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神

【题解】

上一卷《祀典》讲了各种正统的祭祀礼仪,这一卷则讲一些非正统的祭法,以此来进一步阐发应劭所谓的“淫祀无福”的观点。

齐桓公恐惧委蛇之神,皇士三言两语就化解了齐桓公心中的疑虑,不到一天病就好了。杜宣畏惧杯中之蛇而病得瘦弱不堪,应郴恢复现场,解开杜宣的郁结从而病愈。应劭指出齐桓公与杜宣之病都是人自身的心理作用在作祟。晏子洞悉君主心理,虽不是巫而胜似巫,应劭对他赞赏有加。应劭推崇城阳景王,但反对当时建设过多祀庙。对于用男女给山神作配偶、用牛作为祭品等行为,应劭也都是批判的。至于文中提到的祭祀鲍鱼、李子、石像,则是民众的无中生有,实在是愚蠢之举,应劭也给予了辛辣的嘲讽。应劭认为人死后是没有知觉的,而精怪之事也都是无知小人的道听途说而已,只要人们内心坚定,便不会上当受骗。

不过,我们也不难看到,应劭一方面极力申明人死而无知,但另一方面却又承认精物妖怪的存在,如能说人语却不见其形的精怪,如能与路人栖宿致其腹痛而亡的鬼魅,如常在夜间为害的狐狸精,如汁液似血并藏有非人非兽怪物的树妖等等,可见应劭思想中的矛盾性。

文中还出现了许多斩杀狗怪、狐狸、蛇精、树妖等场景,栩栩如生,让人读来有身临其境之感,为后来《搜神记》等作品所取法。

礼①:天子祭天地、五岳、四渎②,诸侯不过其望也③,大夫五祀,士门户,庶人祖④。盖非其鬼而祭之,谄也⑤。又曰:“淫祀无福⑥。”是以隐公将祭钟巫,遇贼氏⑦;二世欲解淫神,阎乐劫弑⑧;仲尼不许子路之祷,而消息之节平⑨;荀不从桑林之祟,而晋侯之疾间⑩。由是观之,则淫躁而畏者,灾自取之,厥咎向应⑪,反诚据义,内省不疚者,物莫能动,祸转为福矣。传曰:“神者,申也⑫。怪者,疑也。”孔子称“土之怪为坟羊”,《论语》:“子不语怪、力、乱、神⑬。”故采其晃著者曰《怪神》也⑭。

【注释】

①礼:以下所讲基本依据《礼记·王制》。

②五岳:我国五大名山的总称。古书中记述略有不同。一种指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另一种指东岳泰山、南岳霍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四渎:指黄河、长江、淮河、济水。

③诸侯不过其望:诸侯的祭祀不能超过他封国的边界。意思是诸侯只能祭祀封国内的神灵。望,边际。

④祖:这里指祭祀祖先。

⑤盖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语见《论语·为政》。

⑥淫祀无福:《礼记·曲礼下》:“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⑦是以隐公将祭钟巫,遇贼(wěi)氏:事见《左传·隐公十一年》及《史记·鲁周公世家》。鲁隐公十一年(前712)十一月,隐公要祭祀钟巫,住在氏家中。十一月十五日,鲁国大夫羽父派贼人到氏家杀了隐公,立桓公为鲁君并攻打氏。钟巫,祭祀之名。氏,鲁国大夫。

⑧二世欲解(xiè)淫神,阎乐劫弑: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秦二世三年(前207),东方起义军已不可遏制,秦二世胡亥梦见白虎咬死了左骖马,占卜结果是泾水为祟。胡亥住进望夷宫斋戒,准备祭祀泾水,赵高趁机派女婿阎乐杀死了胡亥。解,除,指祭祀以除灾。淫神,此指泾水之神。阎乐,秦相赵高的女婿,任咸阳令。

⑨仲尼不许子路之祷,而消息之节平:《论语·述而》:“子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祷久矣。’”消息,休养,休息。节平,犹调和。

