力,度衆生苦,其志亦可欽矣。夜宿寺後小軒,聽松濤,不成寐。

三叠泉歌

何年老龍垂饞涎,下飲百丈之深淵。天寒地凍崖谷裂,涎也隨風舞迴旋。抛珠貫玉墜復懸,縞衣素裳作春妍,繅絲出釜遜此鮮,淡煙濃霧相糾纏。少焉日出明冰絃,欲往撫按隔層巔。乍顧三叠轉悠然,淵淵廣樂出鈞天,主客拱揖似讓賢,雙流對瀉媚便娟。獨遊到此飢忘食,勝景差喜我得專。人言瀑瘦少奇致,寧知飛燕當風更可憐?雁宕飛瀑我未見,對此不覺神魂爲倒顛。安得買山搆屋錦屏上,與汝更結不解緣!

海會寺

排雲五老飲湖光,梵唄蟬聲鬧夕陽。欲識廬山真面目,萬松如海一庵藏。

從海會望五老峯

五老蒼然可自閒,倚天萬古露孱顔。蓬萊瀛洲不可到,低眉俯首愁人間!我來訪勝向山麓,蒙茸仄徑虞顛仆。倦鳥峯頭自往還,薄雲巖際相追逐。須臾幻出兜羅绵,石罅油然吐白煙;似憐五老慘不樂,爲剪冰綃被兩肩。雲海茫茫波浪湧,一時震撼羣峯動,疑有大力負以趨,不見五老增惶恐。萬方儀態變陰晴,更向山中待月明;海會寺前秋色好,鄱陽湖畔夜潮生。打包一宿招提境,五老排雲争寫影。爲愛嵐光耿無眠,欹枕不嫌清漏永。

又口占一絶句

五老掀髯待我來,湖光更逐錦屏開。謫仙已杳坡仙死,誰是當年賦詠才。

初六日,壬辰,晴。

曉起拄杖看五老生雲,飄蕭散亂,如老人晞髮。七時飯罷,發海會,西南行,踰大排嶺,折而東下,清溪 流,沿溪行,合抱蒼松數十百株,竦立道左,繞出白鹿書院之背。林盡,見一角紅牆,舍輿從林業學校旁門入。觀其屋舍縱横,蛛網塵封,想朱元晦之遺規,不勝慨歎。院内本富藏書,元晦手蹟,聞亦頗有存者。數年前燬於火。或謂主其事者盜賣東瀛,終乃假一炬以滅迹。詢之彼土人士,亦疑莫能明也。出書院,度枕流橋,復向西南,錯行阡陌間,時見小村落。過馬頭鎮,飲苦茗一杯。又前行,早稻將登,黄雲彌望。由此至星子,不及十里程。遥望漢陽峯,莊嚴渾穆,鬱爲重鎮。還顧五老,如倚胡床,稍頽廢矣。行六七里,復入山,過萬杉寺;寺僧趨奉如恐不及,俗態可憎也。急趨出。見棟宇朽敗,益危懼,不敢少留。門前五爪樟,亦憔悴枯槁;爲悄焉不怡者久之。離萬杉,趨秀峯,可三里。臥籃輿,觀雙瀑並從雙劍峯左直溜而下;《廬山指南》言:“分由左右”者謬也。入寺門,殿基蓮座,鐫刻極精,與丈許石槽,支離草際。當日規制之宏麗,猶可想像得之。由廢基右折,行數百步,乃見青玉峽。雙瀑之水,至此下墜深澗,匯爲洪流;而兩崖束之,不得張其勢,左右衝擊,終乃奔入石槽,斜溜直瀉,注爲深潭。水花沸騰,迸珠散玉。聞其上尚有潭四五,苔侵石滑,境絶攀躋。兩旁石刻多漶漫,不易辨識,而米氏“第一山”三字,筆力最爲勁挺。離秀峯,循山麓西南行,度亂流,過爛泥塘,行大村落中,十里看山,渾忘暑氣。望舍利鐵塔,立金輪峯頂,懸絶萬仞,塔尖利如錐,直上刺天,不可思議。峯下爲歸宗寺,竹樹環合,蒼翠撲人眉宇。院宇整潔,宜冠山南五大叢林。寺僧導遊藏經閣,觀北板《大藏經》。閣前爲王右軍洗墨池,淺淺方塘,頗生萍藻。壁間刻《宗鑑堂帖》,有拓本,尚精晰。僧以鹽筍苦茗款客,咀嚼有餘味。出寺行四五里,過柴桑,濯足於温泉;一廣不及五尺之溪流耳,而人言水沸處可熟雞子,試之良然。泉側有南海康氏所買田,謂將構精廬於此,爲終老之計;康氏亡,田亦暫入寺僧手矣。距栗里不遠,擬尋元亮故居,紅日西斜,不果往。尋入農家,乞湯水,飲罷,亟循原徑返秀峯。寺僧安静導遊南唐中主讀書臺。從臺上望鄱湖,一泓秋水,蕩漾乎林際。臺下雙碣,鐫山谷《七佛偈》及陽明《平宸濠紀功碑》;王書瘦硬通神,似不讓山谷。薄暮,復同安静至青玉峽,尋漱玉亭遺址。坐潭上,細看東西雙瀑,從百丈懸崖,飛流直下,旋墮入虎山山背,匯合注大壑中。神工鬼斧,劈開雙峽。驟聞千軍萬馬,崩騰馳驟,鼓噪而前,前遇大敵,摧鋒挫鋭,潰而東之,偃旗息鼓,狐奔鼠竄。蓋水勢至此,已屢殺其威,崖石蕩摩,鏘金戛玉,别饒幽韻。澄潭寫影,乍看鶴鳴、龜背、雙劍、香爐諸峯,叠壓而下。雙劍尤聳拔,香爐圓頂如蓋,又稍温文,彷彿冠劍大臣,左右分立也。文殊塔立虎山山後小峯巔,聞其下有徑可達黄巖,第犖确不易行耳。飯後與僧浄安坐庭前雙桂樹下閒談。桂老似二百年前物,枝柯交映,疎星透頂,熠燿如流螢。浄安浮沈宦海數十年,行蹤遍東南諸省;晚乃遁而入佛,卓錫九華,雲遊過廬山,談鋒殊健,但唯唯諾諾,結習未空耳。寺住持出清聖祖手書《心經》,及御賜袈裟見示。經亦藍紙金書,字體雅近松雪。前後有大士護法畫像,極工細。疑與海會所藏《普門品》,同出一手也。

