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陷襄阳

度宗咸淳三年十一月,蒙古主征诸路兵,命阿术经略襄阳。先是,景定二年,蒙古主以朝廷拘囚郝经,屡遣使详问,不报。乃谕将士举兵攻宋,且下诏曰:“朕即位之后,深以戢兵为念,故前年遣使于宋,以通和好。宋人不务远图,伺我小隙,反启边衅,东剽西掠,曾无宁日。朕今春还宫,诸大臣皆以举兵南伐为请。朕重以两国生灵之故,犹待信使还归,庶有悛心,以成和议。留而不至者,今又半载矣。往来之礼遽绝,侵扰之暴不已,彼尝以衣冠礼乐之国自居,理当如是乎。曲直之分,灼然可见。今遣王道贞往谕,卿等约会诸将,秋高马肥,水陆并道而进,以为问罪之举。”时贾似道方论鄂功,专务欺蔽朝廷,不以闻。似道又忌诸将,欲污蔑置之罪,乃行打算法于诸路,以军兴时支取官物为赃私。于是赵葵、史岩之、杜庶皆坐侵盗掩匿罢,而向士璧、曹世雄下狱死。刘整时为潼川安抚使,亦以边费为蜀帅俞兴所持。整素与兴有隙,自遣使诉于朝,不得达,心益疑惧,遂籍泸州十五郡,户三十万,降于蒙古。整,骁将也。蒙古既得整,由是尽知国事虚实,南伐之谋益决,而似道自若,不以为虞。时吕文德守鄂,有威名。整言于蒙古主曰:“南人惟恃吕文德耳,然可以利诱也。请遣使赂以玉带,求置榷场于襄阳城外以图之。”至鄂,请于文德,文德果许之。遂开榷场于樊城,筑土墙于鹿门山,外通互市,内筑堡壁。由是敌有所守,以遏南北之援,时出兵哨掠襄、樊城外,兵势益炽。文德知为所卖,然已无及矣。至是,整又言于蒙古主曰:“攻宋方略,宜先从事襄阳。襄阳吾故物,由弃弗戍,使宋得窃筑为强藩。如复襄阳,浮汉入江,则宋可平也。”蒙古主从之,遂征诸路兵,命阿术与整经略取襄阳。阿术驻马虎头山,顾汉东白河口,曰:“若筑垒于此,以断宋饷道,襄阳可图也。”遽城其地。吕文焕大惧,遣人以蜡书告吕文德。文德怒且骂曰:“汝勿妄言邀功赏。设有之,亦假城耳。襄、樊城池坚深,兵储支十年,令吕六坚守,果整妄作,春水至,吾往取之。比至,恐遁去耳。”识者窃笑之。

四年九月,蒙古刘整与阿术计曰:“我精兵突骑,所当者破,惟水战不如宋耳。夺彼所长,造战舰,习水军,则事济矣。”乃造船五千艘,日练水军,虽雨不能出,亦画地为船而习之。练卒七万,遂筑白河城,以逼襄阳。

五年三月乙卯,蒙古军围樊,遂城鹿门。己未,诏浙西六郡屯田设官督租有差。

辛酉,京湖都统张世杰将兵拒蒙古围樊之军,战于赤滩圃,败绩。

秋七月,夏贵袭蒙古阿术于新郢,败绩。初,贵以沿江制置副使援襄、樊,乘春水涨,轻兵部粮至襄阳城下,惧蒙古军掩袭,仅能与吕文焕交语而还。及秋,大霖雨,汉水溢,贵分遣舟师,出没东岸林谷间。阿术谓诸将曰:“此虚形,不可与战,宜整舟师以备新城。”明日,贵舟果趋新城,至虎尾洲,为阿术所败,士卒溺汉水死者甚众。范文虎复以舟师援贵,至灌子滩,亦为阿术所败,文虎以轻舟遁。

十二月癸酉,吕文德卒。文德以许蒙古置榷场为恨,每曰:“误国家者我也。“因疽发背,乞致仕。诏授少师,封卫国公。至是,卒。

六年春正月,以李庭芝为京湖制置大使,督师援襄、樊。时,夏贵、范文虎相继大败,及闻庭芝至,文虎贻书贾似道曰:“吾将兵数万入襄阳,一战可平,但愿无使听命于京阃,事成则功归恩相矣。“似道即命文虎之兵从中制之。庭芝屡欲进兵,文虎但与妓妾嬖幸击鞠饮宴为乐,以取旨未至为辞。

十二月己亥,蒙古张弘范言于史天泽曰:“今规取襄阳,周于围而缓于攻者,计待其自毙也。然夏贵乘江涨送衣粮入城,我无御之者,而江陵、归、峡,行旅休卒,道出襄阳南者相继也,宁有自毙之时乎。若筑万山以断其西,立栅灌子滩以绝其东,则庶几毙之之道也。”天泽从之,遂城万山,徙弘范军于鹿门。自是襄、樊道绝,而粮援不继。

七年五月,蒙古诏东道兵围襄阳,各道宜进兵以牵制之。于是秦蜀行省平章政事赛典赤瞻思丁率诸将水陆并进,郑鼎出嘉定,汪良臣出重庆,札刺不花出泸州。所至顺流纵筏,断浮桥,获将卒、战舰甚众。

六月,范文虎将卫卒及两淮舟师十万,进至鹿门。时汉水溢,阿术夹江东西为阵,别令一军趋会丹滩,犯其前锋,诸将顺流鼓噪。文虎军逆战不利,弃旗鼓、铠仗,乘夜遁去。蒙古俘其军,获战船、甲仗,不可胜计。

