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眉至爱:第三函今晨送到。前信来后,颇愁你身体不好,怕又为唱戏累坏。本想去电阻止你的,但日子已过。今见信,知道你居然硬撑了过去,可喜之至!好不好是不成问题,不出别的花样已是万幸。这回你知道了吧?每天,贪吃杨梅荔枝,竟连嗓子都给吃扁了,一向擅长的戏也唱得不是味儿了。以后还不听听话?凡事总得有个节制,不可太任性。你年近三十,究已不是孩子。此后更当谨细为是!目前你说你立志要学好一门画,再见从前朋友,这是你傲气地方,我也懂得,而且同情。只是既然你专心而且诚意学画,那就非得取法乎上,第一得眼界高而宽。上海地方气魄终究有限。端午老兄家的珍品恐怕靠不住的居多。我说了,他也许有气这回带来的画,我也不曾打开看。此地叔存他们看见,都打哈哈!笑得我脸红。尤其他那别出心裁的装潢,更叫他们摇头。你临的那幅画也不见得高明。不过此次自然是我说明是为骗外国人的也是我太托大。事实上,北京几个外国朋友看中国东西就够刁的,画当然全部带回。娘的东西如要全部收回,亦可请来信提及,当照办!他们看来,就只一个玉瓶,一两件瓷还可以,别的都无多希望。少麻烦也好,我是不敢再瞎起劲的了!

再说到你学画,你实在应得到北京来才是正理。一个故宫就够你长年揣摹。眼界不高,腕下是不能有神的,凭你的聪明,决不是临摹就算完事,就说在上海,你也得想法去多看佳品。手固然要勤,脑子也得常转动,才能有趣味发生。说回来,你恋土重迁是真的。不过你一定要坚持的话,我当然也只能顺从你;但我既然决定在北大做教授,上海现时的排场我实在担负不起。夏间一定得想法布置。你也得原谅我。我一人在此,亦未尝不无聊,只是无从诉说。人家都是团圆的了,淑华已得到了通伯,徽音亦有了思成,别的人更不必说常年常日不分离的。就是你我,一南一北。你说是我甘愿离南,我只说是你不肯随我北来,结果大家都不得痛快。但要彼此迁就的话,我已在上海迁就了这多年,再下去实在太危险所以不得不猛省,我是无法勉强你的;我要你来,你不肯来,我有甚么法想?明知勉强的事是不彻底的,所以看情形,恐怕只能各是其是。只是你不来,我全部收入,管上海家尚虑不足。自己一人在此,决无希望独立门户。胡家虽然待我极好,我不能不感到寄人篱下,我真也不知怎样想才好!

说到衣服,真奇怪了。箱子是我随身带的,娘亲手理的满满的,到北京才打开,大褂只有两件:一件新的白羽纱;一件旧的厚蓝哔叽。人和那件方格和拆夹做单的那件条子都不在箱内,不在上海家里在哪里?准是荷贞糊涂,又不知乱塞到哪里去了!

杏子好吃,昨天自己爬树,采了吃,树头鲜,才叫美!

我这人大约一生就为朋友忙!来此两星期,说也惭愧,除了考试改卷算是天大正事,此外都是朋友,永远是朋友。杨振声帮了我不少时间,淑华、从文又忙了我不少时间,通伯、思成又是,蔡先生、钱昌照(次长)来,又得忙配享,还有洋鬼子!说起我此来,舞不曾跳,窑子倒去过一次,是老邓硬拉去的,再不去了,你放心!

我月内决不能动身,说实话,来回票都卖了垫用。这一时借钱度日。我在托歆海替我设法飞回。不是我乐意冒险,实在是为省钱。况且欧亚航空是极稳妥的,你不必过虑。

如果牯岭已有房子,那我们准定去。你那里着手准备,我一回上海就去。只是钱又怎么办?说起你那公债到底押得多少?何以始终不提?

你要东西,吃的用的,都得一一告知我。否则我怕我是笨得于此道一无主意!

你的画已经裱好,很神气的一大卷。方才在公园,王梦白、杨仲子诸法家见我挟着卷子,问是什么精品?我先请老乡题,此外你要谁题,可点品,适之,要否?

你务必早些睡,我回来时再不想熬天亮!我今晚特别想你,孩子,你得保重才是。

你的亲摩 六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