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言

本文所述唐人的生活,主要指唐室中央所直接控制地区中的汉族士大夫和平民的生活。盛唐时代的边塞地区和中唐以降的胡化藩镇地区,由于其间种族复杂,风气与内地迥异,都不在本文的叙述范围之内。

为求对唐人的生活状况和演变有较深刻的认识,首先应当注意唐代两种特殊的社会风气,即功利主义和胡化。这两种风气,对唐人的生活具有莫大的影响。

唐人的重功利,与儒学的衰微和胡风的输入有关。唐代士大夫的好干谒竞进,生活的奢侈浪漫,宗教的发达,以及政治社会风气的不良,(惟贞观、开元两代,风气稍正。)都与功利主义有关。唐代最著名的文人如杜甫白居易刘禹锡韩愈等,他们的诗文中都或多或少的透露出势利气味,即李白也不能免俗。但他们绝不讳言功利,杜甫《狂歌行赠四兄》便曾坦白的说:“兄将富贵等浮云,弟切功名好权势。”(《全唐诗》卷二三四)这也是唐人的可爱之处,他们至少不是伪君子。不过嗜欲多则天机浅,因此唐代的大思想家极少,而所谓“能臣”则极多,二百九十年间,政治上代有人才。他们的能力极强,干劲也足,虽不拘细行,仍无碍其自身的建树。像诸葛亮的茅庐高卧,必三顾而后出仕;或是宋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恩”一类的作风,对唐人来说是无法想像的。另一方面,士大夫生活的奢侈浪漫,对政治社会,都发生倡导作用,逐渐造成政治社会上贪淫奢纵的风气,也成为唐室衰亡的病根。

由于唐人的热中权势,政治人物的新陈代谢也比较快。政治上的少年新贵,不可胜数;而“贵壮贱老”的风气,也十分明显。这种风气,始终未变。唐代历朝诗人的吟咏中,时常流露出对这种现象的慨叹。例如盛唐时代杜甫的《戏为六绝句》:“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全唐诗》卷二二七)中唐时代刘禹锡的《与歌者米嘉荣》:“近来时世轻先辈,好染髭须事后生。”(《全唐诗》卷三六五)晚唐时代司空图的《新春写生》:“文武轻销丹灶火,市朝偏贵黑头人。”(《全唐诗》卷六三二)和韩偓的《避地》:“白面儿郎犹巧宦,不知谁与正乾坤。”(《全唐诗》卷六八〇)都可为证。唐代的兴与亡,大致都与“白面儿郎”有关。

功利主义既然流行,儒学在社会上自不会发生多大作用,女性的约束也无形减少。唐代妇女受教育的机会较多,男女地位比较平等,社交比较公开,思想也比较自由。无数的绮文韵事,也都由此而生。唐人的生活,可以说是多彩多姿的;这种生活,大半是唐代的少年男女所创造的。

胡化对唐人生活的影响也很大。东晋以降,胡人占据中国整个北方,因而胡风得以顺利传入中国,愈演愈盛。其中尤以西域文化,最为流行。诸如宗教、歌舞、乐器、工艺技术等,大都自西域而来。唐代承北朝余绪,胡化仍深,至玄宗天宝时代臻于极盛。唐初,汉人无论男女,都具有尚武精神。军队的犁庭扫穴,以一当十,固然是受了胡化的熏习,即使在娱乐享受方面,也有许多地方沾染胡风。史称开元末年,贵人御馔,尽供胡食,士女皆衣胡服[1],便是一例。这种风尚,直延至安史之乱以后五十年,始渐趋衰落。此外唐自高宗、武后,崇尚科举,国人竞趋进士之选,以猎取功名,由是文风日盛,而民族的尚武精神随之日渐萎靡,而后遂有开元天宝间重用胡将之事。科举既盛以后的“胡化”,乃仅限于娱乐享受的范围。

安史乱后,科举益盛。由于国人痛恨外族,于是逐渐转而复古。但因胡风的笼罩已久,且中唐后中国与外族的交通仍极频繁,一时无法尽革。直至宪宗以后,才略复本貌。当时唐人的衣着方面,已有显著的改变。思想上则有韩愈的排佛,而儒学渐与。虽然如此,社会上奢淫贪纵的风气,依然如故。而尚文的中央政府,始终不能征服河朔的胡化藩镇,以迄于亡。从唐人的生活状况,也多少可以看出唐室中央无由自振的原因。

本文所述,主要包括唐人的衣、食、住、行、婚、丧、庆寿及娱乐等项。至于宗教信仰,已详述于拙作《唐型文化与宋型文化》一文中,在此不复赘述。

二 衣服

唐人的服制,以颜色来区别身份。上至皇帝,下至士庶,其服色各有不同。但自唐初以来,服色时有改易,到高宗后,始渐成定制。其制皇帝服用赭。朝臣官服,则分四色:亲王及三品以上官服用紫,饰以玉;五品以上服用朱,饰以金;七品以上服用绿,饰以银;九品以上服用青,饰以鍮石(黄铜),妇人则从其夫色。流外庶人则服用黄,饰以铜、铁。士人服用黑,有紫绿、墨紫等色[2]。至于衣服的宽狭长短,也都有规定。