八年五月己巳,李庭芝将兵救襄阳。时襄阳被围五年,援兵不至,吕文焕极力拒守,幸城中稍有积粟,所乏者盐薪布帛耳。张汉英守樊城,募善泅者,置蜡书于髻,藏积草下,浮水而出,谓鹿门既筑,势须自荆、郢救援。至隘口,元卒见积草多,钩致欲为焚爨之用,泅者遂被获,于是郢、邓之路亦绝。至是,诏李庭芝移屯郢州,将帅悉驻新郢及均州河口,以守要津。庭芝闯知襄阳西北一水曰清泥河,源于均、房,即其地造轻舟百艘,以三舟联为一舫,中一舟装载,左右舟则虚其底而掩覆之。出重赏募死士,得襄、郢山西民兵之骁悍善战者三千人,求将,得民兵部辖张顺、张贵,俱智勇,素为诸将所服,俾为都统,号贵曰矮张,顺曰竹园张。出令曰:“此行有死而已,汝辈或非本心,宜亟去,毋败吾事。”人人感奋。汉水方生,乘顺流,发舟百艘,稍进团山下,又进高头港口,结方阵,各船置火枪、火炮、炽炭、巨斧、劲弩。夜漏下三刻,起碇出江,以红灯为号,贵先登,顺殿之,乘风破浪,径犯重围。至磨洪滩以上,元兵布舟蔽江,无隙可入,顺等乘锐断铁緪,攒杙数百,转战百二十里,元兵皆披靡以避其锋。黎明,抵襄阳城下。城中久绝援,闻顺等至,踊跃过望,勇气百倍。及收军,独失顺。越数日,有浮尸溯流而上,被甲胄,执弓矢,直抵浮梁,视之则顺也。身中四枪六箭,怒气勃勃如生。诸军惊以为神,结冢敛葬之。

贵入襄阳,文焕固留共守,贵恃其骁勇,欲还郢。乃募二士,能伏水中数日不食,持蜡书,赴范文虎于郢求援。元兵增守益密,水路连锁数十里,列撒星桩,虽鱼虾不得度。二人遇桩即锯断之,竟达郢。还报,许发兵五千,驻龙尾洲以助夹击。刻日既定,乃别文焕东下,点视所部军,洎登舟,帐前一人亡去,乃有过被挞者。贵惊曰:“吾事泄矣。亟行,彼或未及知。”复不能衔枚隐迹,乃举炮鼓噪发舟,乘夜顺流,断緪破围冒进,元兵皆辟易。既出险地,夜半天黑,至小新河,阿术、刘整分舣战舰邀击,以死拒战。沿岸束荻列炬,火光烛天如白昼。至勾林滩,渐近龙尾洲,遥望军船,旗帜纷披。贵兵以为郢兵来会,喜跃而进,举流星火示之。军船见火即前迎,及势近欲合,则来舟皆元军也。盖郢兵前二日以风水惊疑,退屯三十里,而元兵得逃卒之报,先据龙尾洲,以逸待劳。贵与战而困,且出于不意,所部杀伤殆尽,身被数十创,力不能支,遂被执。见阿术于柜门关,阿术欲降之,贵誓不屈,乃见杀。元令降卒四人舁贵尸,至襄阳城下,曰:“识矮张都统乎。此是也。”守陴皆哭,城中丧气。文焕斩四卒,以贵附葬顺冢,立双庙祀之。

时朝廷患刘整为元用,荆湖制置李庭芝请以整为卢龙军节度使,封燕郡王。朝廷从之,遣永宁僧赍告身、金印、牙符及庭芝书,期致之。僧既入元,事觉,元主敕张易、姚枢杂问。整自军中入见元主曰:“此宋患臣用兵襄阳,欲以此杀臣耳。臣实不知。”元主赏整,使还,诛僧,且令整移书来责执政。

九年春正月乙丑,樊城陷。樊被围四年,范天顺、牛富力战,不为衄。富又数射书襄阳城中,期吕文焕相与固守为唇齿。未几,阿里海涯得西域人所献新礟法,乃进攻樊,破外郛。张弘范为流矢中其肘,束创见阿术曰:“襄在江南,樊在江北,我陆攻樊,则襄出舟师来救,终不可取。若截江道,断援兵,水陆夹攻,则樊破而襄亦下矣。”阿术从之。初襄、樊两城,汉水出其间。文焕植一木江中,锁以铁緪,上造浮桥以通援兵,樊亦恃此以为固。至是,阿术以机锯断木,以斧断緪,燔其桥,襄兵不能救。乃以兵截江,而出锐师薄樊城,城遂破。天顺仰天叹曰“生为宋臣,死为宋鬼。”即所守地缢死。富率死士百人巷战,元兵死伤者不可计,渴饮血水,转战而进,遇民居烧绝街道,富身被重伤,以头触柱,赴火死。裨将王福见富死,叹曰“将军死国事,吾岂宜独生。”亦赴火死。