過柴桑得句寄呈大人

幽棲好傍歸來館,廬阜晴光照眼明。但得兒曹腰脚健,筍輿盡日作山行。

宿秀峯寺

寂寞禪關夜不扃,莊嚴古佛一燈青。虚簷未礙流螢度,飛瀑聊從破壁聽。欲話開先摩斷碣,乍攀雙桂問山靈:讀書臺上真堪隱,容我來翻貝葉經?

初七日,癸巳,晴。

晨發秀峯,循山麓西行,過萬杉,折而北,越溪谷數重,趨三峽橋。道側深潭八九,水皆作紺碧色。過招隱泉,深不過尺許,極清冽,遂掬而飲之。其上有寒泉館,爲梅縣古層冰直别業;古挈妻孥遁跡於此,著書自娱。因便往訪之,則見雙扉緊閉;聞又被飢驅,入陳銘樞幕府矣。稍前,至三山峽橋,俗亦謂之觀音橋。橋曲如新月,極堅緻。橋下爲金井,旁一巨石,可容十餘人;仰窺見所鐫造橋僧人姓氏,字體瘦勁可喜。橋成於祥符十年,無少剥蝕;宜西人之來遊者,驚歎不已也。過橋入慈航寺。寺僧取雲霧茶,烹第六泉款客,極清甘。復出示南海康氏留題峽橋詩,有“老夫三宿峽橋上,看月聽泉不肯眠”之句,書法極奇恣,當爲此老平生得意筆。思以銀幣十圓易之,不果,殊悵悵!前行過巨松林,從道左觀玉淵,若人裸身臥,玉液注其口,其上肖人頭;兩崖石流泉飛漱,光滑若青玉,水深黑不見底,諦視似有尺許游魚唼啑於青壁間。此時山泉枯涸,宜與蘇軾、袁宏道諸人所稱述,各異其趣也。更行數百步,入棲賢。寺外古樟森然立,又有孤松,老幹盤屈如虬龍。院後萬竹蔽天,佛殿乃潛藏於深谷;雖牆宇頽敗,彌見清幽。寺僧烹珍珠泉,具素麵餉客;數日飲饌,此最適口。觀許從龍畫羅漢數十巨幅,殊粗獷,少士氣;而人咸詫爲奇寶,可謂瞎却雙眼矣。離棲賢,行澗谷中,有褐色獸,躍亂草而過,心悸,詢輿夫,則麞麂屬也。農村三五,田疇梯山而上,黄稻如雲。復越松林,至白鶴澗,輿夫乞降輿徒步,曳藤杖,循石磴,盤折入息肩亭,喘不可耐。稍憩,復登輿,上陡壁如攀天梯;下視萬仞深谿,不寒而慄。坐道左一石,望大乙峯如束筍,直插霄漢;犂頭尖立其右,奇峭亦相埒。石磴盡,入含鄱口。立山脊石亭,望鄱湖出没於淡烟濃霧中,洲渚縈迴,時見帆影。漢陽五老,左右挾持;山北山南,此其屏障矣。風吹人欲倒,緣山徑下,過女兒城,望蘆林墮深谷中,穹廬錯落。旋過牯嶺,入大林衝。三日遊事遂竟。達安自高安來,赴遊山之約也;而我已先去,竟負約謂何!

