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母病体未全愈,望把诸事于宽心,总须以养病安神为要。

——家书摘录

致江冬秀书

昨夜(十二月十七)为新婚满月之期,在夜行船上,戏作一词,调名“生查子”,以寄冬秀。

前度月来时,你我初相遇。

相对说相思,私祝常相聚。

今夜月重来,照我荒洲渡。

中夜睡醒时,独觅船家语。

适 ( 1 月 30 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昨寄一书,想已寄到。昨今两日到大学接洽一切。陈独秀辞职之事,现已取消,陈君仍任学长,儿仍任教授。儿此时尚未上课。

现定于二月六号上课。此间于阴历元旦起放寒假七日,儿亦可借此假期补作讲义。大学中人望儿之来甚切,故见儿回京皆甚喜也。

时局更纷乱不可收拾。北京钞票跌至五七八折,若再跌下去,则一块钱仅可作半块用矣。

二哥尚未回京,不知年内回京否?

儿自离京以来,五十日未作讲义,心放了便难收回。故今日竟不能坐下读书,须安心定志休息一两日,始可如旧作事。

冬秀颇识字,可令她勉强写信与我,附在家信内寄来。写得不好,亦不妨。如不愿他人见了,可用纸包好,附入家信中。

今天下雪了,但不很厚。家中有雨雪否?

吾母病体未全愈,望把诸事于宽心,总须以养病安神为要。

如泽舟之药有效,可多吃几帖,再望时时请他来复诊。儿此次婚事,一切心愿都了,但以吾母病体为虑耳。望吾母安心调养,以慰儿心。

适儿 ( 2 月 4 日)

致母亲书

吾母膝下:

今天二十六了,想此信到时,已是新年初四五了,贺年已迟了,我已早贺过年了。如今也不再写拜年的信了。

过年想必很忙,吾母病体不宜太劳,望于新年中无事时静养静养。

今天写讲义,直到半夜后一点半钟。写好了,还高兴,再写一封家信罢。

我到京后,每日有一封信来家,这个法子,吾母看是好不好?写惯了觉得很有趣味,可以作一种消遣事做。

还有一封信,请交冬秀拆看。又有一篇文,请交近仁叔收。

要睡了。

适儿 七( 2 月 7 日)夜一点半

致江冬秀书

冬秀如见:

今天早晨梦见母亲有病。我虽不迷信梦境,但心里总有点不放心。故写信与你,请你时时写一封信来,老老实实的说母亲的身体如何,使我好放心。

你自己的病,可好了没有?昨天我看见一书上说,女子月经来时,切不可有发怒、忧郁、气恼诸事。我想你前两月不痛经是因为心事宽了之故。本月又痛经,想是因为心事不宽之故。下月月经将来时,可先扫除一切心事,再看还痛不痛。无论如何,望你写信时,也细说自己身体如何。

千万要写信,不可忘记。

适 二月七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天是寒假的末后一天了(共放七日假),明朝便上课了。

今早七点起来,编了一些讲义,吃了四个生鸡子,又吃了一碗半饭。高先生走了之后,我们早晨不吃粥了,改为吃饭,我实在不喜欢吃粥。

我到北京,朋友们人人都说我比从前胖了,气色也好了。我因为家中都说我更瘦了,所以不相信这话。近来仔细看看,觉得是胖了一些,想是在家中吃食太好之故。有人说新婚之后应该发胖的,这话怕也有点道理。

今天上午做了一个上午的讲义。十二点钟到城外去,有朋友请吃午饭,喝了差不多两斤花雕酒,酒很好,有点醉意了。回来时到琉璃厂去看了几家书摊。回家吃了晚饭,觉得还有些醉意,便睡了两个钟头。起来喝了一壶茶,吃了一个大萝菔(音仆),又预备了明天的工课。现在差不多到十二点钟了。写完了这封信,便要睡了。

明天须起早,八点半钟便有课了。

适儿 二月十七日(正月初七日)

昨日寄棋子一盒,因包裹不如式,邮局不肯寄,故不曾寄出。

致母亲书

吾母:

自从昨天起我每日早晨喝“豆精乳”一瓶,此物即是豆腐浆。

近年由学者考验,知豆腐浆之功用,等于牛乳。有大学生物学讲师李石曾先生发起个豆食厂,每日所出豆浆,制造极干净,我所吃即此厂所造的。

吾乡俗话说“徽州朝奉,自己保重”,我现在真是自己保重了,一笑。

我在家时,因看见冬秀嫁妆中的剪刀也是十年前所办,如今都上铁锈了。衣裳上的针线也有坏脱的了。我那时觉得这十年中经过了多[少]变迁,颇有点感慨,想做一首诗,因为匆忙得很,不曾做成。前天补做了一首,写给家中人看看。诗如下:

记得那年,

你家办了嫁妆,

我家备了新房,

只不曾捉到我这个新郎!

这十年来,

换了几朝帝王,

看了多少世态炎凉;

锈了你嫁奁中的刀剪,

改了你多少嫁衣新样;

更老了你和我人儿一双!

只有那十年陈的爆竹呵,

越陈偏越响!