唐人通常着袍,以上述诸色明其身份。此外上衣有衫(单衣)、襦(短衣)、袄(绵衣)等,下衣为袴。书学、算学及州县学生,虽皆男士,但也着白裙[3]。至于奴婢,则服襕衫,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官奴婢由太府寺给衣,奴有皮鞋、头布、布衫、布袴;婢有裙、衫、绢、鞋等[4]。衣料则有丝、绢、绫、罗、锦、绣、纱、绡(生丝纱)、纨(细绢)、素(精白之绢)、缯、縠(细缯)、缣、白布(麻制)等。棉布在当时还未流行。

虽然唐代服制,规定甚为详细,但并未严格执行。大概除了百官的公服须按规定外,士女的常服大都任意穿着,这可以胡服的流行为证。自北朝以来,男女衣饰,多尚胡服。到唐初,其风益盛。胡服的特点为短衣、窄袖、长靴。从敦煌遗留下来的壁画,可以看出胡服男衣仅短至膝,折襟翻领;女衣稍长,内另有长裙。汉人着胡服的风气,至玄宗时,达于极盛,一直延续到宪宗。元稹《法曲》:“胡音胡骑与胡装,五十年来竞纷泊。”(《全唐诗》卷四一九)虽然如此,但妇女的衣饰,已颇有改变。白居易《上阳白发人》:“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全唐诗》卷四二六)可知天宝时代的时妆,到宪宗元和、穆宗长庆之际,已成为世人骇笑的对象,也可以推知胡风已渐趋衰落。

元和以后,衣服渐尚宽长。文宗时,尝敕定袍袄等曳地不得长二寸以上,衣袖不得广一尺三寸以上。妇人裙不得阔五幅以上,裙条曳地不得三寸以上[5]。可知此时唐人已渐厌胡风而改从汉制,甚至宽长过分。从这些地方,也可以看出唐人已颇有复古的倾向。

至于唐代妇女的服装,真是五光十色,名目繁多,绝不似服制所定的单调。女衣有襦、衫、袴、裙、半臂、披帛、袍、袄、带等。唐代妇女最喜着红衣,次为黄衣,亦有着白衣裳者,此外尚有紫、蓝等色。唐人诗中,有关以上各色衣服的记载,随处可见。中国古代,男女均不着袴,故外衣宽长以掩蔽下体。汉时已有袴,开裆。唐代女袴,仍开裆如小儿。又有“绲裆袴”,中有缝,但结以带。这种袴汉时已有,称为“穷袴”。杨贵妃有“鸳鸯并头莲锦袴袜”,又名“藕覆”,为当时时髦之物,类似今日流行的袜袴[6]。裙尚宽长,贵族妇女所着之裙,名目亦多,制造精美,价值极昂。例如中宗女安乐公主有“百鸟毛裙”,正看为一色,日中为一色,阴影中又为一色;百鸟之状,并现裙巾,价值百万钱,百官之家多仿效之[7]。裙色则以红裙最为流行,俗称“石榴裙”。杨贵妃按制应着紫裙,但她好着黄裙,时人有“黄裙逐水流”之谚,讥其卑贱。半臂为短袖上衣,有时无袖(如今之“坎肩”或“背心”),男子亦可着之。披帛乃以有色缣帛,披于肩上,贵族妇女多用之。带以纱罗制成,其质甚薄,其厚者则用锦。带的上端有结,如合欢结、同心结等,其下端则甚长。系于身上,有婀娜之致。

妇女的服装,也深受胡风的影响。唐初,宫人骑马过街时,依齐、隋旧制,多着“羃䍦”,以缯为之,障蔽头颈及躯干,以免路人窥视。王公之家,亦争效之。这种服装,源自奚、契丹[8]。高宗永徽以后,羃䍦之制全废,妇女皆用帷帽,并拖长裙至颈,较前渐为浅露。帷帽原名席帽,本为羌人首服,秦汉时国人已用之,以籐制成,帽檐甚宽。妇女的帷帽,四周有丝网下垂,施以珠翠,以为障蔽。到玄宗开元初,从驾宫人皆着轻便的胡帽,靓妆露面,士庶竞相仿效。如有着帷帽过市街者,必为瓦石所击。不久,妇女之骑马者,又变为露髻驰骋,不复戴帽,甚至穿男子靴衫,如奚、契丹之俗。无论内外尊卑,皆好此道,一时蔚成风气。至天宝时代,妇女又多好以巾覆首。从这些地方,也可以看出唐代妇女时装的演变过程。

唐代妇女又有袒胸之习,中唐以后,尤为习见。如方干《赠美人》“粉胸半掩疑晴雪”(《全唐诗》卷六五一)、李洞《赠庞炼师》“半胸酥嫩白云饶”(《全唐诗》卷七二三)等诗句,均可为证。这绝不是汉人妇女的固有服制,必然是胡化的一环,可能受天竺佛教文化的影响。

三 冠帽及鞋袜

唐代冠帽之制,名目甚繁,主要目的,仍是在区别官阶。如亲王戴远游三梁冠。朝臣五品以上两梁冠;九品以上一梁冠;武官及中书门下九品以上服武弁平巾帻;御史戴法冠等[9]。男子通常戴巾子和幞头。巾子是以纱绢之类,裹于头上。幞头起于北周,其法以三尺皂色纱绢,覆头向后,尽韬其发,四角系带,谓之“脚”,两脚系脑后垂之,两脚系髻下。其后改为固定型式,仅有两脚,且为硬脚,并有交脚(武官用)和展交(文官用)之分。唐初女子戴皂罗,方五尺,亦谓之幞头。又有席帽,亦即帷帽,男女适用,形制如上述。此外胡帽也很流行,通常以韦(熟兽皮)制成,遇檐上折,甚为轻便。最受欢迎的胡帽叫“浑脱”(舞曲名),以乌羊毛为之。唐初长孙无忌(曾封赵国公)喜戴浑脱,故又称“赵公浑脱”。唐代乐舞,多自西域传来,故舞人跳舞时多戴胡帽。胡帽除浑脱外,尚有珠帽、织成蕃帽、卷檐虚帽等。

