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通西南夷

漢武帝元光五年。初,王恢之討東越也,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廣數里,出番禺城下。」蒙歸至長安,問蜀賈人,賈人曰:「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越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里,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也。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餘萬,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誠以漢之強,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甚易」上許之。乃拜蒙為中郎將,將千人,食重萬餘人,從巴、蜀筰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蒙厚賜,喻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上以為犍為郡。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數萬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使司馬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還報。

是時,邛、筰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為置郡縣,愈於南夷。」天子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及副使王然於等乘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為內臣,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為徼,通零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為置一都尉,十餘縣,屬蜀。天子大說。

是時,巴、蜀四郡鑿山通西南夷道,千餘里戍轉相餉。數歲,道不通,士罷餓離暑溼死者甚眾,西南夷又數反,發兵興擊,費以鉅萬計,而無功。上患之,詔使公孫弘視焉。還奏事,盛毀西南夷無所用,上不聽。

元朔三年冬,以公孫為御史大夫。是時方通西南夷,東置蒼海,北築朔方之郡。公孫弘數諫,以為罷敝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天子使朱買臣等難以置朔方之便,發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謝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願罷西南夷、蒼海,而專奉朔方。」上乃許之。春,罷蒼海郡。

秋,罷西夷,獨置南夷、夜郎兩縣、一都尉,稍令犍為自葆就,專力城朔方。

元狩元年。初,張騫自月氏還,為天子言身毒國去蜀不遠。天子欣然,令騫因蜀、犍為發間使王然於等四道並出,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指求身毒國,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閉氏、筰,南方閉巂、昆明。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終莫得通。於是漢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國。滇王當羌謂漢使者曰:「漢孰與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為一州主,不知漢廣大。使者還,因盛言滇大國,足事親附。天子注意焉,乃復事西南夷。

三年秋,上將討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乃作昆明池,以習水戰。是時法既益嚴,吏多廢免。兵革數動,民多買復及五大夫,徵發之士益鮮。於是除千夫、五大夫為吏,不欲者出馬。以故吏弄法,皆謪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元鼎六年冬,馳義侯發南夷兵欲以擊南越。且蘭君恐遠行,旁國虜其老弱,乃與其眾反,殺使者及犍為太守。漢乃發巴、蜀罪人嘗擊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將郭昌、衛廣將而擊之,誅且蘭及邛君、筰侯,遂平南夷,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滅,夜郎遂入朝,上以為夜郎王。

冉、駹皆振恐,請臣,置吏。乃以邛都為越巂郡,筰都為沈黎郡,冉、駹為汶山郡,廣漢西白馬為武都郡。

元封二年。初,上使王然於以越破及誅南夷兵威風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眾數萬人,其旁東北有勞深、靡莫,皆同姓相仗,未肯聽。勞深、靡莫數侵犯使者吏卒。於是上遣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發巴、蜀兵擊滅勞深、靡莫,以兵臨滇。滇王舉國降,請置吏,入朝。於是以為益州郡,賜滇王王印,復長其民。是時,漢滅兩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賦稅。南陽、漢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給初郡吏卒奉食、幣物、傳車、馬被具。而初郡時時小反,殺吏,漢發南方吏卒往誅之,間歲萬餘人,費皆仰給大農。大農以均輸、調鹽鐵助賦,故能贍之。然兵所過縣,為以訾給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賦法矣。

六年。漢既通西南夷,開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歲遣使十餘輩出此初郡,皆閉昆明,為所殺,奪幣物。於是天子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拔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斬首數十萬。後復遣使,竟不得通。

昭帝始元元年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萬餘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呂破胡募吏民及發犍為、蜀郡奔命往擊,大破之。

四年。西南夷姑繒、葉榆復反。遣水衡都尉呂辟胡將益州兵擊之。辟胡不進,蠻夷遂殺益州太守,乘勝與辟胡戰,士戰及溺死者四千餘人。冬,遣大鴻臚田廣明擊之。

六年。詔以鉤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長人民擊反者有功,立以為鉤町王,賜田廣明爵關內侯。

淮南謀反

漢文帝前三年。初,趙王敖獻美人於高祖,得幸,有娠。及貫高事發,美人以坐系河內。美人母弟趙兼,因辟陽侯審食其言呂后,呂后妒,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殺。吏奉其子詣上,上悔,名之曰長,令呂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後封長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呂后,故孝惠、呂后時無患。而常心怨辟陽侯,以為不強爭之於呂后,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親,驕蹇,數不奉法,上常寬假之。是歲入朝,從上入苑囿獵,與上同車,常謂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往見辟陽侯,自袖鐵椎椎辟陽侯,令從者魏敬剄之,馳走闕下,肉袒謝罪。帝傷其志為親故,赦弗治。當是時,薄太后及太子諸大臣皆憚淮南王,淮南王以此歸國益驕恣,出入稱警蹕,稱制,擬於天子。袁盎諫曰:「諸侯太驕,必生患。」上不聽。

六年。淮南王長自作法令行於其國,逐漢所置吏,請自置相、二千石,帝曲意從之。又擅刑殺不辜及爵人至關內侯。數上書,不遜順。帝重自切責之,乃令薄昭與書風諭之,引管、蔡及代頃王、濟北王興居以為儆戒。

王不說,令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以輦車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閩越、匈奴。

事覺,有司治之,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長安,丞相張蒼、典客馮敬、行御史大夫事與宗正、廷尉奏長罪當棄市。制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徙處蜀郡嚴道邛郵。」盡誅所與謀者。載長以輜車,令縣以次傳之。

袁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弗為置嚴傳、相,以故至此。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霧露病死,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令復之。」淮南王果憤恚,不食死。縣傳至雍,雍令發封,以死聞。上哭甚悲,謂袁盎曰:「吾不聽公言,卒亡淮南王。今為奈何?」盎曰:「獨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諸縣傳送淮南王不發封饋侍者,皆棄市。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置守冢三十戶。

七年。民有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帝聞而病之。

八年夏,封淮南厲王子安等四人為列侯。賈誼知上必將復王之也,上疏諫曰:「淮南王之悖逆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遷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今奉尊罪人之子,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此人少壯,豈能忘其父哉。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大父與叔父也。白公為亂,非欲取國代主,發忿快志,剡手以衝仇人之匈,固為俱靡而已。淮南雖小,黥布嘗用之矣。漢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不便。予之眾積之財,此非有子胥、白公報於廣都之中,即疑有剸諸、荊軻起於兩柱之間,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也,願陛下少留計。」上弗聽。

十一年夏六月,徙城陽王喜為淮南王。

十六年夏四月,徙淮南王喜復為城陽王,立淮南厲王子阜陵侯安為淮南王。

景帝前四年。初,七國反,淮南王欲發兵應之,其相將兵城守,不聽王而為漢,淮南以故得完。事見《七國之叛》。

武帝建元二年冬十月,淮南王安來朝。上以安屬為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見談語,昏暮然後罷。安雅善武安侯田蚡,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與語曰:「上無太子,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宮車一日宴駕,非王尚誰立者。」安大喜,厚遺蚡金錢財物。

元朔二年冬,賜淮南王几杖,毋朝。

五年。初,淮南王安好讀書屬文,喜立名譽,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其羣臣、賓客多江、淮間輕薄士,常以厲王遷死感激安。建元六年,彗星見,或說王曰:「先吳軍時,彗星出長數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當大起。」王心以為然,乃益治攻戰具,積金錢。

郎中雷被獲罪於太子遷。時有詔,欲從軍者輒詣長安,被即願奮擊匈奴。太子惡被於王,斥免之,欲以禁後。是歲,被亡之長安,上書自明。事下廷尉治,蹤跡連王,公卿請逮捕治王。太子遷謀令人衣衛士衣,持戟居王旁,漢使有非是者即刺殺之。因發兵反。天子使中尉宏即訊王,王視中尉顏色和,遂不發。公卿奏「安壅閼奮擊匈奴者,格明詔,當棄市。」詔削二縣。既而安自傷曰:「吾行仁義,反見削地,恥之」於是為反謀益甚。

安與衡山王賜相責望,禮節間不相能。衡山王聞淮南王有反謀,恐為所並,亦結賓客為反具。以為淮南已西,欲發兵定江、淮之間而有之。衡山王后徐來讃太子爽於王,欲廢之而立其弟孝。王囚太子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賓客。賓客來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計,日夜從容勸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陳喜作輣車鍛矢,刻天子璽、將相軍吏印。秋,衡山王當入朝,過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語,除前隙,約束反具。衡山王即上書謝病,上賜書不朝。

元狩元年。淮南王安與賓客左吳等日夜為反謀,案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入。諸使者道長安來,為妄言,言:「上無男,漢不治」,即喜。即言:「漢廷治,有男」,王怒,以為妄言,非也。王召中郎伍被與謀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國之語乎。臣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復召問之,被曰:「昔秦為無道,窮奢極虐,百姓思亂者十家而六七。高皇帝起於行陳之中,立為天子,此所謂蹈瑕候間,因秦之亡而動者也。今大王見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獨不觀近世之吳、楚乎。夫吳王王四郡,國富民眾,計定謀成,舉兵而西,然破於大梁,奔走而東,身死祀絕者何。誠逆天道而不知時也。方今大王之兵,眾不能十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萬倍吳、楚之時。大王不從臣之計,今見大王棄千乘之君,賜絕命之書,為羣臣先死於東宮也。」王涕泣而起。

王有孽子不害,最長,王弗愛,王后、太子皆不以為子、兄數。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氣,常怨望太子,陰使人告太子謀殺漢中尉事,下廷尉治。王患之,欲發,復問伍被曰:「公以為吳興兵是邪。非邪?」被曰:「非也。臣聞吳王悔之甚,願王無為吳王之所悔。」王曰:「吳何知反。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餘人,今我絕成皋之口,據三川之險,招山東之兵,舉事如此,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為什事九成,公獨以為有禍無福,何也。必如公言,不可徼倖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計。當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可僞為丞相、御史請書,徙郡國豪桀、高貲於朔方,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僞為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倖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士隨而說之,儻可徼倖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為不至若此。」

於是王乃作皇帝璽,丞相、御史大夫、將軍、軍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漢使節。欲使人僞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一日發兵,即刺殺大將軍。且曰:「漢廷大臣,獨汲黯好直諫,守節死義,難惑以非,至如說丞相弘等,如發蒙振落耳。」王欲發國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先殺相、二千石。又欲令人衣求盜衣,持羽檄從東方來,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發兵。

