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是被“文学编者”傅东华先生删改了后在一九三五年十二月登在《文学》五卷六期上的原文。为显示被删改了的地方,使能一目了然起见,我现在,就把被改了的句子旁边加点,被删了的则按字加×,被删得太多的如几千、几百则用()注明。

圆圆的火球似的太阳滚到那边西山尖上了。敌军的一条散兵线也逼近了这边东山的斜坡下。在那一条白带子似的小溪流边,就很清楚地蠕动着那几十个灰色点子,一个离开一个地沿着那条小溪拉连了好长。黄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得见他们那些戴着圆顶军帽的头在动,也看得见扳枪的手在动。几十支黑色枪杆的口子翘了起来,冒出一股股的白烟,噼吧噼吧地,直向着这东山坡上的石板桥头射来,从耳朵边和头顶上掠过去:嗤……嗤……嗤×××××××××××蹲着的王大胜用肩头抵住胸前的掩蔽物(这是临时在这桥头用许多大石头堆成的一条长长的矮墙),向着坡下沟边的灰色点子开着枪。有一次他刚刚从枪身上抬起脸来,忽然一颗子弹向×脸前的矮墙石尖上飞来,啪的一声,几块破石片和一阵石砂都爆炸起来。他赶快一缩颈子,把自己的三角脸向石堆后面躲下去,鼻尖在枪托上碰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发青的脸,赶快举起右掌来,从额角直到下巴摸了一把,一看掌心和五指只是些石砂点子,并没有血迹,这才对着掌心吐了一口宽慰的气,同时怕人家知道似的连忙向两旁蹲着放枪的弟兄们扫了一眼。只见这条掩蔽物后面的几十个弟兄,一个一个的都依然相隔三尺模样靠墙蹲着,都把军帽的黑遮阳高高翘起在额头上,紧绷着黑红的脸皮,挺出充血的眼珠子,右手不停地扳动枪机,噼吧噼吧地把子弹向坡下射去。他把眼光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左肩旁隔三尺远蹲着的刘排长,正用他的左肩抵住胸前的掩蔽物,撑出黑杆子的步枪,用没有闭住的一只右眼,凑在××瞄准器后面,他那有着一条金线箍的圆顶军帽就好像嵌在枪身上似的在闪光。

“快放!”刘排长忽然把那戴着金线帽的头抬了起来,两眼喷着火似的向两旁很快的一扫。

王大胜赶快避开刘排长的眼光,不使他看见自己这还在发青的脸,便右手抓着枪机一扭,一推,咔的一声又把一颗子弹推上枪槽。在这很快的一个动作间,他从眼角梢似乎觉得刘排长的两眼又盯住他这很灵活的右手在闪光。

斜坡下的左旁,那一带抹着斜阳的黄绿色大树林边,一幅黄绸大旗忽然一闪地从那里撑了出来。随着一阵尖锐的冲锋号声,跳出了几十个灰色人,手上都擎着闪亮着刺刀的长枪,一路射击着向坡上冲来。登时那一片只是阳光的黄土坡上便零乱地动着许多恐怖的黑影。跑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一面呼呼翻飞着的黄旗。黄旗后面戴着圆顶军帽的一群里面,也随即吼出蛮号子来了:

“吓——吓——吓——呜……!!!”声音非常尖锐而宏大,把桥头的这一条掩蔽物都好像震得索索摇动。

“打那旗子!”刘排长又伸起圆脸来,白着嘴唇,两眼向两旁一扫。

王大胜的嘴唇也发白,但左眼角梢依然好像被牵引着,老是觉得刘排长的两眼在看他。他××立刻屏着呼吸,很灵活地把脸一伸,将右眼凑在瞄准器后面,指着那黄旗瞄得很清切,“啊,你看!”他心里这么喊一声,便把右手×屈着的食指扣紧扳机一扳——叮!只有枪机上的撞针单调的响声。

“嘿,妈的!”他把发烧的脸一抬,粗声地喷着唾沫星子说;接着他就又用一种解释的口气××道:“嘿,恰恰是这一枪瞎了火!妈的!”他仿佛觉得刘排长正对着他嗤鼻子冷笑而且似乎看见他一径盯在自己身上。他于是又凶狠狠的抓着枪柄,退出那颗子弹,推上另外一颗,××推势太猛,把枪身都朝前冲了一下。