唐代足服有靴、鞋、履、屐、舄等。靴本为胡服,传入中国的时代甚早,以皮为之,长靿。唐代减短其靿,以麻制成,也有用锦作的。同时自唐开始,靴成为百官的朝服。鞋没有靿,高不掩胫,多以麻为之。妇女所着的鞋,种类甚多,质料也不同,诸如绣鞋、金缕鞋、线鞋等。当时鞋上似有带以束之。履是比较高贵和正式的鞋,其形式与鞋无大区别,以丝为之。此外吴越间妇女好着“高头草履”,织造精美,上加绫縠,史称其为“阴斜闒茸,泰侈之象”[10]。屐盛行于魏晋,男女皆着。用木或皮制成。无周缘,仅有带附于屐头,着时以足穿带,曳之而行。并有两齿,以践泥水。《唐摭言》云:“京师妇女始嫁,作漆画屐,五色采为系。”崔涯《嘲妓》:“布袍披袄火烧毡,纸补箜篌麻接弦;更着一双皮屐子,纥梯纥榻出门前。(《全唐诗》不载,见《太平广记》卷二五六)可知虽值严冬,妇女仍有着屐者。唐时着屐者多不着袜,肌肤显露,引人遐思。李白《浣纱石上女》:“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全唐诗》卷一八四)韩偓《屐子》:“方寸肤圆光致致,白罗绣屧红托里。”(《全唐诗》卷六八三)均可为证。舄是木底之屐,乃贵族着礼服时所用,如天子着赤舄。贵族妇女亦着舄,其色与其裳相似。至于民间妇女,则不着舄。

袜的记载,多以妇女为主。最常见的为罗袜,红色者居多。又有锦袜,为宫中贵人所着。杨贵妃有锦袎袜,内罗外锦,有带束之。相传马嵬之变,贵妃于仓皇中遗失锦袎袜一只,为村妪所得(一说为邮童所得),供人观赏,竟赚得不少钱财。刘禹锡《马嵬行》:“传看千万眼,缕绝香不歇。”(《全唐诗》卷三五四)即咏此事[11]。唐时尚无缠足之习,故妇女皆系天足,当时女性审美观,以健硕丰满为尚,与此不无关系。

四 妇女的妆饰

唐代妇女,对妆饰甚为注意,化妆则力求秾艳,饰物则力求华美。其化妆品和饰物,种类极繁,大致可分面饰、发饰、颈饰、臂饰、指饰五类,兹分述于下:

唐代妇女的面部化妆品,有粉及燕脂。粉有铅粉(白)、红粉之别,妇女多好涂红粉。又以红脂涂唇,通称口脂。口脂又分大红、浅红两种,唐人所谓的“绛唇”、“檀口”,即是大红、浅红之别。唐人又以小口为美,唐诗中常以“樱桃”喻之。中唐以后,有以乌膏涂唇者,风行一时,可以说是唐人化妆术上的新发明。此外并涂黄粉于额间,通称“额黄”,又因黄色靠近头发,所以也叫“鸦黄”。唐初虞世南《应诏嘲司花女》:“学画鸦黄半未成”(《全唐诗》卷三六),后世“涂鸦”一辞,大概起源于此。额黄有时也涂于眉间,晚唐温庭筠《汉皇迎春词》:“柳风吹尽眉间黄”(《全唐诗》卷五七五),从温诗看,汉时妇女应已用额黄。又有所谓“妆靥”,可以称为“假酒涡”或“人工酒涡”。以粉、朱,或燕脂点两颊,如月形或钱形,月形者称“黄星靥”。

眉的化妆,主要是以黛(青黑色颜料)画眉,求其浓黑。眉的形式,也有多种。唐玄宗曾令画工作《十眉图》,十眉即鸳鸯眉、小山眉、五岳眉、三峰属、垂珠眉、月棱眉、分梢眉、涵烟眉、拂云眉、倒晕眉。唐人眉尚弯长,故唐诗中乡有“蛾眉”、“双蛾”、“弯蛾”、“柳眉”、“月眉”等形容词。因尚浓黑,又称“翠眉”。白居易《上阳白发人》:“青黛点眉眉细长……天宝末年时世妆。”可知天宝末尚流行细长之眉。但到中唐时间,唐人的衣饰起了变化,衣则尚宽大,眉则尚粗短。元稹《有所教》:“莫画长眉画短眉,斜红伤竖莫伤垂。人人总解争时势,都大须看各自宜。”(《全唐诗》卷四二二)可知元和长庆之际,眉已尚短。短粗之外,又常使眉尾低斜如八字,即所谓“八字眉”。白居易《时世妆》:“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全唐诗》卷四二七)汉武帝时,宫女即画八字眉,唐人此举,可谓复古。总之,唐代妇女的面部化妆,过分秾艳,难免流于俗丽。反不如虢国夫人,淡扫蛾眉,素面朝天,予人以清新之感。夫人所以特邀玄宗之宠眷,实非无故。面饰则有花钿,又名花子。通常是以金制的花,贴于眉间或两颊,也有以翠玉制成的。