會廷尉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聞之,與太子謀,召相、二千石,欲殺而發兵。召相,相至,內史、中尉皆不至。王念獨殺相無益也,即罷相。王猶預,計未決。太子即自剄,不殊。

伍被自詣吏,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吏因捕太子、王后,圍王宮,盡求捕王所與謀反賓客在國中者,索得反具,以聞。上下公卿治其黨與,使宗正以符節治王。未至,十一月,淮南王安自剄,殺王后荼、太子遷,諸所與謀反者皆族。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之美,欲勿誅。廷尉湯曰:「被首為王畫反計,罪不可赦。」乃誅被。侍中莊助素與淮南王相結交,私論議,王厚賂遺助。上薄其罪,欲勿誅。張湯爭,以為「助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助竟棄市。

衡山王上書請廢太子爽,立其弟孝為太子。爽聞,即遣所善白嬴之長安上書,言孝作輣車鍛矢,與王御者奸,欲以敗孝。會有司捕所與淮南謀反者,得陳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即先自告所與謀反者枚赫、陳喜等。公卿請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剄死。王后徐來、太子爽及孝皆棄市,所與謀反者皆族。凡淮南、衡山二獄,所連引列侯、二千石、豪桀等死者數萬人。

漢通西域

漢武帝元朔三年。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連間,為強國,匈奴冒頓攻破之。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餘眾遁逃遠去,怨匈奴,無與共擊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漢中張騫以郎應募,出隴西,徑匈奴中,單于得之,留騫十餘歲。騫得間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為發導譯抵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為王,既擊大夏,分其城而居之,地肥饒,少寇,殊無報怨之心。騫留歲餘,竟不能得月氏要領,乃還,並南山,欲從羌中歸,得為匈奴所得。留歲餘,會伊穉斜逐於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元狩元年。初,張騫自月氏還,具為天子言西域諸國風俗「大宛在漢正西,可萬里。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馬,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國。其東北則烏孫,東則于寘。于寘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烏孫、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國,隨畜牧,與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與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與大夏同。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漢西南。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天子既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欣然以騫言為然。

元鼎二年。渾邪王既降漢,漢兵擊逐匈奴於幕北,自鹽澤以東空無匈奴,西域道可通。於是張騫建言:「烏孫王昆莫本為匈奴臣,後兵稍強,不肯復朝事匈奴,匈奴攻不勝而遠之。今單于新困於漢,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戀故地,又貪漢財物,今誠以此時厚幣賂烏孫,招以益東,居故渾邪之地,與漢結昆弟,其勢宜聽,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天子以為然,拜騫為中郎將,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齎金幣帛直數千鉅萬,多持節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國。

騫既至烏孫,昆莫見騫,禮節甚倨。騫諭指曰:「烏孫能東居故地,則漢遣公主為夫人,結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烏孫自以遠漢,未知其大小。素服屬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騫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領,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闐及諸旁國。烏孫發譯道送騫還,使數十人,馬數十匹,隨騫報謝,因令窺漢大小。是歲騫還,到,拜為大行。後歲餘,騫所遣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域始通於漢矣。

西域凡三十六國,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餘里,南北千餘里,東則接漢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蔥嶺。河有兩原:一出蔥嶺,一出于闐,合流東注鹽澤。鹽澤去玉門、陽關三百餘里。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從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月氏、安息。自車師前王庭隨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北道西逾蔥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屬匈奴。匈奴西邊日逐王,置僮僕都尉,使領西域,常居焉耆、危須、尉黎間,賦稅諸國,取富給焉。

烏孫王既不肯東還,漢乃於渾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發徙民以充實之。後又分置武威郡,以絕匈奴與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馬,愛之,名曰:「天馬」。使者相望於道以求之。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百,少者百餘人,人所齎操大放博望侯時,其後益習而衰少焉。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餘,少者五六輩。遠者八九歲,近者數歲而反。

六年。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貴,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絕遠,非人所樂往,聽其言,予節,募吏民,毋問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毋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為其習之,輒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贖,復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復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子,私縣官齋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而樓蘭、車師小國,當空道,攻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時遮擊之。使者爭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天子遣浮沮將軍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里,至浮沮井而還。匈河將軍趙破奴將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河水而還。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漢使,皆不見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

元封三年冬十二月,上遣將軍趙破奴擊車師。破奴與輕騎七百餘先至,虜樓蘭王,遂破車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春正月甲申,封破奴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擊樓蘭,封恢為浩侯。於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門矣。

六年,烏孫使者見漢廣大,歸報其國,其國乃益重漢。匈奴聞烏孫與漢通,怒,欲擊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屬皆事漢。烏孫於是恐,使使願得尚漢公主,為昆弟。天子與羣臣議,許之。烏孫以千匹馬聘漢女。漢以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往妻烏孫,贈送甚盛,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為左夫人。公主自治宮室居,歲時一再與昆莫會,置酒飲食。昆莫年老,言語不通,公主悲愁思歸。天子聞而憐之,間歲遣使者以帷帳、錦繡給遺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孫岑娶尚公主。公主不聽,上書言狀。天子報曰:「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為昆彌。

是時,漢使西逾蔥嶺,抵安息。安息發使以大鳥卵及黎軒善眩人獻於漢,及諸小國驩潛、大益、姑師、扞冞、蘇Ε之屬,皆隨漢使獻見天子。天子大悅。西國使更來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從外國客,大都多人則過之,散財帛以賞賜,厚具以饒給之,以覽示漢富厚焉。大角抵,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行賞賜,酒池肉林,令外國客遍觀各倉庫府藏之積,見漢之廣大,傾駭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為酒。多苜蓿,天馬嗜之。漢使採其實以來,天子種之於離宮別觀旁,極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過於漢使焉。

太初元年,漢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馬,在貳師城,匿不肯與漢使。」天子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之。宛王與其羣臣謀曰:「漢去我遠,而鹽水中數敗,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絕邑,乏食者多。漢使數百人為輩來,而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大軍乎。無奈我何。貳師馬,宛寶馬也。」遂不肯予漢使。漢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貴人怒曰:「漢使至輕我。」遣漢使去,令其東邊鬱成王遮攻殺漢使,取其財物。於是天子大怒。諸嘗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強弩射之,可盡虜矣。」天子嘗使浞野侯以七百騎虜樓蘭王,以定漢等言為然,而欲侯寵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廣利為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趙始成為軍正,故浩侯王恢使導軍,而李哆為校尉,制軍事。

二年,貳師將軍之西也,既過鹽水,當道小國各城守,不肯給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數日則去。比至鬱成,士至者不過數千,皆饑罷。攻鬱成,鬱成大破之,所殺傷甚眾。貳師將軍與李哆、趙始成等計「至鬱成尚不能舉,況至其王都乎?」引兵而還。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道遠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戰而患饑,人少不足以拔宛。願且罷兵,益發而復往」。天子聞之,大怒,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

三年,公卿議者皆願罷宛軍,專力攻胡。天子業出兵誅宛,宛小國而不能下,則大夏之屬漸輕漢,而宛善馬絕不來,烏孫、輪臺易苦漢使,為外國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赦囚徒,發惡少年及邊騎,歲餘而出敦煌者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匹,驢橐駝以萬數。齎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轉相奉伐宛,五十餘校尉。宛城中無井,汲城外流水,於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衛酒泉,而發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贅壻、賈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適為兵,及載糒給貳師,轉車人徒相連屬。而拜習馬者二人為執、驅馬校尉,備破宛擇取其善馬云。

於是貳師後復行,兵多,所至小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輪臺,輪臺不下,攻數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萬。宛兵迎擊漢兵,漢兵射敗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貳師欲攻鬱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原,移之,則宛固己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餘日。宛貴人謀曰:「王毋寡匿善馬,殺漢使。今殺王而出善馬,漢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戰而死,未晚也。」宛貴人皆以為然,共殺王。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毋寡頭遣人使貳師,約曰:「漢無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漢軍食。即不聽我,我盡殺善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內,康居居外,與漢軍戰。熟計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漢兵尚盛,不敢進。貳師聞宛城中新得漢人,知穿井,而其內食尚多,計以為「來誅首惡者毋寡,毋寡頭已至,如此不許則堅守,而康居候漢兵罷來救宛,破漢軍必矣」。乃許宛之約。宛乃出其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牝牡三千餘匹。而立宛貴人之故時遇漢善者名昧蔡為宛王,與盟而罷兵。

初,貳師起敦煌西,分為數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將千餘人別至鬱成,鬱成王擊滅之,數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鬱成。鬱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聞漢已破宛,出鬱成王與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貳師。上邽騎士趙弟恐失鬱成王,拔劍擊斬其首,追及貳師。

四年春,貳師將軍來至京師。貳師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見天子,因為質焉。軍還,入馬千餘匹。後行,軍非乏食,戰死不甚多,而將吏貪,不愛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眾。天子為萬里而伐,不錄其過。乃下詔封李廣利為海西侯,封趙弟為新畤侯,以上官桀為少府,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謫過行,皆黜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錢。

匈奴聞貳師徵大宛,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即遣騎因樓蘭候漢使後過者欲絕勿通。時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王,將詣闕簿責。王對曰:「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漢地。」上直其言,遣歸國,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

自大宛破後,西域震懼,漢使入西域者益得職。於是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臺、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置使者、校尉領護,以給使外國者。

後歲餘,宛貴人以為昧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昧蔡,立毋寡昆弟蟬封為宛王,而遣其子入質於漢。漢因使使賂賜以鎮撫之。蟬封與漢約,歲獻天馬二匹。

昭帝元鳳四年。初,扞冞遣太子賴丹為質於龜茲。貳師擊大宛還,將賴丹入至京師。霍光用桑弘羊前議,以賴丹為校尉,將軍田輪臺。龜茲貴人姑翼謂其王曰:「賴丹本臣屬吾國,今佩漢印綬來,迫吾國而田,必為害。」王即殺賴丹,而上書謝漢。

樓蘭王死,匈奴先聞之,遣其質子安歸歸,得立為王。漢遣使詔新王令入朝,王辭不至。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負水擔糧,送迎漢使。又數為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後復為匈奴反間,數遮殺漢使。其弟尉屠耆降漢,具言狀。駿馬監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詔因令責樓蘭、龜茲。介子至樓蘭、龜茲,責其王,皆謝服。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會匈奴使從烏孫還,在龜茲,介子因率其史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覆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於樓蘭。」於是白遣之。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之,刃交胸,立死。其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誅王,當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子遂斬王安歸首,馳傳詣闕,縣首北闕下。