近仁来时,可把这首诗与他一读。

今日星期六,明天星期,没有工课,但须编讲义。

适儿 廿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晚两点半钟曾写一个明信片,写了我就睡了。今天早晨起来洗面,要照镜子,遍寻不见,又看剃须刀盒也不见了,以为是聪侄拿去剃面去了。那时不过七点多钟,聪还不曾起来。我叫佣人去寻镜子,也寻不着。后来寻到我从前住的房间,见一只外国箱子大开未闭。佣人来叫我去看,始知昨夜有贼偷进来,开箱取去狐皮马褂一件、外国衬衫几件、罩袍一件、单衣几件、帽子两顶、茶壶一把、剃刀一盒、镜子一面、洋袜几双。还有家中带出来的千里镜头两个、破表一只也都拿去了。大概还有些小零碎,如今也想不起来了。镜头和破表包在一包,这位贼先生以为是好贵重的东西。又剃刀一盒,他以为内中是银钱,所以也拿去了,岂不好笑吗?

后来在院子后面寻出袜子一双,掉在地上。又见茶叶倒在地上,因此始知贼先生是从屋后墙爬进来的。北京的房子都没有高墙,故易于爬进爬出,昨晚我睡迟了,故睡得很熟,不能听见声响。

此次失物,并不值几个钱,只可惜家中特为我做的马褂也偷去了。还有那剃头须刀,从家中寄来,只用了两次,便被他拿去了。

别的东西,他用得着,倒也罢了。这一盒剃刀他拿去一定不会用,岂不是白白地枉费心思吗?

这几天正苦于没有话说,今天真有机会可以同家中大家谈谈天了,哈哈!

适儿 二月廿五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晚有人请吃晚饭,主人为威而孙先生夫妇。威先生是美国人,现在大学教英文。他的夫人也是美国人,很懂音乐,能唱歌。

我从去年在上海上岸之后,至今不曾吃过真正的美国餐。今晚吃的却真是美国式。

吃的东西如下:

(一)一盘汤。

(二)一块鱼(炸的)加洋山芋。

(三)一块牛肉(炙的)加洋山芋。

(四)一碟水果(切成小块)和生菜叶。

(五)一杯冰乳。

(六)一杯咖啡。

吃完了,谈到九点半始回家。“冰乳”又名“冰忌廉”最好吃。

他们告诉我说,他家每隔一天便吃冰乳。我问他们是否买的,他们说是自己做的。我对他们说,等我的家眷来了,要请威而孙夫人教她做冰乳,威而孙一口答应了。

适 二月廿六日

又寄上外婆影三张,小姨影一张,冬秀影两张。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日得第二号家信及冬秀一信,永侄一信,极喜极喜。

家信中所言各节,我天天的信中都已明白回复了。

永侄的信写得极好,读了我很欢喜。所说不去余村一节事,也很有道理。他是很懂事的孩子,尽可由他自主。家中中文书很多,可以由他翻看。只有算术一门不可不补习,可将学校用本取回自己补习。

冬秀的信也比从前进步了,内中颇有几个白字(如“是”,写作“事”,“之”作“知”)都还不要紧,常常写写便更好了。

此后尽可叫他们两人写家信,近仁太忙了,不应常常烦他。永侄写信已很清楚明白了,既不会误事,又可借此操练作文,岂非一举两得。

适儿 三月一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天不曾写信。

昨天星期六,上午起了一篇“图书馆书目编纂法”的稿子,下午到大学评议会,开了三点钟的会。回到家中,吃了晚饭,编了一些讲义就睡了。今天星期,上午写了几封信,便有许多客来。一个去了,一个又来,有两人在这里吃中饭。他们走了,我没有心思作正经事,还是写写信罢。

我自到京以后几乎天天有一封信来家。这些信可令冬秀与永侄按照时日的先后编排在一处。这些信中,虽没有要紧的话,终是一时的纪念,将来回想,也且有点趣味。

我身体平安。

适儿 三月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前日星期下午写有一信,那天我写讲义写到晚上十二点钟才睡。

昨天起来觉得两鼻孔都有点不通,又有点咳嗽,想是有了一点小伤风。昨天下课之后,回到家中也没有精神写讲义,恰好会馆中有一位胡燕谋君来此,吃了晚饭,遂同他去会馆中谈了一会,才回来睡觉。

今天起来,鼻孔还有点塞住。咳嗽已好了,这是小伤风,极不要紧,家中可放心也。

昨日得铭彝表兄书,知他们开店的事已暂时作罢,故叫我不必汇款去。此款不汇出,于我很方便。今且先寄六十元来家,由芜湖转寄,想此信到后不久即可寄到。

适儿 三月五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已由银行汇寄现洋六十元,由芜湖转寄家中。明知此数不够用,且先寄此数,至下月再寄六十元。

此时票价五八折,六十元合票洋一百零五元,连汇费在内。

昨日有点小伤风,今天好了,请家勿念。

此间太寂寞冷静了,不久就要搬家,现尚不曾租到合意的房子。

此时国事越弄越浑沌了,真正莫名其妙,真正不得了。

昨日有一位日本朋友寄来两部书,说是送来贺我新婚的。这位朋友现在美国耶鲁大学当教授,是一个很有名的学者。去年我回国的时候,先在火车上遇着他,后又与他同船渡海,常常叙谈,很投机的,因此便做了朋友。如今他听说我结婚了,所以送了两部大书来贺喜。我自然是很高兴的了。