唐代妇女的发式,多好梳髻。髻自古即有,或谓起自燧人氏,事远难知。但史载西周初年,已有高髻。至汉,受西域发式的影响,名目增多。东汉时,高髻之风,已甚普遍。长安语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12]其后南北朝及唐,均尚高髻。而唐时花样益繁,如归顺髻、愁来髻、飞髻、百合髻、闹扫髻、囚髻、抛家髻、乌蛮髻等,不胜枚举。其形态多不可考,仅知闹扫髻乱发蓬松,如被风吹;囚髻束发极紧,有类囚徒;抛家髻则以两鬓抱面等。由于时尚高髻,妇女头发疏稀者自无能为力,因此多戴假髻[13]。高髻之外,也有低髻,又称短髻,也有很多名目。又有丛髻,为乱梳之髻,或以假发为之。又有所谓“拔丛”,发形散乱,并垂发障目,流行于唐末。唐代妇女,有时亦效胡人的椎髻,其形如锥而无鬓。直至元和时期,还很流行。总之,唐代流行的髻,可分高髻、低髻及丛髻三种,而三种髻均可以假发为之。

髻之外又有鬟。鬟者谓“环发为髻”,大致发式低虚者为鬟,高实者为髻。但髻亦有高低之分,何以不称“低髻”而称“鬟”?故鬟必具有其独特形式。大致鬟为一种圆形发式,虽亦有高低之分,但总不失其圆。其与髻有别者,或即在此。未嫁之女,则梳双鬟。如刘禹锡《同乐天和微之深春》:“春深幼女家,双鬟梳顶髻。”(《全唐诗》卷三五七)可以为证。

唐代妇女对鬓的修饰,也很注意。鬓式分薄鬓(即蝉鬓)与丛鬓二种,而唐人多尚薄鬓。如李百药《戏赠潘徐城门迎两新妇》:“云光鬓里薄。”(《全唐诗》卷四三)白居易《花酒》:“云鬓新梳薄似蝉。”(《全唐诗》卷四四八)丛鬓则发较蓬松,不若蝉鬓的薄而有光。如白居易《陵园妾》:“青丝发落丛鬓疏。”(《全唐诗》卷四二七)王建《送宫人入道》:“休疏丛鬓洗红妆。”(《全唐诗》卷三〇〇)以二人的诗看来,丛鬓似为宫人的习尚。

发饰最普遍的为钗,以金、银、珠、玉、珊瑚、琥珀等物制成,并雕饰为鸾、凤、鸳鸯、燕、雀、鹦鹉、蝉、蝶、鱼等动物形状,插于髻上。没有雕饰的钗,称为“素钗”。贵族妇女之钗,有宝钗、玉钗、金钗、翠钗等名目。平民妇女,则多用荆钗,以木为之。此外有簪,用以连发,男女皆可用。女用的簪,多以翡翠、玳瑁、玉等物为之。玉簪又称玉搔头。梳(即栉),多以木、犀角、玉、水晶、象牙等制成,插于鬓后。元稹《恨妆成》:“满头行小梳。”(《全唐诗》卷四二二)可知梳有大小之别,小梳有时可插二三个。翠翘,翘本是翠鸟尾上的长羽,翠翘则以翡翠为之,如鸟尾形。步摇,以珠玉之属,镶于钗上,并于顶端以金丝曲成花枝,系以垂珠,插于髻上,行时则随步动摇。步摇战国时已有,多为贵族妇女所用,可以说是一种最奢侈的发饰。

颈饰有璎珞,传自天竺,以珠、玉为之,即今日的项链。臂饰则有钏,又称臂环或条脱,有金、银、玉等类。指饰则有指环,亦名戒指,大都以金、银、翠玉为之,也有以玛瑙、珊瑚、水晶、琥珀、紫晶等制成的。

五 饮食

唐代百官食料,例由政府供给,以官阶的高低分配其多寡。肉类以猪、羊、鱼为主,粮食以米、粟、面粉为主,菜蔬以葱、蒜、姜、瓜、葵、小豆为主,甜食以蜜、酥、梨、干枣为主,佐料以油、盐、豉、酱为主。此外并给炭以为燃料。每年节日并发给特制食品,如寒食给麦粥,五月五日给粽䊦,七月七日给斫饼,九月九日给麻葛饼等。政府对官吏的待遇,可谓优厚。至于一般食品的名目,主要有汤、饭、膏、粥、丸、脯、羹、脔、饤、炙、脍、蒸饼、馄饨、包子、面、粽子等。其所用之肉,除六畜外,兼有鹿、熊、狸、兔、鹅、鸭、鳖、蟹、虾、蛤蜊等[14]。