乃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鄯善,為刻印章,賜以宮女為夫人,備車騎輜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王自請天子曰:「身在漢久,今歸單弱,而前王有子在,恐為所殺。國中有伊循城,其城肥美,願漢遣一將屯田積穀,令臣得依其威重。」於是漢遣司馬一人、吏士四十人由伊循,以填撫之。秋七月乙巳,封範明友為平陵侯,傅介子為義陽侯。

臣光曰:王者之於戎狄,叛則討之,服則舍之。今樓蘭王既服其罪,又從而誅之,後有叛者不可得而懷矣。必以為有罪而討之,則宜陳師鞠旅,明致其罰。今乃遣使者誘以金幣而殺之,後有奉使諸國者復可信乎。且以大漢之強,而為盜賊之謀於蠻夷,不亦可羞哉。論者或美介子,以為奇功,過矣。

宣帝本始二年。初,烏孫公主死,漢復以楚王戊之孫解憂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婦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國與季父大祿子翁歸靡,曰:「泥靡大,以國歸之。」翁歸靡既立,號肥王,復尚楚主,生三男兩女。長男曰元貴靡,次曰萬年,次曰大樂。上遣光祿大夫常惠持節護烏孫兵共擊匈奴。事見《匈奴歸漢》。

三年。上覆遣常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惠因奏請「龜茲國嘗殺校尉賴丹,未伏誅,請便道擊之。」帝不許。大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事。惠與吏士五百人俱至烏孫,還,過,發西國兵二萬人,令副使發龜茲東國二萬人,烏孫兵七千人,從三面攻龜茲。兵未合,先遣人責其王以前殺漢使狀,王謝曰:「乃我先王時為貴人姑翼所誤耳,我無罪。」惠曰:「即如此,縛姑翼來,吾置王。」王執姑翼詣惠,惠斬之而還。

元康元年。初,烏孫公主少子萬年有寵於莎車王。莎車王死而無子,時萬年在漢,莎車國人計欲自託於漢,又欲得烏孫心,上書請萬年為莎車王。漢許之,遣使者奚充國送萬年。萬年初立,暴惡,國人不說。上令羣臣舉可使西域者,前將軍韓增舉上黨馮奉世,以衛侯使持節送大宛諸國客至伊循城。會故莎車王弟呼屠徵與旁國共殺其王萬年及漢使者奚充國,自立為王。

神爵二年。烏孫昆彌翁歸靡因長羅侯常惠上書「願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得令復尚漢公主,結婚重親,畔絕匈奴。」詔下公卿議,大鴻臚蕭望之以為烏孫絕域,變故難保,不可許。上美烏孫新立大功,又重絕故業,乃以烏孫主解憂弟相夫為公主,盛為資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敦煌。未出塞,聞翁歸靡死,烏孫貴人共從本約立岑娶子泥靡為昆彌,號狂王。常惠上書「願留少主敦煌。」惠馳至烏孫,責讓不立元貴靡為昆彌,還迎少主。事下公卿,望之復以為「烏孫持兩端,難約結。今少主以元貴靡不立而還,信無負於夷狄,中國之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將興」。天子從之,徵還少主。

甘露元年夏四月,烏孫狂王復尚楚主解憂,生一男鴟靡,不與主和,又暴惡失眾。漢使衛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烏孫。公主言:「狂王為烏孫所患苦,易誅也。」遂謀置酒,使士拔劍擊之。劍旁下,狂王傷,上馬馳去。其子細沈瘦會兵圍和意、昌及公主於赤谷城數月,都護鄭吉發諸國兵救之,乃解去。漢遣中郎將張遵持醫藥治狂王,賜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瑣,從尉犁檻車至長安,斬之。

初,肥王翁歸靡胡婦子烏就屠,狂王傷時,驚,與諸翕侯俱去居北山中,揚言母家匈奴兵來,故眾歸之。後遂襲殺狂王,自立為昆彌。是歲,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積穀,欲以討之。

初,楚主侍者馮嫽能史書,習事,嘗持漢節為公主使,城郭諸國敬信之,號曰馮夫人,為烏孫右大將妻。右大將與烏就屠相愛,都護鄭吉使馮夫人說烏就屠以漢兵方出,必見滅,不如降。烏就屠恐,曰:「願得小號以自處。」帝徵馮夫人自問狀。遣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為副,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皆賜印綬。破羌將軍不出塞,還。後烏就屠不盡歸諸翕侯民眾,漢復遣長羅侯惠將三校屯赤谷,因為分別其人民、地界,大昆彌戶六萬餘,小昆彌戶四萬餘。然眾心皆附小昆彌。

三年五月,烏孫大昆彌元貴靡及鴟靡皆病死,公主上書言:「年老土思,願得歸骸骨,葬漢地。」天子閔而迎之。冬,至京師,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後二歲卒。

元貴靡子星靡代為大昆彌,弱。馮夫人上書「願使烏孫,鎮撫星靡。」漢遣之。都護韓宣奏「烏孫大吏大祿、大監皆可賜以金印紫綬,以尊輔大昆彌。」漢許之。其後段會宗為都護,乃招還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慄靡代立。

成帝建始四年。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兵所圍,驛騎上書「願發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商、大將軍鳳及百寮議,數日不決。鳳言:「陳湯多籌策,習外國事,可問」。上召湯見宣室。湯擊郅支時中寒,病兩臂不屈申,湯入見,有詔毋拜,示以會宗奏。湯對曰:「臣以為此必無可憂也。」上曰:「何以言之?」湯曰:「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後敵。今圍會宗者人眾不足以勝會宗,唯陛下勿憂。且兵輕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會宗欲發城郭、敦煌,歷時乃至,所謂報讎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柰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時解。」湯知烏孫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過數日,因對曰:「已解矣。」屈指計其日,曰:「不出五日,當有吉語聞。」居四日,軍書到,言已解。

陽朔四年閏九月,烏孫小昆彌烏就屠死,子拊離代立,為弟日貳所殺。漢遣使者立拊離子安日為小昆彌。日貳亡阻康居,安日使貴人姑莫匿等三人詐亡從日貳,刺殺之。於是西域諸國上書「願復得前都護段會宗。」上從之。城郭諸國聞之,皆翕然親附。

元延二年。初,烏孫小昆彌安日為降民所殺,諸翕侯大亂。詔徵故金城太守段會宗為左曹、中郎將、光祿大夫,使安輯烏孫,立安日弟末振將為小昆彌,定其國而還。時大昆彌雌慄靡勇健,末振將恐為所並,使貴人烏日領詐降,刺殺雌慄靡。漢欲以兵討之而未能,遣中郎將段會宗立公主孫伊秩靡為大昆彌。久之,大昆彌、翕侯難棲殺末振將,安日子安犁靡代為小昆彌。漢恨不自誅末振將,復遣段會宗發戊巳校尉諸國兵,即誅末振將太子番丘。會宗恐大兵入烏孫,驚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發兵墊婁地,選精兵三十弩徑至昆彌所在,召番丘,責以末振將之罪,即手劍擊殺番丘。官屬以下驚恐,馳歸。小昆彌安犁靡勒兵數千騎圍會宗,會宗為言來誅之意「今圍守殺我,如取漢牛一毛耳。宛王、郅支頭縣槀街,烏孫所知也。」昆彌以下服,曰:「末振將負漢,誅其子可也,獨不可告我,令飲食之邪?」會宗曰:「豫告,昆彌逃匿之,為大罪。即飲食以付我,傷骨肉恩。故不先告。」昆彌以下號泣罷去。會宗還,奏事,天子賜會宗爵關內侯,黃金百斤。會宗以難棲殺末振將,奏以為堅守都尉。責大祿、大監以雌慄靡見殺狀,奪金印、紫綬,更與銅、墨云。末振將弟卑爰疐本共謀殺大昆彌,將眾八萬餘口,北附康居,謀欲借兵兼併兩昆彌。漢復遣會宗與都護孫建併力以備之。

自烏孫分立兩昆彌,漢用憂勞,且無寧歲。時康居復遣子侍漢,貢獻,都護郭舜上言:「本匈奴盛時,非以兼有烏孫、康居故也。及其稱臣妾,非以失二國也。漢雖皆受其質子,然三國內相輸遺,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見便則發。合不能相親信,離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結配烏孫竟未有益,反為中國生事。然烏孫既結在前,今與匈奴俱稱臣,義不可距。而康居驕黠,訖不肯拜使者。都護吏至其國,坐之烏孫諸使下,王及貴人先飲食已,乃飲啗都護吏,故為無所省以誇旁國。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其欲賈市,為好辭之,詐也。匈奴百蠻大國,今事漢甚備。聞康居不拜,且使單于有悔自卑之意。宜歸其侍子,絕勿復使,以章漢家不通無禮之國。」漢為其新通,重致遠人,終羈縻不絕。

武帝伐匈奴

漢武帝元光二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召問公卿,王恢曰:「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功,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遣劉敬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臣竊以為勿擊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堅執銳,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慾,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擒,百全必取。」上從恢議。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約單于入馬邑,縱兵。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示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門尉史,欲殺之,尉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為「天王」。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別從代出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其輜重,猶頗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尚貪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關市不絕,以中其意。

六年冬,匈奴入上谷,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雁門,各萬騎,擊胡關市下。衛青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無所得。公孫敖為胡所敗,亡七千騎。李廣亦為胡所敗,胡生得廣,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里,廣佯死,暫騰而上胡兒馬上,奪其弓,鞭馬南馳,遂得脫歸。漢下敖、廣吏,當斬,贖為庶人,唯青賜爵關內侯。

秋,匈奴數盜邊,漁陽尤甚。以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

元朔元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雁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益東徙,屯北平,數月,病死。天子乃復召李廣拜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將軍李息出代。青斬首虜數千人。

