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作《大彼得传》,吾自问作此传何意。

为彼得之权变机巧,欲以为当世法耶?则权变机巧之士,吾国史传中固多有之,何必远取之欧洲,且是亦恶足法也。为彼得之变法革新,而欲引之为守旧者鉴耶?似矣,然是亦未足以尽吾意。夫俄罗斯当日,人民蒙昧未开,故必以专制独裁行之,而始有效。吾国今日之国情,与当日之俄不同。而人民开化之度,近亦渐进,朝廷即翻然革新,效法日本,颁布宪法。而钦定宪法,尚未必足厌草野之望,况专制独裁,适足为亚东大陆,生产许多虚无党也。

是二者,皆非吾作传意矣。然则吾曷为而传彼得?曰:彼得一生事业,军事规画居其大半。传彼得者,欲以振荡尚武之精神,而救吾国之文敝也。

且夫俄罗斯当日,不得与欧洲列强齿久矣。北负白海,盛夏以外,终岁结冰,东隔西伯利亚大漠,土地硗瘠。气候严冷,皆无足以大施设,所欲引首伸眉者,西南耳。然而瑞典方盛,胁丹麦诸国,以与之抗。土耳其扼黑海之峡,使俄不得出南方一步。彼得处此形势,乃能奋然图强,搜讨军实,南出东亚,西得波罗的,兵力为欧洲冠。即至最近远东之败,而国力如故,掘强不屈。夫俄罗斯专制政体,无足论矣,而原其所以致强之故,岂非兵哉?吾国戎略不修,藩篱尽撤,国民视当兵为畏途,笑尚武为目论。处万马东向之时,而朝野士夫,顾乃揖让纡徐,坐而论道。呜呼!死者不能再生,亡者不能复存。众生芸芸,何慕于蛾之奔火也?语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嗟我国民,幸勿以凡民自居,徒啧啧于彼得之业,以为非彼莫能任也。

我写这篇《大彼得传》(注:本次出版时,书名改为了《彼得大帝》)时,也常在内心问自己为什么要写这篇传记。

是因为彼得随机应变的能力和智谋,能够成为当世的榜样吗?但是这样的人,在我国的历史上原本就有很多,又何必去遥远的欧洲寻找呢?况且这样也未必就值得效仿。还是因为彼得能够变法革新,而可以引进来让那些因循守旧之人借鉴呢?看起来好像是这样,但这仍然不能完全表达我的想法。当时的俄罗斯,人民愚昧无知,尚未开化,所以必须实行独裁统治,国家才有可能兴盛。现在我国的国情和当时的俄罗斯不同。因为我国人民的开化程度,正在慢慢地提高;朝廷也迅速进行了改革,他们学习日本,颁布宪法。但就算制定了宪法,也不一定能满足老百姓的期望,况且如果我们效仿彼得,实行独裁统治,反而会在东亚出现许多无政府主义者。

以上这两点,都不是我写这本传记的用意。那么我为什么要为彼得作传呢?因为彼得一生的功绩,军事谋划占了很大一部分。为他作传,是借此发扬尚武的精神,来弥补我国过于崇尚文治的弊端。

当时俄罗斯还迟迟不能和欧洲的列强比肩抗衡。俄国北临白海,除了盛夏时节,北部地区终年都被冰雪覆盖;东边是西伯利亚大荒漠,那里的土地又很贫瘠。俄国气候严寒,不能大举施行建设,它想要扩充国土,只能往西南方发展而已。但是当时西边的瑞典正是国势强盛兴盛的时候,还和丹麦等国家联合一起对抗俄罗斯。土耳其又扼制住了黑海海峡,让俄罗斯不能向南方迈出一步。彼得面临国内贫乏、国外包围这样十分不利的局势,能够奋发图强,增强国家军事实力,通过战争从南方冲出东亚,向西攻下了波罗的,军事实力成为了欧洲第一。即便是最近经历了远东的失败(指日俄战争),国家实力依旧强盛,丝毫不软弱。当时俄罗斯的专制政体,不值得我们去论述,但是分析考查它强大的原因,难道不是发展军事而产生的结果吗?我们国家不进行军事建设,甚至连边疆上的防守都被撤除;国民们害怕当兵,认为崇尚武力肤浅,嘲笑尚武的思想。在外国列强入侵的危急时刻,朝廷内外的士大夫们却依旧礼节从容,坐着谈文说道,丝毫不考虑国家的存亡。唉,要知道死者不能再生,天下芸芸众生,为什么都仰慕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呢?孟子说,一定要等待周文王那样的帝王出现后才奋发的都是平庸之人。至于豪杰之士,就算没有周文王那样的人出现,自己也会奋发兴起。所以我国的国民啊,希望你们不要把自己看作平庸之人,只对彼得的功绩啧啧称赞,认为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