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的门阀政治 公元265年,司马炎代魏称帝,国号晋,史称西晋;司马炎就是晋武帝。到了公元280年,晋武帝出兵灭吴,重新统一中国。但西晋是一个极其短促的统一王朝。

在封建社会里,土地所有权是政治权力的源泉,从世家大族的政治要求出发,就出现了“九品官人”之法。曹魏一代,九品中正制的继续采用,久而久之,便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晋书·刘毅传》)的现象。

《晋书·礼志》载晋武帝诏曰:“本诸生家,传礼来久。”可见司马氏为东汉中叶以后的世家大族无疑,而司马炎在未即帝位之前,以世族贵公子当上品之选,司州十二郡莫敢与其辈比。这样,西晋受禅之后,虽然有令内外群臣“举清能,拔寒素”的诏令,可是那时中正所保荐的人物,如霍原曾封“为列侯,显佩金〔章〕紫〔绶〕”,而“应寒素之目”(《晋书·李重传》)。这样,名为“拔寒素”,实际上并不是真正为素门寒族开道路,而只是给世家大族增多另一种做官的机会而已。当时世家大族如琅邪王祥,荥阳郑冲、陈国何曾、临淮陈骞、颍川荀、荀勖、河东卫瓘、裴秀、太原王浑、王沈、泰山羊祜、河内山涛、京兆杜预等,或以国之耆老,特蒙优礼;或以参与魏、晋递嬗之际的秘策密谋,任掌机要;或以联姻皇室,如羊祜为司马师妻弟,山涛与司马师、司马昭为中表兄弟,杜预为司马懿女婿等等,为晋室爪牙虎臣。门阀专政的典型时期,实形成于这一时期。无怪敦煌段灼有“今台阁选举,徒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则当涂之昆弟也。二者苟然,则筚门蓬户之俊,安得不有陆沉(埋没)者哉”(《晋书·段灼传》)的说法了。

魏、晋以来的世家大族,由于他们经济势力的发展,客观环境的变化,往往想贯彻一种政治理想。如司马懿长兄司马朗在曹魏时代曾谓“天下土崩之世,由秦灭五等之制”(《三国志·魏志·司马朗传》),因此他主张恢复五等爵。这种政治理想,表面上有似复古的论调,其实是符合当时世家大族,尤其是经过武装过程以后的世家大族的要求的。他们建立起他们的小王国——庄园以后,想用旧的五等封建制作为外衣来披在新的封建制之上,经过名正言顺的法定手续,来承认他们小王国的独立主权和新的主佃依附关系的合法性[1]。这种政治理想,到了司马氏掌握政权时,在魏咸熙元年(公元264年)五月庚申“复五等爵”(《三国志·魏志·陈留王奂纪》),就见诸实行了。故晋“有王、公、侯、伯、子、男六等之封”,“有开国郡公、县公、郡侯、县侯、伯、子、男及乡亭、关内、关外等侯之爵”(《通典·职官典·历代王侯封爵》)。

本来,曹魏承汉以来削弱诸侯王的趋势,虽因循汉制,封建同姓王侯,但均为虚封,“皆使寄地空名而无其实。王国使有老兵百余人,以卫其国。虽有王侯之号,而乃侪于匹夫。悬隔千里之外,无朝聘之仪,邻国无会同之制。诸侯游猎,不得过三十里;又为设防辅监国之官,以伺察之。王侯皆思为布衣而不能得”(《三国志·魏志·武文世王公传》注引《袁子》)。因此在地方上,宗室毫无屏藩的势力;中央方面,虽重用宗室,如任曹爽,以图集权,但外无屏藩,一旦中央势力转移,政权亦随之转入他人之手。晋初受禅,“公、侯、伯、子、男,五百余国”(《晋书·段灼传》)。晋武帝惩戒曹魏之以孤立而亡,于是在泰始元年(公元265年),大封同姓诸王,使互相维制。以郡为国,邑二万户为大国,置上中下三军,兵五千人;邑万户为次国,置上下二军,兵三千人;邑五千户为小国,置一军,兵一千五百人(郡公食邑如五千户王,郡侯食邑如不满五千户王)。以后“更制户邑”,凡是不满万户的小国,皆增满万户;大国增为四万户,而汝南王亮、秦王柬食邑至八万户,成都王颖食邑至十万户。西晋分封五十七王,以每国一万户计,已达五十七万户,此外五等封爵的食邑户数尚不统计在内。这些诸侯王虽然“徒享封土,而不治吏民”,而且所谓食邑户数,也只是在国家的编户中(名义上是属于诸王侯的),抽出每户全年户调绢的三分之一(即户调绢一匹)与每户田租二斛,作为诸侯王的租秩[2],这对中央来说,并不妨害中央行政权的统一,但租调的分割,却给中央的财政收入带来了巨大影响。