二月庚戌,吕文焕以襄阳叛,降元。襄阳久困,援绝,撤屋为薪,缉关、会为衣。文焕每一巡城,南望恸哭而后下,告急于朝。贾似道累上书请行边,而阴使台谏上章留已。樊城既陷,复申请之,事下公卿杂议。监察御史陈坚等以为师臣出,顾襄未必能及淮,顾淮未必能及襄,不若居中以运天下,帝从之。时群臣多言高达可援襄阳者,御史李旺入言于似道,似道曰:“吾用达,如吕氏何。”旺出叹曰“吕氏安则赵氏危矣。”文焕闻达且至,亦不乐,以语其客。客曰:“易耳。”今朝廷以襄急,故遣达,吾以捷闻,则达必不成遣矣。文焕以为然,会获元哨骑数人,文焕即缪以大捷奏,然不知朝中实无援襄事也。未几,阿里海涯帅总管唆都等移破樊攻具以向襄阳,一礟中其谯楼,声如震雷,城中汹汹,诸将多逾城降者。初,刘整尝跃马独前,与文焕语,为文焕伏弩所中,幸甲坚不入。至是,欲立碎其城,执文焕以快意。阿里海涯不可,乃身至城下,宣元主所降招谕文焕诏,曰:“尔等拒守孤城,于今五年,宣力于主,固其宜也,然势穷援绝,如数万生灵何。若能纳款,悉赦勿治,且加迁擢。”文焕狐疑未决,因折矢与之誓。文焕乃出降,先纳筦钥,以献城邑,且陈攻郢之策,请已为先锋。阿术入襄阳,阿里海涯遂偕文焕朝燕。元主以文焕降,命如诏迁擢。事闻,似道言于帝曰:“臣始屡请行边,陛下不之许,向使早听臣出,当不至此。”文焕兄文福、文德,文福知庐州,文德子师夔知静江府,俱上表待罪。似道庇之,诏皆不问。

三月,诏机速房于中书。襄城既失,贾似道覆上书言:“事势如此,非臣上下驱驰,联络气势,将有大可虑者。”帝曰:“师相岂可一日离左右。”似道乃建机速房,以革枢密院漏泄兵事、稽迟边报之弊。

夏六月,宣抚司参议官张梦发陈危急三策:曰锁汉江口岸。曰城荆门军当阳界之玉泉山。曰峡州宜都而下,联署堡砦,以保聚流民,且守且耕。并图上筑形势。似道不以上闻,下京湖制司审度可否,事竟不行。

己丑,给事中陈宜中言:“襄、樊之失,皆由范文虎怯懦逃遁,乞斩之。”贾似道不许,止降一官。监察御史陈文龙言:“文虎失襄阳,犹使知安庆府,是当罚而赏也。赵溍乳臭小子,何足以当大阃之寄。请皆罢之。”似道大怒,黜文龙知抚州,旋又使台官李可劾退之。汪立信言:“臣奉命分阃,延见吏民,皆痛哭流涕,言襄、樊之祸皆由范文虎及俞兴父子。文虎以三衙长,闻难怯战,仅从薄罚。有子天顺,守节不屈,犹可少赎其愆。兴奴隶庸材,务复私怨,激叛刘整,流毒至今。其子大忠,挟多资为父行贿,且自希进,虽寸斩未足以快天下之忿。乞置重典,则人心兴起,事功可图。”诏除大忠名,循州拘管。

时国势危甚,陈仲微上封事,其略曰:“误襄者老将也,失襄之罪,不专在于庸阃、疲将、孩兵也,君相当分受其责,以谢先皇帝在天之灵。天子若曰罪在朕躬,大臣宜言咎在臣等,宣布十年养安之往缪,深惩六年玩寇之昨非,救过未形固已无及,追悔既往尚愈于迷。或谓覆护之意多,刻责之辞少,谓陛下乏哭师之誓,师相饰分过之言,甚非所以慰恤死义,祈天悔祸之道也。往往代言乏知体之士,翘馆鲜有识之人,吮脂茹柔,积习成痼,君道相业,两有所亏。方今何时,而在廷无谋国之臣,在边无折冲之帅。监之先朝,宣和未乱之前,靖康既败之后,凡前日之日近冕旒,未轮华毂,俯首吐心,奴颜婢膝,即今日奉敌称臣之人也。强力敏事,疾捷快意,即今日畔君卖国之人也。为国者亦何便于若人哉。迷国者进慆忧之欺以逢其君,误国者护耻败之局而莫敢议,当国者昧安危之机而莫之悔。臣尝思之,今之所少,不止于兵,阃外之事,将军制之,而一级半阶,率从中出,斗粟尺布,退有后忧,平素无权,缓急有责。或请建督,或请行边,或请筑城,创闻骇听。因诸阃有辞于缓急之时,故庙堂不得不掩恶于败阙之后,有谋莫展,有败无诛,上下包羞,噤无敢议。是以下至器仗甲马,衰飒厖凉,不足下肃军容。壁垒堡栅,折樊驾漏,不足以当冲突之骑。号为帅阃,名存实亡也。城而无兵,以城与敌。兵不知战,以将与敌。将不知兵,以国与敌。光景蹙近目睫矣,惟君相幡然改悟,天下事尚可为也。转败为成,在君一念间耳。”似道大怒,乃出仲微江东提点刑狱。

十年春正月,元阿里海涯言:“荆、襄自古用武之地,汉水上流已为我有,顺流下驱,宋必可平。”阿术又言:“臣略地江、淮,备见宋兵之弱,今不取之,时不能再。”元主趣召史天泽同议,天泽对曰:“此国家大事,可命重臣一如安童、伯颜,都督诸军,则四海混同,可计日而待矣。臣老矣,如副将者犹足为之。”元主曰:“伯颜可以任吾此事矣。”阿里海涯因言:“我师南征,必分为三,旧军不足,非益兵十万不可。”遂诏中书省佥军十万人。