“你妈的!”他口里咒着,手指扣着扳机,向那飘来的黄旗一扳——吧!他立刻从瞄准器上抬起他那兴奋的黑红三角脸,只见那飘到半坡的黄旗一偏,随着一件灰色的东西就倒下去了。那飞跑的一群突的都怔了一下。随即听见桥头弟兄×的枪声一阵×加速的快放,使得闪动的斜阳光中充满了白色的浓烟和火药的气味。

“喏,排长这回一定要说了:‘这回还是我的那一排出色,你看王大胜那家伙,一枪就打倒敌军的旗子,这回一定要请镇守使升他班长。’……”王大胜脑子里忽然电一般地闪过这个念头,他的眼角梢就特别觉得被左边的金线帽所牵引;他想望过去,看看刘排长在怎样对他闪着惊异的眼光。他掉过脸去一看,左肩旁的刘排长却正俯着脸,从胸前十字交叉的子弹袋里摸出一夹银色尖头的子弹,嘴一歪,×把它安进弹腔,随即×全神贯注地闭住左眼,用右眼凑在瞄准器上×向掩蔽物下面瞄准。王大胜张开嘴,把眉头皱了一下,想:“嘿,他并没有看着我!”

等到他把脸掉向前面的时候,就见那面黄旗已被另一个灰色的人拿起,又抢在那一群人的前面跑来了。几十个圆顶军帽紧跟在呼呼翻飞的黄旗后面,闪亮着几十支枪刺的白光。在一阵密集的枪声中,蛮号子又震天动地的重复吼起:

“吓——吓——吓——呜……!”

王大胜又把脸伸到枪身上,右眼凑上瞄准器,但在这当儿,忽然觉得眼角梢什么东西一闪。他立刻抬起脸来,向右一望,不由得就泥菩萨似的呆住了,登时一张三角脸变得死白,嘴唇变成乌紫;原来就在眼前离桥不过五六丈远的右前方,在那玉米秆林子当中,他忽然发现了敌人的另一支抄队。那玉米秆林子遮住了敌人的脸面和身体,只露出十几个圆顶的灰色军帽。最前面的一顶军帽是箍着一道金线的,黄澄澄的一条特别觉得触目。立刻,玉米秆林子一摇动,便闪出十几支刺刀明晃晃的长枪。黑洞洞的枪口直对住这桥头放出一股股的火光和白烟,雨似的飞来噼噼噼的枪弹。王大胜扣着扳机的食指也发抖了,只觉得口里发麻,全身的热血都一下子凝冻了似的,头脑好像就要炸裂,他咬住牙,镇静地把枪口移过去,指着玉米秆林子那儿的金线军帽瞄准;就在这瞄得清切的当儿,眼角梢又好像被刘排长的眼光牵引了去,他于是兴奋地用食指扣紧扳机一扳,吧!×××只见那戴金线军帽的敌人×在那玉米秆林中随声倒下去了。他的脸更兴奋得发光了,×因为他忽然觉得刘排长的手一抓一抓地在扯他的左肘。但等他掉过头来一看,却登时使他的三角脸吓得蜡一般白,嘴巴也大大的张着合不拢来。原来呈现在他眼前的刘排长,正朝天仰×××××××××在石墙后面。两眼翻白,鼻××××××××××××××孔和口角都涌出猩红的鲜血,×××××××××××××××××××××两手不住痉挛地抽搐。

