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皇帝兵败入缅甸土司纪事

考永历皇帝以顺治四年丁亥十月建位号于肇庆府,至九年壬辰二月移驻安隆土司,至十三年丙申十二月移驻云南府。是时清朝经略洪承畴兵入湖南长沙府。流贼孙可望与李定国不合。可望自武冈州投降于清朝经略洪承畴麾下,而湖南之大势已失,兵马屡败,退移黔、滇。至十五年戊戌十二月初七日,内官李崇贵自贵阳驰来告急,大势难支,而马吉翔与李定国设计入缅甸司。永历遣黔国公沐天波及总兵潘世荣先入缅甸。是日,召李崇贵随侍东宫,赐银一百两、鼎杯一只。至十五日,车驾出云南府,诸文武从行,眷属四千余人。其护驾总兵靳统武领兵五千余名,皆可望之旧贼。

十六年(己亥)正月初四日入永昌府,驻跸。至闺正月(清闺三月,南方闺正月)十五日,闻清兵将至,自永昌起行。十八日至腾越州,十九日停息,二十日即行。二十四日,将下营干崖土司地方,尚未及炊,扬武营到,陈说各营俱散。乃马吉翔辎重多,虑为兵抢,欲催驾速行。不识路径,黑夜乱走,君臣、父子、夫妻如不相顾,兵马扎营之处,火光烛天。左旋右转,走到天明,仍在原处。文武各官资囊,抢劫一空。贵人宫女,半为所掳。独吉翔、李国泰之物一毫不失。二十五日,始寻道路,文武各家陆续进发。至盏搭地方,又被孙崇雅领兵横截一冲,跟赴不及者尽被掳杀。正月二十六日,靳统武私向斜道而去。二十八日,入铜壁关。缅官拦阻曰:『各人要去弓刀,勿惊恐地方』。众不允。吉翔传旨去弓刀,抛弃满地。是日抵蛮莫土司。黔国沐天波、总兵潘世荣复相聚。缅人迎接,贡献如礼。二十九日,黔国公,王皇亲与内官李崇贵曰:『我等可引东宫进茶山土司,皇上不妨入缅,可以调度各营,上在内亦可无虑』。皇后不允。三十日即行。二月初一日至河滨,有船四只,仅供上用。其余各走小河,一时乏舟。缅人言可引马走旱路,船到彼,旱路人亦到彼,即可聚会。于是诸文武亲属在腾越者尚四千余人,此时查点,只一千四百七十人;其舟行者六百四十六人,走旱路者八百二十四人,马九百四十余匹。初四日,翔、泰不顾众舟未备,即太后、东宫亦不顾,竟开舟先去。太后大怒曰:『连娘亲亦不顾,好笑好笑』!致上有不孝之名,非翔、泰乎?初六日长行,于路走五日,至阿哇,一路延捱,至二三十里即驻。十八日,至井亘地方,缅官阻令勿往。二十一日,缅人来报,有兵四路咸来,请上以敕止之。是晚,众文武于上舟前议事,各相推阻。惟行人司任国玺及邓凯二人愿往。敕书将下,翔恐此二人去,言彼过失,乃语缅人曰:『此二人无家小,去则不来』。又报各营退去,乃止。三月十九日,黔国公沐天波、蒲缨、晋王麾下总兵王启隆等集大树之下。天波曰:『缅人待我等日益不如,不可深入;当就此往护敕沙、孟艮等处去罢』。马吉翔曰:『如此,则我不管,把皇帝三宫交付你们』。众乃无言而散。后知李定国与马吉翔有私约。当定国往安南国,临行时与翔云:『你只管到缅,我有真信,你纔出来』。及探旱路者,乃知白文选兵初五日已抵阿哇城下,迎驾不遇,其路程相去不过五六十里,亦不探问的实,只是放火、杀人、抢掳为事,饱橐而去。