六月,元主谕诸将率兵南伐,且数贾似道违约执郝经之罪。诏曰:“爰自太祖皇帝以来,与宋使介交通。宪宗之世,朕以藩职,奉命南伐,彼贾似道复遣宋京诣我,请罢兵息民。朕即位之后,追忆是言,命郝经等奉书往聘,盖为生灵计也,而乃执之,以致师出连年,死伤相藉,系累相属,皆彼宋自祸其民也。襄阳既降之后,冀宋悔祸,或起令图,而乃执迷,罔有悛心,所以问罪之师有不能已者。今遣汝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咸知之,无辜之民初无预焉,将士毋得妄加杀掠。有去逆效顺,别立奇功者,验等第迁赏。其或固拒不从,及逆敌者,俘戮何疑。”

秋七月,罢京湖制置使汪立信。立信移书贾似道,谓“今天下之势,十去八九,诚上下交修,以迓续天命之几,重惜分阴,以趋事赴功之日也。而乃酣歌深宫,啸傲湖山,玩岁愒月,缓急倒施,卿士师师非度,百姓郁怨。欲上以求当天心,俯遂民物,拱揖指挥而折冲万里者,不亦难乎。为今之计者,其策有三:夫内郡何事乎多兵。宜尽出之江干,以实外御。算兵帐,见兵可七十馀万人,老弱柔脆,十分汰二,为选兵五十馀万人,而沿江之守则不过七千里。若距百里而屯,屯有守将,十屯为府,府有总督,其尤要害处,辄三倍其兵。无事则泛舟长淮,往来游徼,有事则东西齐奋,战守并用,刁斗相闻,馈饷不绝,互相应援,以为联络之固。选宗室大臣忠良有干用者,立为统制,分东西二府以莅,任得其人,率然之势,此上策也。久拘聘使,无益于我,徒使敌得以为辞,请礼而归之,许输岁币以缓师期。不二三年,边遽稍休,藩垣稍固,生兵日增,可战可守,此中策也。二策果不得行,则天败我也,衔璧舆榇之礼,请备以俟。”似道得书,大怒,抵之地,诟曰:“瞎贼,狂言敢尔。”盖立信一目微眇云。寻中以危法,废斥之。

是月,元伯颜南攻,陛辞。元主谕之曰:“古之善取江南者,唯曹彬一人。汝不嗜杀,是吾曹彬也。”

九月,元吕文焕以伯颜趋郢州,刘整以博罗欢趋淮西。伯颜分大军为两道:自与阿术由襄阳入汉济江,以吕文焕将舟师为前锋。博罗欢由东道取扬州,监淮东兵,以刘整将骑兵先行。伯颜一军,自分三道:唆都将一军,由枣阳,哨司空山。翟招讨将一军,由老鸦山徇荆南。而自与阿术帅阿刺罕、张弘范诸军,水陆趋郢。旌旗延袤,前后数百里。

丁亥,元伯颜至泺水,前部将武显言:“水溢,未可渡。”伯颜曰:“此小水不敢渡,敢渡大江耶?”使一骑前导,麾诸军毕济,遂薄郢州,军于城西。时张世杰将兵屯郢,郢在汉北,以石为城,新城在汉南,横铁緪,锁战舰,密植桩木水中,夹以炮弩,凡要津皆施杙,设攻具。元军袭城,世杰力战,元军不能前,遣人招世杰,不听。阿术获俘民言:“沿江九郡,精锐皆萃于二郢,若舟师出其间,骑兵不得护岸,此危道也。不若取黄家湾堡,东有河口,由中拖船入藤湖,转而下江,仅三里。”吕文焕亦以为便。诸将曰:“郢城,我之喉噤,不取恐为归路患。”伯颜不从,遣总营李廷、刘国杰攻黄家湾堡,拔之。诸军破竹席地,荡舟由藤湖入汉,伯颜、阿术殿后,不满百骑。郢州副都统赵文义帅精骑二千追之,至泉子湖,力战而败,伯颜手杀之,郢卒皆溃。元兵进至沙洋,遣俘持黄榜檄文入城,守将王虎臣、王大用斩俘焚榜。文焕复至城下招之,亦不应。日暮,风大起,伯颜命顺风掣金汁礟,焚其庐舍,烟焰涨天,城遂破,生擒虎臣、大用,馀悉屠之。进薄新城,文焕列沙洋所馘于城下,缚大用等至壁,使招降都统边居谊,不答。明日,又至,曰:“吾欲与吕参政语耳。”文焕以为降已,驰马至。伏弩发,中文焕右臂并马,马仆,几钩得之,众挟文焕,以他马奔走。会其总制黄顺、副将任宁俱出降,其部曲多欲缒城出者,居谊悉驱入,当门斩之。文焕乃麾兵攻城,居谊以火具却之。旋蚁附而上,居谊度力不支,拔剑自杀,不殊,赴火死。所部三千人犹力战,悉死焉。伯颜壮其勇,购其尸观之,遂进攻渠复州。居谊随人,初事李庭芝,积战功至都统制,至是死节。事闻,立庙死所。