⑩荀(yīng)不从桑林之祟,而晋侯之疾间:事见《左传·襄公十年》。鲁襄公十年(前563),宋公用天子之乐舞《桑林》招待晋悼公,悼公受到惊吓,生了病,占卜结果是桑林之神为祟,有人想向桑林神祈祷,荀不同意,不久晋悼公的病也好了。荀,晋大夫。知氏,谥武子,又称知,知武子。桑林,原指殷天子的乐舞,宋国沿用此乐。这里是指桑林之神。晋侯,此指晋悼公。名周。少年继位,整顿内政,任用贤能,复兴晋国霸业。间,病愈。

⑪厥:代词,那个。咎:过错,过失。向应:回声相应。

⑫神者,申也:《说文解字》:“申,神也。”《论衡·论死篇》:“神者,伸也,伸复无已,终而复始。”申,同“伸”。

⑬子不语怪、力、乱、神:语见《论语·述而》。

⑭晃著:显著。

【译文】

按照礼制:天子祭祀天地、五岳、四渎,诸侯祭祀他封国内的神灵,大夫祭祀五祀,士祭祀门户,庶人只祭祀他们的祖先。不是自己应该祭祀的鬼神却去祭祀,这是谄媚。又说:“过多的祭祀没有福分。”所以鲁隐公将要去祭祀钟巫,在氏家里被贼人所杀;秦二世想去祭祀淫神来除灾,被阎乐劫持杀害;仲尼不允许子路祷告,而是休养调和;荀不同意向桑林之神祈祷,而晋侯的疾病也痊愈了。由此看来,躁动不安、心有畏惧的人,都是自取灾祸,那些根据道义诚心反省,省察内心不愧疚的人,没有什么外物能够撼动,所以祸就转为福了。经传上讲:“神是申的意思。怪是疑的意思。”孔子称“泥土里的怪物是坟羊”,《论语》上说:“孔子不谈论怪、力、乱、神。”所以我选取一些显著的事情,篇名叫《怪神》。

世间多有见怪惊怖以自伤者

谨按:《管子》书①:“齐公出于泽②,见衣紫衣,大如毂,长如辕,拱手而立。还归,寝疾,数月不出。有皇士者,见公语,惊曰:‘物恶能伤公③?公自伤也。此所谓泽神委蛇者也④,唯霸主乃得见之。’于是桓公欣然笑,不终日而病愈。”

【注释】

①《管子》:此处所记不见载于今本《管子》。《庄子·达生》对此事有所记载。

②齐公:此指齐桓公。

③恶(wū):疑问代词,哪里,怎能。

④委蛇(wēi yí):神话传说中的蛇。

【译文】

谨按:《管子》上说:“齐桓公在野泽中打猎,看见一个怪物穿着紫色衣服,大如车毂,长如车辕,拱手站立。回来之后,卧病不起,几个月不出门。有个叫皇士的人,拜见齐桓公互相交谈,惊奇地说:‘怪物哪里能伤害您?您是自己伤害了自己啊。这个怪物是泽神委蛇,只有霸主才能看到它。’于是齐桓公高兴地笑了起来,不到一天病就好了。”

予之祖父郴,为汲令,以夏至日诣见主簿杜宣,赐酒,时北壁上有悬赤弩,照于杯,形如蛇,宣畏恶之,然不敢不饮,其日,便得胸腹痛切,妨损饮食,大用羸露①,攻治万端,不为愈。后郴因事过至宣家,窥视②,问其变故,云:“畏此蛇,蛇入腹中。”郴还听事③,思惟良久④,顾见悬弩,必是也。则使门下史将铃下侍⑤,徐扶辇载宣,于故处设酒,杯中故复有蛇,因谓宣:“此壁上弩影耳,非有他怪。”宣遂解,甚夷怿⑥,由是瘳平,官至尚书,历四郡,有威名焉。