其旱路等行者,三月十七日抵阿哇城对河,离六七里下营。缅王疑曰:『此不是避乱,分明是图我地方,里应外合』!遂发缅兵围之,即伤我多人,不死者分各乡村驻。闻总兵潘世荣已死于旱路;通政司朱蕴金、吉翔标下中军姜承德二人自缢死。四月,蛮莫来报,有明兵要来迎驾,其将领姓祁名三升,锋不可当,要请敕去安之,其夫马行粮俱备在此。吉翔见其来意柔和,又有夫马,乃举锦衣官丁调鼎、考功司杨生芳同往。至五月十八日方归。翔又伪与缅甸守隘口官敕书一道云:『朕已航闽,后有一切我兵来,都与杀了』。五月初四日,缅王差官备龙舟二只,鼓乐来迎。初五日离井亘,初七日到阿哇城对河扎下。初八日,进至地名者梗,即旱路人等所扎旧处。苫盖草屋十间为上居处。又插竹周围作城,每日令百兵守护。各文武自备草竹,结舍于四周。初九日,缅人进贡甚厚。上亦赐缅厚礼,缅人却曰:『俟禀过王子,然后敢领』。乃止。缅民每日贸易如市。而文武各官以为太平无事。时有鲜鱼、猪肉、菜果等来卖,各恃势抢夺。我大臣等皆短衣跣足,混入民妇之内互相交易,踞地座谈。缅官讥曰:『原来天朝大臣如此规矩礼貌,安有不失天下者乎』!到缅时曾差邬昌琦、马雄飞入缅城,以国玺对验,乃见黔国公征蛮将军印,方信,曰:『万历三十三年,其国婿夺翁地,请救于中国,中国不肯救,遂罢朝贡』。二使未见缅王而归。至五月二十一日,任国玺上疏,请设一厂,于每日轮流官一员镇之。其有势力者,放纵如故。无势力小官家及有私隙者,小犯即行捆打,乃曰「我奉旨」。每晚派各官巡更。各寻知己成队,前列灯球火把,跟随仆从,携酒肴碁牌双陆,随可坐处铺毡就地而饮。时有通事王国宾,大理人,曰:『列位老爷防夜,以防小人;今如此!则小人知觉矣。前日入关时,若不弃弓刀,则缅王已准备远迎。总之识破中国行藏。今又如此,怎么了!克复神州,驱逐无日矣』!八月十五日,缅王传黔国公过河,并索前五月答贡之礼。沐天波至缅城,彼令同缅臣之礼,跣足见,天波丧志屈膝。归而长泣,告众曰:『我之屈节者,欲为保全皇上等。若稍抗拒,不知作何状。毋怪耻笑于我』。盖缅俗以八月十五日各蛮来贡,是日要沐天波以臣礼送中国礼物,以夸示诸蛮。尔时有礼部杨在、行人司任国玺各疏劾之,本留中不下。是月内,皇帝足股病,缅无医药,日夜痛楚不宁。而诸臣于竹城外,四方盖造四亭,每日歌饮,日夕不休。中秋夜,翔、泰饮于皇亲华亭侯王维恭家。问曰:『你家好梨园借演一曲』。时班内有老旦妓女广东人黎应祥曰:『此间说话,内宫亦知。且皇上股痛,叫苦不已。此何时也,尚忍唱曲?宁杀我,不敢行伤心害理之事』!翔、泰因其讥讪皇亲,将老旦重责。上听而怒曰:『尔等虽目中无君在,皇亲亦当念在孝服中,不可如此』。乃止。蒲缨所居在竹城西,即如西华门外也,大开赌场,叫呼不绝。一日,皇亲与内蓝二杨公争赌,扯碎衣帽,上下旨方解,而且大赌不歇。永历怒,命锦衣卫拆去其房。乃东拆未完,而西盖已就,赌仍不歇。九月十九日,缅王进新稻,永历命分给从官之窘迫者;翔据为己有,而私其所爱者。

