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太祖的建国[1]

吴元年(1367,元顺帝至正二十七年)十二月,朱元璋的北伐大军已经平定山东,南征军已降方国珍,移军取福建,水陆两路都势如破竹。一片捷报声使应天的文武臣僚欢天喜地,估计着自己的强大的军事力量,各族人民渴望统一的拥护和支持;估计着元朝政府的无能、腐败,元朝将军们正在疯狂地进行你死我活的内战,统一全国已经是算得出日子的事情了。为了适应这新的局面,必须建立全国性的统治政权,从过去历史实际得出的结论,王只是局部地区的统治者,全国性的统治者应该称皇帝,以此,吴王应该改称皇帝,王府臣僚自然应该提高一级做新皇朝的将相了。

朱元璋像

一切都商量好了,准备好了,中书省左丞相宣国公李善长领头率文武百官奉表请朱元璋做皇帝,十天后,朱元璋搬进新盖的宫殿,把要做皇帝的意思,祭告于上帝皇祇说:“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其君臣父子及孙百有余年,今运亦终。其天下土地人民,豪杰分争。惟帝赐英贤为臣之辅,遂戡定群雄,息民于田野,今地周回二万里广。诸臣下皆曰生民无主,必欲推尊帝号,臣不敢辞,亦不敢不告上帝皇祇。是用明年正月四日于钟山之阳,设坛备仪,昭告帝祇,惟简在帝心:如臣可为生民主,告祭之日,帝祇来临,天朗气清。如臣不可,至日当烈风异景,使臣知之。”[2]

李善长像

这篇祭告文把元朝蒙汉地主阶级联合政权的倾覆和自己皇朝的建立,都推到上帝身上。前朝的建立和倾覆是天命,自己做皇帝也是天命。上帝的意旨是不可违背的,秉承上帝意旨做皇帝的权力自然也是不可违背的,他就凭这个上帝命令来统治全国人民,叫人明白违背他就是违背上帝,把神权和世俗政权结合在一起。至于挑的日子,当然是经过研究的,刘基是当时有名的天文学家,一直到今天,民间还流传着有关他的许多怪异传说。但据朱元璋对刘基儿子讲的话:“他的天文,别人看不着。他只把秀才的理来断,到强似他那等(天文家)。鄱阳湖里到处厮杀,他都有功。”[3]看来刘基对气象预测是有专长的,在他那个时代所达到的科学水平,几天以内的气象变化看来是可以掌握的。刘基预测正月初四是天气好的日子,朱元璋的祭告文里便有充分信心让上帝来选择他配不配当皇帝,承天命了。

即位的礼仪也决定了。这一天先告祀天地,即皇帝位于南郊,丞相率百官和都民耆老拜贺舞蹈,连呼万岁三声,礼成。具皇帝卤簿仪仗威仪导从,到太庙追尊四代祖父母、父母为皇帝皇后,再祭告社稷。宗教仪式都做完了,于是皇帝服衮冕,在奉天殿受百官朝贺,这样就算成为合法的正统的皇帝了。

刘基像

这一天的天气当然很好,日朗风和。烈风异景,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上帝批准了。

皇帝办公的正殿名为奉天殿,皇帝诏书的开头规定用“奉天承运”四字。[4]原来元朝皇帝诏书的开头用“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文言译作“上天眷命”,朱元璋以为这口气不够谦卑,改为“奉天承运”,表示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奉天”而行的,他的皇朝是承方兴之“运”的,谁敢反抗天命?谁又敢于违逆兴运?

芮城清凉寺元碑上的“长生天气力里”字样

洪武元年(1368)正月初四日,朱元璋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建元洪武。以应天为京师。

奉天殿受贺后,立妃马氏为皇后,世子标为皇太子。以李善长、徐达为左右丞相,各文武功臣都加官晋爵,授予庄田。皇族死的活的全都封王。一霎时闹闹攘攘,欢欢喜喜,新朝廷上充满了蓬蓬勃勃的新气象,新京师里平添了几百千家新地主、新贵族,历史上出现了一个统一的新朝代。

徐达像

皇族和其他文武官僚、地主家族组成新的统治阶级,代表这一阶级执行统治的机构是朝廷。这朝廷是为朱家皇朝服务的,为地主阶级的利益服务的,朱家皇朝的建立者朱元璋,给他的皇朝起的名号是大明。

大明这一朝代称号的决定,事前曾经过长期的考虑。

历史上的朝代称号,都有其特殊的意义。大体上可以分作四类,第一类用初起的地名,如秦、汉;第二类用所封的爵邑,如隋、唐;第三类用当地的物产,如辽(镔铁)、金;第四类用文字的含义,如大真、大元。大明应该属于第四类。[5]