西晋太康三年(公元282年),户三百七十七万,这和东汉永嘉元年(公元145年)全国领户九百九十三万的数字比较起来,才三分之一强。可是庞大的官僚机构政务开支,却压在这三百七十七万国家编户头上,无怪当时人有“纵使〔农民〕五稼普收,仅足相接”,倘“一岁不登,便有菜色”(《晋书·傅玄传》)的说法了。

魏晋之际,除了中央拥有数十万大军,以守卫边境、防备吴蜀以外,在维持国内统治秩序方面,州郡兵也是一支重要军事力量。晋武帝平吴之后,以为全国统一了,可以“偃武修文”(《世说新语·识鉴篇》),“息役弭兵,示天下以大安”(《世说新语·识鉴篇》注引《竹林七贤论》)了,“乃诏天下罢军役”(《晋书·山涛传》),“州郡悉去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置武吏〕五十人”(《竹林七贤论》)。这些州郡兵在裁撤以前,可能就在军屯上从事耕作;裁撤州郡兵时,屯田土地大概都被用来供占田法的受授之用,因此被裁撤的州郡兵可以根据占田法的土地分配方式,获得土地,从事耕作,并缴纳国家以田租户调。把拿刀枪的消费者士兵,改变为拿锄犁的生产者占田务农,这本来是一个极为可取的步骤。但是从封建统治阶级来说,不能轻易地削弱州郡军事力量,如果把州郡兵全部裁撤了,统治阶级就会失去维护自己的统治权力的重要手段。当时的尚书仆射山涛就“以为不宜去州郡武备”,晋武帝不听。州郡没有武备,宗室诸王却拥有军队,诸王就是利用了手中的军队和担任方镇的权力“轻遘祸难”,酿成“八王之乱”;刘渊、石勒、汲桑、王弥等起兵,“郡国多以无备,不能制服,遂渐炽盛”(《世说新语·识鉴篇》)。具体历史事实说明晋武帝去州郡兵是错误的做法,它不但违反了“忘战必亡”这个箴言,而且混战局面形成之后,兵连祸结,州镇权力愈重,州郡兵的数目也比前愈为增多,晋武帝裁撤州郡兵的结果,跟他的愿望恰恰相反。

统治阶级的贪暴和奢侈 西晋政府在占田制度中本已制定了一套关于世家大族荫宗族、荫佃客等的优待办法;加之世家大族无不致位通显,爵极公侯,国租户税的收入,也极为可观,这样,岂有不事兼并的道理。王戎“广收八方园田,水碓周遍天下,积财聚钱,不知纪极”(《晋书·王戎传》)。“石崇百道营生,积财如山。”(《初学记》卷18引王隐《晋书》)“强弩将军庞宗,西州大姓,田二百余顷。”(《晋书·张辅传》)金城麴氏“与游氏世为豪族,西州为之语曰:‘麴与游,牛羊不数头,南开朱门,北望青楼。’”(《晋书·麴允传》)足见他们扩大财产,并无止境。统治阶级就在过于富裕的生活中腐化了,如晋武帝在灭吴之后,后宫姬妾近万人,而史称:“并宠者甚众,帝莫知所适,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宫人乃取竹叶插户,以盐汁洒地,而引帝车。”(《晋书·后妃·胡贵嫔传》)皇帝如此,贵戚公卿也以淫奢相竞。何曾“日食万钱,犹曰无下箸处”(《晋书·何曾传》);曾子劭“食必尽四方珍异,一日之供,以钱二万”,奢侈更甚于曾。王济、王恺、羊琇比劭尤甚。晋武帝曾至王济宅(济妻常山公主,晋武帝女),济“供馔并用琉璃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绔,以手擎饮食。蒸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世说新语·汰侈篇》)。“时洛京地甚贵,济买地为马埒,编钱满之,时人谓为金沟。”(《晋书·王浑传》)恺、琇等声色服用与济相似。石崇又高出一等,没有人能与崇相比。石崇做过荆州刺史,他“在荆州劫远使商客,致富不赀”(《晋书·石苞传子崇附传》)。王恺曾与石崇斗富,“君夫(王恺字)以糒(麦芽糖)澳釜(洗锅);石季伦(石崇字)用蜡烛作炊。君夫作紫丝布步障,碧绫里,四十里;石崇作锦步障五十里以敌之。石以椒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武帝……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甚厉。崇……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甚众,恺惘然自失。”(《世说新语·汰侈篇》)无数财富浪费在奢侈生活之中,“奢侈之费,甚于天灾”(《晋书·傅玄传子咸附传》)。

