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宁宗䟽          

朱子臣窃惟皇帝陛下祗膺骏命恭御寳图正位之初未遑他事首以博延儒臣讨论经艺为急先之务葢将求多闻以建事学古训而有获非若记问愚儒辞章小技夸多以为博鬭靡以为工而已也则劝讲之官所宜遴选顾乃不择误及妄庸则臣窃以为过矣臣虽尝挟䇿读书妄以求圣贤之遗旨而行之不力老矣无闻况于帝王之学则固未之讲也其何以当顾问之勤乎然尝闻之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过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此不易之理也夫天下事莫不有理有以穷之则自君臣之大以至事物之㣲莫不知其所以然与其所当然而亡纎芥之疑善则从之恶则去之而无毫髪之累此为学所以莫先于穷理也至论天下之理则要妙精微各有攸当亘古亘今不可移易惟古之圣人为能尽之而其所行所言无不可为天下后世法其馀则顺之者为君子而吉背之者为小人而凶吉之大者则能保四海而可以为法凶之甚者则不能保其身而可以为戒是其灿然之迹必然之效盖莫不具于经训史册之中欲穷天下之理而不即是而求之则是正墙面而立耳此穷理所以必在乎读书也若夫读书则其不好者固怠忽间断而无成矣其好之者又不免贪多而务广往往未啓其端而遽欲探其终未究乎此而忽巳志乎彼是以虽复终日勤劳而意绪悤悤常若有所奔趋迫逐而无从容涵泳之乐是又安能深信自得常乆不厌哉诚鉴此而有以反之则心潜于一乆而不移而所读之书自然渐渍浃洽心与理㑹而善之为劝者深恶之为戒者切矣此循序致精所以为读书之法也若夫致精之本则在于心而心之为物至虚至灵神妙不测常为一身之主以提万事之纲一不自觉而驰骛飞扬以徇物欲于躯殻之外则其俯仰顾盻之间巳不自觉其身之所在而况能反覆圣言参考事物以求义理至当之归乎诚能严恭寅畏常存此心使其终日俨然不为物欲之所侵乱则以之读书以之观理将无所往而不通以之应事以之接物将无所处而不当矣此居敬持志所以为读书之本也此数语者皆愚臣平生为学艰难辛苦已试之效窃意圣贤复生所以教人不过如此不独布衣韦带之士所当从事葢虽帝王之学殆亦无以易之特以近年以来风俗薄陋士大夫间闻此语例皆指为道学必排去之而后巳是以食芹之美无路自通每把遗经窃徒慨叹今者乃遇皇帝陛下始初清明无他嗜好独于问学孜孜不倦而臣当此之时特蒙引对故敢忘其固陋辄以为献伏惟圣明深赐省览试以其说验之于身蚤寤晨兴无忘今日之志而自强不息以缉熙于光明使异时嘉靖邦国如商高宗兴衰拨乱如周宣王以著明人主讲学之效卓然为万世帝王之标准则臣虽退伏田野与世长辞与有荣矣干冐宸严不胜战栗惟陛下留神财幸

朱子生长高宗时歴孝宗光宗而宁宗至是朱子巳老矣自言愚臣平生为学艰难辛苦巳试之效以是而告君呜呼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幸生朱子之后得读遗书不以是自奋者自贼之尤者也贺陈丞相书朱子恭闻制书延拜进秉国钧凡在陶熔孰不欣頼伏惟明公以大忠壮节早负天下之望自知政事赞襄宻勿凡所论执皆系安危至其甚者辄以身之去就争之虽未即从而天子之信公益笃天下之望公益深明公所以得此于上下者岂徒然哉今也听于下风亦既馀月政令之出黜陟之施未有卓然大异于前日则是明公葢未尝以中外之望于公者自任而茍焉以就其位矣熹受知之深窃所愧叹未知明公将何以善其后也请得少效其愚而明公择焉葢闻古之君子居大臣之位者其于天下之事知之不惑任之有馀则汲汲乎及其时而勇为之知有所未明力有所不足则咨访讲求以进其知扳援汲引以求其助如救火追亡尤不敢以少缓上不敢愚其君以为不足与言仁义下不敢鄙其民以为不足以兴教化中不敢薄其士大夫以为不足共成事功一日立乎其位则一日业乎其官一日不得乎其官则不敢一日立乎其位有所爱而不肯为者私也有所畏而不敢为者亦私也屹然中立无一毫私情之累而惟知为其职之所当为者夫如是是以志足以行道道足以济时而于大臣之责可以无愧不审明公图所以善其后者其有合于此乎无乃复有进于此者而熹之愚不足以知之乎愿亟图之庶乎犹足以终慰天下之望愿明公留意天下幸甚