十二月,元伯颜至蔡店,大会诸将,刻期渡江,遣人观汉口形势。时夏贵以汉、鄂舟师分据要害,弥亘三十馀里,王达守阳逻堡,朱礻异孙以游击军扼中流,兵不得进。军将马福言:“沦河穿湖中,可从阳逻堡西沙芜口入江。”伯颜使觇沙芜口,夏贵亦以精兵守之。伯颜乃进围汉阳,声言取汉口渡江,贵果移兵援汉阳。伯颜乘间遣阿刺罕将奇兵,倍道袭沙芜口,夺之。因自汉口开坝,引船入沦河,转沙芜口以达江。战舰万计,相踵而至,以数千艘泊沦河湾口,屯布蒙古、汉军数十万骑于江北。遣人招谕阳逻堡,不应,因以白鹞子千艘攻之,三日不克。伯颜因密谋于阿术曰:“彼谓我必拔此堡方能渡江,此堡甚坚,攻之徒劳。尔今夜以铁骑三千,泛舟直趋上流,为捣虚之计,明日渡江袭南岸,已过则急遣人报我。”阿术亦曰:“攻城,下策也。若分军船之半,循岸西上,泊青山矶下,伺隙而动,可以如志。”伯颜遂遣阿里海涯进薄阳逻堡,贵率众来援。阿术即以昏时率四翼军,溯流二十里,至青山矶。是夜,雪大作。黎明,阿术遥见南岸多露沙洲,即登舟指示诸将令径渡,载马后随。万户史格一军先渡,为荆鄂都统程鹏飞所败。阿术引兵继之,大战中流,鹏飞军却,阿术遂登沙洲,扳岸步斗,散而复合者数四,出马急击,追至鄂东门。鹏飞被重创走,阿术获其船千馀艘。阿术遣人还报,伯颜大喜,挥诸将急攻阳逻堡。夏贵闻阿术飞渡,大惊,引麾下三百艘先遁,沿流东下,纵火焚西南岸,大掠还庐州。都统制王达领所部八千人,及定海水军统制刘成,俱战死。元诸将请追贵,伯颜曰:“阳逻之捷,吾将遣使前告宋人。今贵走,是代吾使也。”遂渡江与阿术会,议师所向。或欲先取蕲、黄,阿术曰:“若赴下流,退无所据。上取鄂、汉,虽迟旬日,可以万全。”伯颜遂趋鄂州。

己未,知汉阳军王仪以城畔降元。

朱礻异孙闻元兵趋鄂,帅师援之,道闻阳逻堡之败,乃夜奔,还江陵府。

时,鄂州恃汉阳为蔽,及京湖之援,朱礻异孙既遁,汉阳复失,鄂势遂孤。吕文焕列兵城下,曰:“汝国恃者,江、淮而已。今大军渡江、淮,如蹈平地,汝辈不降何待。”会元军焚艨艟三千艘,火照城中,权守张晏然与都统程鹏飞度不能守,遂以州军降。幕僚张山翁独不屈,元诸将欲杀之,伯颜曰:“义士也。”释之。因檄下信阳诸郡,以鹏飞为荆湖宣抚使,撤宋兵分隶诸将,取寿昌粮四十万斛以充军饷。命阿里海涯及贾居贞以四万人守鄂,规取荆湖,而自率大众,与阿术东下,趋临安。

癸亥,诏贾似道都督诸路军马。时鄂州既破,朝廷大惧,群臣上疏以为非师相亲出不可。似道不得已,始开都督府于临安,以孙虎臣总统诸军,以黄万石等参赞军事,所辟官属,皆先命后奏,仍于封桩库拨金十万两,银五十万两,关子一千万贯,充都督府公用。

诏天下勤王。

庚午,元伯颜遣程鹏飞至黄州,招谕陈奕,以沿江大都督许之。奕喜,遂以城降。仍以书招知蕲州管景模,景模亦降。时沿江诸郡皆吕氏旧部曲,望风款附。奕又以书诱其子岩以安东州降元。

是时,李庭芝遣兵入援。帝德祐元年春正月壬午,元兵入蕲州。

己酉,吕师夔以江州降元。初,师夔提举江州兴国宫,请募兵以御元,诏与知州钱真孙同募。至是,贾似道承制召为都督参赞,任中流调遣。师夔不受命,与真孙遣人请于蕲州,以江州降元。伯颜以师夔知江州。

丙戌,元兵徇江州,知安东州陈岩夜遁。时知寿昌军胡梦麟寓治江州,自杀。知南康军叶阊、知德安府来兴国、知六安军曹明,俱迎降于江州。师夔设宴庾公楼,选宗室女二人,盛饰以献伯颜。伯颜怒曰:“吾奉天子命,兴义师问罪于宋,岂以女色移吾志乎?”斥遣之。

初,元人南侵,吕文焕与刘整为向导,寻别命整出淮南。整锐欲渡江,曰:“大军自襄、樊东下,宋悉力西拒,东方虚弱,径造临安,可一鼓而捷也。”伯颜不可,曰:“吾受诏特缀东兵使无西耳,济江非所闻。”至是,整帅骑兵攻无为军,久而不克,闻吕文焕入鄂捷至,失声曰:“主帅束我,使我失功后于人。善作者不必善成,果然。”遂发愤死于无为城下。

知安庆府范文虎以城降于伯颜,通判夏琦仰药死。

是月,贾似道出师江上,夏贵以兵来会。初,似道欲出师,畏刘整不敢行,及闻整死,喜曰:“吾得天助也。”乃上表出师,抽诸路精兵十三万以行,金帛辎重之舟,舳舻相衔百有馀里。命宰执小事专决,大事则关白于督府,不得擅行。又以所亲信韩震为殿帅,总禁兵。至安吉似,道所乘舟胶于堰中,刘师勇以千人入水拽之不能动,乃易他舟而出。遂由新安池口以进,次于芜湖,遣人通吕师夔以议和。未几,夏贵引兵来会,袖中出一编书,示似道曰:“宋历三百二十年。”似道俯首而已。