【注释】

①用:以,因此。羸(léi)露:瘦弱。

②窥视:看望,探望。

③听事:官府治事的场所。

④思惟:思考。惟,思。

⑤门下史:即门下属吏。汉代官员属下亲近之吏常冠以门下之名,属吏称史,则名门下史。将:带领。铃下:侍卫、门卒或仆役,以其在铃阁之间侍候,故称。这里指随从护卫之人。

⑥夷怿:高兴。夷,喜悦。

【译文】

我的祖父应郴,担任汲县县令时,在夏至那天会见主簿杜宣,并赐给他美酒,当时北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张红色的弩,弩的影子倒映到杯里,形状像蛇,杜宣害怕厌恶,却不敢不喝,那日,就觉得胸口和腹部非常疼痛,妨碍了进食,身体因此非常虚弱,用了很多种方法来治疗,都没痊愈。后来应郴因为有事到杜宣家中,看望他,问他生病的原因,杜宣说:“害怕杯中的蛇,蛇已入腹中。”应郴回到官府,想了很久,回头看到悬挂的弩,断定是弩的影子。于是派门下史带着随从护卫,慢慢地用车辇载着杜宣,在原来的地方摆酒,杯中果然还是有蛇,于是对杜宣说:“这是墙壁上弩的影子,不是有其他怪物。”杜宣终于解开心结,非常高兴,因此病也好了,官位至尚书,先后主管四个郡,威名远播。

世间多有恶梦变难必效

谨按:《晏子春秋》①:“齐景公病水十日②,夜梦与二日斗而不胜。晏子朝,公曰:‘吾梦与二日斗,寡人不胜,我其死也③?’晏子对曰:‘请召占梦者。’立于闺④,使以车迎召占梦者,至曰:‘曷为见召?’晏子曰:‘公梦与二日斗,不胜,恐必死也。’占梦者曰:‘请反具书⑤。’晏子曰:‘无反书。公无所病,病者阴也,日者,阳也,一阴不胜二阳,公病将已。’居三日,公病大愈,且赐占梦者,曰:‘此非臣之功也,晏子教臣对也。’公召晏子,将赐之,晏子曰:‘占梦者以臣之言对,故有益也。使臣身言之,则不信矣。此占梦者之力也,臣无功焉。’公召吏而使两赐之,晏子不为夺人之功,占梦者不蔽人之能。”

【注释】

①《晏子春秋》:引文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晏子春秋》,又名《晏子》,主要记述春秋时期齐国政治家晏婴生平言行。其书是后人伪托晏婴而作,约成书于战国中期以后,后人又不断有所增补。

②齐景公:姜姓,名杵臼,春秋时齐国君主。病水:患水肿病。

③也:疑问助词。

④闺:宫中小门。

⑤反具书:当依《晏子春秋》作“反其书”。于鬯《香草校书》曰:“‘反’之言‘翻’也,《汉书·张安世传》颜注云‘反,读曰翻’是也。‘反其书’者,翻其书也……谓请翻其占梦之书以对也。晏子曰‘毋反书’,谓不必翻书而可以知公梦也。”

【译文】

谨按:《晏子春秋》上说:“齐景公患水肿病十天,夜里梦见和两个太阳搏斗而没有取胜。晏子上朝,齐景公说:‘我梦见和两个太阳搏斗,我没有取胜,我要死了吧?’晏子回答说:‘请召见占梦的人。’晏子站在宫中小门下,派人用车迎接占梦的人,占梦人到了说:‘为什么召见我啊?’晏子说:‘主公梦见和两个太阳搏斗,没有取胜,担心一定是要死了。’占梦的人说:‘请让我翻翻解梦的书。’晏子说:‘没必要翻书。主公没什么病,病属阴性,日属阳性。一阴不胜二阳,主公的病快要好了。’过了三天,齐景公的病就好了,他要赏赐占梦的人,占梦的人说:‘这不是我的功劳,是晏子教我回答的。’公召见晏子,将要赏赐他,晏子说:‘占梦的人用我的话来回答您,所以有效。让我亲自说,您就不相信了。这是占梦人的功劳,我没有什么功劳。’齐景公召来官吏,赏赐了他们两个人。晏子不掠夺别人的功劳,占梦者不遮蔽别人的贤能。”