陈丞相名俊卿朱子知交好友也作相月馀朱子所以朂之者如此古人朋友之义如此大儒作相规模如此

与刘共父书

朱子熹前幅所禀访问人材事初若率然既而思之此最急务然其意有未尽者辄详论之如左云古之大臣以其一身任天下之重非以其一耳目之聪明一手足之勤力为能周天下之事也其所赖以共正君心同断国论必有待于衆贤之助焉是以君子将以其身任此责者必咨询访问取之于无事之时而参伍较量用之于有事之日葢方其责之必加于巳而未及也无旦暮仓卒之顷则其观之得以久无利害纷拏之惑则其察之得以精诚心素著则其得之多嵗引月长则其蓄之富自重者无所嫌而敢进则无幽隠之不尽欲进者无所马而不来则无巧伪之乱真久且精故有以知其短长之实而不差多且富故有以使其更迭为用而不竭幽隠毕逹则谠言日闻而君德修取舍不眩则望实日隆而士心附此古之君子所以成尊主庇民之功于一时而其遗风馀韵犹有称思于后世者也今之人则不然其于天下之士固有漠然不以为意者矣其求之者又或得之近而不知其遗于逺足于少而不知其缺于多求之备而不知其失于详也其平居暇日所以自任者虽重而所以待天下之士者不过如此是以勤劳恻怛虽尽于鳏寡孤独之情而未及乎本根长久之计恩威功誉虽播于儿童走卒之口而未谕乎贤士大夫之心此葢未及乎有为而天下之士先以訑訑之声音顔色待之矣至于临事仓卒而所蓄之材不足以待用乃始欲泛然求已所未知之贤而用之不亦难哉或曰然则未当其任而欲先得天下之贤者宜奈何曰权力所及则察之举之礼际所及则亲之厚之皆不及则称之誉之又不及则乡之慕之如是而犹以为未足也又于其类而求之不以小恶揜大善不以衆短弃一长其如此而已抑吾闻之李文公之言曰有人告曰某所有女国色也天下之人必将极其力而求之无所爱也有人告曰某所有人国士也天下之人则不能一●而先焉此岂非好德不如好色者乎呜呼欲任天下之重者诚反此而求之则亦无患乎士之不至矣

荐贤为事君第一义宣尼所以心折于鲍叔子皮而遗恨于臧孙也三代而下推狄梁公王子明吕正献好善荐贤不遗馀力葢秉彛之好与忠爱之忱合并而出也朱子与共父此书可谓详逹而曲尽矣○即好善一节亦可以验君子小人今有人于衆座中称某人如何行谊如何才略其谆问其姓氏里居者必君子人也其漠然若无闗者必庸碌人也其初不深知直从而毁之或素不相识径从而疑者必为小人无疑矣辨之于其辞色形神故也○昔有一人居官颇清慎而终身不荐一贤或问其故对曰与我生者则以不深知而不敢荐与我熟者则以未满意而不敢荐时存此念而已此种人岂徒寡识游移哉縁好善之心不笃谋国之念不深私已之心胜故也朱子此书可谓明透○案共父名珙乾道三年同知枢宻院事与陈俊卿同举朱子待次㑹丁内艰未就职大学章句序朱子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葢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然其气质之禀或不能齐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聪明睿知能尽其性者出于其间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使之治而教之以复其性此伏羲神农黄帝尧舜所以继天立极而司徒之职典乐之官所由设也三代之隆其法浸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嵗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衆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已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夫以学校之设其广如此教之之术其次第节目之详又如此而其所以为教则又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馀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彛伦之外是以当世之人无不学其学焉者无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而各俛焉以尽其力此古昔盛时所以治隆于上俗美于下而非后世之所能及也及周之衰贤圣之君不作学校之政不修教化陵夷风俗頽败时则有若孔子之圣而不得君师之位以行其政教于是独取先王之法诵而传之以诏后世若曲礼少仪内则弟子职诸篇固小学之支流馀裔而此篇者则因小学之成功以著大学之明法外有以极其规模之大而内有以尽其节目之详者也三千之徒葢莫不闻其说而曽氏之传独得其宗于是作为传义以发其意及孟子没而其传冺焉则其书虽存而知者鲜矣自是以来俗儒记诵词章之习其功倍于小学而无用异端虚无寂灭之教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其他权谋术数一切以就功名之说与夫百家衆技之流所以惑世诬民充塞仁义者又纷然杂出乎其间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闻大道之要其小人不幸而不得蒙至治之泽晦盲否塞反覆沉痼以及五季之衰而壊乱极矣天运循环无往不复宋德隆盛治教休明于是河南程氏两夫子出而有以接乎孟氏之传实始尊信此篇而表章之既又为之次其简编发其归趣然后古者大学教人之法圣经贤传之指粲然复明于世虽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与有闻焉顾其为书犹颇放失是以忘其固陋采而辑之间亦窃附已意补其阙略以俟后之君子极知僭逾无所逃罪然于国家化民成俗之意学者修己治人之方则未必无小补云

