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浩为相,必欲官文公,或言宜处以外郡。淳熙五年八月,差权发遣南康军(今四南江康县)事。东莱、南轩,皆谓须一出为善,遂赴召。

南康在庐山下,山中有白鹿洞者,故唐隐士李渤所居,当时学者多从之游,遂立黉舍。五代时,李氏为建书院,官师给赡田养,从众甚盛。宋太宗时,尝诏赐《九经》,而官其洞主。其后沦坏,日久莽为邱墟。朱子为访求遗址,属教授杨大法、星子县令王仲杰,重建书院于其地。落成之日,率宾佐合师生修释菜之礼,以告于先圣先师,又置田以赡学者。每休沐辄一至,诸生质疑问难,诲诱不倦,退则相与徜徉泉石间,竟日乃反。

白鹿洞书院学规,先立五教之目,“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尧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学者学此而已,而其所以学之之序,亦有五焉,五者何?“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其道。修身之要,曰“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处事之要,曰“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接物之要,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庐山第一泉

又为之说曰:“熹窃观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今人之为学者,则既反是矣。然圣贤所以教人之法,具存于经,有志之士,固当熟读深思,而问辨之。苟知其理之当然,而责其身以必然,则夫规矩禁防之具,岂待他人,而后有所持循哉?近世于学有规,其待学者,为己浅矣,而其为学,又未必古人之意也。故今不复施于此堂,而特取凡圣贤所以为学之大端,条列如右,而揭之楣间。”宋初,斯民新脱五季锋镝之厄,学者尚寡,渐而向平,文风日起。儒先往往依山林,即闲旷以讲授,大师多至数十百人,嵩阳、岳麓、睢阳及是洞为尤著,天下所谓四书院者也。当是时,士皆上质实下新奇,敦行义而不偷,守训诂而不凿,至于河南程氏、横渠张氏相与倡明正学。熙宁(神宗年号)初,明道在朝,建白学制,纲条甚悉,而为王安石所阻,至是始复书院。而学问之统纪,关洛之绪言,益以光大。其关系于学术民风者,至重且大。后至潭州又复岳麓书院,亦此意也。

官南康之明年,陆子静来访,此亦学术史上一佳话也。盖子静之见,本与朱子不同,今特造访,请书其兄子寿墓志,则其心折朱子而重视之也至矣。朱子见其至,如接大宾,率僚友诸生,与俱至白鹿洞书院,请升讲席。子静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章(见《论语》),朱子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盖听者莫不然动心焉,请书于简以谂同志。

【批评】

白鹿洞书院学规,要言不烦,窃谓大小学校中,皆应楷书一通,以提撕而警觉之也。

朱子在南康,时虽不久,而善政甚多。予尝游其地,越七百余年,其地之人,无不知有朱子,而太息斯人之不再作也。书院之风,始于白鹿。明之东林,至与强臣相对垒,节义文章,皆自白鹿启之也。

君子小人之分,在义利之途。君子无非为义,小人无非为利。其黠者且假仁义之迹,阴成其攘利之志。玩一喻字,夫子之言,可谓深切。陆子讲义,今有石刻,亦见《象山集》中。

史浩担任宰相,一定要给朱熹封官,有人建议说可以把朱熹放到外面的郡县做官。淳熙五年八月,朝廷任命朱熹南康(现在的四南江康县)军事。吕东莱和张南轩均劝说朱熹出仕为好,于是他奉命赴任。

南康位于庐山脚下,山上有个叫白鹿洞的地方,是以前唐朝的隐士李渤居住的地方,当时的很多学者和他交往,于是建了一个书院。五代时,李氏为了建设书院,请政府拨付田地供养,到此求学的人非常多。宋太宗时曾下诏赏赐给书院《九经》,并封白鹿洞山长官职。后来书院荒废了,时间一长变成了废墟。朱熹探寻到书院的遗址,责令教授杨大法、星子县令王仲杰在原址上重新建设书院。书院建成那天,朱熹带领幕宾佐吏及老师学生,举行祭祀先圣先师的释菜礼,以祭告先圣先师,又划拨田产以供养学者。每到休假时,朱熹就来到书院,学生有疑问和难题,则耐心教育引导而不知疲倦,讲解完后则与学生一起闲游山水之间,过一整天才返回。