城阳景王祠

谨按:《汉书》①:“朱虚侯刘章②,齐悼惠王子③,高祖孙也。宿卫长安,年二十,有气力。高后摄政④,诸吕擅恣,章私忿之。尝入侍宴饮,章为酒吏⑤,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军法行酒。’有诏可。酒酣,章进歌儛⑥,已而复曰:‘请为太后耕田歌。’太后笑曰:‘顾汝父知田耳⑦,若生而为王者子⑧,安知田乎?’曰:‘臣知之。深耕广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亡酒者,章拔剑追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军法斩之。’太后左右大惊,业许之矣,无以罪也。自是诸吕畏惮,虽大臣亦皆依之。”高后崩,诸吕作乱,欲危社稷,章与周勃共诛灭之,尊立文帝⑨,封城阳王⑩,赐黄金千斤。立二年薨。

【注释】

①《汉书》:本则引文见《汉书·高五王传》。

②朱虚:西汉朱虚国,治今山东临朐东南。

③齐悼惠王:刘肥,汉高祖刘邦的私生子。高祖六年(前201)封齐王,谥悼惠。

④高后:此指刘邦的皇后吕雉。刘邦死后,她一度实际执掌朝政。史称吕后、高后、吕太后。

⑤酒吏:掌酒的人。

⑥儛:同“舞”。

⑦顾:发语词。汝父:这里指刘肥。刘肥在刘邦诸子中最大,刘邦参加秦末起义前已出生,幼年生活在民间,故知农事。

⑧若:第二人称代词,你。

⑨“高后崩”几句:事详《史记·吕太后本纪》。在平定诸吕叛乱中,刘章功劳很大,他最先知道诸吕阴谋,阴请其兄齐王发兵,又在朝中辅佐周勃,杀吕产、吕更始,迎立汉文帝。

⑩城阳:西汉城阳国,治莒县(今山东莒县)。原为齐国一郡。

【译文】

谨按:《汉书》上说:“朱虚侯刘章是齐悼惠王的儿子,高祖的孙子。值宿守卫长安,二十岁,有气力。吕太后摄理国政时,吕氏宗族恣意妄为,刘章私底下对此很生气。曾有一次进入宫廷侍奉宴饮,刘章担任酒吏,自己请求说:‘我是将军的后代,请按军法行酒令。’太后下诏许可。痛饮之后,刘章进献歌舞,然后又说:‘请允许我为太后吟唱耕田歌。’太后笑着说:‘你父亲懂得耕田,你生来就是王子,哪里知道耕田呢?’刘章说:‘我知道的。土地要深耕,种植要广阔,种苗要疏朗,不是同种的,要将它们锄去。’太后沉默不言。一会儿,吕姓族人中有避酒逃走的,刘章拔剑追上去将他斩杀,然后回来报告说:‘有一个人避酒逃走,我谨按军法斩杀了他。’太后和左右大臣都很惊愕,但既然已经答应他按军法行酒令,没法加罪于他。从这之后吕氏族人都畏惮他,即使是大臣也都依附他。”吕太后去世之后,吕氏宗族作乱,想危害国家,刘章和周勃一起诛灭了吕氏宗族,尊立文帝,被封为城阳王,赏赐黄金千斤。他被立为城阳王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城阳今莒县是也。自琅琊、青州六郡①,及渤海都邑乡亭聚落②,皆为立祠,造饰五二千石车③,商人次第为之,立服带绶,备置官属,烹杀讴歌,纷籍连日④,转相诳曜⑤,言有神明,其谴问祸福立应。历载弥久,莫之匡纠,唯乐安太守陈蕃、济南相曹操⑥,一切禁绝⑦,肃然政清。陈、曹之后,稍复如故。