初八日,甲午,晴。

午後同達安重遊黄龍,坐巖下聽瀑,日暮始歸。

初九日,乙未,晴。

達安又獨往山南。午後挈妻女遊御碑亭,遂入仙人洞小坐。

初十日,丙申,晴。

晨訪武昌李矩亭,借《廬山志》。得觀張濂亭,梁節庵,沈寐叟諸老輩遺札。梁書爲能於媚嫵中見風骨,彌可寶也。夜,月色甚佳,立門前風露中,朗吟昔賢名句。因念達安方坐秀峯雙桂下,聽玉峽奔雷,悠然神往。

十一日,丁酉,晴。

連日飲山泉,遂病下痢,因煎泉州神麯治之。午後大霧,達安自山南歸。

十二日,戊戌。

晨大霧,既化爲雨。枯坐,閲《廬山志》。達安病痁,與偕往牯嶺醫院,午歸。

十三日,己亥。

雨霽,快晴。晨訪閩人高夢旦,未晤。便上醫生窪,望大江賽湖,目力所及,可數百里。

十四日,庚子,晴。

晨晤夢旦,談及雁宕水石之奇,更勝廬阜。又欲襆被而往也。午後與達安重遊天池,遂循斜坡下,尋神龍宫瀑。宫廢,惟敗壁存耳,有瀑飛漱其間,四面蒼崖環合,如入釜底。臥石上,惟聞幽幽鳥鳴,轟轟泉聲,又視黄龍爲勝矣。歸途至大林寺左,觀天橋,攀草萊,走峭壁,乃得上。其下可望東林。薄暮歸。計行四十餘里。

十五日,辛丑,晴。

午挈妻孥分乘筍輿下山,至蓮花洞,易黄包車,行二小時,入九江陳宅。山居二十餘日,幾無日不出遊,遊輒竟日忘返。獨以不得登漢陽,躋五老爲憾耳!

(原載《集美周刊》一九二九年第二〇二、二〇三期,後改題《廬山紀游》,刊入《風雨龍吟室漫稿》)

歌社成立宣言

我國歌詞之體製,恒視音樂爲轉移。而一種樂曲之發生,亦往往藉優美之歌詞,以增其效率。徵之載藉,莫不皆然。孔子稱:“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又云:“移風易俗,莫善于樂。”蓋自詩三百篇,以迄漢魏六朝樂府,宋之詞,元明以來之南北曲,歌詞恒與當世樂曲爲緣。因二者之結合,在過去文學史、藝術史上,並曾開放莊嚴燦爛之花,影響於吾民族者至鉅。然而時移世異,社會生活狀況,與夫民風國俗之轉變遷流,音樂方面之新陳代謝,不期然而促進歌詞體製之改革。過去不宜於現在,古歌無當於今曲,此事勢所必然,觀於詞曲之不能不遞相變移而可知也。自宋元遺譜,絶而莫傳,即晚出之崑腔,亦成强弩之末。所謂詩歌詞曲,僅爲文人吟玩之資,舉不能重被管絃,遑論轉移風俗?如是,舊體文學,既日與音樂脱離,以失其普遍效能,致不爲人所重視。而新興歌曲,非逕效歐風,即相率爲靡靡之音,苟以迎合青年病態心理。至於本身之責任,與其對社會民衆所發生之影響爲如何,不暇計也。同人等有鑑及此,將謀文藝界音樂界之結合,以彌諸缺陷,而從事於新體歌詞之創造,以蘄適應現代潮流,爰有歌社之組織。經與作曲諸君數度討論之結果,以爲舊體詞,有下列各缺點:

甲、從形式上觀之:

(1)舊體詩歌,大率不外四言、五言、七言三種,格式過於方板。以之入譜,無論如何計劃,不能作出新式節奏。節奏既無變化,其歌曲必失之單調。

(2)晚近數百年,西方歌曲之發達,恒由於新式歌詞,爲之引導。蓋歌詞形式上既有變化,歌曲節奏,亦即隨以轉移。譬如最流行之櫂歌(例一)軍歌,與簡短的三段式歌詞(例二)爲民歌所不能缺,而吾國舊詩詞中,均罕此形式。

例一 意大利櫂歌(兩段式) 首章,青主譯

今夜的月色好,照耀到天盡頭。

清涼的和風,把水面吹縐。

(以上四句覆唱一次爲第一段)

我停舟待著你,

快登舟,莫延遲!

珊他盧奇雅!(意國拿破里附近地名)

珊他盧奇雅!

(以上四句爲第二段亦覆唱一次)

此歌共三章,章九句,此處只引用首章

例二 蒼蒼松樹(德國民歌) 次章,青主譯

吁,美女人!吁,美女人!

你真是險詐難親!(此爲第一段)

當我得志,你同我好;到我失意,你顧你跑。(此爲中段)

吁,美女人!吁,美女人!

你真是險詐難親!(末段首段覆唱)

原文二章,章十句,此處只引用次章

按此爲最簡單的三段式民歌體,爲吾國舊詩詞中所罕見,最宜倣作者也。

乙、從内容上觀之:

(1)宋元詞曲,雖句度參差,宜於入樂,而所用詞料,多不適用於今日。其受詞牌拘束,牽强堆砌者,自不待言,其他如香艷體之專用婦女服飾化粧品名詞,以及描寫閨閣態度,引用不甚普通或不合現代潮流之故實,皆不能作現代歌材之用。

(2)舊詩詞家之表情,往往偏於自抒胸臆,致多怨、恨、憂、愁、牢騷、悲哀,或陽爲曠達,實則悲觀消極之語,不期然而養成委靡不振之風氣,故皆不宜採作今日學校及社會歌材之用。

(3)舊體詩詞,以時世之變易,每多不合潮流之思想,不合國體之語句,與不合近代社會之稱謂。凡此諸端,亦皆不能採作歌材之用。

舊體詩詞之不適宜於今日,略如上述。反觀最近十年來之新詩,其不宜播於樂章,亦有下列諸缺點:

(1)章法欠整齊。

(2)缺乏韻脚與音節之調諧。

(3)直譯歐美新詩,詞句冗長,文化過於歐化,常令人讀來不得要領。

(4)詩意有時過淺薄,或本爲淺語,而故作神秘,令人索解無從。

基於上述諸因,與學校社會歌材之缺乏,同人等益感覺創作新歌之不容或緩。循覽舉時樂府,其製作之意,亦有二端:或由樂以定詞,或選詞以配樂(元稹説)。吾輩欲求聲詞之吻合,而免除倚聲填詞之拘制,不得不謀音樂文藝家之合作,藉以改造國民情調,易俗移風。於此發軔之始,敢以至誠懇之態度,昭告於國人曰:

吾輩爲適應時代需要而創作新歌,爲適應社會民衆需要而創作新歌,將一洗以前奄奄不振之氣,融合古今中外之特長,藉收聲詞合一之效,以表現泱泱大國之風。對於新體歌詞,希望作者除努力革去上述諸缺點外,并注意下列各點:

(1)宜多作愉快活潑沈雄豪壯之歌,以改造國民情調。

(2)歌的形式,最好以《詩經·國風》爲標準;但句度最宜取參差(即長短句),不可一律;亦不宜過長,免致難於歌唱。

(3)各國民歌之新形式,如上述兩段式、三段式等,不妨盡量采用。

(4)歌詞以淺顯易解爲主。如萬不獲已,須引用故實時,請於篇末附注説明,以期唱者一望而瞭然於其用意之所在。

(5)歌詞仍應注重韻律,但不必數章悉同一韻,即每章之内,换韻亦不妨,兼可采用四聲通協之法(如東董送之類)。

(6)各種新名詞,均不妨采用。蓋既作新歌,即應爲現代人而作,不必專爲唱與古人聽也。

凡此諸端,皆本社同人所共懸爲標的,期得互相奮勉,爲文藝界闢一新途,爲音樂界得一補助,即直接間接貢獻於社會民衆。將使有井水處,皆能傳唱本社之新詞,風氣轉移,豈特本社同人之大幸?國利民福,實繫賴之。惟本社同人,才力有限,其所擬議,容有未周。尚冀國内宏達,加以匡正,并予相當贊助,幸甚!謹此宣言,伏惟公鑒。

蕭友梅、龍沐勛謹啓

(刊《樂藝》雜志第一卷第六號,1931年7月1日出版)

朱彊邨先生永訣記

在此内憂外患,國勢阽危之際,而海内詞學大師歸安朱彊邨先生(孝臧),竟於十二月三十日(廢曆十一月二十二日)晨一時半,長辭人世矣。先生自辛亥後,寄寓滬濱,一意於詞集之校刊。前後搜集唐宋金元人詞别集一百六十八家,總集五種,歷二十寒暑,費近萬金,以成《彊邨叢書》,爲詞學上空前未有之盛業。海内外學者,莫不奉爲鴻寶。書成,先生意猶以爲未足,偶聞有善本,必多方借校。遠如巴黎、東京諸圖書館所庋藏,亦必轉展托人求之,務期達於至善而後已。故其書重印一次,必有增改。其盡瘁學術,數十年如一日。年來海上詞流,結爲漚社,共推先生爲盟主。每月一集,每集先生必至,雖多病,而精神不少衰,咸共慶巋然靈光,嘉惠後學,尚未有已時也。予於社内年最小,而與先生過從最密,受知最深。每有新詞,必令共相商榷。校勘之役,亦數使參與。其虚懷好善,有如此者。其嘉言懿行,不能殫述。今先生竟長去矣,予感斯文之將喪,而先生盛業之不容就泯也。擬謀諸友好,組織一彊邨先生遺書刊印會,以期流佈無窮。并特紀先生臨絶之言,以告世之愛讀先生詞者,同聲一哭。

十二月二十七日,爲漚社集會之期。先生已臥病經月,閉門謝客,憊不可支矣。是夕,遣人以長至口占《鷓鴣天》詞示同社諸子,傳觀莫不爲之愴然淚下,共訝此殆先生絶筆矣。詞云:

忠孝何曾盡一分。年來姜被減奇温。眼中犀角非耶是,身後牛衣怨亦恩。  泡露事,水雲身。任抛心力作詞人。可哀惟有人間世,不結他生未了因。

予讀之,感愴憂惶,遽返村居,達旦不能成寐。次日清晨,遂賦二絶句:

信是人間百可哀,無窮恩怨一時來。

只應留取心魂在,糝入丹鉛淚几堆。

經旬不見病維摩,沾溉餘波我獨多。

萬劫此心長耿耿,可憐傳鉢意云何。

二十八日午後二時,袖二詩,往上海牯嶺路南陽西里先生寓廬。告其家人,堅求一面。旋傳先生命登樓,先生方偃臥病榻,以一人抵腰背,相見淒然。先生忽張目,握予手,曰:“數日極相念,子來何遲也。昨詞(《鷓鴣天》)殊可笑,筆亦軟弱。然一吐,心胸稍快。”又曰:“《滄海遺音》,當以奉托。”《滄海遺音》者,先生彙刻遜清遺民詞,如嘉興沈曾植之《曼陀羅寱詞》、江陰夏孫桐之《悔龕詞》、祥符裴維侒之《香草亭詞》、揭陽曾習經之《蟄庵詞》、吴縣曹元忠之《凌波詞》、錢塘張爾田之《遯庵樂府》、海寧王國維之《静安長短句》、新會陳洵之《海綃詞》、慈溪馮 之《迴風堂詞》、蘄水陳曾壽之《舊月簃詞》,由先生一手寫定付刻,有數種尚待覆校也。予又以先生詩稿(自題《彊邨棄稿》)及未刻詞(自題《彊邨語業卷三》)爲請,先生言:“詩不足存,詞待精神稍佳,自行删定,再以奉托。”良久,復曰:“子俱擕去,爲吾整理。”俄而嘆曰:“名心未死。”又曰:“《雲謡集》可取去,爲吾續刊矣。”《雲謡集》者,敦煌石室藏唐人寫本詞集,共三十首。往年董授經(康)游倫敦,於彼中圖書館,攝得影片歸國。先生取以刻入《叢書》,惟仅得十六首,引爲大憾。今年予從劉半農(復)所攝之《敦煌掇瑣》(并從巴黎圖書館抄出),發現《雲謡集》十六首。取校前刻,删除重複,恰得三十首,遽以告先生。先生大喜,謂:“不圖於垂死之年,此書竟能璧合。”因约予同校,寫定將付梓矣。而先生疾作,致不克果。予侍病榻半小時,先生屢張目欲有所語,又以手曳之令坐,意甚戀戀。既而曰:“生死吾自知,數日内當不至有變。子可去,或尚有緣相見。”予乃含淚而别。不意未逾兩月,而先生遽謝人世矣。傷哉!先生畢生致力學術之精神,與其所成就之偉業,自當長留天壤。而世情變幻,絶學可憂。因記先生臨殁遺言,俾學者知所觀勉。不徒知遇之感,聊哭其私而已。

(刊《文教資料》1999年第5期)

報張孟劬先生書

孟劬仁丈大人道席,兩承手誨,并糾正《詞刊》所載某君記彊丈詞事諸端,且感且愧。江君記彊丈在法政學堂任内情形,大致近是。原擬截取一節,藉爲他日參證之資,適以《詞刊》亟需補白,悤遽間忘將首尾乙去,致貽笑柄,悔之無及。幸得公與閏老辭而闢之,下期謹當更正,且誌吾過。至《鷓鴣天》原爲移宫作,姚君竹軒、黄君公渚頃亦曾爲勛言之。謝君與彊丈有往還,不知何以誤解如此。勛所以欲求諸老輩,將彊丈詞中确有本事可紀者,多所指示,以便彙爲一編者,亦慮依附之徒,造爲疑似,妄自撰述,以迷誤方來耳。且詞中本事,不及時詮釋,更百十年後,安知不如玉谿《錦瑟》一詩,聚訟紛如,翻滋疑竇乎?勛感知心切,他日生事稍裕,思博考清季史實,藉證所聞,爲撰小箋。然此事當要之皓首,亦冀公之常垂啓迪,幸甚。受硯圖卷,已寄閏老乞題,即將轉致公處,幸賜題句,藉資策勵而紀因緣,感且不朽。後學 龍沐勛頓首。

(刊《詞學季刊》第一卷第四號,1934年4月出版)

我對韻文之見解

我與文學,非有甚深造詣,好之而已。所有文學无不好,徒以精力所限,專攻乃在有韻之文。

韻文之妙用無他,“聲”“情”相應,“詞”“情”相稱而已。白香山云:“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文字,死物也。有“情”有“聲”,斯活矣。豐富之感情,與壯烈之抱負,必假言辭以表達之,文字以傳佈之,而聲調之組織爲尤要:此研究韻文者,所以貴乎諷詠也。

韻文之欣賞與創造,良非易言,歧而二之,無有是處。取古今名作,密詠低吟,然後證之以人生經驗,與一切觀感所得,使吾身入乎其中,與之相浹而俱化,斯可與言欣賞矣。關於某一作品之聲調組織,與作者情感緩急相應之處,有深切之理會。一旦有所感觸,形於言詞而莫不中節,表於文字而但覺真趣之流行,斯可與言創作矣。

研治韻文,先之以諷詠,繼之以體驗。知“聲”“情”“詞”三者相應相稱之理,則凡宇宙一切現像,以及吾人一生之所涉歷,無往而非大好詩材也。因有感於近世之言詩歌者,多忽乎此,於是乎言。

(刊鄭振鐸、傅東華編《我與文學》,上海生活書店,1934年7月初版)