上下数千百年治术学术择焉精语焉详句句从心得上体勘流露而出曽王学记未免外铄也叙孟子没后一段郁为热血发为婆心每读至此未尝不声入九霄思通八表

中庸章句序

朱子中庸何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葢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于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尧之一言至矣尽矣而舜复益之以三言者则所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葢尝论之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巳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夫尧舜禹天下之大圣也以天下相传天下之大事也以天下之大圣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际丁宁告戒不过如此则天下之理岂有以加于此哉自是以来圣圣相承若成汤文武之为君臯陶伊傅周召之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统之传若吾夫子则虽不得其位而所以继往圣开来学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然当是时见而知之者惟顔氏曽氏之传得其宗及曽氏之再传而复得夫子之孙子思则去圣逺而异端起矣子思惧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于是推本尧舜以来相传之意质以平日所闻父师之言更互演绎作为此书以诏后之学者葢其忧之也深故其言之也切其虑之也逺故其说之也详其曰天命率性则道心之谓也其曰择善固执则精一之谓也其曰君子时中则执中之谓也世之相后千有馀年而其言之不异如合符节歴选前圣之书所以提挈纲维开示藴奥未有若是其明且尽者也自是而又再传以得孟氏为能推明是书以承先圣之统及其没而遂失其传焉则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语文字之间而异端之说日新月盛以至于老佛之徒出则弥近理而大乱真矣然而尚幸此书之不冺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得有所据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葢子思之功于是为大而微程夫子则亦莫能因其语而得其心也惜乎其所以为说者不传而凡石氏之所辑録仅出于其门人之所记是以大义虽明而微言未析至其门人所自为说则虽颇详尽而多所发明然倍其师说而淫于老佛者亦有之矣熹自蚤嵗即尝受读而窃疑之沈潜反复葢亦有年一旦恍然似有以得其要领者然后乃敢㑹衆说而折其衷既为定著章句一篇以俟后之君子而一二同志复取石氏书删其繁乱名以辑略且记所尝论辩取舍之意别为或问以附其后然后此书之旨支分节解脉络贯通详略相因巨细毕举而凡诸说之同异得失亦得以曲畅旁通而各极其趣虽于道统之传不敢妄议然初学之士或有取焉则亦庶乎行逺升高之一助云尔淳熙巳酉春三月戊申新安朱熹

朱子明道之书此篇最为明尽取虞廷之授受证以孔门之微言下及学统之絶续有志之士心绎而身体之源头既彻入手有阶俗学杂学邪念妄念一齐剗尽矣

资治通鉴纲目序

朱子先正温国司马文正公受诏编集资治通鉴既成又撮其精要之语别为目録三十卷并上之晚病本书太详目録太简更著举要厯八十卷以适厥中而未成也绍兴初故侍读南阳胡文定公始复因公遗藁修成举要补遗若干卷则其文愈约而事愈备矣然●者得于其家而伏读之犹窃自病记识之弗强不能有以领其要而及其详也故尝过不自料辄与同志因两公四书别为义例增损櫽括以就此编葢表嵗以首年而因年以著统大书以提要而分注以备言使夫嵗年之久近国统之离合事辞之详略议论之同异通贯晓析如指诸掌名曰资治通鉴纲目凡五十九卷藏之巾笥姑以私便捡阅自备遗忘而巳若两公述作之本意则有非区区所敢及者虽然嵗周于上而天道明矣统正于下而人道定矣大纲槩举而监戒昭矣衆目毕张而几微著矣是则凡为致知格物之学者亦将慨然有感于斯而两公之志或庶乎其可以黙识矣因述其指意条例如此列于篇端以俟后之君子云