【注释】

①琅琊:又作琅邪。西汉琅邪郡,治东武(今山东诸城)。属徐州。青州六郡:青州为汉武帝所置十三刺史部之一,其管辖的六郡为济南、乐安、千乘、北海、东莱、平原。

②渤海:又作勃海。西汉勃海郡,治乳阳(今河北沧州东南)。聚落:村落。

③五二千石车:二千石官员所乘之车五辆。

④“立服带绶”几句:《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魏书》曰:“城阳景王刘章以有功于汉,故其国为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盛,至六百余祠。贾人或假二千石舆服导从作倡乐。”即记此情景。服,指二千石官员的服饰。纷籍,乱纷纷的样子。籍,通“藉”。盛,多。

⑤诳曜:欺骗迷惑。

⑥乐安:东汉乐安国,治临济(今山东高青)。

⑦一切:一律。

【译文】

城阳是现在的莒县。从琅琊、青州六郡,到渤海郡的都邑乡亭村落,都为刘章建立祠庙,制造装饰二千石官员的车五辆,商人轮流来制作它,用二千石官员的服饰绶带,完备地设置官属,烹杀牺牲大声歌唱,连着热闹好几天。人们转而相互欺骗迷惑,说是刘章有神明,责问祸福马上会有回应。这一习俗持续了很久,没有人去匡正,只有乐安太守陈蕃、济南相曹操,一律禁绝祭祀,政治清明整肃。陈蕃、曹操之后,又渐渐回复原来的样子。

安有鬼神能为病者哉?予为营陵令①,以为章本封朱虚,并食此县。《春秋国语》:“以劳定国,能御大灾②。”凡在于他,尚列祀典。章亲高祖之孙,进说耕田,军法行酒,时固有大志矣。及诛诸吕,尊立太宗,功冠天下,社稷已宁③。同姓如此,功烈如彼,余郡禁之可也,朱虚与莒,宜常血食④。于是乃移书曰⑤:“到闻此俗,旧多淫祀,糜财妨农,长乱积惑,其侈可忿,其愚可愍。昔仲尼不许子路之祷,晋悼不解桑林之祟,死生有命,吉凶由人,哀我黔黎⑥,渐染迷谬,岂乐也哉?莫之徵耳⑦。今条下禁,申约吏民,为陈利害,其有犯者,便收朝廷;若私遗脱⑧,弥弥不绝⑨,主者髡截⑩,叹无及已。城阳景王⑪,县甚尊之。惟王弱冠,内侍帷幄,吕氏恣睢,将危汉室,独先见识,权发酒令,抑邪扶正,忠义洪毅,其歆禋祀⑫,礼亦宜之;于驾乘烹杀,倡优男女杂错,是何谓也?三边纷拏⑬,师老器弊⑭,朝廷旰食⑮,百姓嚣然⑯。礼兴在有,年饥则损。自今听岁再祀⑰,备物而已,不得杀牛,远近他倡,赋会宗落⑱,造设纷华。方廉察之⑲,明为身计,而复僭失⑳,罚与上同。明除见处,勿后中觉。”

