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慎终》置于全书之末,表达了作者吴兢对当朝及后世帝王的期望。善始易,善终难。做一件事情,开头做好并不难,难的是坚持不懈,善始善终。治理国家也是一样,创业难,守业更难。创业初期,往往能励精图治;但承平日久,难免骄奢放纵,导致败亡。当权治国的人,应该居安思危,引以为戒。

贞观五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帝王亦不能常化,假令内安,必有外扰。当今远夷率服,百谷丰稔1,盗贼不作,内外宁静。此非朕一人之力,实由公等共相匡辅。然安不忘危,理不忘乱,虽知今日无事,亦须思其终始。常得如此,始是可贵也。』魏征对曰:『自古已来,元首股肱不能备具2,或时君称圣,臣即不贤;或遇贤臣,即无圣主。今陛下圣明,所以致理。向若直有贤臣3,而君不思化,亦无所益。天下今虽太平,臣等犹未以为喜,惟愿陛下居安思危,孜孜不怠耳!』

1 稔:谷物成熟。

2 元首:头。这里指君主。股肱(ɡōnɡ):比喻辅助大臣。股,大腿。肱,手臂。

3 直有:只有。

译文

贞观五年,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自古以来帝王也不能经常消除祸患,假使国内安定,外部必定会有侵扰。现在远方外族已经归顺,五谷丰登,没有盗贼出现,国家内外都平安宁静。这样的局面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达到的,实在是你们共同辅佐的结果。然而安定时不能忘了危亡,太平时不能忘了战乱,虽知今日无事,也必须考虑让这种状况保持始终。经常能够这样,才是可贵的。”魏征回答说:“自古以来,君臣不可能都完美,有时国君圣明,大臣却不贤良;有时大臣贤良,却又没有圣明的国君。现在陛下圣明,因此天下太平。假如只有贤臣,而国君不考虑教化,也不会有什么益处。现在天下虽然太平,但我等臣子还不能以此为喜,只希望陛下能居安思危,孜孜不倦,不要懈怠!”

赏析与点评

“安不忘危,理不忘乱。”——太宗始终贯彻其“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反复提醒自己与臣民须“安不忘危,理不忘乱”,为不可预见、不可预知的恶劣未来,做出心理与实质上的预备。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人君为善者,多不能坚守其事。汉高祖,泗上一亭长耳1,初能拯危诛暴,以成帝业,然更延十数年,纵逸之败,亦不可保。何以知之?孝惠为嫡嗣之重2,温恭仁孝3,而高帝惑于爱姬之子,欲行废立4;萧何、韩信,功业既高,萧既妄系5,韩亦滥黜6,自余功臣黥布之辈7,惧而不安,至于反逆。君臣父子之间悖谬若此,岂非难保之明验也?朕所以不敢恃天下之安,每思危亡以自戒惧,用保其终。』

1 泗上:泛指泗水北岸的地域。这里指泗水亭(今江苏沛县东),刘邦曾任泗水亭长。亭长:秦汉时在乡村每十里设一亭,置亭长,掌治安,捕盗贼,理民事。

2 孝惠:即汉惠帝刘盈(前二一三至前一八八,前一九四至前一八八在位),西汉第二位皇帝,西汉开国皇帝刘邦的嫡长子,母亲吕雉,在位七年。

3 温恭仁孝:温和、恭敬、仁爱、孝道。

4 “而高帝惑于爱姬之子”二句:汉高祖宠爱戚夫人,戚夫人育有一子名为刘如意。刘如意机智聪明,得汉高祖疼爱,而太子刘盈则个性仁柔,汉高祖便想废刘盈而立刘如意。后来刘盈之母吕后请大贤商山四皓辅佐,才免了废太子的厄运。