臨菑人主父偃、嚴安上書。偃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其辭曰:「《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爭者末節也。夫務戰勝窮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併吞戰國,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也。輕兵深入,糧食必絕。踵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也,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殺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國,快心匈奴,非長策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為境。地固沮澤鹹鹵,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逾河而北。是豈人眾不足,兵革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蜚芻輓粟,起於黃、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路死者相望,蓋天下始畔秦也。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擊之。御史成進諫曰:不可。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北至於代谷,果有平城之圍。高皇帝蓋悔之甚,乃使劉敬往結和親之約,然後天下忘干戈之事。夫匈奴難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盜侵驅,所以為業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獸畜之,不屬為人。夫上不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憂,百姓之所疾苦也。」

嚴安上書曰:「昔秦王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以攻越。當是時,秦禍北構於胡,南掛于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而天下大畔,滅世絕祀,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強,不變之患也。今徇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比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

書奏,天子召見,謂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皆拜為郎中。

二年冬,匈奴入上谷、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衛青、李息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詔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張次公皆有功,封建為平陵侯,次公為岸頭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議,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計,立朔方郡,使蘇建興十餘萬人築朔方城,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轉漕甚遠,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十百鉅萬,府庫並虛。漢亦棄上谷之鬥辟縣造陽地以予胡。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

三年冬,匈奴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攻破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於單為涉安侯,數月而卒。匈奴數萬騎入塞,殺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餘人。秋,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四年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

五年。匈奴右賢王數侵擾朔方,天子令車騎將軍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為遊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僕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俱出右北平:凡十餘萬人,擊匈奴。右賢王以為漢兵遠,不能至,飲酒醉。衛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圍右賢王。右賢王驚,夜逃,獨與壯騎數百馳,潰圍北去。得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萬五千餘人,畜數十百萬。於是引兵而還。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即軍中拜衛青為大將軍,諸將皆屬焉。夏四月乙未,復益封青八千七百戶,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為列侯。

秋,匈奴萬騎入代,殺都尉朱英,略千餘人。

六年春二月,大將軍青出定襄,擊匈奴。以合騎侯公孫敖為中將軍,大僕公孫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咸屬大將軍,斬首數千級而還,休士馬於定襄、雲中、雁門。

夏四月,衛青復將六將軍出定襄,擊匈奴,斬首虜萬餘人。右將軍建、前將軍信並軍三千餘騎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餘,漢兵且盡。信故胡小王,降漢,漢封信翕侯,及敗,匈奴誘之,遂將其餘騎可八百降匈奴。建盡亡其軍,脫身亡,自歸大將軍。議郎周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軍正閎、長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禽也。今建以數千當單于數萬,力戰一日餘,士盡,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大將軍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自擅誅於境外,而具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以見為人臣不敢專權,不亦可乎?」軍吏皆曰:「善」遂囚建,詣行在所。

初,平陽縣吏霍仲孺給事平陽侯家,與青姊衛少兒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為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擊匈奴為票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於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斬首虜二千餘級,得相國、當戶,斬單于大父行藉若侯產,生捕季父羅姑比,再冠軍,封去病為冠軍侯。上谷太守郝賢四從大將軍,捕斬首虜二千餘級,封賢為眾利侯。」是歲,失兩將軍,亡翕侯,軍功不多,故大將軍不益封,止賜千金。右將軍建至,天子不誅,贖為庶人。

單于既得翕侯,以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教單于益北絕募,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無近塞。單于從其計。是時,漢比歲發十餘萬眾擊胡,斬捕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而漢軍士馬死者十餘萬,兵甲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大司農經用竭,不足以奉戰士。六月,詔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臧罪。置賞官,名曰武功爵,級十七萬,凡直三十餘萬金。諸買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為吏。吏道雜而多端,官職耗廢矣。

元狩元年夏五月,匈奴萬人入上谷,殺數百人。

二年三月,霍去病為票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擊匈奴。歷五王國,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餘里,殺折蘭王,斬盧侯王,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獲首虜八千九百餘級,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詔益封去病二千戶。

夏,去病復與合騎侯公孫敖將數萬騎俱出北地,異道。衛尉張騫、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異道。廣將四千騎先行,可數百里,騫將萬騎在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獨與數十騎馳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廣為圜陳外向,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皆服其勇。明日,復力戰,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會博望侯軍亦至,匈奴軍乃解去。漢軍罷,弗能追,罷歸。漢法,博望侯留遲後期,當死,贖為庶人。廣軍功自如,無賞。而票騎將軍去病深入二千餘里,與合騎侯失,不相得。票騎將軍逾居延,過小月氏,至祁連山,得單恆、酋塗王,及相國、都尉以眾降者二千五百人,斬首虜三萬二百級,獲裨小王七十餘人。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戶,封其裨將有功者鷹擊司馬趙破奴為從票侯,校尉高不識為宜冠侯,校尉僕多為煇渠侯。合騎侯敖坐行留,不與票騎會,當斬,贖為庶人。是時,諸宿將所將士、馬、兵皆不如票騎,票騎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軍,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也。而諸宿將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騎日以親貴,比大將軍矣。

匈奴入代、雁門,殺略數百人。

秋,匈奴渾邪王降。是時單于怒渾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渾邪王與休屠王恐,謀降漢,先遣使向邊境要遮漢人,令報天子。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王使,即馳傳以聞。天子聞之,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票騎將軍將兵往迎之。休屠王后悔,渾邪王殺之,並其眾。票騎既渡河,與渾邪王眾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不欲降者,頗遁去。票騎乃馳入,得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眾渡河。降者四萬餘人,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者數十鉅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為列侯。益封票騎千七百戶。

渾邪之降也,漢發車二萬乘以迎之。縣官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右內史汲黯曰:「長安令無罪,獨斬臣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敝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渾邪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黯請間見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興兵誅之,死傷者不可勝計,而費以鉅萬百數。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以賜從軍死事者家。所滷獲,因予之,以謝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率數萬之眾來降,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譬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物,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物於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是所謂庇其葉而傷其枝者也,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復妄發矣。」

居頃之,乃分徙降者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為五屬國。而金城、河西,西並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匈奴時有候者到而希矣。

三年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漢既得渾邪王地,隴西、北地、上郡益少邊寇,詔減三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之繇。

四年。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于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今大發士卒,其勢必得所欲。」乃粟馬十萬,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各將五萬騎,私負從馬復四萬匹,步兵轉者踵軍後又數十萬人,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票騎。票騎始為出定襄,當單于。捕虜言單于東,乃更令票騎出代郡,令大將軍出定襄。郎中令李廣數自請行,天子以為老,弗許,良久乃許之,以為前將軍。太僕公孫賀為左將軍,主爵都尉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曹襄為後將軍,皆屬大將軍。趙信為單于謀曰:「漢兵既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以精兵待幕北。

大將軍青既出塞,捕虜知單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將軍廣並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回遠而水草少,廣自請曰:「臣部為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令臣出東道。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今乃一得當單于,臣願居前,先死單于。」大將軍亦陰受上誡,以為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而公孫敖新失侯,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于,故徙前將軍廣。廣知之,因自辭於大將軍。大將軍不聽,廣不謝而起行,意甚慍怒。

大將軍出塞千餘里,度幕,見單于兵陳而待。於是大將軍令武剛車自環為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匈奴亦縱可萬騎。會日且入,大風起,砂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于。單于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自度戰不能如漢兵,單于遂乘六騾,壯騎可數百,直冒漢圍西北馳去。時已昏,漢、匈奴相紛拏,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于未昏而去」,漢軍發輕騎夜追之,大將軍軍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遲明,行二百餘里,不得單于,捕斬首虜萬九千級,遂至窴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留一日,悉燒其城餘粟而歸。

前將軍廣與右將軍食其軍無導,惑失道,後大將軍,不及單于戰。大將軍引還,過幕南,乃遇二將軍。大將軍使長史責問廣、食其失道狀,急責廣之幕府對簿。廣曰:「諸校尉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幕府。」廣謂其麾下曰:「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大將軍徙广部行回遠,而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矣,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遂引刀自剄。廣為人廉,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為二千石四十餘年,家無餘財。猨臂善射,度不中不發。將兵乏絕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嚐食,士以此愛樂為用。及死,一軍皆哭,百姓聞之,知與不知無老壯皆為垂涕。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為庶人。

單于之遁走,其兵往往與漢兵相亂而隨單于,單于久不與其大眾相得。其右谷蠡王以為單于死,乃自立為單于。十餘日,真單于復得其眾,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單于號。

票騎將軍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而無裨將,悉以李敢等為大校,當裨將,出代、右北平二千餘里,絕大幕,直左方兵,獲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滷獲七萬四百四十三級。天子以五千八百戶益封票騎將軍,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為列侯,從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為關內侯,食邑,軍吏卒為官、賞賜甚多。而大將軍不得益封,軍吏卒皆無封侯者。

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復入塞者不滿三萬匹。

乃益置大司馬位,大將軍、票騎將軍皆為大司馬。定令,令票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自是之後,大將軍青日退,而票騎日益貴。大將軍故人門下士多去事票騎,輒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票騎將軍為人少言不泄,有氣敢往。天子嘗欲教之孫、吳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天子為治第,令票騎視之,對曰:「匈奴未滅,無以家為也。」由此上益重愛之。然少貴,不省士。其從軍,天子為遣太官齎數十乘,既還,重車餘棄粱肉而士有饑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票騎尚穿域蹋鞠。事多此類。大將軍為人仁,喜士退讓,以和柔自媚於上。兩人志操如此。

是時,漢所殺虜匈奴合八九萬,而漢士卒物故亦數萬。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稍蠶食匈奴以北。然亦以馬少,不復大出擊匈奴矣。

匈奴用趙信計,遣使於漢,好辭請和親。天子下其議,或言和親,或言遂臣之。丞相長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為外臣,朝請於邊。」漢使任敞於單于,單于大怒,留之不遣。是時博士狄山議,以為和親便。上以問張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愚,愚忠。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盜乎?」曰:「不能」曰:「居一縣。」對曰:「不能」復曰:「居一障間。」山自度辯窮且下吏,曰:「能」於是上遣山乘障,至月餘,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以後,羣臣震懾,無敢忤湯者。

六年秋九月,冠軍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為冢,像祁連山。元鼎三年。匈奴伊穉斜單于死,子烏維單于立。

元封元年冬十月,下詔曰:「南越、東甌咸伏其辜,西蠻、北夷頗未輯睦。勝將巡邊垂,躬秉武節,置十二部將軍,親帥師焉。」乃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臺,至朔方臨北河,勒兵十八萬騎,旌旗徑千餘里,以見武節,威匈奴。遣使者郭吉告單于曰:「南越王頭已縣於漢北闕。今單于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即南面而臣於漢。何徒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毋為也。」語卒,而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遷之北海上。然匈奴亦讋,終不敢出,上乃還。