【注释】

①营陵:营陵县,治今山东昌乐。朱虚在其西南。

②以劳定国,能御大灾:《国语·鲁语上》:“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

③已:同“以”。因此。

④血食:这里是说受享祭品。古代杀牲取血以祭,故称。

⑤移书:致书,致信。

⑥黔黎:黔首黎民。指百姓。

⑦徵:用同“惩”。这里是告诫、制止的意思。

⑧遗脱:谓漏于法禁之外。

⑨弥弥:连续。

⑩髡截:剃发之刑。

⑪城阳景王:城阳王刘章卒后谥“景”,故称。

⑫歆:飨,祭祀时神灵享受祭品、香火。

⑬三边:指北、西、南三边。又称三方或三垂,此泛指边境。纷拏:相牵。

⑭师老:谓军队长期驻扎在外,士气低落。器弊:谓战备疲困。

⑮旰(gàn)食:晚食。这里是指不能按时吃饭。旰,晚。

⑯嚣然:忧愁的样子。

⑰岁再祀:一年祭祀两次。

⑱赋会:赋敛资财。宗落:家族村落。

⑲廉察:查访。

⑳僭失:犯错。僭,差错。

【译文】

哪有鬼神能为祸呢?我担任营陵令,认为刘章原本封在朱虚,并享用这个县赋税。《国语》上说:“用功劳来安定国家,能够抵御大的灾难。”大凡在他族,尚且在祭祀之列。刘章是高祖的嫡亲孙子,用耕田来进谏劝说,用军法来行酒令,当时就有大志向了。等到诛灭吕氏宗族,尊立文帝,功绩天下最大,社稷因而安宁。刘氏同姓中像他这样的,有这样的丰功伟业,其他郡禁止祭祀他还可以,朱虚和莒,应该经常祭祀他。于是下文书说:“到任后听说这里的风俗,过多的祭祀,浪费钱财妨碍农业生产,助长了混乱积累了迷惑,这样的奢侈让人气愤,这样的愚昧让人可怜。以前孔子不允许子路祷告,晋悼公不禳解桑林的鬼神,死生由命中注定,吉凶由人的行为决定,可怜我的老百姓,渐渐被迷惑谬误所熏染,难道是快乐的事吗?这是没人告诫。现在颁布禁令,约束官吏和百姓,向他们陈说利害,还有违反的人,就由朝廷收押;如果私下违反禁令,继续这样做,主犯将处于髡刑,悔叹也来不及了。城阳景王,我非常敬重他。念及他刚成年,担任宫禁内侍,吕氏肆意妄为,将要危害汉室,他独具远见卓识,姑且用监酒令的形式,抑制邪恶扶持正义,忠义果敢刚毅,他享用禋祀,从礼义来说也是应该的。至于置办车乘烹杀牺牲,演戏的男女交错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呢?边境战事纷扰,军队疲惫武备凋敝,皇上日夜操劳,百姓扰攘不宁。祭礼在年成好的时候就兴旺,年成不好的时候就减损。从今往后听任每年祭祀两次,准备祭品就够了,不许杀牛,不许远远地迎接唱戏的人,不许到家族村落去收敛赋税,不许制造纷繁奢华的装饰。正要查访这些事情,官员百姓要清楚地为自身考虑,如果再犯过失,处罚与上面一样。要明确地改正,不要中途后悔。”

九江逡遒有唐、居二山

九江逡遒有唐、居二山①,名有神,众巫共为取公妪②,岁易。男不得复娶,女不得复嫁,百姓苦之。

【注释】

①逡遒:逡遒县,治今安徽合肥东。

②众巫共为取公妪:意谓巫师们给男神选女子为妻,为女神选男子为夫。

【译文】

九江郡逡遒县有唐、居两座山,号称神灵,巫师们一起为山神选定配偶,每年更换。做过山神配偶的男子不得再娶,女子不得再嫁,百姓对此很怨恨。

谨按:时太守宋均到官①,主者白出钱给聘男女。均曰:“众巫与神合契②,知其旨欲,卒取小民不相当。”于是敕条巫家男女以备公妪③。巫扣头服罪,乃杀之,是后遂绝。

【注释】

①宋均:字叔庠,南阳安众(今河南镇平东南)人。曾作为谒者,出监伏波将军马援军,援病卒于讨伐武陵蛮途中,均设计制服武陵蛮。迁上蔡令、九江太守、革除淫祠、巫祭。迁东海相,拜尚书令,每有驳议,多合帝意。后迁司隶校尉。数月,出为河内太守,政化大行。