十七年(庚子),永历帝在缅甸司。七月,缅王又请沐国公过河。沐苦辞。缅臣曰:『此去不似前番,可冠带而去,去必优礼相待』。乃知各营兵又将近缅城故也。九月,晋玉本到迎驾。本内云:『前后三十本,不知曾达否?今与缅王相约,以何地方交递』。时缅王差人送本来,而诸臣安然怠玩,全不将出险一事在心。缅官求敕一道而去。迎驾各营之兵久候无音,竟拔营而去。过旬日,问缅官消息,乃曰:『此辈并无有皇帝在念,只在各村焚掠,亦不怎么合志商量,恢复地方;或要我国赠象匹兵粮,相助出去才是,只是杀害地方,恐天地不容』。时有礼部侍郎潘琪之弟潘璜,习缅音,向各处听缅人言语回报。年虽小而心奸险,每饰巧语,以媚永历心悦。吉翔以女许之。今日报某营将到,明日云我兵某路又来,只去此百里。永历厚赐焉。皆暗听吉翔嘱也。又杨在亦吉翔之婿,时用乩仙,要各官礼拜。判云:某处兵几万,已扎某处,某人为将,某人又返去了。其翁婿三人侮上欺下,即蜀后主之黄皓也。马吉翔奸状多端,牢笼行在诸员。又恐晋王李定国进来,众言其罪,遂将升转之一手握定。其时君臣避乱于异城,有虚衔而无事实,众入其圈套,我要某职某官,俱执门生礼以媚吉翔。湖广道御史邬昌琦,初入蛮莫,未开船时,马吉翔奏帝曰:『昌琦忠贞可嘉,此日行李萧条』。永历赐黄金二两,升河南道御史。其河南道印,系永历二年,上在广东时,浙江监国鲁王遣舟山定西侯张名振监军道金钟来会兵,约永历自江西下九江、安庆,而定西侯与威虏侯黄斌卿同松江提督吴胜兆合兵自崇明京口以共会金陵者。永历即以河南道印并银二百两赐令金钟往河南、山东、江北会义师元帅张文仪、梁敏、田俊、戚守忠(寿州人)、张福寰(霍山人)、侯寅山(各应龙,山阳人)、张汉士(合肥人)、胡耀明(英山人)、郝麔、叶士彦(九江兵道,巢县人)等各营,以兵会金陵。后因飓风坏张名振舟师十万于崇明海中,提督吴胜兆事败被杀。至是命铸印与邬昌琦。时无印局匠,乃止。随命掌兵科印。其行人任国玺,初与吉翔未洽,及在滇时,常拜吉翔,虚座称门生,求转御史。识者讥之,曰:『我非为官,欲得此衙门以参劾他人尔』。时有长沙知府王祖望,颇知岐黄。一日,中宫有恙,召入用药,病稍愈。翔畏其人乃晋藩门下,以礼部主客司许之。奉旨下该部,以王某补用。吏部不解其意,将户部浙江司复之。祖望怒,骂于吏部之门,遂又奉旨再议回奏。吏部无奈,只得就翔问。乃曰:『可将某衔复之』。乃准。时有太常博士邓居诏一本,为停止不急之务仰祈修省等事,内有伤吉翔及各员自眩自媒等语,而旨下该衙门知道。旨方下,而任国玺授江西道御史。居诏大忿,一本劾国玺。国玺一本参居诏。一日,永历召面质,二人朝跪,亦未见永历,只见翔、泰二人传曰:『邓某当学好,免杖』。其司礼监李国泰,初入侍稍耿直,翔有过,痛恨则操拳便打。翔语人曰:『他用拳,我则一钩』。常与泰打双陆,银五钱一柈,翔乃诈输,硬气出银。又借泰银二十两,每月加利一两五钱偿泰。泰心乃软,竟与翔作心腹。每翔欲举行一事,泰豫为奏。一日,翔奏外有大臣三日不举火者,永历不信。次日,翔、泰合词奏。永历顾御内无一物,将皇帝之宝掷下掌库太监李国用怀中,命碎之。国用叩头曰:『臣万死,不敢碎此宝』。次日,吉翔、国泰二人将玺錾碎,散给贫乏各员,时有得金二两、一两、八钱、五钱不等。碎宝之日,永历怒曰:『马吉翔、李国泰二奸奴,你等要收门生,把国宝作人情,与各无耻之辈!其如连日打牌赌碁,输则出钱痛饮,醉则裸体出丑,呕吐打骂,而吏部右堂邓士廉内升吏、兵二部尚书,亦不思两榜出身,年逾六十,官至于此,正该挺身尽忠为国,乃一例柔软,惟翔命是听。士廉居所去行宫内不数步,夜同妾畅饮,呼枚号唱,全无忌惮。翔弟雄飞,凡大小事不先关白,即不可得。如升转都御史,其翔婿杨在亦要先通,然后能行。上年任国玺一本,请东宫开讲,旨下,俟秋凉则举行。过一载余,国玺私与翔议论。数日后,旨下云:『任国玺有何书,进来览』。国玺将宋末集要纂成一部上之,吉翔恨之不已。上止看一日,李国泰暗行偷出。其东宫典玺李崇贵乃江西益王府副承奉也,教东宫讲书,彼自向人曰:『历朝皇帝都坏在我辈。幼侍东宫,引之戏耍逸乐,及长大登位,又日以声色玩好、狗马珍奇惑其心志,疏远贤臣,不省正道,深可叹息』!此因李国泰而言也。