“嘿,妈的!”王大胜不期喊出这一声,两眼好像被那鲜血映红了冒出强烈的火焰,同时脑子里糊涂阴郁的一闪:“完了!”在这当儿,敌人的蛮号×声音已经震天动地的逼上前来,面前的一堵矮墙也给它震得发抖。他急忙掉过脸去一看,只见那半坡上跑来的敌军已跟右前方的那支抄队混在一起,逼近石桥来了。他××赶快把脸掉过来向背后那个黄绿树林闪着一眼,准备跑到那边去逃避,但一转眼之间,那一面黄绸大旗已在桥头出现了。几十支枪头刺刀都闪着雪亮的寒光,渐逼渐拢。掩蔽物后面的几十个弟兄,立刻乱成了一堆,像一群吃惊的鸦雀,各自飞奔逃命。登时地上散满着零乱的黑影,一阵黄尘漫天漫地的腾了起来。王大胜苍白着他的三角脸,慌忙离开桥头的黄土大路,沿着树林边的草地撒腿就跑,忽然一堆乱草绊住他的一只脚胫,他便在自己的黑影里一扑跌了下去,随即听见许多脚板打自己头边跑过去的声音,屁股上还被谁重重的踏了一脚。背后是一片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他赶快一手紧抓住枪,一面挣扎爬起,一面连连掉头向后看。在那一片闪光的黄尘飞舞中,他模糊地瞥见一个跑落后的弟兄,×一条雪亮的枪头刺刀追上了从背后猛的一刺,那人啊唷一声便倒下去了。他于是用牙齿咬住了下唇,竭力不让自己的膝盖发抖,从草堆上挣扎起来,正要拔步,只听见一声“杀!”随见一条雪亮的枪头刺刀已正对自己的肚子刺来。王大胜向后一个腾步,还不曾站稳了脚,×看见前面那个头戴黑遮阳军帽的黑麻脸汉子第二下又刺来了。他急忙双手抡起枪杆使劲将对方的刺刀往横里一撇,就听见呱的一声,白光一闪,黑麻脸汉子两手里的枪杆绷出许多路外去了。那汉子的麻脸立刻点点发青,举起空空的两手向王大胜胸前猛扑,王大胜吃不得来势凶猛,双脚一飘,一个翻身就被他压了下去,后脑勺在草地碰得砰的一声响。黑麻脸趴在他身上,右手抢着拳头就要向他胸口打下来,王大胜急忙伸出两手打横里一格,随即叉开两手爪,挺上前去扼住黑麻脸的咽喉,使劲摇了两摇,同时将两膝盖挺起来往上一顶,黑麻脸便从王大胜身上滚下地来,军帽也就离开他的脑壳跳了开去。王大胜从草地上一翻身爬了起来,分开两脚骑在黑麻脸身上,左手的五指紧扼住黑麻脸的颈梗,将他扼牢在草地上动弹不得,右手抡起铁锤般的拳头,向他额角上狠狠的一拳,立刻见他两眼一翻,脸色顿时翻了白;随即又举起拳头,对他额上脸上接连的擂了一阵,直擂得他口角冒出白沫,鼻孔流出鲜血,一霎时就一丝儿不动了。王大胜这才住了手爬起来,刚一转身,忽然听见自己肚子上呱的一声响,感到了一阵麻木,低头一看,原来斜刺里一条明晃晃的枪头刺刀已经一半纳入自己的肚腹。王大胜头里一晕,向后一缩,将肚子拔开了刀尖,随即一股股红的鲜血像救火龙头一般喷出来。他急忙双手按住创口,沿树林边踉跄着跑上十几个步子,便觉心头一阵慌乱,口里一阵发麻,两腿一软,仰面翻身的倒下去了;登时失了知觉。×××××××××××××