饮料方面,唐人最嗜酒、茶和饧。酒以新酿为佳,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全唐诗》卷四四〇)杜甫《客至》:“盘餐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全唐诗》卷二二六)可以证明唐人对酒的贵新贱旧。唐代名人,患风疾(即今高血压症)者甚多(如唐高宗、杜甫、哥舒翰等),与纵饮不无关系。长安酒价每斗约酤三百文,美酒有酤至每斗万钱者。杜甫《逼仄行赠毕曜》:“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全唐诗》卷二一七)李白《将进酒》:“金樽清酒斗十千。”(《全唐诗》卷一六二)大致可以说明唐代的酒价,但李白的诗句,可能有些夸大。饮茶之风,兴起于开元。陆羽曾撰有《茶经》三篇,研究极精。唐人煎茶,通常佐以姜和盐。至于茶的产地,则以四川所产者为最著。唐代以后,国人酗酒之风渐衰,或与饮茶有关。饧为麦芽或谷芽熬煎制成的糖。至于以甘蔗汁煎成的沙糖,其制法乃唐太宗时自西域传入,当时曾大受唐人的欢迎[15]。

唐人好胡食,亦犹今人之喜食西餐。此种风气,以开元时期为最盛。胡食以酒为主,如葡萄酒、三勒浆类酒(酿法出自波斯)等,最为唐人所好。此外有胡饼,即今之烧饼。以麦粉为之,两层相合,外着胡麻(芝麻)。国人食之,至今不衰,渐成为“国粹”。

唐代大官多喜豪宴,承平之时固已如此,安史大乱之后,其风尤盛。如代宗大历二年(公元七六七年),郭子仪入朝,代宗诏赐“软脚局”。宰相元载、王缙,仆射裴冕、第五琦各出钱三十万,宴于子仪府邸。子仪及宦官鱼朝恩、大将田神功等也更迭设宴,每宴辄邀公卿大臣百人,前后费钱十万贯。其时距安史之乱平定,不过五年。

六 居室与交通工具

唐代居室,也有定制,以贵贱为等差。宫殿多承自隋,备极壮丽,其建筑技巧受西域的影响甚大。隋代的三大技术家宇文恺、何稠、阎毗,都有西域的血统。他们以西域的奇技,配合中国的规制,修建了不少雄伟的工程。如九成宫(隋仁寿宫)即是宇文恺所设计的。至唐,宫室续有兴建,如弘义宫、大明宫、兴庆宫等,华丽亦不减隋代。至于官民的居室,则以架为单位,架指两柱两梁间的面积。其制王公及诸臣三品以上九架,五品以上七架,六品以下五架。门舍则三品以上五架三间,五品以上三间两厦,六品以下至庶人一间两厦。又五品以上得建乌头门[16]。

居室的定制,在玄宗天宝以前,大致尚能施行。天宝时,贵戚勋臣已务奢靡,制度乃逐渐破坏。开国元勋李靖的家庙,竟沦为嬖臣杨国忠的马厩,而国忠妹虢国夫人也曾强占已故宰相韦嗣立的宅第。代宗时,因安史的大难初平,官吏奋发之志渐颓,而享受之心转烈,加以法度废弛,奢侈之风益盛。大臣戎帅,竞事建筑亭馆舍第,大兴土木,力穷始止,当时谓为“木妖”。史称宰相元载,在长安城中开南北二甲第,室宇宏丽,冠绝当时。又于近郊起亭榭,别墅相连者数十所,婢仆曳绮罗者一百余人。节度使马璘,在京师治第,尤为宏美。到德宗,以其逾制而毁之。但习尚既成,难以遽改,虽名贤亦所不免。武宗时名相李德裕,为晚唐政坛的奇才,道德学问,冠绝一时。但他的生活仍甚奢侈,其园池花木之盛,达于极点。这种风气,直到北宋,才被遏止[17]。

唐代的交通工具,不外舆、马、舟、车。舆即是后日的轿,以人力负挽,有腰舆、步舆等名称。马则为最普遍的交通工具,中唐以前,尚武之风未泯,虽女子亦多骑马。舟船之盛,以江西为最,编蒲为帆,大者多至十幅。通常最大的船,载重不过八九千石,故江湖有“船不载万”之语。但到代宗、德宗时,有俞大娘航船,体积最大。居者养生送死以及婚丧嫁娶,皆在其间;操驾之工,多至数百人。南至江西,北至淮南,每岁往来一次,获利甚溥。可知俞大娘的船,必然不止万石。德宗时,李皐以巧思为战舰,挟二轮蹈之,翔风鼓疾,若挂帆席,所造省易而久固。也可想见唐人造船术之精[18]。车则有马车、牛车及手挽车等,虽然制造亦佳,但较之前代并没有多大进展。

唐首都长安,街道甚为修整。安史乱后,街坊出现不少“违章建筑”。代宗于大历时,曾下令整理,凡有“侵街打墙,接檐造舍”者,一律不许,并令拆毁,兼须重罚。街道间的树木,亦不得斫伐[19]。

七 婚丧及庆寿

魏晋以后的早婚之习,到唐代仍然流行。太宗初年,因大乱之后,全国民户,不过三百万,因而奖励生育。曾令全国男子二十以上,女子十五以上而未婚者,由政府督促结婚。其后婚期益早,玄宗时,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于法皆听婚嫁[20]。士庶结婚,须备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婚礼则须于黄昏举行。安史乱后,因战乱流离,士庶穷困,男女婚期,普遍延迟。白居易《赠友》:“三十男有室,二十女有归,近代多离乱,婚姻多过期。”(《全唐诗》卷四二五)结婚年龄,男子通常延迟十年以上,女子延迟五年以上。某些地方,女子有至四十五十而未嫁者,如杜甫《负薪行》:“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更遭丧乱嫁不售,一生抱恨堪咨嗟。”(《全唐诗》卷二二一)这种现象,当然并不普遍。但富家子女,仍行早婚,如白居易《议婚》:“红楼富家女,金缕绣罗襦;见人不敛手,娇痴二八初;母兄未开口,已嫁不须臾。绿窗贫家女,寂寞二十余;荆钗不直钱,衣上无真珠;几回人欲聘,临日又踟蹰。”(《全唐诗》卷四二五)