十八年(辛丑),永历在缅甸司之者梗地方。二月二十八日,巩昌王白文选密遣缅民至,进陈一本云:『臣不敢领兵速进,惟恐缅王之害皇上,必要他亲自送出,以为上策』。乃上密谕:『当以奇兵来救,切切』!后知离此不过六七十里路,已搭浮桥,准必来矣,不料缅民又将浮桥拆去,来说兵又去也。及三月,内有忠勇者暗地插血,要抢出东宫,奋路杀出,出时将翔、泰杀了。翔、泰知而上奏云:『这班人结盟投缅』。着锦衣卫密查,内有沐国公家人姓李者、总兵王启隆家人何爱,即令其主处死二人。四月,蒲缨催马吉翔取在滇时过付银,翔不与,二人争闹。乃知是沅江那土官干讨总督敕印,要开缅甸为一省地方,恐国家事有不测,便可作退步,议谢银八千两。时翔与泰通同共成其事,翔欲独得,以致久延未成。缨为土官付出银百两。于是众议还缨一半。五月,翔、泰二人在宫中,半日不出,不知何事。或问之,曰:『讲书尔』。永历赐二人坐。时江西道任国玺一本,为时事三不可缓等语。上年一本,请为东宫开讲,期年不行。今日危如累卵,祸急燃眉,不思出险。当日定计入缅者马吉翔。若讲书,必须科道侍班;讲军务,则有沐勋臣、皇亲等,非翔、泰二人之独君,而举朝之共主。翔无以辩。次日,旨下,着国玺献出险计策来。玺又一本云:『能主入缅者,必能出乎缅。若当日先无出险之策,何以敢决入缅之计。今日事势如此,则卸肩于建言之人乎』?次日,王祖望、邓居诏各具本劾。翔、泰及各内官曰:『你们上千本万本亦无用』!不五六日,传杨在东宫讲书。在要赐坐,皇上允之。在见典玺李崇贵在旁,不便坐。次日,传赐典玺坐,乃辞不敢坐。后三日,崇贵面上曰:『今虽处乱,礼不可废。日后知者诏上赐,不知者以为臣欺幼主也』。自后每讲,崇贵乃出宫。一日,东宫问在曰:『鲁哀公何名』?在不能答。五月二十三日,缅王以弟弒兄篡立,缅官来求贺礼,众臣不允。后七月初六日,护守缅官要通事来说:『我等劳苦三年,望老皇帝并大老爷们当重赏我。前年五月,我王子要害你们,我力保之』。奈上视金帛太重,众官分文不出,以致缅官含羞忿怒而去。于七月十六日传诸大臣数字过河议事,推延不去。至十八日,缅使来曰:『此行无他故,我王子怕你们立心不好,请去吃咒水,即盟誓也,等你们好走动,做生意;不然,你们日用也难』。于十九日早,吉翔、国泰不论大小官俱撦同去,祗留一二人侍皇上。惟有邓凯以足病难行,得免。三内臣,一年老赶不上,亦免。其过河者,至巳时,约有缅兵三千将所扎地方围定,乃曰:『尔等汉官都出来吃咒水,一个不出,即将乱枪捣死』。众人犹豫不已,欲与相敌,思皇上等怎生安排,又不知吉凶如何?延至日中时,只得齐出。出则缅兵二十人擒一个,尽皆杀之。是日,永历皇帝知此变,与太后、皇后皆欲自尽。时有随侍内臣与邓凯劝曰:『上欲自尽,奈有太后在。失社稷非忠,弃太后非孝』。乃止。少时,兵马入宫,搜掳财物。二贵人及宫女并各官妻妾俱自缢而死;树上如挂衣衾,惨目伤心。永历与太后、皇后未死者二十五人,聚在一小房。过将二时,忽有通事引前护守缅官至,喝兵曰:『有令在此,不可害永历皇帝与沐国公』。而沐公已死。尔时尸横遍野,缅官请永历移出沐国公住所,未死者共大小二百四十余人,儿唬母哭,声闻道路。