月亮从那黑魆魆的×山顶露出她圆圆的白脸,爬上蔚蓝的天边,×××把她那清凉的淡绿光辉向着树林边洒下来,抚摸着这草地上躺着的黑麻脸。黑麻脸受着一阵清凉,渐渐回复了他的意识勉强睁开眼,觉得火辣辣胀痛非凡。(被删六十字)他看见那圆白的月亮正在升上天空,却被一块破絮般的白云遮了进去,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她立刻又在那白云的上端渐渐露脸,×洒下比先前更加明亮的清光。就在这很快的一瞬间,他忽然惊觉了:“我怎么睡在这里的?”再经过同样快的一刹那,他就记起了那骑在他肚皮上的敌人,那三角脸,那一手扼住他的咽喉一手抡着拳头对准他额角上雨点似的捶击下来的景象。他急忙举起右掌来一摸额角,那浮肿的皮肤立刻就像刀刺似的痛了起来,并且荡得他掌心都颤了一下。他一摸到×××××鼻孔边和嘴角边,摸着了湿腻腻的一堆,突的大吃一惊,赶快把手指擎到眼前,借着月×××光一照,照见五指上完全沾满黑色的黏液。“呵,血!”他这么一想,全身痉挛了一下,突的一股怒气直冲上来,不觉一对眼珠挺出,把那沾血的手指捏做拳头向身边草地上狠狠地一击,仿佛就打在那张三角脸上一般。×××××××××××一股凉风掠过,旁边那些抹着月光的树梢叶子都××××××××索索地响了起来,四野的草虫也立刻起着杂乱的鸣叫。他这才记起了自己仍然躺在战场上,ד不知道我们边防军是胜还是败?”他忽然想到这上头。“不,一定是×胜的,一定的。我们第三连也许已经进城了!妈的,他们为什么竟把我丢在这里?”他愤愤地把头从草地上向上一抬,立刻觉得颈骨刀割一般痛,×××××××××××只得又重新躺下去。(被删六十四字)周围是凄清的虫声,×前面是悠悠的月色,黑魆魆的远山×近山,在眼前划着弯弯的几重弧线,怪兽似的蹲在那里。身边的一丛树×也显得非常黑魆魆。忽然他××××吃了一惊,因为他仿佛看见有许多黑色的东西在树林里边躲躲闪闪的跳动。他×××××定睛看去,原来是树林里从××叶缝筛下的月光×随着微风在荡动。一会儿月亮被一朵黑云遮没了,于是眼前就变成一片墨黑。登时身边的树木都像伸出狰狞的爪牙,草虫也吓得停止了鸣叫。××××××××××××只见一星绿莹莹的光,从那头的黑暗中出现,渐渐移×近来,但倏的一晃又不见了;随即又是一星,两星,三星,××十几星,都绿莹莹地,闪闪烁烁上下的飞舞。“是萤火虫。”他心里这样断定却又暗暗疑心是鬼火。那十几星绿莹莹的光愈来愈亮,他的身子也愈缩愈紧,××××觉得×黑魆魆的周围都×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随时都会跳到他的面前来似的。一股凉风沙沙地掠过,他全身的汗毛就都根根倒竖起来。后来月光终于从那朵黑云中挣扎出来了,这才立刻又把黑暗驱散,洒下她的清光来。

“我得走!”他一面这么坚决地想,一面就两手按着草地,将身子一撑;颈骨×又刀割似的痛了一下,头就像重铅似的直往下坠,他于是只得又重新躺了下去。“我走哪去?”他问了自己一句,又立刻自己回答:“当然回连上去!”但一想到连上,他心里就是一紧,全身也××××跟着紧了起来,××××××他仿佛已经站在一圈弟兄们的包围中,眼前一个个全是嘲笑的嘴脸:“你们看,李占魁这家伙,简直是死卵一条!×××××××给敌人几拳就打昏过去了!哈哈哈!”想到这里,他又冲上一股怒气来,挺了一挺眼珠子,恨恨地瞪着记忆中那张三角脸,×××又在草地上捶了一拳:“哼,我李占魁肏你奶奶!”骂着,他连牙齿也咬得格格的响。×××××××××××××

忽然一条黄狗跑到身边来了,舌条拖在嘴外边抖了几下,就嗅着鼻孔触到他肚皮上来。他一惊,忍着颈梗的疼痛,急忙翘起头来。黄狗吓得急忙缩回他的鼻子,×××××往后退了一步。李占魁抡起拳头就是一拳,那狗呜的一声掉转屁股拖着尾巴跑开了。他趁势全身用力翻扑过来,爬着,闪着两眼追着那狗跑的方向看过去,登时他的黑麻脸上起着痉挛。原来就在前面四五十丈远的地方,石板桥头掩蔽物后面,横横地躺着三条尸体,再近一点又×直直地躺着两条,××都脸朝上,两手直挺挺摊在身边。旁边正有十来条白的黄的黑的各种颜色的野狗,零零乱乱地在那里发掘他们的肚子。一条白狗正从一个尸体的肚皮里拉出一捆闪光的肠子来,长长地拖着,跟着有很多黑液一点点滴在地上。那狗的嘴动了一动,就吸进了五寸光景,再动几动,就××只剩两寸来长的一段尾巴在××外边。那狗于是长长地伸出舌条来一扫,立刻便通通扫进嘴去了。刚刚跑过去的那条黄狗,也向那个尸体的肚腔去发掘残余的宝藏,登时衔出一块黑色的东西,也带着点点滴滴的黑液。白狗尚无所得,呜呜地咆哮起来,两眼闪着凶光,×××一口咬住黄狗的耳朵,黄狗痛得四脚乱蹦,一个猛扑就向白狗反攻,于是两狗之间起了一场猛烈的争夺战。这一来,扰乱了其余那十几条狗的盛大晚餐,大家都动了肝火,一齐加入战团,地上那五条横横直直的尸体就做了他们的障碍物。

