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既遭遇旷古未有之变局,是时之情形如何,自应加以检讨,今分社会及政治两方面述之。社会方面,对外之观念,寝流于褊狭。且盲目的民族主义,导致仇外之风潮屡起。政治方面,则一概沿闭关时代之旧,于竞争极不适宜。在此情势之下,不能不遭一时之困难也决矣。

中国既遭遇旷古未有之变局,是时之情形如何,自应加以检讨,今分社会及政治两方面述之。

社会方面:(一)中国人对外之观念,本属宽大。《尚书大传》述越裳氏来朝,周公谓政教不加,君子不受其贡贽,此为古代之见解。降及汉代,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萧望之不欲其受臣礼,犹沿此等见解之旧。自五胡乱华,中国人颇受其压迫,对外之观念稍变。辽金侵入,汉人之受压迫弥深,见解之变亦弥甚,遂有所谓尊王攘夷之说(尊王攘夷之观念,发生于北宋之世,实晚唐时裂冠毁冕之反响,亦沙陀、契丹等侵入,有以激之使然也,至南宋而此观念益形发达。胡安国之《春秋传》,可以为其代表)。对外之观念,寝流于褊狭。(二)且民族主义,须有智识以行之(民族主义,推至极端,实有弊害,唯有能受理性之支配,方可收其利而不受其害)。而宋学末流入于空疏,加以科举之流毒,空疏更甚,遂至于外情茫无所知,而一味盲目排斥,几与愚民无异。(A)且如古代交通不便,各地方之风俗亦不同,以君主一人之野心,劳民伤财,妄事开拓,实无益而有损,故以勤远略为戒。然后世(甲)防御,(乙)防御性质之攻战及要点之据守,则迥非其伦矣。乃至清代,西人东来后,有以讲究边防,研求外情之说进者,迂儒犹以为勤远略而反对之。(B)又如古代工业,墨守成规,而其时社会,严禁奢侈,故有作奇技淫巧以疑众者杀之说。欧西机械,或益民用,或资国防,迥非其伦,乃亦以为奇技淫巧而妄加反对。此等锢蔽之见解,深入其心,加以(子)外力之压迫,(丑)宗教之畏恶,动于感情,劫于群众,其见解之牢不可破也遂弥甚。士人如此,愚民受其诱导,其盲目自更不待言矣,遂致新机之启辟甚难,仇外之风潮屡起。

科举制度的变迁(隋~清)

不能与社会发展相适应的政治制度以及社会思想的狭隘阻碍了中国的前进之路。正如科举制度的废止一样,中国人的思想也面临着一场巨大的变革。

政治方面,则一概沿闭关时代之旧,于竞争极不适宜。其最甚者,(一)行政机关组织之不善,盖自贵族阶级崩溃以后,官僚代之而居治者之位置,凡阶级之性质,恒欲剥削他阶级以自利,君主之责任,则在调和两者之间,而求其平衡,故为治最要之义,在能监督官吏,不使虐民太甚,政治遂偏向此路发达。治官之官日多,治民之官日少,夫无治民之官,则无治事之官,而百事皆废矣。况于真正办事者,尚非官吏,而实为人民自己。近代亲民之官,必称州县(州指散州言),实即古代之国君,仅能指挥监督,而不能真办事,何者,势有不及,力亦不逮也。真办事者,实惟县以下之自治职,而(A)官吏每向此等人压迫,以图自利。(B)又平民生活,极为痛苦,其狡猾者,乃与官僚阶级相结托,以鱼肉平民。于是地方自治之职,本古士大夫之流,日受压迫,沦于厮养,自治之权,渐入土豪劣绅之手,凡有兴作,无不诒害于民,言治者遂以清静不扰为惟一方术,寖至百事皆废,其或迫于时势,必须有所举办,亦皆有名无实,所谓纸面上有,实际则无也。(甲)政治组织机关之坏,至清代而达于极点,因(1)督抚,(2)藩臬,(3)自藩臬分出之道,(4)府直隶州厅,(5)县及散州厅,实际乃有五级,抑压甚而展布难,亲民之官,即使按法奉事上司,已觉不逮,况乎非法之伺应而婪索多耶?(乙)又清代政治偏于安静,不肯擢用奇才异能及年少有为之士,而专以例督责其下(此由鉴于明代之弊而然)。例非吏不能悉,遂至大权操于胥吏之手,而欲有所兴作益难。(二)至于为官吏之人,则以正途为尚。(甲)明清两代,所谓正途者,率由科举出身,科举本属良法,惟在唐宋时代,已不能尽切于实用,至明清又将前此之分科,悉并为一,事实上科举已非普通人所能应,乃不得不放弃一切,而只看几篇四书文,而其所谓四书文者,又别成为一种奇异而不合理之体制。即四书亦不必真通,而其体制,却颇足消磨精力,士人遂致一物不知。(乙)清代又因筹款屡次开捐,末年更裁减其价,以广招徕,于是仕途之流品益杂。其知识及道德水准,较之正途出身者,更形低下,末年官方之大坏,职出之由。(三)以兵力论,则(甲)中国承平时代,只可谓之无兵,何者?凡事必有用,人乃能聚精会神以赴之。若其为用渺不可知其在何时,未有不以怠玩出之,而寖至于腐败者也。此为心理作用,受时势之支配,无可如何之事。历代注重军政,若宋明之世者,其兵力虽云腐败,兵额尚能勉强维持。清代则文恬武嬉,兵额多缺,而为武员侵蚀其饷。存者亦不操练,一以武员之怠荒,一以兵饷太薄,为兵者不得不兼营他业以自治,更无操练之余暇也。(乙)近代火器发明,实非人力所能敌,亦为兵事上一大变。(四)兵事如此,(甲)边防自更废弛,(乙)对于藩属之控制,亦自更粗疏矣。(五)又中国近代,富力与西洋各国相差太远,社会经济落伍,赋税之瘠薄随之。清代经常收入,恒不过四千数百万,即其末年,亦不过七八千万,尚安能有所举措耶?

在此情势之下,不能不遭一时之困难也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