大明的意义出于明教。明教本有明王出世的传说,经过五百多年公开和秘密的传播,明王出世成为民间所熟知的预言。韩山童自称明王起事,败死后,他的儿子韩林儿继称小明王。西系红军的别支明昇也称小明主。朱元璋原来是小明王的部将,害死小明王,继之而起,国号大明。[6]据说是刘基出的主意。

朱元璋部下分红军和儒生两种人,也就是农民和地主两个系统,到建国以后,原来由农民出身的将帅也都成为新地主了。这一朝代称号的采用,使两个系统的人都感觉满意。就出自红军诸将的观点来说,他们大多数起自淮西,受了彭莹玉的教化,其余的不是郭子兴的部曲,就是小明王的故将,或天完和汉的降将,总之,都是明教徒。用大明作新皇朝的称号,第一表示新政权是继承小明王的,所有明教徒都是一家人,应该团结在一起,共享富贵;第二告诉人民以明王已经在世,只此一家,其他的全是冒牌,不要相信;第三使人民安心,老实本分,享受明王治下的和平合理生活。就出自地主的儒生集团的观点来说,他们固然反对明教,和红军处于敌对地位,用尽心机,劝诱朱元璋背叛明教,放弃阶级斗争,暗杀小明王,另建新朝代。可是,对于这一朝代称号,却用儒家的看法来理解。明是光明,是火,分开是日月二字,古礼有祀“大明”,朝“日”夕“月”的说法,千多年来“大明”和日月都是朝廷的正祀,无论是列作郊祭或特祭,都为历代皇家所重视,儒生所乐于讨论的。而且,新朝是起于南方的,和以前各朝从北方起事平定南方的恰好相反,拿阴阳五行之说来推论,南方为火,为阳,神是祝融,颜色赤,北方是水,属阴,神是玄冥,颜色黑。新朝建都金陵,是祝融的故墟。[7]元朝建都北平,起自蒙古大漠。那么,以火制水,以阳消阴,以明克暗,不是恰好相胜?再则,历史上的宫殿名称有大明宫、大明殿,古神话里“朱明”一词又把皇帝的姓和朝代称号连在一起,尤为巧合。因此,儒生这一系统也赞成用这一朝代称号。这两种人出发点不同,结论却取得一致。[8]

在元末二十年的波澜壮阔的阶级斗争中,被统治者组织武装力量,所标榜的是“明王出世”和“弥勒降生”的预言。朱元璋是深深明白这类预言,这类秘密组织的鼓动意义的。正因为他是明教徒,正因为他曾崇奉弥勒佛,正因为他是从明教和弥勒教的秘密传播得到机会和成功,成为新兴的统治者,他要把手创的这份产业永远保持下去,传之子孙世代,决不许可别人学他的榜样,危害他的统治。而且,大明已经成为皇朝称号了,更不能容许对这称号有所亵渎。因此,他做皇帝的第一年,就用诏书禁止一切邪教,特别是白莲社、大明教和弥勒教。接着把这禁令写成法律条文,《大明律·礼律·禁止师巫邪术》条规定:“凡师巫假降邪神,书符咒水,扶鸾祷圣,自号端公、太保、师婆,妄称弥勒佛、白莲社、明尊数、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乱正之术,或隐藏图像,烧香集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句解:“端公、太保,降神之男子;师婆,降神之妇人。白莲社如昔远公修净土之教,今奉弥勒佛十八龙天持斋念佛者。明尊教谓男子修行斋戒,奉牟尼光佛教法者。白云宗等会盖谓释氏支流派分七十二家,白云持一宗如黄梅、曹溪之类是也。”明尊教即明教,牟尼光佛即摩尼。《昭代王章·条例》:“左道惑众之人,或烧香集徒,夜聚晓散,为从者及称为善友,求讨布施,至十人以上,事发,属军卫者俱发边卫充军,属有司者发口外为民。”善友也正是明教教友称号的一种。《招判枢机·定师巫邪术罪款》说:“有等捏怪之徒,罔顾明时之法,乃敢立白莲社,自号端公。拭清风刀,人呼太保。尝云能用五雷,能集方神。得先天,知后世。凡所以煽惑人心者千形万状。小则人迷而忘亲忘家,大即心惑而丧心丧志,甚至聚集成党,集党成祸,不测之变,种种立见者,其害不可胜言也。”[9]明确指出封建皇朝对人民秘密结社的恐惧,必须严刑禁止。温州、泉州的大明教,从南宋以来就根深蒂固流传在民间,到明初还“造饰殿堂甚侈,民之无业者咸归之”。深为封建皇朝所忌恨,便借口它名犯国号,教堂被毁,教产被没收,教徒被逐归农。[10]宋、元以来的明州,也改名为宁波。[11]明教徒在严刑压制之下,只好再改换名称,秘密活动,成为民间的地下组织了。这一系列措施,显示了当时阶级斗争的情况。元末农民起义,是通过秘密宗教的组织活动发动起来的,目的是推翻蒙汉地主统治阶级,现在,明封建皇朝用严刑取缔、压制秘密宗教,目的却是维护、巩固封建皇朝的统治,但是,阶级斗争是不能用封建政权的法令压制下去的,只要封建政权的性质不变,阶级斗争就永远不会停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是任何人也阻止、抗拒不了的。