答張孟劬先生

孟劬先生道席,兩承手誨,并示雅詞,浣誦至快。勛 之持論,時人毁譽參半,而皆不中肯綮之言。能指斥其非,而匡益吾不逮者,惟公耳。蘇辛之不易學,由其性情、襟抱、學問,藴蓄之久,自然流露,此境誠非才弱如勛 者所能夢見。然常讀二家之作,覺逸懷浩氣,恆繚繞於心胸,熏染既深,益以砥礪節操,培植根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詞外求詞,亦望世之治斯學者,勿徒以粉澤雕飾爲工,敦品積學,以振雅音於風靡波頽之際,非叫囂傖俗者所可與言也。彊丈之翼四明,能入能出,晚歲於坡公,尤爲篤嗜。夢窗佳境,豈俗子所知?浮藻游詞,玩之空無所有,强託周、吴以自矜聲價,其病亦復與傖俗相同。尊論二十年來,詞風之壞,乃人爲之,最爲中肯。散原丈爲勛 題授硯圖,有侍郎詞與其風節行誼相表裏之語,而勖勛 探本求之,與公之所以督教不才者,亦復契若鍼芥。正惟世風日壞,士氣先餒,故頗思以蘇辛一派之清雄磊落,與後進以漸染涵泳,期收效於萬一。非敢貌主蘇辛,而相率入於叫囂傖俗一途,如世之自負爲民族張目者比也。年來飽更憂患,益當砥礪志節,時或不免偏激之言。近作亦聊寫胸懷,于湖、後村,猶未幾及,何敢望无咎?但自信未入於僞耳。承示三詞,乃在稼軒、遺山之間,沈痛之極。惟《水龍吟》結句似皆當作四字句,末句上一下三,尊作末二句皆三字,與上半闋結尾相同,不知别有所本否?晦聞先生新刊詩集,已於金陵得之。開學事繁,餘容續報。匆書奉復,敬頌道安。沐勛頓首。

(刊《詞學季刊》第二卷第三號,1935年4月出版)

黄侃日知録校記跋

右《日知録校記》一卷,先師蘄春黄先生所撰,遺命付刊者也。去年春爲先生五十壽旦,沐勛自上海入京祝嘏,其夕侍宴於浣花酒樓,先生擕諸子姪及弟子廣漢劉頤等皆在座。酒半,忽舉杯相屬曰:“子往年爲朱彊邨先生校刻遺書甚善,吾亦將以此事累子矣。”歸檢此手稿及餘杭大師手書序文見授,并諄囑以刊印行款,令自題端。當時頗心訝其出語之不祥,乃勉應曰:“沐勛當壽此書於棃棗,藉當九如之頌何如?”先生頷首者再。其秋,沐勛盡室徙嶺表,於兹事猶有未遑。不料重陽後二日而先生凶問至,撫卷愴痛,真不知涕淚之何從也。逾歲北還上海,值先生逝世周年,諸及門會奠於南京量守廬,群議校理遺著,因亟以此付吴門寫樣,逾月刊成,蓋距先生之殁忽已越歲。念自弱冠請業於武昌,先生所以誘掖教誨之者甚至,而十數年來江湖流浪曾不得少成其志業,以報答師恩。即當時授此册以勗不才,雖稍窺微言之所在,而蹙蹙靡騁,又頑鈍不足以闡揚先烈,未嘗不掩袂自傷也。中華民國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萬載弟子龍沐勛謹跋。

(黄侃遺著《日知録校記》,1936年鉛印本)

同聲月刊緣起

《同聲月刊》,曷爲而作也?《易》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凡在人倫,孰能無聲氣之感?相感以情而歸於真美善,此吾國先聖所以立樂之方,昌詩之旨也。香山居士云:“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上自賢聖,下至愚騃,微及豚魚,幽及鬼神,羣分而氣同,形異而情一,未有聲入而不應,情交而不感者。聖人知其然,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緣其聲,緯之以五音。音有韻,義有類,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類舉則情見,情見則感易交。於是乎孕大含深,貫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氣泰,憂樂合而百志熙。”旨哉斯言,蓋深識乎聲與政通之奥矣。

今五洲萬國,屠殺相尋,愍此有情,横被塗毒,而争雄争霸,又莫不競以和平相揭櫫,功利之念,熾於悲憫之懷,而人道幾乎熄矣!緣木求魚,和平烏得?此本刊爲普濟含靈,不得不乘時奮起者一也。