二月,以汪立信为江淮招讨使,募兵江、淮,以援江上州郡。立信受诏,即日上道,以妻子托爱将金明,执其手曰:“我不负国家,尔亦必不负我。”遂行。与贾似道遇于芜湖,似道拊立信背,哭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立信曰:“平章,平章,瞎贼今日更说一句不得。”似道因问立信何向,立信曰:“今江南无一寸干净地,吾去寻一片赵家地上死,第要死得分明耳。”既至建康,守兵悉溃,而四面皆北军。立信知事不成,叹曰“吾生为宋臣,死为宋鬼,终为国一死,但徒死无益耳。”率所部数千人至高邮,欲控引淮、汉,以为后图。

贾似道自芜湖遣还元俘曾安抚,且以荔子、黄柑遗伯颜,复使宋京如元军,请称臣、奉岁币,如开庆约。阿术谓伯颜曰:“宋人无信,惟当进兵。若避似道不击,恐已降州郡,今夏难守。”伯颜乃令囊加歹来答书曰:“未渡江时,议和入贡则可。今沿江州郡皆已内属,欲和则当来面议也。”似道不答。囊加歹归报,京亦还。

庚戌,元兵犯池州,知州事王起宗遁去,通判赵卯发摄州事,缮壁聚粮,为固守计。元游骑至季阳河,都统张林屡讽之降,卯发忿气填膺,瞠目视林,林不敢复言。已而林帅兵巡江,阴遣人纳款,而阳助卯发为守,守兵皆归于林。卯发知事不济,乃置酒会诸友,与诀。谓妻雍氏曰:“城将破,我守臣不当去,汝先出走。”雍曰:“君为忠臣,我独不能为忠臣妇乎?”卯发笑曰:“此岂妇人女子所能也。”雍曰:“吾请先君死。”卯发笑止之。明日,乃散其家赀与弟侄,仆婢悉遣之。元兵薄城,卯发晨起书几上曰:“国不可背,城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遂与雍氏同缢死于从容堂。林开门降。伯颜入城,问太守何在,左右以死对,深叹息之,命具棺衾,合葬于池上,祭其墓而去。

贾似道以精锐七万馀人尽属孙虎臣,军于池州下流之丁家洲。夏贵以战舰二千五百艘,横亘江中。似道自将后军,军鲁港。贵尝失利于鄂,恐督府成功,无所逃罪,又忌虎臣新进出已上,殊无斗志。会伯颜令军中作大筏数十,采薪刍置其上,阳言欲焚舟,诸军但昼夜严备,而战心少懈。伯颜分步骑夹岸而进,麾战舰合势冲虎臣军。时,阿术与虎臣对阵,伯颜命举巨礟击虎臣中坚,虎臣军动。阿术以划船数千艘乘风直进,呼声动天地。虎臣前锋将姜才方接战,虎臣遽过其妾所乘舟,众见之,讙曰:“步帅遁矣。”军遂乱。夏贵不战而走,以扁舟掠似道船,呼曰:“彼众我寡,势不支矣。”似道闻之,错愕失措,遽鸣钲收军,舳舻簸荡,乍分乍合。阿术以小旗麾将校,帅轻锐横击深入,诸军回棹前走。伯颜以步骑左右掎之,杀溺死者不可胜计,水为之赤,军资器械,尽为元所获。似道夜驻珠金沙,召贵计事。顷之,虎臣至,抚膺哭曰:“吾兵无一人用命者。”贵微笑曰:“吾尝血战当之矣。”似道曰:“计将安出。”贵曰:“诸军已胆落,吾何以战。师相惟有入扬州,招溃兵,迎驾海上。吾当以死守淮西耳。”遂解舟去。似道乃与虎臣单舸奔还扬州。明日,溃兵蔽江而下,似道使人登岸,扬旗招之,皆莫应,有为恶语嫚骂之者。江、汉守臣皆弃城遁,太平、和州、无为俱相继降元。

壬戌,元军略饶州,知州唐震发州民城守。时,元遣使来取降款,通判万道同阴使所部敛白金牛酒,备降礼,微讽震降,震叱之曰:“我忍偷生负国耶?”城中少年感震言,杀元使者。已而元军登陴,众皆散。震入坐府中,元军执牍使署降,震掷笔于地,不屈,遂死之。郴州守赵崇榞寓居城中,亦死之。万道同以城降。初,江万里闻襄、樊破,凿池芝山后圃,扁其亭曰止水,人莫喻其意。及闻警,执门人陈伟器手曰:“大势不可支,馀虽不在位,当与国为存亡。”至是,元军执其弟知南剑州江万顷,索金银不得,支解之。万里赴止水死,左右及子镐相继投池中,积尸如叠。翌日,万里尸独浮出水上,从者敛葬之。

乙丑,贾似道至扬州,檄列郡如海上迎驾,上书请迁都。太皇太后不许,诏下公卿杂议。左丞相王爚请坚跸,未决,以已不能与大计,乞罢政,不待报径去。已而宗学生上言:“陛下移跸,不于庆元,则于平江,事势危急,则航海幸闽。不思我能往彼亦能往,徒惊扰,无益。”乃止。

时方危急,征诸将勤王,多不至,惟郢州守将张世杰率兵入卫,复饶州。陈宜中疑世杰归自元,易其所部军。

丙寅,以文天祥为江西安抚副使,知赣州。勤王诏至赣,天祥捧之涕泣,发郡中豪杰,并结溪洞山蛮,有众万人,遂入卫。其友止之曰:“今元兵三道鼓行,破郊畿,薄内地,君以乌合万馀赴之,是何异驱群羊而抟猛虎。”天祥曰:“吾亦知其然也,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馀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济,如此,则社稷犹可保也。”天祥性豪华,平生自奉甚厚,声妓满前。至是,痛自抑损,尽以家资为军费。每与宾客僚佐语及时事,辄抚几曰:“乐人之乐者忧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闻者为之感动。