这些世家大族,拥有为数众多的家内奴婢,如王戎“家僮数百”(《初学记》卷18引徐广《晋记》),石崇有“苍头八百余人”(《晋书·石苞传子崇附传》)。他们对于这些奴婢,更是随意杀戮。如王恺请客人吃饭,命女伎吹笛,“吹笛人有小忘,君夫(王恺字)闻,使黄门阶下打杀之,颜色不变”(《世说新语·汰侈篇》注引《王丞相德音记》)。“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世说新语·汰侈篇》)有一次宴客,有一个客人坚决不肯饮酒,石崇就在席上杀了行酒美人三人。真是残暴到绝灭人性的地步了。

统治阶级为了满足其奢侈腐化的生活,必然要加紧对人民的剥削。从皇帝司马炎起,就卖官鬻爵,当时有些正直之士,面斥司马炎,比之为东汉末年的桓、灵二帝,而且以为“桓、灵卖官钱入官库”,而司马炎“卖官钱入私门”(《晋书·刘毅传》),所以他还不如桓、灵二帝。南阳鲁褒曾作《钱神论》讥刺当时的士大夫,说:万恶的金钱“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而入紫闼。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辩讼,非钱不胜;孤弱幽滞,非钱不拔(升迁);怨仇嫌恨,非钱不解;令闻笑谈,非钱不发。洛中朱衣(王公),当途(当权)之士,爱我家兄(指钱),皆无已已(爱不能止),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唯钱而已!”统治者爱钱如命,所以当时“纲纪大坏,货赂公行,势位之家,以贵陵物……谗邪得志,更相荐举,天下谓之互市焉。”(《晋书·惠帝纪》)

所以西晋初期的繁荣,正如昙花一现,瞬息即行萎谢。到了惠帝司马衷时,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决裂了,贵族相互攻战,演成“八王之乱”。

贾后干政与“八王之乱” 司马懿共有九个儿子,其中最出名的是司马师和司马昭了。司马师无子,以司马昭次子司马攸为子。司马师死,司马昭继兄执政。因为司马昭是继承了司马师的事业,司马攸是司马师过继去的儿子,所以司马昭虽已立长子司马炎为太子,而认为这个天下是司马师让给他的,他还得把它交给司马攸,因此特别宠爱司马攸,“每见攸,辄抚床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晋书·齐王攸传》)临死,执司马攸之手以授司马炎,意思是兄弟要友爱。司马昭死后,司马炎做了皇帝,封攸为齐王。

晋武帝司马炎立儿子衷做皇太子,他是个白痴。当时朝廷大臣都知道太子“不慧”,武帝的其他儿子又年幼,所以大家都希望司马攸能够继承武帝的皇位。武帝也担心太子衷担当不了治理国家的重任,有意废掉他,太子衷母杨皇后提出“立嫡以长不以贤”的古训,阻止废立。武帝宠信的大臣荀勖、冯党附太子衷,害怕司马攸嗣位后对自己不利,也竭力劝阻,而且怂恿武帝命令司马攸回到他的封国去。司马攸气得吐血,就在洛阳病死。

公元290年,晋武帝死,太子衷继位,是为晋惠帝。惠帝“尝在华林园闻蛤蟆声,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私乎?’或对曰:‘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晋书·惠帝纪》)这样糊涂的皇帝,自然无法掌管朝政。他即位之初,皇太后父杨骏为太傅辅政,独揽大权。皇后贾南风(贾充女)凶险多权诈,与楚王司马玮(司马炎第五子)合谋,于公元291年三月,杀杨骏、杨珧、杨济兄弟,杨骏亲族和党羽死者数千人。贾后又废黜皇太后为庶人,迫使她绝食而死。大乱就从宫廷政变开始了。