适儿 三月六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前次写的信很好,我读了很喜欢。能多写几封,我更欢喜了。

你到江村以后,可以常常写信来与我。

名片尽可不用,怕旁人说你摆架子。

新坟清明诗也没有心思去做。我近来忙得很,常没有睡觉的工夫。

你看见你的照片了,可好不好?你若写几封信与我,我便替你多印几张回家去送人。

回江村时,请你代我致意问候子隽丈、仁圃兄及益三、小轩诸位。

至于病的一层,你可放心。我听你的话,不医了。且等你我同来北京时,再说罢。

你自己要保重身体,莫想着我。

适 三月六日

你的照片现在我的书桌上,和母亲的照片装在一起。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上午在家。下午二时半到大学研究所,上了一点[钟]课,四时后回家。写讲义直到晚上二点钟始睡。

昨日商务印书馆又送来第二次稿费现洋四十五元,正好应用。

这时候的四十五元,真抵得八十五元的票子。

明天晚上,我在会馆中请北京的同乡吃喜糖,大约有两桌人。

伤风已好了,请勿挂念。

适儿 三月八日晨八时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为星期,有友人宋君请吃中饭。席设在一位旗人志先生家中。同席者有一个日本人,一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及蔡元培先生。

吃的是真正北京菜,很有趣味。在北京吃北京菜,都是假的,都是山东人造的,并不是真北京菜。这一次吃的可是真的了。

吃的饭是老米饭,老米是一种多年陈的米,米色微黄。这一次用的米听说是从宫里席上谈起,始知这位志先生有两个外甥,曾在澄衷学堂读书,都和我同过学。如今一个已死了,一个在铁路上办事。

同席的几位都是研究文学的,谈起来很有趣。

下午回家,编了一些讲义,不曾做别事。今天下课后,出去寻房屋,寻了两处,一处有房十七间,价钱太贵了,房子又太旧了,故不曾和他还价。一处有房十八间,都还新,似乎还合用。我问他价钱。

他开口要二十五元一月,大约廿一、二可以租下。明天再去问问看。

若可让至二十元,我便租了。现住的房子太坏了,太不紧密了,所以要搬家。

现在时局太坏了,北京竟不成个体统。奉天张作霖的兵已到了北京城外的廊坊。冯总统已有辞职的通电。不知究竟闹到什么田地。

但是北京决没有战事发生,家中人尽可放心。要是北京有战事之虑,我决不去寻新屋了。

适儿 三月十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不曾写信。

昨日下午收到第三号事信,甚喜。

姨太病已痊愈了,使我很欢喜。

永侄之脚只是慢性病,正不必性急,且将汪开地先生的药用了再看如何。

秠嫂之气痛病,事已痊愈,闻之甚慰。

冬秀想已回江村去了。

北京情形如旧,虽不很好,但无乱事。

我身体平安,前天牙齿痛,昨天已止住了。今天还要去找牙医,把蛀洞补好。

适儿 三月十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天没有写信。

今天收到了冬秀信一封及永侄信一封,心里很欢喜。

昨天忙了一天,替《新青年》做了一篇一万字的文章,这文是不卖钱的。不过因为这是我们自己办的报,不能不做文。昨天一直做到半夜后三点半钟方才做好。这篇文字将来一定很有势力,所以我虽吃点小辛苦,也是情愿的。

今天星期,大学中请一个美国人演说欧洲文学,请我做翻译。

所以一早起来,就到大学去。演说完了,蔡校长请我们吃中饭,直到三点半钟始散坐回来。

有点倦了,且去睡一觉。

适儿 三月十七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你为何不写信与我了?我心里很怪你。快点多写几封信寄来罢。

今夜是三月十七夜,是我们结婚的第四个满月之期,你记得么?我不知你此时心中想什么。你知道我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想你若来京,还该把思永带来,可使母亲与秠嫂在家格外要好些,若不带他来,秠嫂定然心中怪我与你,定使母亲在家不好过。

我这话你看对不对?

我昨夜到四点多钟始睡,今天八点钟起来,故疲倦了,要去睡了。

适 三月十七日

窗上的月亮正照着我,可惜你不在这里。

致江冬秀书

冬秀:

今日收到你的信,心里很欢喜。你为我医病心里着急。我早已依了你的话不去医了。医生也说我并没有病,养养就好了。你不用着急。

这几天很忙,昨晚写文章到三点半钟才睡,今天八点钟又起来了。

适 三月十七日

致江冬秀书

冬秀:

昨夜二哥得川沙电报,说二嫂病危,已不能说话了。今天又得电报说二嫂已死了。二哥决定后天动身回南。

家门真正不幸。我回来之后,死了一个侄儿,又死了一位嫂嫂。

最可怜的是二哥的三个小儿女,一个顶小的只有六岁,真不知如何安顿。

今天我在教育部演讲“墨子哲学”,来听的约有五六百人。内中有二百人是女学生。可见近来北京风气开了,比起十年前来,大不相同了。

下午到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去看一位沈女士,谈了一点钟。这位沈女士是我的同学顾君的聘妻。现在师范学校教音乐。因有朋友介绍,故去看他一次。