朱子作纲目功不在春秋下此篇亦集中第一简古文字○纲目一书阅之能令人经济详明志气雄擅忠义激发而且条理井然便于记览吾友海澄周禾仲尝谓名为秀才而不能读五经小学纲目近思録如靣墙一世惜哉○案朱子纲目之作其发凡起例皆与执友南轩诸公参定序中所谓与同志别为义例者此也纲下分注则属门人天台赵师渊讷斋编纂非尽朱子手笔也至义例精微处讷斋有不得预者矣

李忠定公奏藁后序

朱子呜呼天之爱人可谓甚矣惟具感于人事之变而迫于气数屈伸消息之不齐是以天下不能常安常治而或至于乱然及其乱也亦未尝不为之预出能弭是乱之人以拟其后葢将以使夫生民之类不至于糜烂冺没靡有孑遗而为之君者犹有所恃赖凭依以保其国是则古今事变之所同然而天之所以为天者其心固如此也呜呼若宣和靖康之变吾有以知其非天心之所欲而一时人物若故丞相者其所谓能弭是乱之人非耶葢闻政宣之际国家隆盛极矣而都城一日大水猝至举朝相顾莫有敢以变异为言公独知其必有异域兵戎之祸上疏极言冀有以消弭于未然者不幸谪官以去而间不七年敌骑遂薄都城公于此时又方以眇然一介放逐之馀出负山岳万钧之重首陈至䇿而徽宗决内禅之讣继发大论而钦庙坚城守之心任公不疑遂却强敌然自重围既解衆人之心无复逺虑而争为割地讲和之说以茍目前之安公独以为不然而数陈出师邀击之可以必胜与其得气再入之不可以不忧则谗间蠭起逺谪遐荒而不数月间都城亦失守矣建炎再造首登庙堂慨然以内修外攘之事为已任诛僭逆定经制寛民力变士风通下情改弊法招兵买马经理财赋分布要害缮治城壁建遣张所抚河北传亮收河东宗泽守京城西顾闗陜南葺樊邓且将益据形便以为必守中原必还二圣之计然在位才七十馀日而又遭谗以去其在绍兴因事献言亦皆畏天䘏民自强自治之意而深以议和退避为非䇿恳叩反覆以终其身其言明白正大而纎微曲折究极事情絶去雕饰而变化开阖卓荦竒伟前后二十馀年事变不同而所守一说如出于立谈指顾之间顾尝论之以为使公之言用于宣和之初则都城必无围廹之忧用于靖康则必无颠覆之祸用于建炎则中原必不至于沦陷用于绍兴则旋轸旧京泛扫陵庙以复祖宗之宇而卒报不共载天之讐其已久矣夫岂使王业偏安于江海之澨而尚贻吾君今日之忧哉顾乃使之数困于庸夫孺子之口而不得卒就其志岂天之爱人有时而不胜夫气数之力抑亦人事之感或深或浅而其相推相荡固有以迭为胜负之势而至于然欤呜呼痛哉昔蒯通每读乐毅书未尝不废书而泣安知异时不有掩卷太息而垂涕于斯者耶虽然今天子方总羣䇿以图恢复之功使是书也得备清闲之燕而幸有以当上心者焉则有志之士将不恨其不用于前日而知天之所以生公者真非偶然矣

三代而下才最大者诸葛君李忠定也宋朝人物当推吾闽最盛而忠定者数百年罕见朱子作序激昂感慨运以大力是文集中第一健举文字朱子好读南丰文此篇多长句醇畅似南丰而气魄过之若合韩苏为一手