既而晋廷推汝南王司马亮(司马懿第四子)和元老卫瓘共执朝政,贾后仍不得专权。这年六月,贾后又叫惠帝下手诏给司马玮,令其率领北军(守卫京城北部的禁兵)杀司马亮、卫瓘。等到司马玮执行命令杀了司马亮等人之后,贾后又否认惠帝曾经下过这道诏书,乃借司马玮擅杀大臣的罪名,杀了司马玮。这样国家大权就完全落在贾后的手中。贾后除了依靠族兄贾模、内侄贾谧、母舅郭彰这些亲党外,还起用当时的名士张华为司空,世族裴为尚书仆射,裴楷为中书令,王戎为司徒,令他们四人并管机要。因为这几个人具有一定的统治经验,贾模和他们“同心辅政”,所以从公元291到299年这七八年间,“虽暗主在上,而朝野安静”(《资治通鉴》晋惠帝元康元年),还能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局面。

惠帝只有一个儿子——太子遹,是惠帝后宫谢玖所生。太子和贾谧有矛盾,贾氏的亲党怕太子得政之后,也像贾后杀杨骏、逼死杨太后一样来对付他们,所以劝贾后废太子,“更立慈顺者以自防卫”。贾后于是诬陷太子遹要杀害惠帝和她自己,废太子为庶人,接着又把太子杀害了。“太子既废非其罪,众情愤怨。”(《晋书·愍怀太子传》)就在太子遹死后一个月——公元300年四月,掌握宿卫禁兵的赵王司马伦(司马懿第九子),利用了禁兵对贾后杀害太子的不满情绪,起兵杀了贾后和张华、裴等人。次年正月,司马伦又废晋惠帝,自立为帝。宫廷政变转变为皇族争夺政权的斗争,演成“八王之乱”。

所谓八王是指汝南王亮、楚王玮、赵王伦、齐王冏(司马攸子)、长沙王(司马炎第六子)、成都王颖(司马炎第十六子)、河间王颙(司马懿弟司马孚孙)、东海王越(司马懿弟司马馗孙),一共八个王而言。

一般人认为八王之乱是因晋初武帝封建同姓诸王所致,这是不全面的。其实晋初的同姓诸王,虽都拥有军队,分润租调,但他们在封地上,并没有治民的实权,所谓“法同郡县,无成国之制”(《晋书·刘颁传》)。而其召乱之速,主要是由于西晋承东汉末年以来州、郡积重之势,而使诸王出专方面重镇所致。如武帝末年,用秦王柬(司马炎子)都督关中,楚王玮都督荆州,淮南王允(司马炎子)都督江、扬二州,汝南王亮出镇许昌。惠帝即位,用梁王肜(司马懿子)、赵王伦、河间王颙等先后镇关中,成都王颖镇邺。赵王伦擅政,用齐王冏镇许昌。出镇的亲王,既握军符,复综民事,州郡本已列置佐官,将军开府以后,复添设许多幕僚,他们的文武僚属,自然纵横捭阖,各求富贵,一切割据称雄与举兵向阙的事情,也均由此而起。所以八王致乱,不是在于司马炎大封同姓诸王,而是在于司马氏任诸王以方面重镇之故。

赵王司马伦篡夺了帝位,出镇许昌的齐王司马冏就起兵讨伦,得到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等的响应。三王联兵打败司马伦的军队。司马伦的亲信将领王舆也在京城举兵反伦,迎惠帝复位,司马伦旋即被杀。司马冏入京辅政。

司马冏辅政后,太子遹的第三个儿子司马尚本来已被立为皇太孙的,也病死了。成都王司马颖本来可以立为皇太弟,可是司马冏想要久专大政,怕司马颖立为皇太弟之后,自己的权力被削弱,所以立惠帝弟清河王司马遐(司马炎第十四子)之子,年仅八岁的司马覃为皇太子。这一着,不但导致司马颖与司马冏的破裂,也使长沙王司马(司马炎第六子)不满于冏,因为司马也是有可能立为皇太弟的。公元302年的十二月,西镇关中的司马颙出兵进攻洛阳,军抵新安。在洛阳的司马也举兵讨冏,连战三日,冏败,为所杀。成都、河间二王都不肯离开他们的根据地邺城和长安,所以司马在洛阳执政,司马颖以大将军名义在邺城遥加控制。司马颙原欲废惠帝立司马颖,自己做宰相,可以专政。司马颖也嫌司马不完全受他摆布,于是二王又联合起来,借口司马“论功不平”,于公元303年八月同时发动对洛阳的攻势。这一次内战,司马颙命都督张方率领精兵七万,自函谷关(今河南新安东北)向洛阳推进;司马颖调动了大军二十多万,由前锋都督陆机率领,也渡河南向洛阳。司马所能指挥的洛阳军队也不下数万人,三方结集的军队,人数在三十万人以上,这是八王之乱以来军队人数最多的一次集结。司马的军队人数虽不多,但是曾在洛阳建春门外,击败司马颖的军队,使陆机溃不成军。不过由于双方兵力悬殊,司马颖和张方逐渐收缩对洛阳的包围圈,“张方决千金堨(堰谷水而成),水碓皆涸,乃发王公奴婢手舂给兵廪……又发奴助兵。……公私穷蹙,米石万钱”(《晋书·惠帝纪》)。在这种困难环境下,洛阳城内统治集团内部分裂了。公元304年正月,东海王司马越勾结部分禁军,拘禁司马,向外兵求和;并把司马交给司马颙部将张方,被张方活活用火烤死。司马颖进入洛阳,做了丞相,但他仍然回到他的根据地邺城。这时惠帝子孙既死尽,颖又废太子覃而自兼皇太弟,一时政治中心移到邺城。