弥勒教等秘密宗教在民间传播的情况,特别是江西地区的情况,从朱元璋在洪武十九年(1386)诰诫人民的话里可以看出来。他说:“元政不纲,天将更其运祚,而愚民好作乱者兴焉。初本数人,其余愚者闻此风而思为之,合共谋倡乱。是等之家,吾亲目睹……秦之陈胜、吴广,汉之黄巾,隋之杨玄感、僧向海明,唐之王仙芝,宋之王则等辈,皆系造言倡乱者。致干戈横作,物命损伤者多。比其事成也,天不与倡乱者,殃归首乱,福在殿兴。今江西有等愚民,妻不谏夫,夫不戒前人所失,夫妇愚于家,反教子孙,一概念诵南无弥勒尊佛,以为六字,又欲造祸,以殃乡里……今后良民凡有六字者即时烧毁,毋存毋奉,永保己安,良民戒之哉!”[12]他也讲历史的经验教训,把从陈胜、吴广以来直到元末农民起义,都归结为“作乱”“倡乱”,后果是“物命损伤者多”,也就是破坏社会生产力,阻止社会发展、前进,立场是十分坚定的。还特别指出凡是造言首事的都没有好下场。“殃归首乱”,他自己呢,是后起的跟从的,是叛变了农民革命的,成了事业,所以“福在殿兴”。他苦口劝人民脱离弥勒教,不奉六字。劝人民不要首事造祸,翻来覆去地说。但是,他所说的“愚民”,还是好作乱,还是“闻此风而思为之”。从洪武初年到永乐七年(1409),小明王在西北的徒党仍然很活跃,王金刚奴自称四天王,其党田九成自称后明皇帝,年号仍用龙凤。何妙顺号天王,高福兴自称弥勒佛。帝号和年号都直接继承小明王,根本不承认朱元璋的统治,前后攻破屯寨,杀死官军。直到洪武三十年(1397)九月,才被镇压下去;单是“胁从”被宥为军的就有四千多人,规模之大是可想而知的。[13]此外,龙凤十一年(1365)八月,罗平县蓝丑儿诈称彭莹玉,“造妖言以惑众”,铸印章,设官吏。洪武三年(1370)九月,青州民孙古朴等自号黄巾贼,袭击莒州,杀同知牟鲁。六年(1373)正月蕲州王玉二聚众烧香起事。四月罗田县王佛儿自称弥勒佛降生,传写佛号。十一年(1378)正月五开洞“蛮”吴面儿以“邪法惑人”起事,直到十八年(1385)七月才被汤和以计诱捕,俘获四万余人。十二年(1379)四月成都嘉定州眉县彭普贵也以“妖言惑众”起兵。闰五月,陈友谅余部王玉儿起事。十四年(1381)八月四川广安州山民有自称弥勒佛者,“集众惑人”。十九年(1386)五月,福建将乐县阳门庵僧彭玉琳初名全无,用行脚至新淦,自号弥勒佛祖,烧香聚众,作白莲会,自称晋王,置官属,建元天定。二十一年(1388)五月,袁州府萍乡县民有自称弥勒佛“惑民者”。七月,宁都卫擒获大笑山“妖贼”伪招讨周三官等三十一人械送京师。二十四年(1391)三月袁州分宜县民以“左道惑众”。九月,宁波府有僧称白莲宗,会合男女,聚众烧香。[14]起义地点包括陕西、湖北、山东、四川、江西、福建、浙江、湖广等省,都是过去弥勒教、明教、白莲社长期活动过的地方。特别是西系红军的根据地蕲州、罗田,不但在洪武朝,直到永乐时,还在发生反抗斗争。如永乐四年蕲州广济县“妖僧”守座聚男女立白莲社,毁形断指,假神煽惑被杀。七年(1374)在湘潭,十六年(1383)在保定,都有弥勒教徒起事失败的记录。湘潭的起事头目是从江西来的。保定的头目演说“应劫”“五公”诸经,发展到真定、容城、山西洪洞等县人民皆受戒约。[15]以后直到明亡,这些秘密宗教仍然不断在各地传播和暴动。

只要封建地主阶级仍然在统治,通过秘密宗教组织起来的农民暴动就永远不会停止,封建朝廷的法令和暴力镇压是无能为力的。

二、建都南京和九王守边

朱元璋在称帝建国之后,摆在面前的问题是,第一怎样建立一个有效能的政治中心地区,即首都建在何处?第二用什么方法来维持朱家皇朝子子孙孙的统治?