戊辰,湖南提刑李芾以兵勤王。芾性刚直,忤贾似道,贬官家居者久之。至是,提刑湖南,发壮士三千人,使将将之勤王。

时,元行人郝经尚留仪真,元主复使礼部尚书中都海牙及经弟行枢密院都事郝庸等来问执行人之罪。贾似道震恐,乃遣总管段佑以礼送经归。经道病,元主敕枢密院及尚医近侍迎劳,所过父老望经流涕。

江淮招讨使汪立信卒于军。立信闻贾似道师溃,江、汉守臣望风降遁,叹曰“吾今日犹得死于宋土也。”乃置酒,召宾僚与诀。手自为表,起居三宫。与从子书,属以家事。夜分,起步庭中,慷慨悲歌,握拳抚按者三,以是失声三日,扼吭而卒。后元军至建康,金明以其家人免。或以立信二策及死告伯颜,请戮其孥。伯颜叹息久之,曰:“宋有是人,有是言哉。使果用之,我安得至此。”命求其家,厚恤之,曰:“忠臣之家也。”

元博罗欢军下邳,取清河、涟、海,守臣俱以城降。

三月癸酉,元伯颜入建康,居之。时,江东大疫,居民乏食,伯颜开仓赈之,且遣医治疾,民大悦。会元主有诏,以时方暑,不利行师,俟秋再举。伯颜上言曰:“百年逋敌,已扼其吭,少尔迟回,奔播海岛,后悔无及。”元主从之,诏伯颜以行中书省驻建康,阿术分兵驻扬州,与博罗欢、塔出绝宋淮南之援。伯颜分兵四出,镇江统制石祖忠请降。

朝廷以元兵渐迫临安,命浙西提刑刘经戍吴江。两浙转运罗林、浙西安抚张濡戍独松关。山阴县丞徐垓、正将郁天兴戍四安镇。起赵淮为寺丞,戍银树东坝。

甲戌,元兵犯无锡县,知县阮应得出战,一军皆没,应得赴水死。乙亥,元兵入常州,知常州赵与鉴遁,州人钱訔以城降。甲申,元兵至西海州,安抚丁顺降。

丙戌,知广德军令狐概以城降元。张世杰遣其将阎顺、李存进军广德,谢洪永进军平江,李山进军常州,顺遂复广德军。

庚寅,元兵既近,临安戒严。同知枢密院曾渊子、左司谏潘文卿、右正言季可、两浙转运副使许自、浙东安抚王霖龙、侍从陈坚、何梦桂、曾希颜等数十人皆遁,朝中为之萧然。佥书枢密院事文及翁、同佥书事倪普讽台谏劾已,章未上,亟出关遁。太皇太后闻之,诏榜朝堂云:“我朝三百馀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大小臣工,未尝有出一言以救国者。内而庶僚,畔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执政又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日读圣贤书,自许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亦何以见先帝。天命未改,国法尚在,其在文武官,并转二资,其负国弃予者,令御史台觉察以闻。”然不能禁也。

辛卯,元主遣礼部尚书廉希贤、工部侍郎严忠范奉国书来,至建康,希贤请兵自卫。伯颜曰:“行人以言不以兵,兵多,反致疑耳。”希贤固请,遂以兵五百送之。伯颜仍下令,诸将各守营垒,勿得妄有侵掠。希贤等至独松关,张濡部曲杀忠范,执希贤,送临安,希贤病创死。濡,俊之曾孙也。朝廷使人移书元军,言:“杀使之事乃边将,太后及嗣君实不知,当按诛之,愿输币,请罢兵通好。”伯颜曰:“彼为诈计,视我虚实耳。当择人同往,观其事体,令彼速降。”乃遣议事官张羽同使人还临安,羽,至平江被杀。

壬辰,元阿里海涯入岳州。岳州安抚使高世杰复会郢、复、岳三州及上流诸军,战船数千艘,扼荆江口。阿里海涯督诸翼水军屯东岸,世杰乘夜阵于洞庭湖中,阿里海涯分道击之,世杰败走,力屈乃降,阿里海涯斩世杰以徇。岳州总制孟之绍举城降。

夏四月,元兵入广德县,知县王汝翼与寓居官赵时晦率义兵战,孟唐老与其二子皆死。汝翼被执,至建康,死之。丙午,元兵破沙市城,都统孟纪死之。监镇司马梦求自经死。

戊申,京湖宣抚朱礻异孙、湖北制置副使高达以江陵降元。初,高达解鄂州之围,贾似道许以建节,后忌而不与,达遂怨望。至是,元阿里海涯自岳州攻江陵,达战累败。及元屠沙市,达与礻异孙及提刑青阳梦炎等遂出降。阿里海涯入城,命礻异孙檄所部归附,于是归、峡、郢、复、、澧、辰、沅、靖、随、常德、均、房、施、荆门诸郡相继皆降,阿里海涯承制并复官守。江陵捷闻,元主喜,谓近臣曰:“伯颜东下,阿里海涯孤军守鄂,朕常忧之,今荆南定,吾东兵可无后患矣。”乃亲作手诏褒之,授高达参知政事。礻异孙至上都,死。

庚申,知金坛县李成大率义勇兵与元兵战,被执,不屈,与二子俱死之。

时,元兵东下,所过迎降,李庭芝率励所部固守扬州。阿术遣李虎持降榜入城,庭芝杀虎,焚其榜。总制张俊出战,持降臣孟之缙书来招降,庭芝复焚其书,枭俊首于市。时出金帛牛酒燕犒将士,人人感激自奋。