成都王司马颖是武帝的儿子,惠帝的弟弟,按照当时局面,他来担任西晋的皇位继承人,是名正言顺的。但司马颖的为人,“形美而神昏,不知书”,而“恃功骄奢,百度废弛”(《晋书·成都王颖传》)。又委任宦人孟玖等,政治搞得比以前司马冏、司马执政时还坏,因此大失人心。洛阳禁军在东海王司马越的统率之下,拥戴惠帝讨伐司马颖。荡阴(今河南汤阴西南)一役,讨伐军战败,皇帝被俘;司马越逃往自己封国(今山东郯城北)。河间王司马颙命部将张方乘机率兵占领洛阳。

幽州刺史王浚、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司马越弟)联兵攻破邺城,司马颖挟惠帝出奔洛阳。但洛阳已经落入司马颙手中,颖至京后不得复与政事。不久,张方又强迫惠帝和司马颖前往长安。颖到长安后为司马颙所废黜,豫章王炽(司马炎第二十五子)被立为皇太弟。

公元305年七月,东海王司马越在山东起兵,西向进攻关中。司马颙战败,次年六月,越迎惠帝还洛阳。颖、颙相继为越所杀。大权最后落入司马越手中。

自公元291年贾后杀杨骏至公元306年惠帝回洛阳,前后十六年间,统治阶级内部大混战,人民被杀害的,动辄以万计[3],这就是所谓八王之乱。

而且诸王在混战中利用少数民族的贵族参加内战,造成严重后果。如成都王司马颖引匈奴刘渊为外援,于是匈奴贵族遂借赴国难之美名,长驱入邺;东嬴公司马腾引乌桓羯朱袭司马颖,于是乌桓遂长驱入塞;幽州刺史王浚召辽西鲜卑攻邺,“鲜卑大掠妇女”,“沉于易水者八千人”[4]。从此大河南北,就成为匈奴、鲜卑贵族统治的世界,由八王内乱引起了中原地区更大的胡汉移民狂潮。

西晋王朝的灭亡 公元306年十一月,晋惠帝死,皇太弟司马炽嗣位,是为怀帝。

怀帝是武帝最小的儿子。史书里说他为豫章王时,“冲素自守,门绝宾游,不交世事,专玩史籍”。即位以后,“至于宴会,辄与群官论众务,考经籍”。所以当时人称赞他,说他如果生在“承平”的时候,“足为守文佳主”(《晋书·孝怀帝纪》)。但是在八王内战之后,又碰到东海王司马越擅政的局面,这时需要的是拨乱反正的才干,怀帝缺乏统治经验,没有办法把当时的险恶政局扭转过来。怀帝即位的第二年即永嘉二年(公元308年),匈奴贵族刘渊已在平阳(今山西临汾市)称皇帝,国号汉,石勒、王弥等并以汉主为共主。永嘉三年,石勒的军队发展到十万以上,在河北地区活动。王弥的军队也发展很快,而且经常出入于洛阳、许昌附近。永嘉四年,石勒又从河北渡河南出襄阳,连续攻拔了长江以北的堡壁三十多所。洛阳处于包围之中,粮食供应问题很严重。朝廷用羽檄征调四方军队来保卫京城,怀帝对使臣说:“为吾语征、镇(将军出任方面,带征东、南、西、北或镇东、南、西、北将军的军号的),若今日尚可救,后则无逮(及)矣。”(《晋书·孝怀帝纪》)当时的方镇自救不暇,没有一个发兵来救。东海王司马越准备放弃洛阳,就在这年十一月,带领甲士四万人,向东南方向撤退。他在撤退的时候,成立了一个尚书行台,“朝贤素望,悉为佐吏,名将劲卒,咸入其府”(《资治通鉴》晋怀帝永嘉四年)。永嘉五年三月,越行军到项县(今河南沈丘),忧惧病死。襄阳王司马范(楚王玮子)、太尉王衍率领这支军队,折至苦县(今河南鹿邑)的宁平城(今河南郸城东北三十五里),为石勒军追及。石勒纵骑兵“围而射之”,晋军将士自相践踏,“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晋书·东海王越传》)。西晋的主力军全部消灭。留在洛阳的司马越妻子裴妃、子司马毗等,得到越病死的消息,同西晋宗室四十八王也逃出洛阳,中途遇到石勒军队,也全被消灭了。怀帝在洛阳支持到这年六月,匈奴贵族刘曜与王弥、石勒等联军攻陷了洛阳,晋怀帝被掳至平阳,不久被害。刘曜破洛阳时,纵兵烧掠,宫殿官府皆被烧尽,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自东汉末董卓焚毁洛阳以后,经魏、晋两代惨淡经营加以修复的洛阳,不到一百年,重又化为灰烬了。