寄上照片两张。一张送耘圃,一张送子隽叔。你自己的一张,我寄到家中去了。

适 三月廿一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晚九时,曹胜之(即继高)弟自汉口到京。胜之前有信来言欲来京跟我学英文。我回信说极望他来,此地有屋可以同居。我虽无工夫教英文,尚可以略为帮助。故胜之于廿二日坐京汉火车来京。

我这里本太寂寞了,得他来同住几个月,也是极好的事。

明天早晨(星期),我要到教育部会场演说“墨家哲学”。现在北京有一个“学术讲演会”,每星期日请人讲演各种学术。我轮着三次,明天是第一次。

北京有几个月没下雨今晚突然下雨,终夜不歇。

我一切平安,请勿念。

适儿 三月廿三夜

致母亲书

吾母:

昨天寄上照片两张,想已收到了。今天收到冬秀及永侄信各一封,心里很欢喜。

又收到芜湖开文来信说所寄洋六十元已托人带回家了,此时想已收到。

现在政府有变动,内阁换了人。昨天纸票价长了一些,今天又跌下去,但此时颇可望抬高一些。

我还没有搬家,大概七日内可搬出。现在身体平安,请勿念。

适儿 三月廿七

致母亲书

吾母:

二嫂病死事,前两天已有信说及。二哥今早南归,此时津浦铁路已通车,故坐津浦火车去。我送了二哥动身回来,始得洪安来信,言及二嫂病起于十二、三日(阴历),曾有内热。此信发时病尚未凶,不意其如此之快也。

先好几日之前,聪得二嫂信,言曾于梦中见二哥死在汉口,心中自此忧虑。我听聪如此说,急叫他写信去安慰她。我自己也写了一封信去劝她(此是三月廿四日之事)。不料此信未到时,她已死了。

我想二嫂之病,必系由于过信梦境之过。梦时在十二月,此后二哥常有信去,二嫂终不信,以为信都是我代写的。女人不识字,不认得笔迹,竞有如此大害。

二哥儿女之事,我们昨夜细谈一会,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我劝他把三个小孩都带来北京,再作计较。

我已于卅日搬入新寓居住。此屋很好,入校既便,出城也便。

聪儿昨日去考美术学校,今日去考第二场。大概有可取之望。

大学自昨日起,放春假七天,要到初九日才有课,我这几天,仍旧忙。虽是在假期中,仍须改卷子,编讲义。

我身体平安,请家中勿念。

适儿 四月二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前天有一信,说及托耘圃带冬秀来京之事。匆忙之中,说得不很详细。今把我所以要如此办法的缘故说在下面:

(一)我因耘圃本要来,故托他顺便带妹来,可以省得我费去有用的时候。

(二)我很望冬秀能早些来,因她已近三十岁了,若再不出来受点教育,要来不及了。我的妻子,在外边不能不和朋友们的女眷相见往来,这一层很要紧。至于我个人的方便,还是第二层。

(三)我恐怕夏间或不能来家。我岂不知道吾母望我来家小住?

但我仔细一算,这事有许多困难:第一,我预备在暑假中做一部书,若把整段的七八十日割断了,便做不成书了。第二,我是英文部的主任,夏间大学招考,我不能不到(因为我的薪俸是每年作十二个月算的,暑假中也有全俸,不能不办事)。第三,我若是回家,也住不到几天,带了家眷就跑,似乎有点不合道理。若多住,又做不到。

若回家只住几天,倒不如不回家了。第四,我很不愿意夏天在内地旅行,去年走了两趟很够受了。故我宁愿到年假时请假回来,还可住上半个月。虽不能多住,究竟比暑假好些。暑假是整段的时间遭[糟]蹋了可惜。年假是零碎的时间,没有大用处,故不可惜。况我在这里,平时从来不请假,年底告两个礼拜的假,决无不可的。

(四)若不令耘圃带来,万一我暑假中不回来,便又须再等半年多,始可带家眷出来,岂不错过了个好机会?这种机会,不容易得,错过了似乎可惜。

这是我当初想托耘圃顺便带家眷的理由。如今吾母既不赞成,只好暂时作罢,耘圃一方面我已有信去,说明吾母望我自己回家之意。

他来信说拟于端午节边来京。此时尚有两个多月,时候尽多,如那时我实在不能自己回家,再去托他与冬秀同来,也还不迟。

今天有一位丁先生的夫妇请我吃夜饭,丁先生是英国留学生,现在高等师范教书。他的夫人也是英国留学生(无锡人,他的母舅和我是朋友),现在女子师范教书。同席的有一位陶孟和先生是我的好友。还有位嘉兴的沈女士,是陶先生的朋友,现在差不多要和他订婚了。此外还有一位上海的沈女士,是女子师范的教员,是我的同学顾君(尚在美国)的聘妻,大家都是熟人,很可谈谈。

我在外国惯了,回国后没有女朋友可谈,觉得好像社会上缺了一种重要的分子。在北京几个月,只认得章行严先生的夫人吴弱男女士。吴夫人是安徽大诗人吴君遂(北山楼主人)先生的女儿,曾在英国住了六年,很有学问,故我常去和她谈谈。近来才认得上面所说的几个女朋友。町见中国男女交际还不曾十分发达。