十八年(辛丑、乃永历十五年七月十九日),缅人要吃咒水,共死文武官员并内监计四十三员:松滋王朱俨鍢、黔国公沐天波(号玉液)、总兵蒲缨、皇亲华亭侯王维恭(号洞王)、文安侯马吉翔、礼部杨在、马雄飞(吉翔弟,力主入缅者)、吏部尚书邓士廉(号人麟)、御史邬昌琦、知府王祖望(号渭起)、文选司杨生芳(号可久)、御史任国玺、武选司郭璘、户部郎中裴廷谟(号嘉言)、博士邓居诏、靖东将军魏豹、总兵王自京、学录潘璜、通判安朝柱、王升(窘甚,分与玺金不受)、典簿齐应选、总兵王启隆、阁部王之奇、赍奏总兵陈谦、龚勋、锦衣卫正堂任子信、张拱极、宋衡湘、旗鼓吴士、锦衣卫丁调鼎、刘广银、宋若相、王亲张伯崇(镇江人,吉王之舅,亦王维恭之舅)、序班李(失其名)、司礼太监李国泰、秉笔太监李应芳、大杨公、二杨公、沈公、典玺李崇贵、周监、卢监、曹监(以上俱被杀者)。自尽者:吉王朱慈煃(自经)、皇亲标下总兵熊公(自经)、大将军马宝标下差官姚某、黄某(俱自尽)、锦衣卫赵明鉴(结盟要杀翔、泰二人者,自尽)、吴承胤、宋国柱、王国相、王大雄、李泰、凌柒、郑和尚、严麻子、吴千户、朱千户、刘百户(以上俱自尽者)。其卫中诸员多出身于内官之家,在缅死者近百人,失其姓名者不录。马吉翔之书办(授序班,不阿翔,自尽)。内官陈德远等大小一十八人自缢死于宫内(其十七人,皆失姓名)。秉笔太监李犹龙、李国用、蒋朝进(此三内官于十九日之后,相继病死)。妇女自尽者:二贵人(兵未到时先自缢死)、松滋王妃(兵未到,王有一妾分娩,妃令其妾先缢,妃后自刎死)、皇亲王国玺妻(国玺未入缅,其妻知有兵将至,先自缢死)、姜承德妻杨氏(有一幼子,将子吊死后,自缢死,尚有三子)、王启隆妻(兵退时,上吊,内官李犹龙救之,乃曰:「尔与我夫相厚,同该逼我死才是,反来相救,要为蛮囚所污耶」?遂自缢死)、大理寺齐环妻(年方二十岁,九月内欲死,未得其便;一日,同众妇观池水,告众人曰:「我去矣」!投入水死,系大理贡生之女,其妻未死,后出缅归去。)、吴士妻(有一子一女,先将子女吊死,人云:「何乃如此」?答曰:「此等小孩子,我死何人照管,与其留作蛮奴,不若死之为愈」;后数日,自缢死)、马吉翔之四女(四女俱上吊数次未死,每日哭曰:「我父为人,不知怎么样作恶,死后人人俱骂你,你生时原不该做尽了」!后皆自缢死)。是日,各文武官家眷妇女百有余人,于蛮兵未到之时,皆从容就义,死甚决烈,多有失其姓名者,不能详载。