白鹿洞书院的学规,先要树立五伦的教育,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尧让契担任司徒,恭敬地推行五种教化,说的即是这五教。学习的人学的也就是这些而已,而用来学习圣贤学问的方法次序,也有五步,哪五步?“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问、思、辨四个方面,是用来穷究道理的方法,至于笃行之事,从修养身心到处事、接物,都各有不同的道理。修养身心的关键是“言语忠诚老实,行为忠诚厚道而又严肃认真。克制愤怒,杜绝私欲,改正过失而趋向至善”。处理事务的关键是“言行合乎正义,不谋个人私利,宣明大道而不计较功利”。与人交往的关键是“自己不愿承受的事,也不要强加在别人身上”。

然后又解释说:“我私下里看古代的圣贤教导人们学习的原因,无非就是让人了解掌握义理,来修养身心,然后推之于别人,而不只是让人专门致力于背诵阅读和遣词造句,以钓取声望名声和功名利禄而已。现在研究学问的人,则是恰恰相反。然而圣贤用来教育人的方法,都存在于经书之中。立志学习的人,固然应当熟练诵读、深入思考,询问辨识其中的道理。如果知道其中的道理应当怎样,因而要求自己必须这样,那么所立的规矩禁忌又岂用得着他人约束,然后才有所遵循呢?近代在书院里所立的规矩,对于学习的人而言,对自己来说太肤浅,做学问又未必符合古人的意图。因此现在这些规矩不在这个学堂施行,而专门选取圣贤用来做学问的重要纲目,逐条列举如下,悬挂在门楣之上”。

宋朝初期,老百姓才摆脱五代十国的战乱之患,做学问的人还很少,渐渐地社会稳定下来,研究学问的风气日益兴起。儒者往往依附山林之中,在闲暇之中讲解传授学问,造诣高深的学者多到数十乃至上百人,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睢阳书院及白鹿洞书院尤为著名,世上称为四大书院。在那个时期,士子都注重本质和务实,轻视创新,勉力去做到义而不取巧,恪守训诂而不牵强附会。等到河南二程张载一同倡导阐明理学,熙宁(宋神宗年号)初,程颢在朝中为官,建立白学制,纲领条目非常完备,但被王安石所阻挠,到此时才恢复书院,学问的头绪条理、伊洛之学已发而未尽的言论,日益得以发扬光大,影响民间教化风俗至为重要和深远,后来到潭州又恢复岳麓书院也是这个意思。

在南康做官的第二年,陆九渊来探访朱熹,这也是学术史上的一段佳话。陆九渊的观念,本来就与朱熹不一样,现在特意造访朱熹,请他为兄长陆子寿写墓志铭,可看出他内心已被朱熹折服,极为重视朱熹。朱熹看到他来了以后,如同迎接贵重的宾客,带着同僚和学生,与陆九渊一同到白鹿洞书院,请他登上讲经的席位讲经说法,陆九渊讲解“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见《论语》)。朱熹认为他讲的十分切合学习之人隐约细微的积习病根,聆听讲解的人无不触动内心,于是请陆九渊把他讲的内容写在书简上,以劝告同道之人。

【评论】

白鹿洞书院学规,简明扼要,我个人认为大小学校里,都应该抄写一遍,以教导提醒警觉学生。

朱熹在南康的时候,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好的政策措施却非常多。我曾经去过南康,历经七百多年,当地的人没有不知道朱熹的,对朱熹不存于世而感到叹息。兴办书院的风气,开始于白鹿洞,明朝的东林书院甚至与当朝权臣相抗衡,后世读书人的节操义行文章,都是从白鹿洞书院开启的。

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在于追求义还是利。君子是为了义,小人为了利。那些狡诈之人用假仁假义的行迹,暗中实现他们攫取利益的目的。玩味一个“喻”字,孔夫子的话可以说是深入透彻。陆九渊的讲义,现在有石刻本,《象山集》中也有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