今天是清明节,想家中必很忙。

聪儿昨天去看美术学校招考的榜,居然考取了第八名,我听了极欢喜。他不曾进过学堂,此次共考国文、算术、图画、历史、地理、理科六项,都是四五十日内赶补起来的,竟能考得很高,岂非可喜之事。此校于四月八日开学,学费很低。

聪儿去考的前一夜即是二嫂死信到的时候,入学校时有此绝大的纪念日,当可鼓励他用力上进了。聪儿在此颇勤谨。昨天我买了些外国窗纱回来,要叫裁缝做窗帘,他自己要拿去做,一切剪裁缝绽都是他做的。今天安卜去,居然很合用。家中人听了,可不要笑他“男做女工,玷辱祖宗”呢!

一点钟了,我要睡了。

适儿 清明日

看下文(附加)

昨夜一点钟去睡,床上想了一夜,今再将心中所拟办法写在下面:

(一)如吾母病体见好一点,可以离开,则可令冬秀与耘圃同来,永侄亦可同来。但须先与耘圃商量停当。

(二)若单为带冬秀一事,要我自己于夏间回家,恐怕做不到。

(三)若吾母肯于夏间与冬秀同来北京,则我无论如何当亲来家一行。但在家只能住几天不能多住。

(四)若吾母自己不肯出来,冬秀又不能先来,则带家眷一事,可暂时作罢,等到冬天再说。

以上几条望吾母决定早日告知,最好是吾母肯于夏间与冬秀一同出来。

适儿 四月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天得第六号信,极喜。吾母肯令冬秀与耘圃同来,极好。我岂不知吾母此时病体不应令冬秀远离?但我在此,亦很寂寞,极想冬秀能来。此亦人情之常,想吾母定不怪我不孝也。至于他人说长说短,我是不管的。

家用与盘费,我当赶紧筹寄。耘圃方面,我已有信去,说冬秀暂不同来。今当另具信告知冬秀能同来之事。

至于永侄是否能同来,望母与秠嫂商量停当。如欲同来,可即由家中写信去托耘圃。如此时暂不出来,可等到冬间我自己回家时再带他出来。

今天很忙。不能写长信。但得吾母信后,心中很快乐。

适儿 四月十三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写家信后,即在家编明天的讲写稿,突然来了南京的一位朋友,带来两个在北京的朋友,谈到晚上就在我这里吃晚饭,到晚上九点钟才去。我被他们担误我的工夫,只得从九点直写到半夜后两点半钟才写好。今天七点钟起来吃了四个鸡子,一碗豆腐浆,坐车到教育部会场讲“墨家哲学”的第四次讲演,足足讲了两点钟。

我本只有三次讲演,因章秋桐先生不在北京,故延长一次。共四次讲毕。此项星期讲演专为普通人士设的,颇有功效。我的讲演,不但有许多少年男女学生来听,居然有一些老先生来听。所以我虽辛苦,却很高兴。

今星期日,无事。下午在家写讲义。

适儿 四月十四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没有信。

昨日为美术学校开学之日,聪第一日上课。我看他颇能用功,将来的成绩定然不坏。

永久没有信来,想因学堂课忙之故。他现在住学堂内,两脚没有什么不便吗?甚念之。

可卿叔前允来带齐去,不知曾否办到,如他不曾来带,可写信去一问。

骐弟在余村上学,若有余暇,望叫他写信寄我。

我身体平安,略觉瘦了一点,想是因为劳苦之故,但并没有照相上那样瘦,那张照片,照得不很准,所以觉得更瘦了。吾母千万不要因此过虑。

这几天天气很暖热,春天又要过完了,日子真是快。

今天下午出城洗了一个浴。这几天忙得很,连洗浴的工夫都没有。

适儿 四月十六

致母亲书

吾母:

这几天极忙,两天都到三点钟才睡,每天七点钟起来,故不曾写信。

前我得第五号家信言及吾母病状,我当时疑心吾母定有特别缘故,不令冬秀出来。因吾母前信从不曾说到病状,且此时冬秀尚在江村不曾召回。故我以为信中所说病状或系因为家中有特别原故,不便说明,只得托词吾母病状。以此故,当时并不曾想到吾母果然病重。因我心中以为吾母如果病重,定不令冬秀久居江村也。连日得江村信及近仁叔信,始知吾母病体果甚沉重,闻之极为挂念。吾母之病,近虽稍愈,然究竟不知如何情状。望下次来信详细告知。