仁说

朱子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巳矣请试详之葢天地之心其徳有四曰元亨利贞而元无不统其运行焉则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气无所不通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包其发用焉则为爱恭冝别之情而恻隠之心无所不贯故论天地之心者则曰乾元坤元则四德之体用不待悉数而足论人心之妙者则曰仁人心也则四德之体用亦不待遍举而该葢仁之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发而此体巳具情之既发而其应不穷诚能体而存之则衆善之源百行之本莫不在是此孔门之教所以必使学者汲汲于求仁也其言有曰克己复礼为仁言能克去己私复乎天理则此心之体无不在而此心之用无不行也又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则亦所以存此心也又曰事亲孝事兄弟及物恕则亦所以行此心也又曰求仁得仁则以让国而逃諌伐而饿为能不失乎此心也又曰杀身成仁则以欲甚于生恶甚于死为能不害乎此心也此心何心也在天地则坱然生物之心在人则温然爱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贯四端者也或曰若子之言则程子所谓爱情仁性不可以爱为仁者非欤曰不然程子之所谓以爱之发而名仁者也吾之所论以爱之理而名仁者也葢所谓情性者虽其分域之不同然其脉络之通各有攸属者则曷尝判然离絶而不相管哉吾方病夫学者诵程子之言而不求其意遂至于判然离爱而言仁故论此以发明其遗意而子顾以为异乎程子之说不亦误乎或曰程氏之徒言仁多矣葢有谓爱非仁而以万物与我为一为仁之体者矣亦有谓爱非仁而以心有知觉释仁之名者矣今子之言若是然则彼皆非欤曰彼谓物我为一者可以见仁之无不爱矣而非仁之所以为体之真也彼谓心有知觉者可以见仁之包乎智矣而非仁之所以得名之实也观孔子之答子贡博施济衆之问与程子所谓觉不可以训仁者则可见矣子尚安得复以此而论仁哉抑泛言同体者使人含糊昏缓而无警切之功其弊或至于认物为己者有之矣专言知觉者使人张皇廹躁而无沉潜之味其弊或至于认欲为理者有之矣一忘一助二者葢胥失之而知觉之云者于圣门所示乐山能守之气象尤不相似子尚安得复以此而论仁哉因并记其语作仁说

朱子此篇最为传道微言合孔门及程张诸儒之说而透彻亲切以示人余主鳌峰书院时郑鱼门年犬以书来谓近日士子廉隅不饬利欲纷心必先啓发其羞恶之心余复书谓啓人羞恶之心诚为切中要必大发其恻隠之心恻隠者仁也四端万善皆原于此恻隠之心一挚则已私自消亲亲仁民爱物一以贯之羞恶辞让是非相因而有是亦切体朱子之言而窃有得者也