四年。匈奴自衛、霍度幕以來,希復為寇,遠徙北方,休養士馬,習射獵。數使使於漢,好辭甘言,求請和親。漢使北地人王烏等窺匈奴,烏從其俗,去節入穹廬,單于愛之,佯許甘言,為遣其太子入漢為質。漢使楊信於匈奴,信不肯從其俗,單于曰:「故約漢嘗遣翁主,結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為質,無幾矣。」信既歸,漢又使王烏往,而單于復讇以甘言,欲多得漢財物,紿謂王烏曰:「吾欲入漢見天子,面相約為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為單于築邸於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漢子藥,欲愈之,不幸而死。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往使,因送其喪,厚葬,直數千金,曰:「此漢貴人也。」單于以為漢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于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漢及遣太子。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漢邊。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備胡。

六年。匈奴烏維單于死,子烏師廬立,年少,號兒單于。自此之後,單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雲中,右方直酒泉、敦煌郡。

太初元年。匈奴兒單于好殺伐,國人不安,又有天災,畜多死。左大都尉使人間告漢曰:「我欲殺單于降漢,漢遠,即兵來迎我,我即發。」上乃遣因杅將軍公孫敖築塞外受降城以應之。

二年。上猶以受降城去匈奴遠,遣浚稽將軍趙破奴將二萬餘騎出朔方西北二千餘里,期至浚稽山而還。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發而覺,單于誅之,發左方兵擊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虜,得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間捕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吏畏亡將而誅,莫相勸歸者,軍遂沒於匈奴。兒單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邊而去。

三年春正月,匈奴兒單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賢王呴犁湖為單于。

上遣光祿勳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里,遠者千餘里,築城、障、列亭,西北至廬朐,而使遊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秋,匈奴大入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破壞光祿所築城、列亭、障。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軍正任文擊救,盡復失所得而去。

四年冬,匈奴呴犁湖單于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為單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後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也。」因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使使來獻。

天漢元年三月,上嘉匈奴單于之義,遣中郎將蘇武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歸漢。衛律者,父故長水胡人,律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於匈奴,使還,聞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單于愛之,與謀國事,立為丁靈王。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慾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秋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復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欲降之。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汝為見。且單于信汝,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實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曰:「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浞野侯趙破奴自匈奴亡歸。

二年夏五月,遣貳師將軍廣利以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胡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將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假司馬隴西趙充國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漢兵物故什六七,充國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徵充國詣行在所,帝親見,視其創,嗟嘆之,拜為中郎。漢復使因杅將軍敖出西河,與強弩都尉路博德會涿塗山,無所得。

初,李廣有孫陵,為侍中,善騎射,愛人下士。帝以為有廣之風,拜騎都尉,使將丹陽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及貳師擊匈奴,上詔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于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無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上壯而許之,因詔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德亦羞為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願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書,乃詔博德引兵擊匈奴於西河。詔陵以九月發,出遮虜障,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見,還,抵受降城休士。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悅,拜步樂為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于相值,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虜見漢軍少,直前就營。陵摶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單于大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谷中,連戰,士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復斬首三千餘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單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陵軍步鬥樹木間,復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于,單于下走。是日捕得虜,言:「單于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無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于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復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復力戰山谷間,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還。」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復傷殺虜二千餘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韓延年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單于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虜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漢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抵山入斄谷。單于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于耳。」良久陵還,太息曰:「兵敗,死矣」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嘆曰:「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復戰,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片冰,期至遮虜障者相待。夜半時,擊鼓吉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陵敗處去塞百餘里,邊塞以聞。上欲陵死戰,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殺。羣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櫱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蹂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鬥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弮,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上以遷為誣罔,欲沮貳師為陵遊說,下遷腐刑。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乃詔強弩都尉令迎軍。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奸詐。」乃遣使勞賜陵餘軍得脫者。

三年秋,匈奴入雁門,太守坐畏愞棄市。

四年春正月,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騎六萬、步兵七萬出朔方。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遊擊將軍韓說將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公孫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匈奴聞之,悉遠其累重於餘吾水北,而單于以兵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歸,與單于連鬥十餘日。遊擊無所得。因杅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時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軍無功還,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單于為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上於是族陵家。既而聞之,乃漢將降匈奴者李緒,非陵也。陵使人刺殺緒,大閼氏欲殺陵,單于匿之北方。大閼氏死,乃還。單于以女妻陵,立為右校王,與衛律皆貴用事。衛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太始元年。匈奴且鞮侯單于死。有兩子,長為左賢王,次為左大將。左賢王未至,貴人以為有病,更立左大將為單于。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遂立,為狐鹿姑單于,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單于自以其子為左賢王。

征和二年九月,匈奴入上谷、五原,殺掠吏民。

三年春正月,匈奴入五原、酒泉,殺兩都尉。三月,遣李廣利將七萬人出五原,商丘成將二萬人出西河,馬通將四萬騎出酒泉,擊匈奴。夏五月,匈奴單于聞漢兵大出,悉徙其輜重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民度餘吾水六七百里,居兜銜山,單于自將精兵度姑且水。商丘成軍至,追邪徑,無所見,還。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轉戰九日,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馬通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去,通無所得失。是時漢恐車師兵遮馬通軍,遣開陵侯成娩將樓蘭、尉犁、危須等六國兵共圍車師,盡得其王民眾而還。貳師將軍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斄,貳師擊破之,乘勝追北,至範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敵。

初,貳師之出也,丞相劉屈氂為祖道,送至渭橋。廣利曰:「願君侯早請昌邑王為太子,如立為帝,君侯長何憂乎?」屈氂許諾。昌邑王者,貳師將軍女弟李夫人子也。貳師女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會內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詛上,及與貳師共禱祠,欲令昌邑王為帝。按驗,罪至大逆不道。六月,詔載屈氂廚車以徇,要斬東市,妻子梟首華陽街。貳師妻子亦收。貳師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復得見乎?」貳師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逢左賢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軍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眾。軍長史與決眭都尉煇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欲危眾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引兵還。至燕然山,單于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眾。夜,塹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亂敗,貳師遂降。單于素知其漢大將,以女妻之,尊寵在衛律上。宗族遂滅。

四年夏三月丁巳,以大鴻臚田千秋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無他材能、術學,又無伐閱、功勞,特以一言寤意,數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嘗有也。然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逾於前後數公。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御史奏言:「輪臺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可遺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護,益種五穀。張掖、酒泉遣騎假司馬為斥候,募民壯健敢徙者詣田所,益墾溉田,稍築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上乃下詔,深陳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而今又請遣卒田輪臺。輪臺西於車師千餘里,前開陵侯擊車師時雖勝,降其王,以遼遠乏食,道死者尚數千人,況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軍候弘上書言匈奴縛馬前後足置城下,馳言秦人,我匄若馬。又漢使者久留不還,故興遣貳師將軍,欲以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與謀,參以蓍龜,不吉不行。乃者以縛馬書遍視丞相、御史、二千石、諸大夫、郎為文學者,乃至郡、屬國都尉等,皆以虜自縛其馬,不祥甚哉。或以為欲以見強,夫不足者視人有餘。公車、方士、太史、治星、望氣及太卜、龜蓍皆以為吉,匈奴必破,時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將,於鬴山必克。封,諸將,貳師最吉。故朕親發貳師下鬴山,詔之必毋深入。今計謀、卦兆皆反繆。重合侯得虜候者乃言縛馬者,匈奴詛軍事也。匈奴常言漢極大,然不耐饑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請遠田輪臺,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也,朕不忍聞。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此五伯所弗為也。且匈奴得漢降者常提掖搜索,問以所聞,豈得行其計乎。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補缺、毋乏武備而已。郡國二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由是不復出軍,而封田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

武帝平兩越

漢武帝建元六年秋八月,閩越王郢興兵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守天子約,不敢擅興兵,使人上書告天子。於是天子多南越義,大為發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農令韓安國出會稽,擊閩越。

淮南王安上書諫曰:

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攝然,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翦發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自漢初定已來,七十二年,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習於水斗,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而間獨數百千里,阻險林叢弗能盡着,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大寧,戴白之老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為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一卒之用不給上事。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且越人愚戇輕薄,負約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一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

間者,數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今發兵行數千里,資衣糧入越地,輿轎而隃領,拕舟而入水,行數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嘔泄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簡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復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啼號,破家散業,迎屍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饑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悽愴於心。今方內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漬山谷,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朝不及夕,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眾兵強,能難邊城。淮南全國之時,多為邊吏,臣竊聞之,與中國異。限以高山,人跡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也。其入中國,必下領水,領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慾為變,必先田餘幹界中,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柰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不能陸戰,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輓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溼,近夏癉熱,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

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弒而殺之,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此必委質世為藩臣,世共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填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戟,而威德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背而去之,則復相羣聚。留而守之,歷歲經年,則士卒罷倦,食糧乏絕。民苦兵事,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又使監祿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久,士卒勞倦,越出擊之,秦兵大破,乃發適戍以備之。當此之時,外內騷動,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羣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聳。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聞天子之兵有徵而無戰,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倖以逆執事之顏行,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陛下以四海為境,生民之屬,皆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間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既來,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

是時,漢兵遂出,未隃領,閩越王郢發兵距險。其弟餘善乃與相、宗族謀曰:「王以擅發兵擊南越不請,故天子兵來誅。漢兵眾強,即幸勝之,後來益多,終滅國而止。今殺王以謝天子,天子聽罷兵,固國完,不聽乃力戰,不勝即亡入海。」皆曰:「善」即鏦殺王,使使奉其頭致大行。大行曰:「所為來者,誅王。今王頭至,謝罪,不戰而殞,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農軍,而使使奉王頭馳報天子。詔罷兩將兵,曰:「郢等首惡,獨無諸孫繇君醜不與謀焉。」乃使中郎將立醜為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餘善已殺郢,威行於國,國民多屬,竊自立為王。繇王不能制。上聞之,為餘善,不足復興師,曰:「餘善數與郢謀亂,而後首誅郢,師得不勞。」因立餘善為東越王,與繇王並處。