旱路入缅死者八百余人,知其姓名者,有通政使朱蕴金(自缢,妻掳入旗下)、中军姜承复(翔以厚积金帛,令往旱路,尽被缅人所劫,乃自缢)、总兵向鼎忠、潘世荣、范崇礼、温如珍、郑文藻(俱晋王藩下总兵官)、皇亲标下总兵刘兴隆、戴公、陶公、张公(俱失其名)、副总兵高升(抚州府人)、李太(建昌府人)、张龙(马吉翔大赌,一日输银三百两,龙乃当面大骂吉翔曰:「此时多少朝不谋夕者,何不以此济之」?辛丑三年三月,吉翔令龙出缅,以通我兵之信,缅人杀之)、内官二刘公、刘衡(祁阳人)、江国泰、张公、段升忠、大理卿齐环(号成玉,已升兵部尚书,与翔不合,四月二十六日死)、礼部仪制司朱仲(号俊生,五月十六日死)、刑部司务王名世(已升礼部主事)、内臣商公、刘尽忠、周忠、总兵徐凤翥(内政户部,七月十八日死,十九日兵到,尸未收葬)、礼部侍郎藩琪(自齐大理以下九人,于未乱之先即自死,尚有许多不知姓名者)、瑞昌王(七月初五日死)。自七月十九日至二十三日,连日幸有各寺缅僧私送饭食,且悲切不已,乃知早去旱路各员尽被缅兵杀了。时有总兵魏豹及晋藩标下总兵王启隆、王升三人各杀数缅兵而死。又有王皇亲家小奴名来安,兵擒之,乃绐曰:『我有银子与你』,假低腰,拔小刀刺杀一兵而死。二十一日,缅人乃修理原所,请入内驻,进献食米等物。二十五日,又进被蓐银米布等甚多。乃曰:『我王子实无此意。因你各营兵在外杀害地方人民,恨入骨髓。前者众民所为也』。永历病,差医调理。大小男女,无一不病,死者甚多。又探问陈通事家,得往旱路各人消息,乃私语曰:『有家小者或半月二十日而往,过四日亦杀了。其单身汉子,有一月多路,彼处有一小国,缅兵时挠其境。近日听天朝兵来,彼处又反了。彼国之人与旱路人曰:我国王为缅人所辱,你等可来,帮我行事,俟大兵到日,齐出相迎』。今走旱路者多入其国矣,后来不知其所终。永历仍留居缅甸,苟延残喘而已。

十八年(辛丑)十一月十八日,永历在缅。太后病重,上曰:『天意若不祚明,莫若清兵来也罢了,太后骸骨还得返埋中国故土』。又曰:『巩昌王白文选,朕负之。他有多少功绩,未曾封他一亲王。况他于前二月,统兵入缅来接,但隔绝于此,他不知道,又回去了。马宝亦该封他二字王』。又叹息滇黔百姓云:『我师在彼,苦了多年。今洪承畴、吴三桂领清朝大兵在彼,又不知众百姓如何苦状』!潸然泪下,呜咽不能出声,终日食不下咽。

十二月初三日未刻,缅酋莽猛白遣缅官二三人,要来见上,乃曰:『此地不便住,请移别所。你们兵已近城,我国调来兵马必由此经过,恐为惊动』。言未毕,数十蛮子将永历连椅子抬出,太后等悲哭振天。上行不二百步,乃有轿三乘来,请太后、中宫、东宫上轿。其宫中大小男女御物皆未收带。行五里,以船渡河,到岸已黑夜,只听得人马往来,不知是何兵。二更到营,乃知是清兵。次早归老营,约行百里。初五日停息。初六日拔老营,复转阿哇对河扎。二日,欲攻缅城,不果。初九日,忽传洪经略、吴平西令,起营回云南,乃长发。一路大小,各有马匹。进永历膳者俱是金拌,太后、中宫、东宫银拌,鲜服铺盖;宫女、皇亲妻妾人等均有衣服,极其华丽,但制造不同。一路奉敬殷懃。至康熙元年壬寅春三月十三日,永历帝进云南省城。洪承畴、吴三桂、满洲固山额真、都统等俱出城迎接。永历闭目不视,问亦不答。每日进膳、服饰等物加倍于前。然闻人言,清兵入滇时,赵固山等言,川、湖、云、贵尽已平服,中国版图已全,意欲回兵。惟洪承畴、吴三桂二人曰:『即令永历入缅,以避我兵,不若进兵腾越,由干崖直抵铜壁关,传谕缅王,将永历献出,则我八旗大兵并不入你缅国地方,若或不从,即发兵数十万踏平阿哇城,将你缅地再开作一个布政司州县。如此则缅人恐惧,必将献出。不尔,根株尚在,遗患不小』!于是发兵入缅,自十七年至今二载余,缅王果如所策云。至四月初一日,有清兵将领,见永历相貌非常,方面大耳,鼻下口旁,隐隐两肉痕,微起如龙须,满兵不觉称赞曰:『此真明天子也,比我顺治可汗还有福些』!于是旗下兵马亦多称羡。吴三桂闻之,急与洪承畴私计曰:『我等擒永历到滇,于三月十四日飞本进京,俟旨到日,尚须月尽,恐发生不测,不若即此二三日内,只说旨意已到,急将永历父子二人一同结果,绝了天下人妄想之心』。于是至四月初八日诈言有旨,忽将大明永历皇帝并东宫世子父子缢死于云南省城演武场。是日已刻,忽大风云暗,天色晦黑,移时方解。军民睹之,无不惊惨,人皆垂泪,满兵亦多挥涕者,惟洪承畴、吴三桂二人嘻笑自得,旁若无人,回公署饮酒观戏,庆功不已。是月二十九日,旨方到,云不必解京,只就彼处决了等语。于戏!有明永历皇帝父子二人,遂亡于吴三桂与洪承畴二人之手云。

