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做文章的人大抵用真姓名了,但也仍有用别名的,——我自己即是一个,——这个理由据我想来可以分作下列三种。

其一最普通的是怕招怨。古人有言,“怨毒之于人甚矣哉,”现在更不劳重复申明。我的一个朋友寻求社会上许多触啮的原由,发明了一种“私怨说”。持此考究,往往适合;他所公表的《作揖主义》即是根据于“私怨说”的处世法,虽然因了这篇文章也招了不少的怨恨。倘若有人不肯作揖而又怕招怨,那么他只好用一个别名隐藏过去,虽然这也情有可原,与匿名攻讦者不同,但是不免觉得太没有勇气了。

其二是求变化。有些人担任一种定期刊的编辑,常要做许多文章,倘若永远署一个名字,那么今天某甲,明天又是某甲,上边某乙,后边又是某乙,未免令读者减少兴趣,所以用一两个别名把它变化一下,我们只须记起最反对用别名的胡适之先生还有“天风”等两三个变名,就可以知道这种办法之不得已了。

其三是“不求闻达”。这句话或者似乎说的有点奇怪,应得稍加说明。近来中国批评界大见发达,批评家如雨后的香菇一般到处出现,尤其是能够漫骂者容易成名,真是“一觉醒来已是名满天下”;不过与摆伦不同的,所谓成名实只是“著名”(Notorious)罢了。有些人却不很喜欢“著名”,然而也忍不住想说话,为力求免于“著名”,被归入“批评(或云评骘或云平论)家”伙里去的缘故,于是只好用别名了。我所下的考语“不求闻达”虽似溢美之词,却是用的颇适当的。

至于我自己既不嘲弄别人,也不多做文章,更不曾肆口漫骂,没有被尊为“批评家”的资格,本来可以不用别名;——所以我的用别名乃是没有理由的,只是自己的一种Whim罢了。

(十二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