上使莊助諭意南越,南越王胡頓首曰:「天子乃為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德。」遣太子嬰齊入宿衛,謂助曰:「國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裝,入見天子。」助還,過淮南,上又使助諭淮南王安以討越事,嘉答其意,安謝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諫其王曰:「漢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無失禮。要之,不可以說好語入見,則不得復歸,亡國之勢也。」於是胡稱病,竟不入見。

元鼎四年。初,南越文王遣其子嬰齊入宿衛,在長安取邯鄲樛氏女,生子興。文王薨,嬰齊立,乃藏其先武帝璽,上書請立樛氏女為後,興為嗣。漢數使使者風諭嬰齊入朝。嬰齊尚樂擅殺生自恣,懼入見要,用漢法比內諸侯,固稱病,遂不入見。嬰齊薨,諡曰明王。太子興代立,其母為太后。

太后自未為嬰齊姬時,嘗與霸陵人安國少季通。是歲,上使安國少季往諭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內諸侯,令辯士諫大夫終軍等宣其辭,勇士魏臣等輔其決,衛尉路博德將兵屯桂陽待使者。南越王年少,太后中國人,安國少季往,復與私通。國人頗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亂起,亦欲倚漢威,數勸王及羣臣求內屬。即因使者上書,請比內諸侯,三歲一朝,除邊關。於是天子許之,賜其丞相呂嘉銀印及內史、中尉、太傅印,餘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漢法,比內諸侯。使者皆留填撫之。

五年十一月,南越王、王太后飭治行裝重齎,為入朝具。其相呂嘉年長矣,相三王,宗族仕宦為長吏者七十餘人,男盡尚王女,女盡嫁王子弟、宗室,及蒼梧秦王有連。其居國中甚重,得眾心愈於王。王之上書,數諫止王,王弗聽。有畔心,數稱病不見漢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勢未能誅。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發,欲介漢使者權,謀誅嘉等,乃置酒請使者,大臣皆侍坐飲。嘉弟為將,將卒居宮外。酒行,太后謂嘉曰:「南越內屬,國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發。嘉見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稱病不肯見王及使者,陰與大臣謀作亂。王素無意誅嘉,嘉知之,以故數月不發。

天子聞嘉不聽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無決。又以為王、王太后已附漢,獨呂嘉為亂,不足以興兵,欲使莊參以二千人往使。參曰:「以好往,數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無足以為也。」辭不可,天子罷參。郟壯士故濟北相韓千秋奮曰:「以區區之越,又有王、王太后應,獨相呂嘉為害,願得勇士三百人,必斬嘉以報。」於是天子遣千秋與王太后弟樛樂將二千人往,入越境。呂嘉等乃遂反,下令國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國人也,又與使者亂。專欲內屬,盡持先王寶器入獻天子以自媚。多從人行,至長安,虜賣以為僮僕。取自脫一時之利,無顧趙氏社稷,為萬世慮計之意。」乃與其弟將卒攻殺王、王太后及漢使者,遣人告蒼梧秦王及其諸郡縣,立明王長男越妻子術陽侯建德為王。而韓千秋兵入,破數小邑。其後越直開道給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擊千秋等,遂滅之。使人函封漢使者節置塞上,好為謾辭謝罪,發兵守要害處。

春三月壬午,天子聞南越反,曰:「韓千秋雖無功,亦軍鋒之冠,封其子延年為成安侯。樛樂姊為王太后,首願屬漢,封其子廣德為龍亢侯。」秋,遣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僕出豫章,下湞水,歸義越侯嚴為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甲為下瀨將軍,下蒼梧。皆將罪人,江、淮以南樓船十萬人。越馳義侯遣別將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咸會番禺。

齊相卜式上書,請父子與齊習船者往死南越。天子下詔褒美式,賜爵關內侯,金六十斤,田十頃。佈告天下,天下莫應。是時,列侯以百數。皆莫求從軍擊越。會九月嘗酎,祭宗廟,列侯以令獻金助祭。少府省金,金有輕及色惡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奪爵者百六人。

六年冬,樓船將軍楊僕入越地,先陷尋斄,破石門,挫越鋒,以數萬人待伏波將軍路博德至俱進。樓船居前,至番禺。南越王建德、相呂嘉城守。樓船居東南面,伏波居西北面。會暮,樓船攻敗越人,縱火燒城。伏波為營,遣使者招降者,賜印綬,復縱令相招。樓船力攻燒敵,驅而入伏波營中。黎旦,城中皆降。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校尉司馬蘇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戈船、下瀨將軍兵及馳義侯所發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以其地為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師還,上益封伏波,封樓船為將梁侯、蘇弘為海常侯、都稽為臨蔡侯及越降將蒼梧王趙光等四人皆為侯。

初,東越王餘善上書,請以卒八千人從樓船擊呂嘉。兵至揭陽,以海風波為解,不行,持兩端,陰使南越。及漢破番禺,不至。楊僕上書「願便引兵擊東越。」上以士卒勞倦,不許,令諸校屯豫章梅嶺以待命。餘善聞樓船請誅之,漢兵臨境,乃遂反,發兵距漢道。號將軍騶力等為「吞漢將軍」,入白沙、武林、梅嶺,殺漢三校尉。是時漢使太農張成、故山州侯齒將屯,弗敢擊,卻就便處,皆坐畏懦誅。餘善自稱武帝。

上欲復使楊僕將,為其伐前勞,以書敕責之曰:「將軍之功獨有先破石門、尋斄,非有斬將搴旗之實也,烏足以驕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為虜,掘死人以為獲,是一過也。使建德、呂嘉得以東越為援,是二過也。士卒暴露連歲,將軍不念其勤勞,而請乘傳行塞,因用歸家,懷銀、黃,垂三組,誇鄉里,是三過也。失期內顧,以道惡為解,是四過也。問君蜀刀價而陽不知,挾僞幹君,是五過也。受詔不至蘭池,明日又不對。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令之不從,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間可得信乎。今東越深入,將軍能率眾以掩過不。」僕惶恐對曰:「願盡死贖罪。」上乃遣橫海將軍韓說出句章,浮海從東方往。樓船將軍楊僕出武林,中尉王溫舒出梅嶺,以越侯為戈船、下瀨將軍,出若邪、白沙,以擊東越。

元封元年冬十月,兵入東越境。東越素髮兵距險,使徇北將軍守武林。樓船將軍率錢唐轅終古斬徇北將軍。故越衍侯吳陽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軍於漢陽。越建成侯敖與繇王居股殺餘善,以其眾降。上封終古為御兒侯,陽為卯石侯,居股為東成侯,敖為開陵侯。又封橫海將軍說為按道疾,橫海校尉福為繚嫈侯,東越降將多軍為無錫侯。上以閩地險阻,數反覆,終為後世患,乃詔諸將悉徙其民於江、淮之間,遂虛其地。

武帝擊朝鮮

漢武帝元封二年。初,全燕之世,嘗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史,築障塞。秦滅燕,屬遼東外徼。漢興,為其遠難守,復修遼東故塞,至浿水為界,屬燕。燕王盧綰反,入匈奴。燕人衛滿亡命,聚黨千餘人,椎髻、蠻夷服,而東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屬真番、朝鮮蠻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險。會孝惠、高後時,天下初定,遼東太守即約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無使盜邊。諸蠻夷君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以故,滿得以兵威財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臨屯皆來服屬,方數千里。傳子至孫右渠,所誘漢亡人滋多,又未嘗入見。辰國欲上書見天子,又雍閼不通。是歲,漢使涉何誘諭右渠,終不肯奉詔。何去至界上,臨浿水,使御刺殺送何者朝鮮裨王長,即渡,馳入塞,遂歸報天子曰:「殺朝鮮將。」上為其名美,即不詰,拜何為遼東東部都尉。朝鮮怨何,發兵襲攻殺何。

秋,上募天下死罪為兵,遣樓船將軍楊僕從齊浮渤海,左將軍荀彘出遼東,以討朝鮮。

三年。漢兵入朝鮮境,朝鮮王右渠發兵距險。樓船將軍將齊兵七千人先至王險。右渠城守,窺知樓船軍少,即出城擊樓船,樓船軍敗散,遁山中十餘日,稍求退散卒,復聚。左將軍擊朝鮮浿水西軍,未能破。天子為兩將未有利,乃使衛山因兵威往諭右渠。右渠見使者,頓首謝「願降,恐兩將詐殺臣。今見信節,請復降。」遣太子入謝,獻馬五千匹,及饋軍糧。人眾萬餘,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將軍疑其為變,謂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將軍詐殺之,遂不渡浿水,復引歸。山還報天子,天子誅山。

左將軍破浿水上軍,乃前至城下,圍其西北。樓船亦往會,居城南。右渠遂堅守城,數月未能下。左將軍所將燕、代卒,多勁悍。樓船將齊卒已嘗敗亡困辱,卒皆恐,將心慚,其圍右渠,常持和節。左將軍急擊之,朝鮮大臣乃陰間使人私約降樓船,往來言,尚未肯決。左將軍數與樓船期戰,樓船欲就其約,不會。左將軍亦使人求間隙降下朝鮮,朝鮮不肯,心附樓船。以故兩將不相能。左將軍心意樓船前有失軍罪,今與朝鮮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計,未敢發。天子以兩將圍城乖異,兵久不決,使濟南太守公孫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從事。遂至,左將軍曰:「朝鮮當下,久之不下者,樓船數期不會。」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為大害。」遂亦以為然,乃以節召樓船將軍入左將軍營計事,即命左將軍麾下執樓船將軍,並其軍,以報天子。天子誅遂。

左將軍已並兩軍,即急擊朝鮮。朝鮮相路人、相韓陰、尼溪相參、將軍王唊相與謀曰:「始欲降樓船,樓船今執,獨左將軍並將,戰益急,恐不能與戰,王又不肯降。」陰、唊、路人皆亡降漢,路人道死。夏,尼溪參使人殺朝鮮王右渠來降。王險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已又反,復攻吏。左將軍使右渠子長、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諭其民,誅成已。以故遂定朝鮮,為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參為澅清侯,陰為萩苴侯,唊為平州侯,長為幾侯。最以父死頗有功,為涅陽侯。左將軍徵至,坐爭功相嫉,乖計,棄市。樓船將軍亦坐兵至列口,當待左將軍,擅先縱,失亡多,當誅,贖為庶人。