十一年甲午(永历八年)三月,上在安龙时,孙可望统兵三十七万,僭置秦王府官属,出警入跸,黄钺白旄,建六曹,命百官,永历徒拥虚名,文武升转,刑狱死生,一手握定,以故大臣吴贞毓主谋忠计,纠合荩臣十余人,上乃颁敕安西,赐以金章,盖祖众建诸侯,以匡王室,而阻强秦窥伺之奸也。机事不密,为秦党内监庞天寿及贼党马吉翔所觉,遂启大狱,杀贞毓等一十八臣于安隆。又陈麟瑞、刘议新减等廷杖死。孙可望于十五年戊戌(永历十二年)正月投降入朝,永历乃追赠死忠者爵谥,凡二十人(皆被孙可望所害者):

吴贞毓赠左柱国、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谥文忠,宜兴县人。

杨畏知赠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文烈,宝鸡县人。

郑胤元赠太子太傅、光禄大夫、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谥武简,合肥县人。

蒋干昌赠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福建人。

徐极赠兵部右侍郎,江西人。

张镌赠刑部右侍郎,南直隶人。

杨锺赠工部左侍郎,江西人。

蔡演赠通政司左通政使,江西人。

赵赓禹赠大理寺正卿,江西人。

周允吉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西人。

李颀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南京人。

胡士瑞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西人。

朱议■〈尾上水下〉,宗室,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李开元赠左春坊左庶子、翰林院侍读学士,湖广人。

陈麟瑞赠左春坊左谕德,贵州人。

林青阳赠太当寺正卿,湖广人。

刘议新赠光禄寺正卿,江西人。

易士佳赠太仆寺正卿,江西人。

任斗墟赠太常寺正卿,浙江人

朱斗垣赠太仆寺少卿,昆山人。

右自戊戌年十二月十五日,永历及文武诸臣眷属踉跄去滇,避兵异域,壬寅三月出缅至滇,凡三年零五个月事实,本无大政奇略堪记,然明朝末运君臣文武存亡所系在此。若己亥以前,留心世故者皆能详载,至入缅以后,阻绝遐荒,语言文字不通,非身入险难、扈从在缅、躬亲牧御之人,则其言不足信。使经险而非留余身于锋镝之中者,则其言亦不足信。其言信而可听矣,又使其人有所偏徇,一字之是非,或失千秋之曲直,则其言更不足信而听之矣。具此三难,而不得不辨析以传于后世,不更难之难者乎?予访其事实,先后纪录,虽一事之所闻异词,而不异者自在一人之终始异操,而所以异者自明。惟予以草野农夫,恐世远言湮,文献不足,后有作者,于千秋之下即欲起而修明之,徒致叹于杞、宋之无征,亦我辈之罪也。

甲子岁清和月,时予游楚,寓汉阳江干晴川阁下水月■〈艹弇〉中,幸遇鄜州一老武弁高明宇者,时年八十三,乃李定国之裨将,来自滇南,言缅事甚详,但年月微有差讹尔。后七年,岁在庚午冬杪,予游衡岳,于碧云崖精舍逢一老僧,号自非,江右人,姓邓名凯,乃前朝行人司,昔扈从入缅,以俘人归滇为僧,以方外游南岳。予与之聚谈数日,皆缅事。不惮广询互质,录其事之实而言之确者,以俟后世有志于史学之君子有所订考云尔。

高明宇所说,永历皇帝死于壬寅年四月二十五日。按西南遗闻与劫灰录说多同。此独自非老僧说,死于壬寅四月初八日。未知孰是。二说俱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