读唐志

朱子欧阳子曰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此古今不易之至论也然彼知政事礼乐之不可不出于一而未知道德文章之尤不可使出于二也夫古之圣贤其文可谓盛矣然初岂有意学为如是之文哉有是实于中则必有是文于外如天有是气则必有日月星辰之光耀地有是形则必有山川草木之行列圣贤之心既有是精明纯粹之实以旁薄充塞乎其内则其著见于外者亦必自然条理分明光辉发越而不可揜葢不必托于言语著于简册而后谓之文但自一身接于万事凡其语黙动静人所可得而见者无所适而非文也姑举其最而言则易之卦画诗之咏歌书之记言春秋之述事与夫礼之威仪乐之节奏皆已列为六经而垂万世其文之盛后世固莫能及然其所以盛而不可及者岂无所自来而世亦莫之识也故夫子之言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葢虽巳决知不得辞其责矣然犹若逡巡顾望而不能无所疑也至于推其所以兴衰则又以为是皆出于天命之所为而非人力之所及此其体之甚重夫岂世俗所谓文者所能当哉孟轲氏没圣学失传天下之士背本趋末不知求道养德以充其内而汲汲乎徒以文章为事业然在战国之时若申商孙吴之术苏张范蔡之辨列御寇庄周荀况之言屈平之赋以至秦汉之间韩非李斯陆生贾传董相史迁刘向班固下至严安徐乐之流犹皆先有其实而后托之于言唯其无本而不能一出于道是以君子犹或羞之及至宋玉相如王褒扬雄之徒则一以浮华为尚而无实之可言矣雄之太𤣥法言葢亦长掦校猎之流而粗变其音节初非实为明道讲学而作也东京以降讫于隋唐数百年间愈下愈衰则其去道益逺而无实之文亦无足论韩愈氏出始觉其陋慨然号于一世欲去陈言以追诗书六艺之作而其敝精神縻嵗月又有甚于前世诸人之所为者然犹幸其略知不根无实之不足恃因是颇泝其源而适有㑹焉于是原道诸篇始作而其言曰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其徒和之亦曰末有不深于道而能文者则亦庶几其贤矣然今读其书则其出于谄谀戏豫放浪而无实者自不为少若夫所原之道则亦徒能言其大体而未见有探讨服行之效使其言之为文者皆必由是以出也故其论古人则又直以屈原孟轲马迁相如掦雄为一等而犹不及于董贾其论当世之弊则但以词不己出而遂有神徂圣伏之叹至于其徒之论亦但以剽掠僭窃为文之病大振頽风教人自为为韩之功则其师生之间传授之际葢未免裂道与文以为两物而于其轻重缓急本末賔主之分又未免倒县而逆置之也自是以来又复衰歇数十百年而后欧阳子出其文之妙葢己不愧于韩氏而其曰治出于一云者则自荀扬以下皆不能及而韩亦未有闻焉是则疑若几于道矣然考其终身之言与其行事之寔则恐其亦未免于韩氏之病也抑又尝以其徒之说考之则诵其言者既曰吾老将休付子斯文矣而又必曰我所为文必与道俱其推尊之也既曰今之韩愈矣而又必引夫文不在兹者以张其说由前之说则道之与文吾不知其果为一耶为二耶由后之说则文王孔子之文吾又不知其与韩欧之文果若是其班乎否也呜呼学之不讲久矣习俗之谬其可胜言也哉吾读唐书而有感因书其说以订之

秦汉唐宋之文不观此论不能具只眼朱子作纲目书掦雄为莽大夫此篇并其文而亦加贬焉订韩文考异一字不肯放过葢爱玩之深也此篇一笔不肯假借葢见其文而知其心由百世以等百世莫之能违也欲立言君子尚其以体道躬行为重哉

王氏续经说

朱子道之在天下未尝亡而其明晦通塞之不同则如昼夜寒暑之相反故二帝三王之治诗书六艺之文后世莫能及之葢非功效语言之不类乃其本心事实之不侔也虽然维天之命于穆不巳彼所谓道者则固未尝亡矣而大学之教所谓明德新民止于至善者又巳具有明法若可阶而升焉后之读其书考其事者诚能深思熟讲以探其本谨守力行以践其实至于一旦豁然而晦者明塞者通则古人之不可及者固已倐然而在我矣夫岂患其终不及哉茍为不然而但为模仿假窃之计则不惟精粗悬絶终无可似之理政使似之然于具道亦何足以有所发明此有志为巳之士所以不屑而有所不暇为也王仲淹生乎百世之下读古圣贤之书而粗识其用则于道之未尝亡者葢有意焉而于明德新民之学亦不可谓无其志矣然未尝深探其本而尽力于其实以求必得夫至善者而止之顾乃挟其窥觇想像之彷佛而谓圣之所以圣贤之所以贤与其所以修身所以治人而及夫天下国家者举皆不越乎此是以一见隋文而陈十二䇿则既不自量其力之不足以为伊周又不知其君之不可以为汤武且不待其招而往不待其问而告则又轻其道以求售焉及其不遇而归其年葢亦未为晚也若能于此反之于身以益求其所未至使明德之方新民之具皆足以得其至善而止之则异时得君行道安知其卒不逮于古人政使不幸终无所遇至于甚不得巳而笔之于书亦必有以发经言之馀藴而开后学于无穷顾乃不知出此而不胜其好名欲速之心汲汲乎日以著书立言为已任则其用心为已外矣及其无以自托乃复捃拾两汉以来文字言语之陋功名事业之卑而求其天资之偶合与其窃取而近似者依仿六经次第采辑因以牵挽其人强而跻之二帝三王之列今其遗编虽不可见然考之中说而得其规模之大略则彼之赞易是岂足以知先天后天之相为体用而高文武宣之制是岂有精一执中之传曹刘顔谢之诗是岂有物则秉彛之训叔孙通公孙𢎞曹褒荀朂之礼乐又孰与伯夷后䕫周公之懿至于宋魏以来一南一北挍功度德葢未有以相君臣也则其天命人心之向背统绪继承之偏正亦何足论而欲攘臂其间夺彼予此以自列于孔子之春秋哉葢既不自知其学之不足以为周孔又不知两汉之不足以为三王而徒欲以是区区者比而效之于形似影响之间傲然自谓足以承千圣而诏百王矣而不知其初不足以供儿童之一戏又适以是而自纳于吴楚僭王之诛使夫后世知道之君子虽或有取于其言而终不能无恨于此是亦可悲也巳至于假卜筮象论语而强引唐初文武名臣以为弟子是乃福郊福峙之所为而非仲淹之雅意然推原本始乃其平日好高自大之心有以啓之则亦不得为无罪矣或曰然则仲淹之学固不得为孟子之伦矣其视荀扬韩氏亦有可得而优劣者耶曰荀卿之学杂于申商子云之学本于黄老而其著书之意葢亦姑托空文以自见耳非如仲淹之学颇近于正而粗有可用之实也至于退之原道诸篇则于道之大原若有非荀扬仲淹之所及者然考其平生意乡之所在终不免于文士浮华放浪之习时俗富贵利达之求而其览古今之变将以措诸事业者恐亦未若仲淹之致恳恻而有条理也是以予于仲淹独深惜之而有所不暇于三子是亦春秋贵贤者备之遗意也可胜叹哉