唐初婚姻,犹重门第,北朝“财婚”的恶习,也未泯除,尤以关东世族崔、卢二姓为甚。他们有女皆居为奇货,除门第相当者外,非百万聘财不能得,此风直传至晚唐。有时公主尚不能与崔、卢之女相匹敌。唐公主多骄慢无礼,不敬翁姑,奴视其夫,因此人皆视与帝室联姻为畏途。而世家之女,尚有其传统的门风家法,颇知礼节,因而更增身价。公主选婿,多由强迫而成。如宣宗时,郑颢欲与卢氏为婚,而宰相白敏中选其尚主,颢深恨敏中,视如仇敌。又唐公主有至五嫁者,二嫁三嫁,尤为常事。由此可以推知民间离婚或改嫁,也相当自由。

平民分良人及奴隶二等,良人指士、农、工、商,各有本业,不许改行。奴隶为数不多,尚不能构成一种阶级。又有“杂户”,原为良人,因前代犯罪而没官,散配诸司供驱使。他们也附于州县户籍,但赋役与良人不同。《唐律》:凡良人不许与杂户、奴隶通婚,界划甚严。又同姓不许为婚,违者各处徒刑二年。有妻更娶,以妻为妾,或以妾婢为妻,均以犯法论处[21]。

唐代丧祭,多循古礼,有发哀、出孝等礼节。营葬甚为奢侈,王公百官,都竞为厚葬。伴葬的“明器”,政府例有规定数目。偶人像马,雕饰如生,墓田亦甚广阔。归葬时并有路祭,沿途设祭,每半里一祭,连续相次。唐初路祭于路旁张设帐幕,中有祭盘,置假花果及粉人粉帐之属,帐幕大者不过方丈。其后愈来愈奢,帐幕有高至九十尺者,祭物亦穷极工巧。安史乱后,路祭的花样更多,有刻木为古戏以为祭物者。灵车过时,送葬者手拉布幕,辍哭而观,完全失去路祭的意义。唐时文官遭父母丧,听其去职,武官则可以从权。对父祖避讳的习惯,也甚为重视。平民的丧葬,自无官宦的豪奢,墓田也甚狭窄。例如开元时庶人墓田定为方七尺,坟四尺[22]。

庆寿的风俗,起于南朝齐梁之际。相沿至唐,自皇帝下至平民,莫不重视生日,竭力崇饰。开元十七年(七二九年)八月五日,玄宗诞辰,宰相源乾曜、张说等上表,建议以是日为“千秋节”,是以生日建节的开始[23]。

八 娱乐一(倡妓)

唐代的社会,色情意味非常浓厚。尤其是大都会中,歌台妓馆,到处林立。当时一般文人墨客,进士新贵,多以风流相尚,歌舞流连,不以为怪。因此风流韵事,流传极多,可以说极尽享受的能事。

当时的妓女,可以分为公妓、私妓、家妓三大类,兹分述之:

公妓是政府特设,用以娱乐皇室、高官及军人者,又可分宫妓、官妓、营妓三种。唐初置内教坊于禁中,训练妓女,教以音乐歌舞,以娱皇家,是为宫妓。至玄宗,又于京师置左右教坊。白居易在浔阳江头遇见的商人妇,即曾习琵琶于教坊。白的《琵琶行》:“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全唐诗》卷四三五)当时教坊妓乐分坐部和立部,“第一部”指坐部。不过她学成后,并没有做过宫妓而流为私妓。官妓用以侍奉高官,可能也是由教坊来训练。唐德宗时,名将李晟在四川与张延赏为争官妓而成仇,其后延赏入相,与晟又成政敌,几至酿成祸乱[24]。营妓则是用以娱乐军事长官和军士的。

私妓多集中于平康里,因其地近长安北门,故又称“北里”。北里的妓馆,是政府允许设立的私妓馆。妓女中颇不乏多才多艺、知书能言的。唐代士子入京考试,多宿于妓馆。此外女道士虽以修道为名,实际是变相的私妓。她们头戴花巾或芙蓉黄冠,着素服,加霞帔,盛服浓妆,潇洒有致。她们多与士大夫相往还,且可以醮祷为名,邀至家中,侑酒取乐。唐人的诗中,有不少是咏女道士的。

家妓是皇亲懿戚、公卿百官以及骚人墨客所豢养的妓女,用以娱乐自身和接待宾客,身份介于婢妾之间。中唐大诗人白居易有家妓樊素善歌,小蛮善舞。白居易《与牛家妓乐雨后合宴》:“歌脸有情凝睇久,舞腰无力转裙迟;人间欢乐无过此,上界西方即不知。”(《全唐诗》卷四五七)可知家妓必擅歌舞,从而可知唐代士大夫的耽于享乐。

九 娱乐二(乐舞)