似此情形,若令冬秀远来,我心实不安,望吾母仔细斟酌,然后决定。如冬秀一时实不能离开,尽不必来京。且等到将来,再作计较。

此系儿子心中实情,望吾母仔细筹算。筹算定后,早日告知,以便与耘圃商量。若母病未愈,我决不愿令冬秀此时来京也。

今天我到女子师范学校演说“美国的妇女”,演说了一点半钟。

晚间我在南味斋请了七位中国公学旧同学吃晚饭,到十点钟才回来。

胜之在此住了一个多月。我这里太冷静了,他住不惯,已于今晨坐京汉火车回汉口去了。

今天上午上了三点钟讲堂,下午又演说了一点多钟,晚间又有应酬,辛苦了,要睡了。

适儿 四月二十四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日得到第八号信,甚为欢喜。

所言各节,今分答于下。

永侄来京一节,秠嫂既已赞成,可由家中速与耘圃商妥,速即付信与我,以便加寄盘费。

冬秀来京一节,前函已说过,须俟吾母病好,实在可离开之时,始可来京。此事须以吾母病体为转移,吾母自斟酌之,然后决定,可使我放心。

如冬秀果能来,则盘费自当早日筹寄。但此时已三月半了,我当于十日内筹寄一笔款子来家。无论冬秀来与不来,此款亦必寄来,请吾母放心。

二哥现又有痔疮发作,久无信来了。

大哥棺材不知何时可到。思齐尽可不必在家久待也。

今天有一位朋友请我看戏,看的是名角梅兰芳的《玉堂春》。

我自从回到北京直到如今,不曾看过一次戏,那因为太忙之故。胜之在京,我也没有工夫陪他游玩,心甚不安。好在他知道我很忙,故也不怪我。

吾母与聪之信已交与他,他现在天天上课,很能用功。

适儿 四月廿六

致母亲书

吾母:

这两天有点小伤风,昨日人更不适意,今晨又好了。今天六点钟起来,忙了一天。晚上不高兴在家读书,坐了车出城,到会馆里拉了同乡章君去游新世界(北京新开的游戏场),看人打桌球,又看了两套戏法,又去听北方的大鼓书,南方的滩簧,到半夜才回来。我最不爱玩,今天实在不耐烦,故玩了一晚,倒觉得很高兴。

信写完了,也要睡了。

吾母现在病体如何?

耘圃有信来令我将款汇到芜湖一家钱庄转交,此法亦不错,一二日内即当汇寄现洋五十元与票洋六十元至芜,家用随后另寄,但须稍迟耳。过此一月后,家用一切,当按月抽寄。这几个月以来,因有意外的开支,故令吾母受窘,心甚不安也。

适儿

写到此地,仆人烫了两个生鸡子,我吃了也要睡了。

五月三夜

致母亲书

吾母:

星期二晚上写了一篇文字,写到天明四点钟才完事。星期三坐火车到清华学校,因有约去彼演说故也。是夜演说后,即在彼住宿,星期日回来。此是这几天不曾写信的原故。

第十号信已收到,冬秀信也收到。

十号信所言节公款事,已由二哥在上海与他家商妥。此款不得作为摊帐之用,另由我立一折与节娘,每月一次起息,令抽拨以为节娘养老之费。望吾母将此意亲告节娘为要。但此事似不必传扬出去。

近仁叔看信后,亦乞勿告外人也。

家用已寄三十元,已收到否?

盘费由芜直寄耘圃,据耘圃来信,已收到票洋六十元,尚有现洋五十元未收到,想此时已收到了。

大学前几天因中日密约事,学生全体去见总统,以致蔡校长有辞职之请。现已平复,蔡先生已不辞了。

大雨了两天,可厌之至。

我身体平安,望勿念。

适儿 五月廿四

致母亲书

吾母:

今日得第十一号家信,甚喜。

永侄前月亦有信来,说今次所以不能来的缘故,说得很有道理。

这孩子是很明白的,他日读书定很好。他此时在家调养,也是好的。

等我冬间自己回来带他,也并不迟。前天晚上,我请大学中前次送贺礼的教员等吃酒。我因到京后极忙,故至今不曾请他们吃酒。现在学堂要放假了,再捱不下去了,只好请他们吃酒,花了六十块钱。

会馆中同乡我已请过了。那天晚上,因我是主人,客又多,所以喝酒多了一些,竟醉了。回家后大吐一场。我生平酒醉不曾吐过。此次竟大吐,想是多年不醉之故。第二天病酒,颇不适意。今天好了。

从此以后,又要戒酒了,吾母请放心。冬秀等不知何时可到,现尚未接到电报。

我近来极忙,因学年将毕,有许多事要办了,故极忙,信也多日没有写了。过了六月十七,停课后想可休息几天了。

适儿 六月七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冬秀们到了三天多了。冬秀病了一天就好了,但还咳嗽。耘圃病了两天了,两天都有寒热。昨天请医生看了,现在正吃药。他们都不是长[常]出远路的人,所以经不起辛苦。不过这都是时症风寒,不很要紧。

冬秀带来许多家乡食物,如茶叶、干挂豆、萝卜丝、笋衣、豆豉之类,都是吾母一人亲手安排料理的。我心里实在感激,吾母待我们如此之好。等过了几天,我们要把笋衣烧肉,篆笋炖肉,萝卜丝做塌果,请几个熟朋友来吃真正家乡菜可不好吗?