远在初渡江攻克太平时,陶安便建议先取金陵,据形势以临四方。[16]冯国用劝定都金陵,以为根本。[17]叶兑上书请定都金陵,然后拓地江广,进则越两淮以北征,退则画长江以自守。[18]谋臣策十一致主张定都应天。经过长期考虑之后,龙凤十二年(1366)六月,扩大应天旧城,建筑新宫于钟山之南,到次年九月完工,这是吴王时代的都城。

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称帝,北伐南征,到洪武二十年(1387)辽东全定,南北统一。在这二十年中,朱元璋的地位由王而帝,所统治的版图由南方一部分地区扩大为全国,吴王时代的都城如何适应这扩大以后的局面,便成为问题了。因为元顺帝及其子孙虽然北走沙漠,却仍然称为北元,保有政府机构和强大的军事力量,时时有南下复辟,卷土重来的企图;同时沿海一带倭寇侵扰,也是国防上的重大问题。国都的确定和国防计划的安排是密切相关的,是当时朝野最关心的两件大事。

自然环境是这样,从辽东半岛直到广州,沿海漫长的海岸线,处处时时都有被倭寇侵掠的危险。东北、北面和西北面,长城以外便是北元的势力,如不在险要处屯驻重兵,一旦北元铁骑奔驰南下,黄河以北就很不容易守住。防边要用重兵,如把边境军权付托给异姓诸将,邵荣、谢再兴的教训已经够深刻了,而且,即使不出什么问题,边将拥兵过多,尾大不掉,也很可能造成历史上藩镇跋扈的覆辙;如以重兵直隶朝廷,则国都必须设在国防前线,才便于统辖指挥,在应天距离北边前线太远,是指挥不了的。东南地区是全国的经济中心,粮饷所出,北方为了边防安全,又必须建立为军事中心。国都如建设在东南,和经济中心结合,则北边空虚,无力阻止北元的南侵;如建立在北边,和军事中心合一,则粮食仍须依靠东南供应,运输费用太大,极不经济。

皇朝都城问题之外,还有皇朝制度问题,是郡县制呢,还是封建制呢?就历史上的经验教训说,秦、汉、唐、宋之亡,没有强大的亲藩支持屏卫,是原因之一。可是周代封建子弟,又闹得枝强干弱,天王威令不行。这两种制度的折衷方案是西汉前期的郡国制,一面立郡县,设官分治,集大权于皇朝;一面又建藩国,封建子弟,付以精兵,使为皇家捍御。把皇朝建都和制度问题一起解决,设国都于东南财赋之区,封子弟于北边边防据点,这样,在经济上,在军事上,在皇家统治权的永久维持上,都可以圆满地解决了。

明初定都于应天的重要理由是从经济上出发的:第一因为江浙富庶,不但有长江三角洲大谷仓,而且还是纺织工业、盐业的中心,应天是这些物资的集散地,所谓“财赋出于东南,而金陵为其会”[19]。第二是吴王时代所奠定的宫阙,也不愿轻易放弃,而且如另建都城,则又得再加一番劳费。第三是朱元璋的左右文武重臣都是江淮子弟,也不愿意远离乡土。第一个理由是主要的,后两个是次要的。虽然如此,朝廷上下又觉得不是十分妥当,因为从照应北方军事的观点来说,这个都城的地理位置偏在东南,显然是不合适的。洪武元年(1368)取下汴梁以后,朱元璋曾亲自去视察,认为这地方虽然地位适中,但是在军事上却无险可守,四面受敌,论形势还不如应天。[20]只是为了西北未定,要运送粮饷和补充军力,不能不设置一个军事上的补给基地,于是模仿古代两京之制,八月以应天为南京,开封(汴梁)为北京。次年八月,陕西平定,北方全入版图,形势改变了,国都重建问题又再次提出。廷臣中有人主张关中险固,金城天府之国;有人建议洛阳为全国中心,四方朝贡距离相等;也有人提出开封是宋朝旧都,漕运方便;又有人以为北平(元大都)宫室完备,建都可省营造费用。各种各样的意见都引史论今,提出讨论。朱元璋批评这些建议都有片面的理由,但都不全面,都不能够适应当前局势。长安、洛阳、开封过去周、秦、汉、魏、唐、宋都曾经建过都,但从今天的情况说,打了几十年仗,人民还未休息过来,如在这些地方新建都城,供给力役都出于江南,百姓负担不了。即使是北平吧,虽然有元朝的旧宫室,总得有些改变,还是费事。还不如仍旧在南京,据形势之地,长江天堑,龙蟠虎踞,可以立国。次之,临濠(濠州)前长江,后淮水,地势险要,运输方便,也是一个可以建都的地方。[21]就决定以临濠为中都,动工修造城池宫殿,从洪武二年(1369)九月起手,到八年(1375)九月,修建工程还在进行。刘基坚决反对,以为临濠虽然是皇帝乡里,但就种种条件说,都不适宜于建都,方才停工。[22]洪武十一年(1378)下诏改南京为京师,踌躇了十年的建都问题,到这时才下了决心。[23]