班固曰:玄菟、樂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為民設禁八條,相殺,以當時償殺。相傷,以谷償。相盜者,男沒入為其家奴,女為婢。欲自贖者,人五十萬,雖免為民,俗猶羞之,嫁娶無所售。是以其民終不相盜,無門戶之閉,婦人貞信不淫辟。其田野飲食以籩豆,都邑頗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於遼東,吏見民無閉臧,及賈人往者,夜則為盜,俗稍益薄,今於犯禁浸多,至六十餘條。可貴哉,仁賢之化也。然東夷天性柔順,異於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設浮桴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武帝惑神怪

漢武帝元光二年冬十月,李少君以祠竈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長,其遊以方遍諸侯。無妻子。人間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生業而饒給,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爭事之。少君善為巧發奇中。嘗從武安侯飲,坐中有九十餘老人,少君乃言與其大父遊射處,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言上曰:「祠竈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壽可益,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嘗遊海上,見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竈,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亳人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於是天子立其祠長安東南郊。

元狩四年。齊人少翁以鬼神方見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見焉。於是乃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甚多,以客禮禮之。文成又勸上作甘泉宮,中為臺室,畫天、地、太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歲餘,其方益衰,神不至。乃為帛書以飯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殺視,得書,書言甚怪,天子識其手書,問其人,果是僞書。於是誅文成將軍而隱之。

五年夏四月,天子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不愈。游水髮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問神君。神君言曰:「天子無憂病。病少愈,強與我會甘泉。」於是病癒,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壽宮。神君非可得見,聞其言,言與人音等。時去時來,來則風肅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上使人受書其言,命之曰:「畫法」。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無絕殊者,而天子心獨喜。其事祕,世莫知也。

元鼎四年春二月,樂成侯丁義薦方士欒大,雲與文成將軍同師。上方悔誅文成,得欒大,大說。大先事膠東康王,為人長美言,多方略,而敢為大言,處之不疑。大言曰:「臣常往來海中,見安期、羨門之屬。顧以臣為賤,不信臣。又以為康王諸侯耳,不足與方。臣之師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則方士皆掩口,惡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馬肝死耳。子誠能修其方,我何愛乎?」大曰:「臣師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則貴其使者,令為親屬,以客禮待之,乃可使通言於神人。」於是上使驗小方,鬥棋,自相觸擊。是時上方憂河決而黃金不就,乃拜大為五利將軍,又拜為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夏四月乙巳,封大為樂通侯,食邑二千戶,賜甲第,僮千人,乘輿斥車馬、帷帳、器物以充其家。又以衛長公主妻之,齎金十萬斤。天子親如五利之第,使者存問供給,相屬於道。自太主、將、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獻遺之。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將軍」,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將軍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大見數月,佩六印,貴震天下,於是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搤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六月,汾陰巫錦得大鼎於魏脽后土營旁,河東太守以聞。天子使驗問,巫得鼎無奸詐,乃以禮祠,迎鼎至甘泉,從上行,薦之宗廟及上帝,藏於甘泉宮,羣臣皆上壽賀。

秋,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親郊。」上疑未定。齊人公孫卿曰:「今年得寶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卿有札書曰:「黃帝得寶鼎,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凡三百八十年,黃帝仙登於天。」因嬖人奏之。上大悅,召問卿。對曰:「受此書申公。申公曰:漢興復當黃帝之時。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寶鼎出而與神通。黃帝接萬靈明庭。明庭者,甘泉也。黃帝採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鬍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龍,與羣臣後宮七十餘人俱登天。於是天子曰:「嗟乎,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拜卿為郎,使東候神於太室。

五年。五利將軍裝治行,東入海求其師。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上使人隨驗,實無所見。五利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售,坐誣罔,腰斬。樂成侯亦棄市。

六年冬,公孫卿候神河南,言見仙人跡緱氏城上。春,天子親倖緱氏城視跡,問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寬假,神不來。言神事如迂誕,積以歲月乃可致也。」上信之。於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宮觀、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初,司馬相如病且死,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勸上封泰山。上感其言,會得寶鼎,上乃與公卿諸生議封禪。封禪用希曠絕,莫知其儀。而諸方士又言:「封禪者,合不死之名也。黃帝以上封禪,皆致怪物與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無風雨,遂上封矣。」上於是乃令諸儒採《尚書》、《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禪儀,數年不成。上以問左內史兒寬,寬曰:「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着於經。臣以為封禪告成,合祛於天地神祗,唯聖王所由,制定其當,非羣臣之所能列。今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羣臣得人人自盡,終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乃自制儀,頗採儒術以文之。上為封禪祠器,以示羣儒,或曰:「不與古同」,於是盡罷諸儒不用。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釋旅,然後封禪。

元封元年冬十月,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臺,至朔方,臨北河。還,祭黃帝冢橋山,釋兵須如。上曰:「吾聞黃帝不死,今有冢,何也?」公孫卿曰:「黃帝已仙上天,羣臣思慕,葬其衣冠。」上嘆曰:「吾後昇天,羣臣亦當葬吾衣冠於東陵乎?」乃還甘泉,類祠太一。

春正月,上行幸緱氏,禮祭中嶽太室,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者三。詔祠官加增太室祠,禁無伐其草木,以山下戶三百為之奉邑。

上遂東巡海上,行禮祠八神。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乃益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公孫卿持節常先行,候名山,至東萊,言:「夜見大人長數丈,就之則不見,其跡甚大,類禽獸云。」羣臣有言:「見一老父牽狗,言吾欲見鉅公,已忽不見。」上既見大跡,未信,及羣臣又言老父,則大以為仙人也,宿留海上,與方士傳車及間使求神仙,人以千數。

夏四月,還至奉高,禮祠地主於梁父。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搢紳,射牛行事,封泰山下東方,如郊祠泰一之禮。封廣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則有玉牒書,書祕。禮畢,天子獨與侍中奉車都尉霍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陰道。丙辰,禪泰山下阯東北肅然山,如祭后土禮。天子皆親拜見,衣上黃而盡用樂焉。江、淮間茅三脊為神藉,五色土益雜封。其封禪祠,夜若有光,晝有白雲出封中。天子從禪還,坐明堂,羣臣更上壽,頌功德。詔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於禮樂,故用事八神。遭天地況施,着見景象,屑然如有聞,震於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於梁父,然後升壇肅然。自新,嘉與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歷城、梁父,民田租逋賦,皆貸除之,無出今年算。賜天下民爵一級。」又以五載一巡狩,用事泰山,令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以封泰山,無風雨,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復東至海上望焉。上欲自浮海求蓬萊,羣臣諫,莫能止。東方朔曰:「夫仙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若其有道,不憂不得。若其無道,雖至蓬萊見仙人,亦無益也。臣願陛下第還宮靜處以須之,仙人將自至。」上乃止。會奉車霍子侯暴病,一日死。子侯,去病子也,上甚悼之。乃遂去,並海上,北至碣石,巡自遼西,歷北邊至九泉。五月,乃至甘泉。凡周行萬八千里云。

二年春正月,公孫卿言:「見神人東萊山,若雲欲見天子。」天子於是幸緱氏城,拜卿為中大夫,遂至東萊,宿留之,數日,無所見,見大人跡云。復遣方士求神怪,採芝藥以千數。時歲旱,天子既出無名,乃禱萬里沙。夏四月,還,過祠泰山。

公孫卿言:「仙人好樓居」,於是上令長安作飛廉、桂觀,甘泉作益壽、延壽觀,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莖臺,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廣諸宮室。

太初元年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於明堂。東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驗。然益遣,冀遇之。

十二月甲午朔,上親禪高裏,祠后土。臨勃海,將以望祀蓬萊之屬,冀至殊廷焉。

春,上還,以柏梁災故,朝諸侯、受計於甘泉。甘泉作諸侯邸。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災復起屋必以大,用勝服之。」於是作建章宮,度為千門萬戶。其東則鳳闕,高二十餘丈,其西則唐中,數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漸臺高二十餘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州、壺梁,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其南有玉堂、璧門、大鳥之屬。立神明臺、井榦樓,度五十丈,輦道相屬焉。

三年春正月,上東巡海上,考神仙之屬,皆無驗。令祠官禮東泰山。夏四月,還,修封泰山,禪石閭。

天漢三年春三月,上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計。還,祠常山,瘞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萊者,終無有驗,而公孫卿猶以大人跡為解。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猶羈縻不絕,冀遇其真。自此之後,方士言神祠者彌眾,然其效可睹矣。

征和四年春正月,上行幸東萊,臨大海,欲浮海見神山。羣臣諫,上弗聽。而大風晦冥,海水沸涌,上留十餘日,不得御樓船,乃還。

三月,上耕於巨定。還,幸泰山,修封。庚寅,祀於明堂。癸巳,禪石閭,見羣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眾,而無顯功,臣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於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對羣臣,自嘆:「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夏六月,還,幸甘泉。

後元二年春正月,上朝諸侯王於甘泉宮。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宮。丁卯,帝崩於五柞宮。

臣光曰:孝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遊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於秦始皇者無幾矣。然秦以之亡,漢以之興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統守,受忠直之言,惡人欺蔽,好賢不倦,誅賞嚴明,晚而改過,顧託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

巫蠱之禍

漢武帝太始三年。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間趙倢伃,居鉤弋宮,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

臣光曰:為人君者,動靜舉措不可不慎。發於中必形於外,天下無不知之。當是時也,皇后、太子皆無恙,而命鉤弋之門曰堯母,非名也。是以奸臣逆探上意,知其奇愛少子,欲以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蠱之禍,悲夫。

趙人江充為水衡都尉。初,充為趙敬肅王客,得罪於太子丹,亡逃,詣闕,告趙太子陰事,太子坐廢。上召充入見。充容貌魁岸,被服輕靡,上奇之。與語政事,大悅,由是有寵,拜為直指繡衣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逾侈者。充舉劾無所避,上以為忠直,所言皆中意。嘗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征和元年夏,上居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男子捐劍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冬十一月,發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始起。

丞相公孫賀夫人君孺,衛皇后姊也,賀由是有寵。賀子敬聲代父為太僕,驕奢不奉法,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大俠朱安世甚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禍及宗矣。」遂從獄中上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當馳道埋偶人,祝詛上,有惡言。」