李占魁观战完时,倒抽一口冷气,全身都痉挛起来,两颊害疟疾似的起着寒热。“如果我不早醒转来,恐怕肚皮也成了他们的食库了!他心里起了一种凄惨而欣幸的感想,忽听见不远的树林边传来“嗯嗯……”的××呻吟声,他立刻兴奋了,×××××ד原来不止我一个!还有别人,还有人哩!”他这么从心底里闪出希望的光,随即扭转疼痛的颈项向背后望过去;就在后面十步光景,他看见一个人在爬,看他翘起的头,分明放着一张三角脸,一张很熟悉的三角脸。“嘿!原来是你哟!”他的麻脸立刻点点泛起了火光,同时一股烈焰从两眼中直冲而出,意识里登时凝起一个坚决的决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于是咬紧牙关,两手按着草地,一个翻身便起来了。

那时,三角脸的王大胜也已认清了黑麻脸,见他忽然爬起,向前扑来,心里像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糟!我这下是完了!”于是急忙把两手拿开创口,按着草地,忍着疼痛,一滚身爬了起来。但不等他双脚站稳,李占魁已××××向他身上猛扑过来,王大胜吃当不住,仍旧翻身仰了下去。××××××××××××××(注意:这一下被删约二千字)李占魁登即跨在他身上,高高擎起拳头预备打下去。王大胜还是挺起两个膝盖,想要把他撑住。在这当口,忽然起了一种轻微的怪声——呱!李占魁觉得声音是从他胯下起来的,不由得低下头一看,嘿!原来是高高的一堆花花绿绿的肠子,映着惨淡的月光,颤巍巍的正要从王大胜的肚皮上随那涌出的黏液倒坠下去。同时听见王大胜惨叫一声,昏过去了。李占魁登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连忙从王大胜身上跳了下来,跨前一步,到他头边一看,只见他那三角脸在月光底下呈着死灰的,两眼向上翻着,样子非常可怕。

不知由于害怕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李占魁一点动作都没有了,拳头既打不下去,却又不舍得走开,只是木愣愣的在那里等着。也不知是等什么。许久许久,才听见王大胜喊了出来:

“哎哟……我的妈呀……哎哟……”

李占魁连忙蹲身下去,将面孔贴近他的面孔,却仍不开口。王大胜认出是他,早已忘了是朋友是仇敌,只对他叫道:

“喂,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请你赶快弄死我吧!给我一枪——哎哟……”他一面惨叫着,一面将两手扼住自己的喉咙似乎要把自己立刻扼杀。

李占魁心里×××觉得一阵难过,连忙将王大胜的两手拨开,颤声说道:

“弟兄,你别这样,你别——”(这以下被删一百一十五字)

王大胜忽然感觉着从李占魁的两手流进来一股温暖,一股从来没有感觉的温暖。于是他好像立刻忘了痛苦,×××紧紧捏住了李占魁的两手,睁大一对发热的红眼睛,望着他的黑麻脸,大声的喊了一声:“唉,弟兄……”随即眼泪像喷泉一般涌了出来,映着月光闪出颗颗的光亮。×××××××××

李占魁也立刻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热沿着自己的两臂冲上心头,再从心头冲泛起两眶眼泪,但当他从模糊的泪光中再去细看那张三角脸时,只见那上面痉挛了两下便随着一声低微的“弟兄……”一切都寂静了。(这里被删改约七十字)

于是李占魁翻过自己的热手,去抓住两只冷手,同时热辣辣的泪水也夺眶而出,去归宿到王大胜的冷面颊上。

这时月亮也好像不忍再看,突的向一朵乌云后面躲了进去。于是留在李占魁眼前的就只有一片凄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