文中子之学胜于荀掦韩子朱子嘉其恳恻而有条理恳恻者仁也得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者也条理者知也明于理而达于事也非从明德新民原本上体究者未能有此体用虽与圣贤大仁大知有别然亦贤矣朱子惜其学可充至于圣人而不免为好髙自大之心所限又以其气象言语近于圣人恐后世依仿而慕效之者多故详论之其曰用心为巳外矣学者尤当深警○三代而下俨然自以为圣人者隋文中子宋陆子静明王伯安也三人皆絶世聪明不朽人豪然子静与朱子同时惜乎不知归依以折衷于微至伯安事功亦无可议而学术巳差文中则直以孔子自任他圣人犹在所不屑然不免有高大徇外之心夫圣贤心细如髪观朱子一生行事著作是何等精细○是时言道学者有不谈孔孟而好言文中子言经济者不谈伊周而好言王景略粗气乗之也朱子此论直抉本原有功后学不浅

又祭张敬夫殿撰文

朱子维淳熙七年嵗次庚子六月癸未朔六日丁亥具位朱熹窃闻故友敬夫张兄右文修撰大𦵏有期谨遣清酌时羞奠于柩前南望拜哭起而言曰呜呼自孔孟之云逺圣学絶而莫继得周翁与程子道乃抗而不坠然微言之辍响今未及乎百嵗士各私其所闻巳不胜其乖异嗟惟我之与兄脗志同而心契或靣讲而未穷又书传而不置葢有我之所是而兄以为非亦有兄之所然而我之所议又有始所共乡而终悟其偏亦有蚤所同哜而晩得其味葢缴纷往反者几十馀年末乃同归而一致由是上而天道之微逺而圣言之秘近则进修之方大则行藏之义以兄之明固巳洞照而无遗若我之愚亦幸窃窥其一二然兄乔木之故家而我衡茅之贱士兄高明而宏博我狷狭而迂滞故我尝谓兄宜以是而行之当时兄亦谓我盍以是而传之来裔葢虽隠显之或殊实则交须而共济不惟相知之甚审抑亦自靖而无愧呜呼孰谓乃使兄终在外以违其心予亦见縻于斯而所愿将不遂也政使得间以就其书是亦任左肱而失右臂也伤哉我道之穷予复何心于此世也惟修身补过以毕馀年庶有以见兄于下地也闻兄之𦵏而不得临独南望长号以寄此酹也惟兄怜而鉴之尚隂有以辅予之志也呜呼哀哉

朱子第一知交推敬夫与伯恭二人馀如江西陆氏子寿子静子美兄弟及同甫陈氏往复辨论虽多知契不及此两人也两人之中敬夫为最朱子敬畏亦似过于伯恭读此篇想见圣贤至友道谊知交千载下犹为伤心洒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