洛阳破后,刘曜进掠长安。时关中“诸郡,百姓饥馑,白骨蔽野,百无一存”(《晋书·贾疋传》)。晋臣贾疋、麴允、阎鼎等聚众十余万,屡败刘曜军。曜弃长安,驱掠关中男女八万余口,退往平阳。公元312年八月,贾疋等拥立秦王司马邺(司马炎孙)为皇太子,建行台于长安。次年四月,怀帝死讯传到长安,皇太子即皇帝位,是为愍帝。这时候“长安城中,户不盈百,墙宇颓毁,蒿棘成林”,全城“公私有车四乘”(《晋书·愍帝纪》)。愍帝为了取得关中武装地主的支持,凡是关中堡壁坞垒的主帅,都给予银印青绶和将军称号[5],可是对兵民的生活,却全没注意改善。长安临时政府的局面支持了四年。在这期间,关中的农业生产不但没有能够逐渐恢复,而且由于临时政府统治集团内部不断火并的结果,人民的生活更加困苦。公元316年,刘曜再度攻入关中,进围长安。长安城中食尽,史称“米斗,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太半”(《晋书·愍帝纪》)。这年十一月长安城破,曜掳愍帝,送至平阳,西晋亡。明年,愍帝在平阳被杀,琅邪王司马睿在江南建立政权,史称东晋。

西晋帝系及八王世系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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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段参考陈寅恪氏所著《崔浩与寇谦之》一文,载《岭南大学学报》,11卷第1期。

[2] 《初学记》卷27《宝器部·绢》第九所引《晋故事》云:凡民丁课田,夫五十亩,收租四斛,绢三匹,绵三斤。凡属诸侯,皆减租谷亩一斗(“斗”为“升”之讹),计所减以增诸侯。绢户一匹,以为诸侯秩。又分民租户二斛,以为诸侯奉。其余租及旧调绢二(二字疑衍)户三匹,绵三斤,书(当作“尽”)为公赋。九品相通,皆输入于官,自如旧制。

[3] 《晋书·赵王伦传》:自兵兴六十余日,战所杀害,仅十万人。

《资治通鉴》晋惠帝太安二年:〔河间王〕颙以张方为都督,将精兵七万,自函谷东趋洛阳。……张方入京城,大掠,死者万计……〔洛阳〕公私穷踧,米石万钱。永兴元年:〔方〕军中乏食,杀……牛马肉食之。……军人因妻略后宫,分争府藏……魏晋以来积蓄,扫地无遗。

《晋书·孝惠帝纪》:光熙元年……越遣其将祁弘、宋胄、司马纂等迎帝。……弘等所部鲜卑大掠长安,杀二万余人。

[4] 《晋书·王沈传子浚附传》:〔浚〕自领幽州,大营器械。召段务勿尘率胡、晋合二万人,进军讨颖……克邺城,士众暴掠,死者甚多。鲜卑大掠妇女,浚命敢有挟藏者斩。于是沉于易水者八千人,黔庶荼毒,自此始也。

[5] 《资治通鉴》晋建兴四年:麴允……喜以爵位悦人。……村坞主帅,小者犹假银青、将军之号;然恩不及下,故诸将骄恣而士卒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