晚近以來,歐風東漸,中日朝野,震於物質文明,競事奔趨,駸忘厥本。馴致互相輕侮,同種自殘,禍結兵連,于今莫解,言念及此,爲之寒心!吾人追溯邦交,於唐爲篤,而當時兩國人士,觴詠唱酬,篇什紛披,載在前史。然則感情之隔閡,恒賴聲律以化除。今欲盡泯猜嫌,永爲兄弟,以奠東亞和平之偉業,似非借助於聲情之交感,不足以消夙怨而弘令圖。此本刊爲東亞和平,不得不乘時奮起者二也。

慨自詩教陵夷,士風頽敗,舉國上下,浮僞相蒙,本真既漓,邦本莫固。以是日言團結,而精神之涣散依然,競唱同仇,而士習之囂張益甚,賭國運於孤注,等民命於弁髦,焦土堪哀,孑遺誰恤?每誦靈均“臨睨舊鄉”之句,與子美“吾廬獨破”之篇,未嘗不惻然於中,潸然墮淚。將欲化暴戾之氣,以致祥和,革澆詐之風,更歸淳篤,又非恢復温柔敦厚之詩教,難以爲功。此本刊爲力挽狂瀾,不得不乘時奮起者三也。

詩以道性情,必其情之至真至善,藉聲調韻律之美,以入乎人耳而感乎人心,雖美刺互殊,其歸一致。近代詩風日敝,古意蕩然,舉緣情綺靡之功,爲酬應阿諛之具,連篇累牘,盡屬膚陳,短詠長謡,全乖麗則。由是舊體詩詞之作,漸爲有識之士所唾遺,而白話新詩,聱牙詰屈,不能上口,遑論移情?將欲冶新舊於一爐,復詩人之六義,殆非廣聯同志,探本溯源,力制頽波,規騷鄰雅,無以排庸濫之俗調,展胞與之壯懷。此本刊爲重振雅音,不得不乘時奮起者四也。

古者詩樂不分,感人尤切。樂崩之後,楚騷繼興,沅湘祠神,清歌要眇。自兹以降,詩樂或合或離。其能被之管絃,諧於律吕者,則有漢魏六朝之樂府,唐人之絶句,宋人之詞,與夫元明以來之南北曲,雖其體屢變,而其爲詩一也。聲調之美,後出轉精。蓋由一體之興,恒受音樂之陶冶,情聲相稱,其效乃宏。將欲創恢偉壯麗之辭,復詩樂合一之舊,又非求得詩人與樂家之合作,精研各體遞嬗之根由,末以創新聲而符國體。此本刊爲繼往開來,不得不乘時奮起者五也。

綜此五端,勝緣略具。然則《同聲月刊》,所以聯聲氣之雅,期詩教之中興也。所以通上下之情,致中華於至治也。所以廣至仁之化,進世界於大同也。道不在遠,曷興乎來!

編輯凡例

本刊專採有關於詩教之資料,約分下列各欄:

一、圖畫 專載有關詩樂之圖象,與詩人詞客之手蹟。

二、樂譜 專載中西音樂之創作歌譜,或舊譜之絶少流傳者。其古今中外之譯譜,亦當酌載,以供同好之研討。

三、論著 專載研討批評詩歌詞曲及音樂之長篇論著,文體不拘。

四、譯述 專載有關詩教之譯稿,無論東西洋名著,但以譯筆能信達者爲準。其詩歌譯稿,須保持韻律,宜於朗誦,凡詘屈不能上口者不收。詩歌譯稿,須與原文對照。論著譯稿,亦須附寄原文,或將原著及出版日期詳列篇末。

五、遺著 專載有關詩樂之前賢遺著,以未曾刊行之稿本爲主。如藏家以上項稿本見寄,當妥爲保存,俟録副付刊,即行璧返。其自録副本見寄者,須詳加校對,如認爲确有價值,當於揭載本刊後,别印單行本,以廣流傳。

六、今詩苑 選載近人所作詩歌,以清新俊逸,富有熱情者爲主。凡普通酬應之作,恕不揭載。

七、今詞林 選載近人所填詞曲。

八、歌劇 專載近人所撰歌劇,體裁不拘新舊,惟新體以有聲韻之美,兼附歌譜者爲合格。

九、雜俎 專載近人所撰有關詩教之文獻筆記等。

十、通訊 專載有關詩教之通訊。

(刊《同聲月刊》創刊號,1940年12月20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