二年春正月,下賀獄,案驗,父子死獄中,家族。

閏四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長平侯伉,皆坐巫蠱誅。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愛之。及長,性仁恕溫謹,上嫌其材能少,不類已,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閎,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寵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覺之,謂大將軍青曰:「漢家庶事草創,加四夷侵陵中國,朕不變更制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為此者,不得不勞民。若後世又如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也。太子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不使朕憂。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賢於太子者乎。聞皇后與太子有不安之意,豈有之邪。可以意曉之。」大將軍頓首謝。皇后聞之,脫簪請罪。太子每諫征伐四夷,上笑曰:「吾當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後事付太子,宮內付皇后。有所平決,還,白其最,上亦無異,有時不省也。上用法嚴,多任深刻吏。太子寬厚,多所平反,雖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悅。皇后恐久獲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應擅有所縱舍。」上聞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羣臣寬厚長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毀之。邪臣多黨與,故太子譽少而毀多。衛青薨後,臣下無復外家為據,競欲構太子。

上與諸子疏,皇后希得見。太子嘗謁皇后,移日乃出。黃門蘇文告上曰:「太子與宮人戲。」上益太子宮人滿二百人。太子後知之,心銜文。文與小黃門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過,輒增加白之。皇后切齒,使太子白誅文等。太子曰:「第勿為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邪侫,不足憂也。」上嘗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處,而佯語笑,上怪之。更微問,知其情,乃誅融。皇后亦善自防閒,避嫌疑,雖久無寵,尚被禮遇。

是時,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變幻無所不為。女巫往來宮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訐,以為祝詛上,無道。上怒,所殺後宮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既以為疑,嘗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衛氏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奸,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獄。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污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大逆無道,自京師、三輔連及郡國,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為蠱祝詛,有與無,莫敢訟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宮中有蠱氣,不除之,上終不差。」上乃使充入宮,至省中,壞御座,掘地求蠱。又使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充先治後宮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宮,掘地縱橫,太子、皇后無復施牀處。充云:「於太子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所言不道,當奏聞。」太子懼,問少傳石德。德懼為師傅並誅,因謂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皆坐此,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徵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繫獄,窮治其奸詐。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誅。不如歸謝,幸得無罪。」太子將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計不知所出,遂從石德計。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詐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不肯受詔,客格殺說。太子自臨斬充,罵曰:「趙虜。前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復亂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太子使舍人無且持節夜入未央宮殿長秋門,因長御倚華具白皇后,發中廄車載射士,出武庫兵,髮長樂宮衛卒。長安擾亂,言太子反。蘇文迸走,得亡歸甘泉,說太子無狀。上曰:「太子必懼,又忿充等,故有此變。」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進,歸報云:「太子反已成,欲斬臣,臣逃歸。」上大怒。丞相屈氂聞變,挺身逃,亡其印綬,使長史乘疾置以聞。上問:「丞相何為。」對曰:「丞相祕之,未敢發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謂祕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為櫓,毋接短兵,多殺傷士眾。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奸臣欲作亂。」上於是從甘泉來,幸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將之。太子亦遣使者矯制赦長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髮長水及宣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馬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又發楫棹士以予大鴻臚商丘成。初,漢節純赤,以太子持赤節,故更為黃旄加上以相別。

太子立車北軍南門外,召護北軍使者任安,與節,令發兵。安拜受節,入,閉門不出。太子引兵去,驅四市人凡數萬眾,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百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民間皆云太子反,以故眾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庚寅,太子兵敗,南奔覆盎城門。司直田仁部閉城門,以為太子父子之親,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斬仁,御史大夫暴勝之謂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當先請,奈何擅斬之?」丞相釋仁。上聞而大怒,下吏責問御史大夫曰:「司直縱反者,丞相斬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勝之惶恐,自殺。詔遣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後自殺。上以為任安老吏,見兵事起,欲坐觀成敗,見勝者合從之,有兩心,與田仁皆要斬。上以馬通獲如侯,長安男子景建從通獲石德,商丘成力戰獲張光,封通為重合侯,建為德侯,成為秺侯。諸太子賓客嘗出入宮門,皆坐誅。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長安諸城門。

上怒甚,羣下憂懼不知所出。壺關三老茂上書曰:「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愛,子乃孝順。今皇太子為漢適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閭閻之隸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飾奸詐,羣邪錯謬,是以親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進則不得見上,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無邪心。《詩》曰:「營營青蠅,止於藩。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陛下不省察,深過太子,發盛怒,舉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唯陛下寬心慰意,少察所親,毋患太子之非,急罷甲兵,無令太子久亡。臣不勝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宮下。」書奏,天子感寤,然尚未顯言赦之也。

太子亡,東至湖,藏匿泉鳩裏。主人家貧,常賣履以給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聞其富贍,使人呼之而發覺。八月辛亥,吏圍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脫,即入室距戶自經。山陽男子張富昌為卒,足蹋開戶,新安令史李壽趨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鬥死,皇孫二人皆並遇害。上既傷太子,乃封李壽為邘侯,張富昌為題侯。

初,上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賓客,從其所好,故賓客多以異端進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養太子,為之擇方正敦良之士以為保傅、師友,使朝夕與之遊處。左右前後無非正人,出入起居無非正道,然猶有淫放邪僻而陷於禍敗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賓客,從其所好。夫正直難親,諂諛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終也。

三年九月,吏民以巫蠱相告言者,案驗多不實。上頗知太子惶恐無他意,會高寢郎田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當笞。天子之子過誤殺人,當何罪哉。臣嘗夢見一白頭翁教臣言。」上乃大感寤,召見千秋謂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此高廟神靈使公教我,公當遂為吾輔佐。」立拜千秋為大鴻臚,而族滅江充家,焚蘇文於橫橋上,及泉鳩里加兵刃於太子者,初為北地太守,後族。上憐太子無辜,乃作思子宮,為歸來望思之臺於湖,天下聞而悲之。

昭帝始元五年春正月,有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自謂衛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並莫敢發言。京兆尹不疑後到,叱從吏收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有經術明於大誼者。」由是不疑名聲重於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奸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為事。有故太子舍人嘗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似衛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貴。坐誣罔不道,要斬。

燕蓋謀逆

漢武帝后元元年。燕王旦自以次第當為太子,上書求入宿衛。上怒,斬其使於北闕。又坐藏匿亡命,削良鄉、安次、文安三縣。上由是惡旦。旦辯慧博學,其弟廣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動作無法度,多過失,故上皆不立。

二年春正月,上病篤。乙丑,詔立弗陵為皇太子。丁卯,帝崩於五柞宮。

昭帝始元元年。初,武帝崩,賜諸侯王璽書。燕王旦得書不肯哭,曰:「璽書封小,京師疑有變。」遣倖臣壽西長、孫縱之、王孺等之長安,以問禮儀為名,陰刺候朝廷事。及有詔褒賜旦錢三十萬,益封萬三千戶,旦怒曰:「我當為帝,何賜也。」遂與宗室中山哀王子長、齊孝王孫澤等結謀,詐言以武帝時受詔,得職吏事,修武備,備非常。郎中成軫謂旦曰:「大王失職,獨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壹起,國中雖女子皆奮臂隨大王。」旦即與澤謀,為奸書,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傳行郡國,以搖動百姓。澤謀歸發兵臨菑,殺青州刺史雋不疑。旦招來郡國奸人,賦斂銅鐵作甲兵,數閱其車騎、材官卒,發民大獵以講士馬,須期日。郎中韓義等數諫旦,旦殺義等凡十五人。會瓶侯成知澤等謀,以告雋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澤等以聞。天子遣大鴻臚丞治,連引燕王。有詔以燕王至親,勿治。而澤等皆伏誅。

二年春正月,封大將軍光為博陸侯,左將軍桀為安陽侯。

三年。初,霍光與上官桀相親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光女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歲,安欲因光內之宮中。光以為尚幼,不聽。蓋長公主私近子客河閒丁外人,安素與外人善,說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後,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於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於長主。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入為倢伃,安為騎都尉。

四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是歲,以上官安為車騎將軍。

五年夏六月,封上官安為桑樂侯。安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對賓客言:「與我壻飲,大樂」見其服飾,使人歸,欲自燒物。子病死,仰而罵天。其頑悖如此。

元鳳元年。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德長公主,欲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許。又為外人求光祿大夫,欲令得召見,又不許。長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數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慚。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為大醫監,闌入殿中,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為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於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蓋主。自先帝時,桀已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併為將軍,皇后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專制朝事,由是與光爭權。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懷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蓋主、桀、安、弘羊皆與旦通謀。

旦遣孫縱之等前後十餘輩,多齎金寶,走馬賂遺蓋主、桀、弘羊等。桀等又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蹕,太官先置」。又引「蘇武使匄奴二十年不降,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敞無功,為搜粟都尉,又擅調益莫府校尉。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歸符璽,入宿衛,察奸臣變。」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事,弘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左將軍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近耳。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是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聽。後桀黨與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

李德裕論曰:人君之德,莫大於至明,明以照奸,則百邪不能蔽矣,漢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慚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聞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東。漢高聞陳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漢文惑季布使酒難近,罷歸股肱郡。疑賈生擅權紛亂,復疏賢士。景帝信誅晁錯兵解,遂戮三公。所謂「執狐疑之心,來讒賊之口」。

昭帝得尹、呂之佐,則成、康不足侔矣。

桀等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格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為天子。旦置驛書往來相報,許立桀為王,外連郡國豪傑以千數。旦以語相平,平曰:「大王前與劉澤結謀,事未成而發覺者,以劉澤素誇,好侵陵也。平聞左將軍素輕易,車騎將軍少而驕,臣恐其如劉澤時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詣闕,自謂故太子,長安中民趣鄉之,正讙不可止。大將軍恐,出兵陳之,以自備耳。我,帝長子,天下所信,何憂見反。」後謂羣臣「蓋主報言,獨患大將軍與右將軍王莽。今右將軍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徵不久。」令羣臣皆裝。安又謀誘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或曰:「當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當顧菟邪。且用皇后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也。」會蓋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楊敞。敞素謹,畏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九月,詔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孫縱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並宗族悉誅之。蓋主自殺。燕王旦聞之,召相平曰:「事敗,遂發兵乎?」平曰:「左將軍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發也。」王憂懣,置酒與羣臣、妃妾別。會天子以璽書讓旦,旦以綬自絞死,後、夫人隨旦自殺者二十餘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為庶人,賜旦諡曰刺王。皇后以年少不與謀,亦霍光外孫,故得不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