决心虽然下了,但是为了防御北元,控扼北方边防,朱元璋还是有迁都西北的打算,选定的地点仍是长安和洛阳。洪武二十四年(1391)八月特派皇太子巡视西北,比较两地的形势。太子回来后,献陕西地图,提出意见。不料第二年太子病死,迁都大事只好搁下不谈了。[24]

京师新宫原来是燕尾湖,填湖建宫,地势南面高,北面低,就堪舆家的说法是不合格的。太子死后,老皇帝很伤心,百无聊赖中把太子之死归咎于新宫风水不好,这年年底亲撰《祭光禄寺灶神文》说:

朕经营天下数十年,事事按古有绪。唯宫城前昂后洼,形势不称。本欲迁都。今朕年老,精力已倦。又天下新定,不欲劳民。且废兴有数,只得听天。惟愿鉴朕此心,福其子孙。[25]

六十五岁的白发衰翁,既迷信,又失去勇气,只好求上天保佑,从此不再提迁都的话了。

分封诸王的制度,决定于洪武二年(1369)四月初编《皇明祖训》的时候,三年(1370)四月封第二子到第十子为亲王。但是,诸王的就藩,却在洪武十一年(1378)决定以南京为京师之后。[26]从封王到诸王就藩前后相隔九年,原因是诸子有的没有成年,和国都未定,牵连到立国制度也不能决定。到京师决定后,第二子秦王建国于西安,第三子晋王建国于太原。十三年(1380)第四子燕王建国于北平,出镇在沿长城一线的边防重镇。十四年(1381)第五子周王建国于开封,第六子楚王建国于武昌。十五年(1382)第七子齐王建国于青州,十八年(1385)潭王到长沙,鲁王到兖州。以后其他幼王先后成年就国,星罗棋布,分驻在全国各军事要地,镇压人民的反抗。

就军事形势而论,诸王国的建立分作第一线和第二线,或者说是前方和后方。第一线诸王的任务是防止北元入侵,凭借天然险要,建立军事重点,有塞王之称。诸塞王沿长城线立国,又可分作外内二线;外线东渡榆关,跨辽东,南接朝鲜,北联开原,控扼东北诸部族,以广宁为中心,建辽国;经渔阳(今河北蓟县)、卢龙,出喜峰口,切断北元南侵道路,以大宁为中心,包括今朝阳、赤峰一带,建宁国;北平地势险要,建燕国;出居庸,蔽雁门,以谷王驻宣府(今河北省宣化),代王驻大同;逾河而西,北保宁夏,倚贺兰山,以庆王守宁夏;又西向控扼河西走廊,扃嘉峪,护西域诸国,建肃国。东从开原,西到瓜、沙,连成一气。内线是太原的晋国和西安的秦国。后方诸王是对内的,开封有周王,武昌有楚王,青州有齐王,长沙有潭王,兖州有鲁王,成都有蜀王,荆州有湘王,桂林有靖江王等国。[27]

诸王在其封地建立王府,设置官属。亲王的冕服车旗仅下皇帝一等,公侯大臣见亲王都要俯首拜谒,不得钧礼。地位虽然极高极贵,却没有土地,也不能统治人民,不能干预民政。王府之外,便归朝廷所任命的各级官吏治理。另一方面,诸王却有统兵和指挥军事之权,每王府设亲王护卫指挥使司,有三护卫,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的到一万九千人。[28]塞王的兵力尤其雄厚,如宁王所部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蒙古骑兵,骁勇善战。[29]秦、晋、燕三王的护卫特别经朝廷补充,兵力也最强。[30]《皇明祖训》规定:“凡王国有守镇兵,有护卫兵。其守镇兵有常选指挥掌之。其护卫兵从王调遣。如本国是险要之地,遇有警急,其守镇兵护卫兵并从王调遣。”而且守镇兵的调发,除皇帝的御宝文书以外,并须得亲王令旨,方得发兵。《祖训》规定:“凡朝廷调兵,须有御宝文书与王,并有御宝文书与守镇官。守镇官既得御宝文书,又得王令旨,方许发兵。无王令旨,不得发兵。”[31]这一项规定使亲王成为地方守军的监视人,是皇帝在地方的军权代表。平时以护卫军监视地方守军,单独可以应变;战时指挥两军,独当一面,朱元璋把军权付托给亲生儿子,这样就可以放心了。诸塞王每年秋天勒兵巡边,远到塞外,练兵习武,叫作“肃清沙漠”[32]。凡塞王都参与军务,内中晋、燕二王屡次受命将兵出塞和筑城、屯田,大将如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都受其节制,军中小事专决,大事才报告朝廷,二王军权独重,立功也最多。[33]