南北朝时代,音乐多采胡乐,唐仍因之。玄宗时,西域的乐谱,大量输入;著名的乐工,多为胡人或胡裔,所以大体说来唐代的音乐仍是西域化的。西域的音乐,多与舞相配,唐代乐舞的流行,自然也是受西域的影响。玄宗酷嗜音律,他于开元初,选太常子弟三百人,教为丝竹之戏,置院近梨园,号“梨院子弟”。此外乐人、音声人等多至数万,女乐则隶教坊。其时音乐歌舞之盛,冠绝整个唐代。中唐以前,朝廷著名的乐舞,舞人多为男性。中唐以后,乐舞逐渐偏重女性。

盛唐时代的皇室乐舞,历朝均有创制,名目不胜枚举。著名的男舞,有七德舞、九功舞、上元舞、大定舞、圣寿舞、光圣舞、䜩乐舞、长寿舞、龙池舞、师子舞、景云舞,文舞、武舞、字舞(花舞)、坐舞、八佾舞等。其中不少须用大量舞人,十分壮观。例如上元舞(高宗时作)舞者一百八十人,着五色衣。圣寿舞(武后时作)则用一百四十人,戴金铜冠,着五色画衣,舞之行列必成字,凡十六变而毕[25]。

著名的女舞则有:叹百年舞,用舞女数百人,盛饰珠翠,地衣皆画鱼龙,每舞用官五千匹。倾杯舞(玄宗作),以妙龄姿美的舞人数十,着淡黄衫、文玉带,并以金铃、珠玉络于颈间而舞之[26]。霓裳羽衣舞,此舞衣饰繁丽,舞步急促。白居易《霓裳羽衣歌》:“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珮珊珊。”又云:“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全唐诗》卷四四四)可以想见舞时的情景。

胡舞多来自西域,虽非官方颁制的正式的舞,但非常流行,不特为士庶所欢迎,有时且深入宫中,可以说风靡一时。胡舞舞者不过一二人,动作较正式的乐舞迅捷,所配的胡乐旋律也轻快活泼。著名的胡舞有胡旋舞、胡腾舞、柘枝舞、浑脱舞等,兹分述之。

胡旋舞,出自西域康国,其特点是舞者旋转动作,异常迅急。舞者二人,着绯袄、锦袖、绿绫裤、赤皮靴[27]。玄宗天宝末,此舞最为风行。杨贵妃及安禄山均擅此舞。白居易《胡旋女》:“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圆转;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全唐诗》卷四二六)史称禄山体重三百余斤,腹垂过膝,但舞时其疾如风。又元稹《胡旋女》:“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全唐诗》卷四一九)可以想见舞步的迅捷。

胡腾舞,出自石国,当是男舞。此舞动作亦以迅急见长,同时杂以腾跃,乐器则用横笛、琵琶。下面两诗可以看出舞者的衣着及舞时的情景。刘言史《王中丞宅夜观舞胡腾》:“石国胡儿人见少,蹲舞尊前急如鸟,织成蕃帽虚顶尖,细氎胡衫双袖小。手中抛下蒲萄盏,西顾忽思乡路远,跳身转毂宝带鸣,弄脚缤纷锦靴软。四座无言皆瞪目,横笛琵琶遍头促,乱腾新毯雪朱毛,傍拂轻花下红烛。”(《全唐诗》卷四六八)李端《胡腾儿》:“胡腾身是凉州儿,肌肤如玉鼻如锥,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帐前跪作本音语,拾襟搅袖为君舞。……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全唐诗》卷二八四)

柘枝舞,为女舞,用二女童,衣五色罗宽袍,胡帽银带,帽施金铃,转动有声。舞者先藏于假莲花中,花开而后身现,相与对舞,甚为雅妙[28]。此舞动作较缓,不似胡旋、胡腾的旋转腾跃。下面是唐人描写柘枝舞的诗:张祜《观杨瑗柘枝》:“促叠蛮鼍引柘枝,卷檐虚帽带交垂。紫罗衫宛蹲身处,红锦靴柔踏节时。”(《全唐诗》卷五一一)白居易《柘枝妓》:“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全唐诗》卷四四六)

浑脱舞,也是胡舞,但舞时的动作不详。玄宗时,公孙大娘善舞浑脱。

十 娱乐三(斗花与斗鸡)

唐人喜赏花,对牡丹尤为钟爱。长安本无牡丹,武则天为皇后时,移其故乡河东地区(今山西省)的牡丹至长安,植于禁苑,由是京师牡丹日盛,后又移植于洛阳。牡丹当玄宗天宝之世,犹是珍品。到德宗、宪宗时,始成为都下的盛玩,此后更普及于士庶之家。每年三月五日,花主各出其心爱之花,供人观赏,斗胜争奇。是日长安两街看牡丹,车马奔走,其花有一本至数万钱者。刘禹锡《赏牡丹》:“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渠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全唐诗》卷三六五)罗隐《牡丹花》:“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全唐诗》卷六五五)可见唐人对牡丹喜爱之深。但也有对这种现象不满的,如王毂《牡丹》:“牡丹妖艳乱人心,一国如狂不惜金。”(《全唐诗》卷六九四)洛阳牡丹尤盛,为天下之冠。其俗亦好花,春时城中居人,无分贵贱,皆插戴之。

牡丹以白色者最多,玄宗开元时,已有红、紫、浅红、通白四种。宪宗时已有黄牡丹,其余各色又分深浅。唐代高级官员,衣色为紫和红,因此唐人最喜紫和红色的牡丹,称之为“富贵花”。国画中有黑牡丹,其实并无此色。唐人所称的黑牡丹,是指水牛,乃谐谑之辞。后人不察,以为牡丹确有黑色。[29]