昨天我的课完了,总算过了一个学年。如今又是暑假期近了,此时正预备大考,考完了,月底便放假了。

昨天下午有几个朋友来看我们。两个是大学的教员陶先生和程先生,一个是大学会计课员郑先生,两个是女子师范教员丁夫人和沈女十。下午很闹热的。

吾母近来身体如何?望格外保重为要。

适儿 冬秀

六月十五日

致母亲书

吾母:

现在冬秀与耘圃病都好了。

昨日有一位朋友蒋梦麟先生从上海来,我约他在中央公园吃晚饭。到了晚上,他来了,还带了位客,问起来始知是江苏教育总会会长黄进培先生。黄先生是当今教育界一个最有势力的人。我们几次想相见总不曾见着,今晚才遇着他,两人都很欢喜。后来谈起,他说明天要到东三省去。我问他可要到吉林省?他说是的。我因说先君曾在吉林做官,又曾到过边界上勘界。他问先人名字,我说单名一个传字。他忽然大惊道:“原来令先生[君]就是铁花老伯!”

后来问起,始知他的父亲是黄烽林先生,且前也在吴清帅幕府里,与先人熟。他常听见他父亲说起先人的学问才气,故还记得。此时谈起,方知我们原来是世交。他说:“铁花老伯应该有适之兄这样的后人”。我听了这话,心里很欢喜。我在外边,人家只知道我是胡适,没有人知道我是某人的儿子。今次忽闻此语,觉得我还不致玷辱先人的名誉,故心里颇欢喜。

这几天因补编未完之讲义,又须应酬远来客人,故不得暇,有三日不曾写信了。想吾母身体安好,合家清吉为慰。今年北京极热,此时已穿夏布,不知南边气候如何?

适儿 六月廿日晨六时

致母亲书

吾母:

前次本拟寄三十元,后以票价忽跌,故不曾寄。今日由开文汇上六十元,到日望写信告知。

此时大学已停课,我每日但在家补作讲义。每日往大学去一次,后天有一个考试,此后便更闲暇了,夏间招考在七月十五日,我须看英文卷子。此外便都是我看书的时间了。

冬秀在芜曾寄洋伞两把、席一条,想已收到了。

吾母此时身体如何?望格外保重为要。

冬秀、耘圃前有小恙,现在都好了。

我身体平安。

适儿 六月二十六日

致母亲书

吾母:

这几天看卷子,三日看了九十七本卷子,又须办些杂事,故不曾写信。

我初以为停课后可以休息几天,谁知不然,连日正没有闲暇,又多无谓之客来,真令人忙煞。耘圃兄在此,我也不曾有工夫陪他去玩耍,连戏都不曾去看一次。

近正修改哲学史讲义,预备付印。

家中久无信来,想系因近仁叔太忙之故。平时可令汝骐弟写信,也是练习作文字之一法。此间人都平安,但天气已极热,前寄上之六十元,已收到否?

匆匆问

吾母安好。

适儿 七月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今天是六月六日,想家中此时正在吃包过节。永侄此时想已回家。

暑假中无事,可叫他常写信来。

昨天晚上,我与冬秀同走中央公园,遇见两家朋友的家眷。同坐了一会,又向园里走了一遍,到了十点钟,方才回家。

这几天天气极热,不能做什么事,可厌得很。大哥棺材已到家吗?

齐侄已出发了吗?稷兄病已较好否?

我去年曾有意带嗣逵出来。今念我自己不能回来,此事自不能办到。但闻嗣逵现吃鸦片烟,瘾很不小,此事可是真的?又据冬秀说,他今年曾假造我的信,请七都曹振国(城永)兄阅看。此事未免太不在道理之中。他应该有信来问我一声,不该假造我的信。他若在家,可叫他把那封假信寄来一看,看是谁写的。并可问问他是何用意。

适儿 冬秀

六月六日( 7 月 13 日)

致母亲书

吾母:

吾村贞仲娘的儿子蕙生叔在京居住,于月初忽患重病,遍身发烧酸痛,发热而畏寒。卧床数日,势颇沉重。会馆中无人照应伏[服]侍,故由同族生辉公、成亭叔等与我商议,把他送入首善医院。

人院已两日,病势末减。我今早亲去看他,据医生云,这是一种利[厉]害的热病,由于血管中有毒菌(菌即是微生物)所致。

医生曾取血化验,想所云不误。现由院中用杀菌的药救治。但此时尚未见退热。前日已有信告知贞仲娘,不知已寄到否?如吾母有便,可亲自告诉贞仲娘,请她暂时放心。此间住医院之医药费用,已由生辉公与我等代为安排。住院费每日两元,药费另算。我们当为竭力医治,请他家中不必过于焦急。我是会馆中董事,又是同族,定当尽力为他照料。但此种病一时不能即见功效,家中人焦急,亦无益也。他病状如何,我当随时告知。

冬秀到京后,我叫她做阔头鞋放脚。现脚指已渐放开,甚可喜也。

二哥尚未来京。

此间人事平安。

适儿 七月十四

致母亲书

吾母:

前信说贞仲娘之子蕙生叔之病状,现他的病已大有起色,热已退清,想不日当可起床,现尚在病院中调养医治,望转告贞仲娘,令其放心。

连日北京有大雨,天气骤凉,容易伤风。冬秀近有小伤风,头痛终日,但无他病,想不日可愈也。

永侄已回家否?可教他常写信来与我。

二哥现尚在川沙,尚未来京。

稷兄疾已好否?

吾母近来身体如何,家中大小平安否?