明朝九边示意图

以亲王守边,专决军务。内地各大都会,也都以亲王出镇,每一个王国都是军事中心,这样,国都虽然远在东南,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朱元璋以为这样安排,十分妥帖。但是他没有想到,给儿子以过重的军权,会造成皇家的内部矛盾。他死后不久,建文帝就怕诸王过于强大,削夺藩王权力,燕王就起兵反对建文帝,发生内战,最后燕王做了皇帝,迁都北平。把他的建都和边防两桩计划,打得稀烂。

三、为什么非迁都不可

(一)靖难之役

明太祖在位三十一年(1368—1398),皇太子朱标早卒,皇太孙朱允炆继位,是为惠帝(1398—1402)。时太祖诸子第二子秦王樉、第三子晋王棢都已先死,第四子燕王棣、第五子周王和齐、湘、代、岷诸王都以叔父拥重兵,多不法。朝廷孤立。诸王中燕王最雄杰,兵最强,尤为朝廷所嫉。惠帝用黄子澄、齐泰计谋削藩,讨论应该先向谁动手:

泰欲先图燕,子澄曰:“不然。周、齐、湘、代、岷诸王在先帝时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今欲问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34]削周是削燕手足也。”[35]

定计以后,第一步先收回王国所在地之统治权,下诏:“王国吏民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王。”[36]建文元年(1399)二月又下诏诸王毋得节制文武吏士。[37]收回兵权及在王国之中央官吏节制权。洪武三十一年(1398)八月废周王 为庶人。建文元年(1399)四月湘王柏惧罪自焚死,齐王榑、代王桂有罪,废为庶人。六月废岷王 为庶人。

燕王棣智勇有大略,妃徐氏为开国元勋徐达女。就国后,徐达数奉命备边北平,因从学兵法。徐达死后,诸大将因胡惟庸、蓝玉两次党案诛杀殆尽。燕王遂与秦、晋二王并当北边御敌之任。洪武二十三年(1390)正月与晋王率师往讨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儿不花,征虏前将军、颍国公傅友德等并听节制。三月师次迤都,咬住等降。[38]

获其全部而还,太祖大喜。是后屡率诸将出征,并奉命节制沿边士马,威名大震。[39]洪武二十四年(1391)四月督傅友德诸将出塞,败敌而还。洪武二十六年(1393)三月冯胜、傅友德备边山西、北平,其属卫将校悉听晋王、燕王节制。洪武二十八年(1395)正月率总兵官周兴出辽东塞,自开原追敌至甫答迷城,不及而还。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率师巡大宁,败敌于彻彻儿山,又追败之于兀良哈秃城而退。洪武三十一年(1398)率师备御开平。[40]太祖死后,自以为三兄都已先死,论序当立,不肯为建文帝下。到周、湘诸王相继得罪,遂决意反,阴选将校,勾军卒,收才勇异能之士,日夜铸军器。[41]建文元年(1399)七月杀政府所置地方大吏,指齐泰、黄子澄为奸臣,援引《祖训》,入清君侧,称其师曰靖难。

明成祖朱棣

兵起时建文帝正在和方孝孺、陈迪一些文士讨论周官法度,更定官制,讲求礼文。当国的齐泰、黄子澄也都是书生,不知兵事,以旧将耿秉文为大将往讨。八月耿秉文兵败于滹沱河,即刻召还,代以素不知兵的勋戚李景隆。时燕王已北袭大宁,尽得朵颜三卫 骑而南。景隆乘虚攻北平不能克,燕王回兵大破之。建文二年(1400)四月燕王又败景隆兵于白沟河、德州,进围济南,三月不克,为守将盛庸所掩击,大败解围去。九月盛庸代李景隆为大将军。十二月大败燕兵于东昌,燕大将张玉战死,精锐丧失几尽。建文三年(1401)燕兵数南下,胜负相当。所攻下的城邑,兵回又为朝廷拒守。燕王所据有的地方,不过北平、保定、永平三府。恰好因建文帝待宫中宦官极严厉,宦官被黜责的逃奔燕军,告以京师虚实。十二月后复出师南下。朝廷遣大将徐辉祖(徐达子,燕王妃兄)据山东,与都督平安大败燕兵,燕军正预备逃回北平,建文帝又轻信谣言,以为燕兵已退,一面也不信任徐辉祖,召之还朝。前方势孤,遂接连战败。燕兵乘胜渡淮趋扬州,江防都督陈瑄以舟师迎降,速渡江围南京,谷王 及李景隆开金川门迎降,宫中火起,建文帝不知所终。燕王于南京即帝位,是为成祖(1402—1424)。

方孝孺像

徐辉祖像

成祖入南京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对主削藩议者的报复,下令大索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五十余人,榜其姓名曰奸臣,大行屠杀,施族诛之法,族人无少长皆斩,妻女发教坊司,姻党悉戍边。方孝孺之死,宗族亲友前后坐诛者至八百七十三人。[42]