壬戌,阿术攻真州,知州苗再成、宗子赵孟锦帅兵大战于老鹳觜,败绩。庚午,阿术乘胜进趋扬州,姜才为三迭阵逆之于三里沟,败之。阿术佯退,才逐之,阿术反战,至扬子桥,扬州拨发官雷大震出战,死之。两军夹水而阵,元张弘范以十二骑绝渡,冲才军,才军坚不可动。弘范引却以诱之,才将回回跃马出众,奋大刀,直前向弘范,弘范反辔迎刺之,回回应手而仆,才军遂溃。阿术与弘范追之,自相蹂践,俱陷壕水,死者甚众。流矢中才肩,才拔矢,挥刀而前,元军辟易不敢逼,遂以身免。元军进薄扬州南门。

五月,刘师勇复常州,加和州防御使,助姚訔守常,以张彦守吕城,兵威稍振,由是浙右诸城降元者,复与张世杰军合。

秋七月辛未,张世杰与刘师勇、孙虎臣等大出舟师万馀艘,次于焦山,令以十舟为方,碇江中流,非有号令,无得发碇,示以必死。元阿术登石公山望之,曰:“可烧而走也。”遂遣健卒善彀者千人,载以巨舰,分两翼夹射,阿术居中,合势进战,继以火失,篷樯俱焚,烟焰蔽江。诸军死战,欲走不能前,多赴江死。张弘范、董文炳复以锐卒横冲,世杰不复能军,奔圌山。阿术、弘范追之,获白鹞子七百馀艘。师勇还常州,虎臣还真州。世杰请济师,不报。

是月,元主召伯颜还,至上都,面呈形势,乞即进兵,遂拜右丞相。伯颜辞曰:“阿术功多,臣宜居后。”乃进阿术左丞相,仍诏伯颜直趋临安,阿术仍攻淮南,阿里海涯取湖南,万户宋都<角┦>及吕师夔、李恒等取江西。

八月,文天祥至临安,上疏言:“本朝惩五季之乱,削藩镇,建都邑,一时虽足以矫尾大之弊,然国以浸弱。故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残,中原陆沈,痛悔何及。今宜分境内为四镇,建都统居中:以广西益湖南,而建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建阃于隆兴。以福建益江东,而建阃于番阳。以淮西益淮东,而建阃于扬州。责长沙取鄂,隆兴取蕲黄,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地大力众,乃足以抗敌,约日齐奋,有进无退,日夜以图之。彼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如此则敌不难却也。”时议以为迂阔,不报。

九月,郑虎臣杀贾似道于漳州。先是,台谏、三学生皆上书,请诛似道。诏谪似道高州团练副使,循州安置,遣使监押之贬所。会稽县尉郑虎臣以其父尝为似道所配,欲报之,欣然请行。舟次南剑州黯淡滩,虎臣曰:“水清甚,何不死于此。”似道曰:“太皇许我不死。俟有诏,即死。”至漳州木绵庵,虎臣曰:“吾为天下杀似道,虽死何憾。”遂拘其子与妾于别馆,即厕上拉其胸,杀之。后虎臣为陈宜中所杀。

冬十月,壬戌,元兵发建康,分为三道:阿刺罕、奥鲁赤将右军,出四安镇,趋独松关。董文炳、范文虎将左军,出江,入江阴军。伯颜将中军,入常州。

十一月甲申,元伯颜至常州,会兵围城。知州姚訔、通判陈照、都统王安节、刘师勇力战固守。伯颜遣人招之,不听。伯颜怒,命降人王良臣役城外居民,运土为垒,土至,并人以筑之,且杀民煎膏取油以作炮,焚其牌杈,日夜攻不息。城中甚急,而訔等守志益坚。伯颜叱帐前诸军奋勇争先,四面并进,攻二日,城破,訔死之。照与安节犹巷战,或谓照曰:“城东北门未合,可走。”照曰:“去此一步,非死所矣。”日中兵至,死焉。伯颜命尽屠其民。执安节至军前,不屈,亦死。师勇以八骑溃围走平江。

丘浚曰:作《元史》者谓“伯颜下江南不杀一人。”呜呼。常州非江南地耶。元之号令,凡攻城临敌,但以一矢相加遗者,得即屠之。伯颜前此潜兵渡汉,固已屠沙洋矣。至是,攻常州,忿其久不下,招之不从,于是役城外居民运土为垒,并人筑之,杀人煎膏取油作炮,及城陷之日,尽屠戮之。一城生聚,何啻千万,斩艾之馀,止有七人伏于桥坎获免。秉性残忍,一至此哉。彼夷狄如虎狼,杀人固其本性,而中国之人秉史笔者,乃亦曲为之讳,至比之曹彬,岂其伦哉。或曰,所谓不杀,谓入临之时也。呜呼。伯颜至皋亭,谢太后即遣使奉玺迎降,寂无一人敢出一语者,当是时,苟有人心者,皆不杀也,岂但伯颜哉。

己丑,元军破独松关,冯骥死之,守将张濡遁。独松既破,邻邑望风皆遁,朝廷大惧。时勤王师尚三四万人,文天祥与张世杰议,以为“淮东坚壁,闽、广全城,若与敌血战,万一得捷,则命淮师以截其后,国事犹可为也。”世杰大喜。陈宜中白太后降诏,以王师务宜持重,议遂止。

是年,元军尽陷江西诸郡县,都统密佑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