唐代斗鸡之风亦盛。豪富之家,多蓄雄健之鸡,以膏涂鸡首作狸状,缚利刃于鸡足,以与他鸡较胜负。李白《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全唐诗》卷一七八)即咏此事。斗鸡须下赌注,胜者得之。长安游侠少年,日以醉饮倡楼斗鸡为活。张籍《少年行》:“日日斗鸡都市里,赢得宝刀重刻字;百里报仇夜出城,平明还在娼楼醉。”(《全唐诗》卷三八二)可知少年尤喜此道。

玄宗喜斗鸡,特设斗鸡童,着花蔽膝。其余诸帝如高、中、睿、代、穆、文、僖诸宗,莫不沈湎此道。文人画家,对斗鸡的吟咏描绘,也有声有色,可见唐代斗鸡之风的盛行。

十一 娱乐四(百戏)

百戏指各种杂技及游戏,名目甚多,其中不少传自西域。兹分述如下:

(一)黄龙变,即幻技,亦即今之“魔术”,不外吞刀吐火、鱼龙变化之类。汉武帝时,自西域输入,唐时仍盛行。

(二)夏育扛鼎,育,春秋时卫人,为著名的大力士,此则用其名以喻表演者的多力。其表演过程,乃是取车轮、石臼、大瓮器等各于掌上跳弄之。

(三)戴竿,以二人承竿,竿长百余尺。其上有舞人,腾掷如猿猴飞鸟之势。

(四)绳技,自西域传入。以绳系于两柱之间,相去十丈,以二人上绳对舞。绳上相逢,切肩而过,歌舞不辍。或数人踏肩踏顶至三四重,既而翻身直倒至绳,曾无蹉跌,一举一动,皆应严鼓之节。

(五)拔河,又名“拔絙”,古称“牵钩”。以大麻绳四五十丈,两头分系小索数百条,与赛者数百人,各挂小索于胸前,相互牵拔,以角胜负。

(六)打毬,古称“蹴鞠”。鞠以软皮为之,实之以物,使成球形,以之蹴踏为戏,西汉名将霍去病及汉成帝皆善此道。唐时又有踏球之戏,以彩画木球,高一二尺,女妓登蹑,转球而行,并作出各种舞姿。

(七)波罗球,自西域传入,亦即今之马球。球小如拳,外为彩绘,或涂朱红。球杖长数尺,其端如偃月。击球的人数无定,通常十余人,分为两队,各骑快马,共争击一球,是唐代军中的常戏。玄、穆、敬、宣、懿、僖诸宗,均喜作波罗球戏,甚至宫娥也有擅此技者。朝贵宅第,多有自筑球场。这种游戏,历唐、宋、元三朝而不衰,到明始趋废歇。

(八)泼寒,又名乞寒,南北朝时自波斯传入,始见于《周书》。此戏于冬日举行,戏者披发、裸体、跣足,相互挥水投泥以为笑乐。玄宗开元初,以其过于残忍,曾下敕禁绝。

此外如弈棋(以大食棋戏“双陆”最流行)、赌博、秋千、竞渡、登高,也都为唐人所喜爱,以过于烦琐,不复多述[30]。

原载《食货月刊》复刊四卷一、二期,一九七四年五月

【注释】

[1]参看《旧唐书》卷四五《舆服志》。

[2]参看《唐六典》卷四《礼部》。

[3]参看《旧唐书》四五《舆服志》。

[4]参看《新唐书》卷二四《舆服志》。

[5]参看《唐会要》卷三一。

[6]参看《续说郛》卷三一《致虚杂俎》。

[7]参看《旧唐书》卷三七《五行志》。

[8]参看《旧唐书》卷四五《舆服志》。

[9]参看《唐会要》卷三一。

[10]见《新唐书》卷三四《五行志》。

[11]李肇《国史补》谓杨妃袜为马嵬妪所得,刘禹锡《马嵬行》则谓袜为邮童所得。

[12]见《后汉书》卷二四《马援传》。

[13]参看原田淑人《支那唐代の服飾》页八二至八四。

[14]参看刘伯骥《唐代政教史》页七七。

[15]参看《新唐书》卷二二一上,《西域上·摩揭它传》。

[16]参看《唐六典》卷二三《左校署》。

[17]参看《旧唐书》卷一一八《元载传》;同书卷一五二《马璘传》,及同书卷一七四《李德裕传》。

[18]参看李肇《国史补》下“凡东南郡邑无不通水路”条及《旧唐书》卷一三一《李臯传》。

[19]参看《唐会要》卷八六。

[20]参看《唐会要》卷八三。

[21]参看长孙无忌《唐律疏义》卷十三、十四“户婚”。

[22]参看刘伯骥《唐代政教史》页八〇至八一。

[23]参看《资治通鉴》卷二一三。

[24]参看《旧唐书》卷一二九《张延赏传》。

[25]参看《文献通考》卷一四五。

[26]参看《乐府杂录》“舞工”条。

[27]参看《通典》卷一四六“康国乐”。

[28]参看《太平御览》卷三一“乐苑”。

[29]参看李树桐《唐人喜爱牡丹考》(载《唐史新论》页二一二至二八一)。

[30]参看岑仲勉《唐史》页六四五至六四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