万历十三年(1585)释坐孝孺谪戍者后裔凡千三百余人。[43]第二件事是尽复建文中所更改的成法和官制,表明他起兵的目的,是在拥护祖训,和建文帝擅改祖制之罪。由此《祖训》成为明朝一代治国的经典,太祖时所定的法令,到后来虽然时移事变,也不许有所更改。太祖时所曾施行的制度,也成为一代的金科玉律,无论无理到什么地步,也因为是“祖制”而不敢轻议。内中如锦衣卫和廷杖制,最为有明一代的弊政。为成祖所创的有宦官出使、专征、监军、分镇的制度,和皇帝的侦察机关东、西厂。

(二)迁都北京

成祖以边藩篡逆得位,深恐其他的藩王也学他的办法,再来一次靖难,即位之后,也采用建文帝的削藩政策,以次收诸藩王兵权,非唯不使干预政事,且设立种种苛禁以约束之。建文四年(1402)徙谷王于长沙,永乐元年(1403)徙宁王于南昌,以大宁地畀从靖难有功之朵颜、福余、泰宁三卫,以偿前劳。[44]

削代王、岷王护卫。永乐四年(1406)削齐王护卫,废为庶人。永乐十年(1412)削辽王护卫(辽王已于建文元年徙荆州)。永乐十五年(1417)谷王以谋反废。永乐十八年(1420)周王献三护卫。尽削诸王之权,于护卫削之又削,必使其力不足与一镇抗。[45]到宣宗时汉王高煦(成祖次子,宣宗叔父,学他父亲的办法要诛奸臣,入清君侧),武宗时安化王寘鐇、宁王宸濠果然援靖难之例,起兵造反。由此政府更设为厉禁,诸王行动不得自由,甚至出城省墓,亦须奏请。二王不得相见。[46]受封后即不得入朝。[47]甚至在国家危急时,出兵勤王亦所不许。[48]只能衣租食税,凭着王的位号,在地方上作威福,肆害官民。[49]王以下的宗人,生则请名,长则请婚于朝,国家养之终身,丧葬予费。[50]仰食于官,不使之出仕,又不许其别营生计,怕亵渎了皇家的尊严,“不农不仕,吸民膏髓”[51]。到后来生齿日繁,皇族的口数到了七八万,国家也养不起了。世宗(1521—1566)时御史林润上疏说:

天下岁供京师粮四百万石,而诸府禄米至八百五十三万石。

以山西言,存留百五十二万石,而宗禄二百二十二万。以河南言,存留八十四万三千石,而宗禄百九十二万。[52]

不得已大加减削,宗藩日困。枣阳王祐 请“除宗人禄,使以四民业自为生。贤者用射策应科第”。政府要顾面子,还是不许。[53]万历二十二年(1594)郑世子载堉再请求特许“宗室皆得儒服就试,毋论中外职,中试者视方品器使”[54]。从此宗室方得出仕。国家竭天下之力来养活十几万游荡无业的贵族游民,不但国力为之疲敝不支,实际上宗室又因不许就业而陷于困穷,衣食无着,势不能不作奸犯法,扰害平民。国家费钱,宗室挨饿,平民受罪,这也是当时创立祖制的人所意想不到的。

成祖削藩的结果,宁、谷二王内徙,尽释诸王兵权,北边空虚。按照当时的形势,“四裔北边为急,倏来倏去,边备须严。

若畿甸去远而委守将,则非居重取轻之道” [55]。于是有迁都北京之计,以北京为行在,屯驻重兵,皇帝亲自统率,抵御蒙古人之入侵:

太宗靖难之勋既集,切切焉为北顾之虑,建行都于燕,因而整戈秣马,四征弗庭,亦势所不得已也。銮舆巡幸,劳费实繁,易世之后,不复南幸,此建都所以在燕也[56]。

合政治与军事中心为一,以国都当敌。朱健曾为成祖迁都下一历史的地理的解释。他说:

自古建立都邑,率在北土,不止我朝,而我朝近敌为甚。且如汉袭秦旧都关中,匈奴入寇,烽火辄至甘泉。唐袭隋旧亦都关中,吐蕃入寇辄到渭桥,宋袭周旧都汴,西无灵、夏,北无燕、云,其去契丹界,直浃旬耳。景德之后,亦辄至澶渊。三治朝幅员善广矣,而定都若此者何?制敌便也。我朝定鼎燕京,东北去辽阳尚可数日,去渔阳百里耳。西北去云中尚可数日,去上谷亦仅倍渔阳耳。近敌便则常时封殖者尤勤,常时封殖则一曰规画措置者尤亟,是故去敌之近,制敌之便,莫有如今日者也[57]。

建都北京的最大缺点是北边粮食不能自给,必须仰给东南。海运有风波之险,由内河漕运则或有时水涸,或被寇盗所阻,稍有意外,便成问题,朱健说:

今国家燕都可谓百二山河,天府之国。但其间有少不便者,漕粟仰给东南,而运河自江而淮而黄,自黄而后自汶而卫,盈盈衣带,不绝如线,河流一涸,则西北之腹尽枵矣。元时亦输粟以供上都,其后兼行海运。然当群雄干命之时,烽烟四起,运道梗绝,惟有束手就困,此京师之第一当虑者也[58]。

要解决这两个困难,则第一必须大治河道,第二必须仍驻重兵于南京,镇压东南。成祖初年转漕东南,水陆兼挽,仍无人之旧,参用海运。而海运多险,陆运亦劳费不赀。永乐九年(1411)命宋礼开会通河。永乐十三年(1415)陈瑄凿清江浦,通北京漕运,由运河直达通州,而海陆运俱废。[59]运粮官军十二万人,由漕运总兵及总督统之。[60]十九年(1421)迁都北京后,以南京为留都,仍设五府六部官,并设南京守备,掌一切留守防护之事,节制南京诸卫所。[61]

永乐元年(1403)以北平为北京。永乐四年(1406)诏以明年五月建北京宫殿。永乐十八年(1420)北京郊庙宫殿成,诏以北京为京师,不称行在。[62]在实际上,自永乐七年(1409)以后,成祖多驻北京,以皇太子在南京监国。自丘福征本雅失里汗败死后,成祖五入漠北亲征。[63]自永乐十五年(1417)北巡以后,即不再南返。南京在事实上,从永乐七年(1409)成祖北巡以后,即已失去政治上的地位,永乐十九年(1421)始正式改为陪都。

迁都之举,当时有一部分人不了解成祖的用心,力持反对论调。《明史》记:

三殿灾,诏求直言。群压多言都北京非便。帝怒,杀主事萧仪,曰:“方迁都时,与大臣密计,久而后定,非轻举也。”[64]

仁宗(1424—1425)即位后,胡 从经济的立场,“力言建都北京非便,请还南都,省南北转运供亿之烦”[65]。胡 是武进人,为南方士大夫的领袖,他的意见可说是代表南方人民的舆论,政府于是又定计还都南京,洪熙元年(1425)三月诏北京诸司悉称行在。五月仁宗崩,迁都之计遂又搁置不行。[66]一直到英宗正统六年(1441),北京三殿两宫都已告成,才决定定都北京,诏文武诸司不称行在,以南京为陪都。[67]

成祖北迁以后,北京三面临敌,边防大重。东起鸭绿,西抵嘉峪,绵亘万里,分地守御。初设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继设宁夏、甘肃、蓟州三镇,又加上太原、固原,是为九边。[68]每边各设重兵,统以大将,副以偏裨,监以宪臣,镇以开府,联以总督,无事则画地防守,有事则犄角为援。[69]失策的是即位后,即徙封宁王于江西,把大宁一带地 [70]送给从征有功的朵颜三卫,三卫的占地,大致上从古北口到山海关隶朵颜卫,自广宁前屯卫西至广宁镇白云山隶泰宁卫,自白云山以北到开原隶福余卫。从此幽燕东北之险,中国与蒙鞑共之,胡马疾驰半日可到阙下。辽东、广宁、锦、义等城从此和宣府、怀来隔断悬绝,声不相连。[71]又以东胜[72]孤远难守,调左卫于永平,右卫于遵化,而墟其地。[73]兴和[74]为阿鲁台所攻,徙治宣府卫城而所地又虚。[75]开平[76]为元故都,地处极边,西接兴和而达东胜,东西千里,最为要塞。从弃大宁后,宣府和辽东隔绝,开平失援,胡虏出没,饷道艰难,宣德五年(1430)从薛禄议,弃开平,徙卫于独石。[77]后来“三岔河弃而辽东悚,河套弃而陕右警,西河弃而甘州危” [78]。国防遂不可问。初期国力尚强,对付外敌的方法,是以攻为守,太祖、成祖、宣宗三朝并大举北征,以兵力逼蒙古人远遁,使之不敢近塞。英宗以后,国力渐衰,于是只以守险为上策,坐待敌来,长城以北诸要塞尽弃不守,只靠长城来挡住胡骑,而边警由之日亟。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瓦剌也先入寇围北京。世宗嘉靖二十九年(1550)鞑靼俺答入寇薄都城。这两次的外寇,都因都城兵力厚,不能得志,焚掠近畿而去。思宗崇祯十七年(1644)流寇李自成北犯,宣府和居庸的守臣都开门揖敌,遂长驱进围北京,太监曹化淳又开门迎人,北都遂亡。由此看来,假如明成祖当时不迁都北京,自以身当敌冲,也许在前两次蒙古人入犯时,黄河以北,已不可守,宋人南渡之祸,又要重演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