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孔子曾根据鲁国的史记,编了一本书,叫做《春秋》,后来成为经典之一。《春秋》的记事始于前七二二年,终于前四八一年。后人称这个时代为春秋时代。

宰制着春秋时代的有四个强国:齐、晋、秦、楚(齐在今山东北部,以泰山与鲁为界;晋略当于今山西;秦略当于今陕西;楚略当于今河南的南部和湖北)。在前四○三年,晋给国内三个久已强大的贵族瓜分了,他们运动得国王的册封,正式建立了韩、赵、魏三国,即所谓三晋。从这一年起至前二二一年秦人统一中国止,史家称为战国时代。这个名称恰符其实,因为战国时代之最大的特色就是国际战争的剧烈频繁。“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这就是当时日常发生的事。

(二)

墨子的一生正连接着春秋之末和战国之初(他的生卒年均不可确考,约略是前四八三至前三九○)。他目睹战祸的惨酷,要把人民从其中拯救出来,首倡“非攻”的主义,意思就是说,反对侵略的战争。

墨子推原人类所以有战争,以及侵夺欺凌等事,根本是由于彼此不相爱。他想,假如人人把别人的身体看作自己的身体一般,谁还会加人以伤害?假如人人把别人的东西看作自己的东西一般,谁还会去偷劫?假如人人把别国看作祖国一般,哪里还会有国际战争?为着消灭一切人与人间的冲突,墨子又提倡一种主义,叫做“兼爱”,意思就是说:爱一切同类,如爱自己,不按亲疏而分厚薄。他悬想了一个合理的社会,在其中,每个人一视同仁地爱着其他一切人,同时也受着其他一切人的爱;全天下的人合为一家,谁有余剩的力量便用来帮助同侪,谁有余剩的钱财便拿来分给同侪;谁尽了职分便不用为生活担忧,年老无依的都得到赡养,年幼无亲的都得到抚育。这样一个欢乐和谐的天堂,岂不胜于一个充满了战争攘夺、诡诈仇恨的地狱?墨子觉得奇怪,为什么人类是这样的愚昧,宁可安于一个充满了战争攘夺、诡诈仇恨的地狱,而不肯在一转念之间把它变成一个兼爱主义的天堂?说兼爱是不易实行的理想吗?世间比兼爱更难更苦的事多着哩!看那!每年以万计亿计的人,为着君主一人的私利或一时的意气,可以争先恐后的到战场上送死!兼爱无论如何不是这样苦事罢?然而人们宁肯把性命作毫无价值的牺牲,而不肯实行兼爱。这不是由于愚昧却是由于什么?

墨子和他的信徒(即所谓墨者),不仅宣传兼爱,并且严格的实行兼爱。他们认为全人类应当“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若世间还有一人不免于饥寒,而自己的享受超过了维持生命之最低限度的需要,那便是罪过。所以他们都住极朴陋的房屋,吃极粗劣的食品,穿着得像囚犯一般。他们日夜操作,弄到“手胼足胝”。他们说,不这样,够不上做墨者。为着救人急难,他们可以“赴汤蹈火,死不旋踵”。他们的义侠行为,下面还要详叙一件。

墨子提出大禹做模范的人物,以为他们的生活是实行着“禹之道”。禹是怎样刻苦为民的?读者还记得吗?

(三)

墨子提倡“非攻”,并不是只凭口舌去宣传。他虽然反对侵略,却赞成抵抗。而且他知道,要消灭侵略的战争,最有效的方法,还是比侵略者更强顽的抵抗。所以他的信徒几百人都熟习守御的战术,并且自备守御的器械,以作主义的后盾。

那时鲁国有一个著名巧慧的木匠叫做公输般(般一作班,如今木匠行所供奉的鲁班师父即公输般),他替楚国创制了一种攻城的利器叫做云梯。楚人准备用来进攻邻近的宋国,即墨子的祖国。墨子在鲁国闻得这消息,便立即起行,一连跑了十日十夜,来到楚的国都郢邑(在今湖北江陵县)找公输般。

公输般见了墨子,就问道:“先生老远来到,有什么见教?”

墨子佯答:“北方有人侮辱了我,想请你去杀掉他。”

公输般不高兴了。

墨子接着说:“我送你十金。”

公输般忿忿的回道:“我是义不杀人的。”

墨子于是给公输般作了一个敬礼,然后很严肃的说道:“可是我有几句话。我在北方,听说你造了云梯,要去攻宋。宋有什么罪过呢?楚国有余的是地,缺少的是民。杀缺少的来争有余的,不能说是智;宋没有罪,却要攻它,不能说是仁;知道着,却不争,不能说是忠;争了,而不得,不能说是强。义不杀少,然而杀多,不能说是知类。”

公输般给说服了。

墨子道:“那么,不可以歇手了么?”

公输道:“这可不行,我已经对王说过了。”

墨子道:“何不带我去见王?”

于是公输般同墨子入朝。墨子见楚王,行过礼后,从容问道:“现在有一个人,不要轿车,却要偷邻家的破车子;不要锦绣,却想偷邻家的短毡袄;不要米肉,却想偷邻家的糠屑饭。这是怎样的人呢?”

楚王答道:“那一定是犯了偷摸病了。”

墨子道:“楚的地面,方五千里,宋的却只方五百里,这就像轿车和破车之比;楚有云梦,满是犀兕麋鹿,江汉里的鱼鳖鼋鼍之多,哪里都赛不过,宋却是所谓连雉兔鲫鱼也没有的,这就像米肉和糠屑饭之比;楚有长松、丈梓、楠木、豫章,宋却没有大树,这就像锦绣和短毡袄之比。所以据臣看来,王吏的攻宋,和刚才所说的偷摸病是同类的。”

楚王道:“确也不错!不过公输般已经给我在造云梯,总得去攻的了。”

墨子知道此时靠口舌去争是没用的,于是请求和公输般比较一下彼此的攻守技术谁高谁低。他们就在楚王的面前表演。墨子把身上的皮带解下来当做城,把衣服卷叠作器械。公输般用种种机变来攻,墨子也用种种机变来守。公输般用尽所有攻城的器械,还攻不下墨子的城。

显然是公输般输了,但他对墨子说:“我知道怎么赢你,但是我不说。”

墨子问道:“我也知道你要怎样赢我,但是我不说。”

楚王很惊讶地问他们知道的是什么。墨子道:“公输子的意思,不过想杀掉我。他以为杀掉我,宋就没有人守,可以攻了。然而我的弟子禽滑釐等三百人已经拿了我的守御的器械,在宋城上等待楚军。就是杀掉我,宋城还是攻不下的!”楚王于是把攻宋的计划打消。

墨子名翟,墨是否他的姓或氏,至今史家还争论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