适儿 七月廿一

致母亲书

吾母:

这几天大学招考新生,我要出题目,看卷子。每天九时到大学,下午五时始回来(饭也在大学里吃),故忙得很,把信都不曾写了,冬秀病还不曾好,仍旧是头晕。每日上午更重,下午见好些。

贞仲娘家的蕙生,病已好了,现已搬出医院,在会馆中调养。

此间人多平安,请家中勿念。

匆匆,不能多写信。

适儿 冬秀

七月廿八日

致母亲书

吾母:

昨日收到永侄的信,今天收到第十三号家信,一切都已知道。

思齐出门尽管出门,何必因接馆材的事,遂把他担[耽]搁了,我的意思以为是先令齐出门去罢。

十三号信中言及吾母病状,读之甚念。望吾母格外节劳保重为要。

家中来发既病了,人手缺乏,何不长雇一个人做事,可以代吾母与秠嫂两人之劳。吾母以为何如?

冬秀的病还不曾好,但尚不甚利[厉]害,饭食亦可少进一些,请家中勿念。

我这十几天也有点咳嗽,前几天咳嗽了。故昨日请西医验看身体,是否肺病。医生细验一过,说我的肺部一点病都没有。此次乃是外感,不用吃药,不久就会好了。我听了这话,心中便放心了。但两个鼻孔塞住了,讨厌得很!

这几天把第一场的卷子看完,故稍有工夫在家休息。我这个暑假不但不曾有休息的机会,并且比平常还要忙些。但夜间睡得稍早些,自冬秀来后,不曾有一夜在半夜后就寝。冬秀说她奉了母命,不许我晏睡。我要坐迟了,她就像个蚊虫来缠着我,讨厌得很!

此间,有三个学生同居,一个是江村人,两个是繁昌县人,都是来考北京大学的,此次有祥棣叔之孙思域在上海投考,已有信来。

但此时上海的卷子尚未到,不知能取否。

蕙生叔之病已好了,但体气尚弱,未能复原。前日他已能出门,坐车来吾家申谢。我看他两手尚有点发抖,劝他安心调养。因把家中带出来的笋衣、干挂豆、豆豉等送了他一些,大概他的病已无大碍,可告诉他家中不必挂念也。

这一个月中太忙了,故家信写得很少。此后定可多写信了。

二哥尚未来京,耘圃兄暂定下月初(七日)回南。

适儿 八月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耘圃兄于明日(七月八日)回南,我们托他带上阿胶四斤、花子一包、药物一包、棋子一盒。

二哥昨有邮片来,言痢疾已稍止,但体尚弱耳。想已无妨,家中尽可放心。

冬秀病近日略好些。耘圃兄到吾家来时,当可面告一切。

我近来身体平安,家中不必挂念。

当此夏令,望吾母病体格外保重。

适儿 冬秀

八月十三日

致母亲书

吾母:

耘圃前天早晨动身,七月十六七日可以到家。他此次来京,本想谋点事做,但京中寻事真不容易。他有许多亲戚本家,做议员的、做将军的,尚且不能帮助,何况我这个“教书先生”,我早已同他说过,他要谋事,是做不到的。故他想不致怪我不替他帮忙。

祥棣叔之孙思域前有信来,说要在上海投考,不知何以不曾去考。

我现查上海报名册上,竟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他的卷子,不知何故?

望吾母问祥棣叔一声。

冬秀病尚未好。

聪昨有信来,说二哥病已好了,猷侄病也渐退。

我身子平安。

适儿 八月十六

致母亲书

吾母:

前天永来信,说巧菊姊死了,听了很使我叹气。我们这几年死了多少亲眷骨肉,想起来真使人不能不叹气。

永又说骐弟今年考得很好,我很高兴。

前天聪从上海回来,说二哥病已好了,小孩子们也都好了。

今日由芜湖汇上三十元,暂应家中急用。

此时时局危急得很,北京市面坏极,票价跌到六四四折,故不能多寄钱。下月底定可多寄钱来。

冬秀头晕呕吐,连日略好些。

我的身体很好。

适儿 九月一日

连日因第二次补考,故极忙。

铭彝兄尚在家否?

致母亲书

吾母:

前天汇上三十块钱,想不久就可寄到了。

今天(九月初四)是选举大总统的日子,总统已举出,是徐世昌。今天居然没有闹什么乱子,京城太平无事,可称侥幸,家中尽可放心。

今天冬秀略好一些,下午坐了车去看他的娘舅及小姨去了。冬秀来京后竟不曾去看过他的亲眷。他前后共总出了三四次大门。

这都是病的缘故。

聪今天上课了。

大学改期九月廿三日上课,我身体平安。

适儿 九月四日

冬秀的病实在不很要紧,大概是“病儿”,请吾母不要记念着。

致母亲书

吾母:

我从西山回来已有一个礼拜了。身体很好,精神也还好,冬秀这半个月来已不呕吐,精神虽不很好,但没有甚么病。吾母尽可放心。

大学因新屋一时不能搬好,故须至十月二日始上课。

我今年每礼拜只有十点钟功课。课虽不多,但仍旧是很忙的。

因为我喜欢干预这样那样,故事体很多。

二哥说不久即可来京。他现在还没有事做。聪已上课。

现在时局很不好。昨日津浦铁路又断了。江苏恐即有战事,恐怕这封信不能就到家罢。

适儿 九月廿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