5 萧既妄系:妄系,无故而被入罪系牢。萧何曾为百姓请求将上林苑空地改作民田。高祖刘邦因而发怒,将萧何交给廷尉,用刑具拘押了数天。故云“萧既妄系”。

6 韩亦滥黜:高祖初年,有人密告韩信将要谋反,刘高祖用陈平计,伪游云梦,逮捕了楚王韩信,贬为淮阴侯。黜,即韩信被贬为淮阴侯一事。

7 黥布:即英布(?至前一九五),六安(今安徽六安)人,因受过黥面之刑,因此又称黥布。初归附项羽,为五大将之一,后归入汉营,被封为淮南王,与韩信、彭越为汉初三大名将。后来,韩信、彭越为吕后、高祖所诛,英布大为惊慌,于是起兵叛变,终兵败被杀。

译文

贞观六年,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自古以来做善事的帝王,大多数不能坚持到底。汉高祖原本是泗水亭的一个亭长,最初还能够拯救危亡,翦除暴政,因此成就了帝王大业,然而再让他延长十几年的话,就会放纵逸乐而败亡,也不能保住他创下的帝业。为什么知道这些呢?汉惠帝刘盈有嫡长子继承人的重要地位,而且为人温和、恭敬、仁爱、孝顺,然而汉高祖却因爱姬的儿子刘如意而犹豫不决,准备废黜皇储而另立太子;萧何、韩信的功业很高,而萧何后来被无端械系下狱,韩信也被滥加贬黜,其余的功臣像黥布等辈,就会惧怕而不能自安,最终叛逆谋反。君臣父子之间悖逆荒谬到这种地步,难道不是难以保住功业的明证吗?所以我不敢倚仗天下安宁,而常常考虑到危险败亡来使自己警戒害怕,以此来保持到最终。”

赏析与点评

“自古人君为善者,多不能坚守其事。”——太宗认为古往今来无数帝主虽能为善,但却没数个能坚持到底,他亦生怕自己步其后尘。可惜的是,古语所云“鲜克有终”、“为德不卒”的结局,亦终于出现在太宗身上。贞观后期,太宗的若干举措,如:太子废立问题、征高丽、服丹药等,正是应验了其担忧的“人君为善,不能坚守其事”。

贞观十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读书见前王善事,皆力行而不倦。其所任用公辈数人,诚以为贤,然致理比于三、五之代,犹为不逮,何也?』魏征对曰:『今四夷宾服,天下无事,诚旷古所未有。然自古帝王初即位者,皆欲励精为政,比迹于尧、舜;及其安乐也,则骄奢放逸,莫能终其善。人臣初见任用者,皆欲匡主济时,追踪于稷、契1;及其富贵也,则思苟全官爵,莫能尽其忠节。若使君臣常无懈怠,各保其终,则天下无忧不理,自可超迈前古也。』太宗曰:『诚如卿言。』

1 稷、契:稷和契的并称,唐虞时代的两位贤臣。稷,即后稷,名叫弃,周代姬氏祖先,帝尧时人。他擅长耕种,尧帝任他为农师,掌管农事。契,虞舜时,派契、后稷帮助禹治水。十三年后,禹治好了水,同时也封契于商(今陕西商县)。虞舜又任命契为司徒,也开始治理商地。

译文

贞观十二年,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我在读书时发现前朝帝王做过的善事,都身体力行而不知厌倦。我任用你们几位,确实认为你们是贤良的大臣,然而治理国家的成绩还是比不上三皇五帝时代,这是什么原因呢?”魏征回答说:“现在四方异族归顺,天下平安无事,的确是旷古未有过的盛况。然而,自古以来凡是刚即位的帝王,都想振奋精神治理好国家,与尧、舜的功绩相媲美;等到他太平安乐时,就骄奢放纵,不能把善政坚持到底。凡是刚刚得到任用的臣子,都想辅佐国君,挽救时局,追赶上后稷、契的功绩;等到他们富贵时,就只想苟且保住自己的官职爵位,不能够尽忠尽节了。假使能让君臣经常不懈怠,各自坚持到底,那么天下就不用担心治理不好,自然可以超越前代古人。”太宗说:“确实像你说的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