②合契:融洽,意气相投。

③条:逐一登记。

【译文】

谨按:当时太守宋均到任,主事的人说要出钱为山神聘配偶。宋均说:“众巫师与神意气相投,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匆促选取老百姓为配是不相当的。”于是下令将众巫师家的男女逐一登记以备为山神做配偶。巫师叩头服罪,于是杀了他们,这以后这一风俗就断绝了。

会稽俗多淫祀

会稽俗多淫祀①,好卜筮,民一以牛祭,巫祝赋敛受谢,民畏其口,惧被祟,不敢拒逆,是以财尽于鬼神,产匮于祭祀。或贫家不能以时祀,至竟言不敢食牛肉;或发病且死,先为牛鸣。其畏惧如此。

【注释】

①会稽:东汉会稽郡,治山阴(今浙江绍兴)。

【译文】

会稽的风俗是好祭祀很多神,喜好卜筮,民众一律用牛来祭祀,巫祝敛财接受馈赠,民众害怕巫祝的话语,恐惧被鬼神祸害,不敢抗拒违逆,所以财产都用在鬼神上,产业全花在祭祀上。有的人家贫穷不能按时祭祀,以至于始终不敢吃牛肉;有的人得病将要死了,先要作牛叫。他们畏惧鬼神到了如此地步。

谨按:时太守司空第五伦到官①,先禁绝之,掾吏皆谏,伦曰:“夫建功立事在敢断,为政当信经义。经言‘淫祀无福’②,‘非其鬼而祭之,谄也’③。律:‘不得屠杀少齿④。’令鬼神有知,不妄饮食民间;使其无知,又何能祸人。”遂移书属县,晓谕百姓:“民不得有出门之祀⑤,督课部吏,张设罪罚。犯,尉以下坐,祀依托鬼神,恐怖愚民,皆按论之。有屠牛,辄行罚。”民初恐怖,颇摇动不安,或接祝妄言⑥,伦敕之愈急,后遂断,无复有祸祟矣。

【注释】

①第五伦:姓第五,名伦,字伯鱼,京兆长陵(治今陕西咸阳)人。少刚毅有义,后徙家河东,变名姓为王伯齐。京兆尹阎兴召为主簿,管理长安市场,第五伦公平度量,市场上没有欺诳,百姓悦服。光武时举孝廉。历任会稽太守、蜀郡太守,官至司空。任职奉公尽节,性质朴,然少文采,不修威仪。

②淫祀无福:语见《礼记·曲礼》。

③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语见《论语·为政》。

④少齿:指幼畜。

⑤出门之祀:古代普通百姓正当的祭祀只在家中或宗祠中举行,则出至门外的祭祀都是不正当的,属于妄滥淫祀。

⑥或接祝妄言:接祝,《后汉书·第五伦传》作“祝诅”。

【译文】

谨按:当时会稽太守、后官至司空的第五伦到任,先是禁绝了这一习俗,掾吏都劝谏他,第五伦说:“建功立事在于敢于决断,治理政务应当相信经书上的大义。经书上说‘过多的祭祀没有福报’,‘不是他应该祭祀的鬼神而去祭祀,这是谄媚’。大汉律法规定:‘不得屠杀幼兽。’如果鬼神有知觉,不会胡乱在民间吃喝;如果鬼神没有知觉,又怎能祸害人。”于是颁布文书到下属县城,告知老百姓:“百姓们不能有出至门外的淫祀,以此监督考核官吏,公布设置惩罚办法。如果违犯,尉以下的官员连坐,祭祀借助鬼神,恐吓老百姓,都按此论处。有屠宰牛的就治罪。”老百姓开始很恐怖,很是动摇不安,有的还诅咒胡说,第五伦就更加严厉地整治他们,后来终于断绝了,再也没有祸害了。

鲍君神

谨按:汝南鲖阳有于田得麏者①,其主未往取也,商车十余乘经泽中行,望见此麏著绳,因持去,念其不事,持一鲍鱼置其处②。有顷,其主往,不见所得麏,反见鲍鱼,泽中非人道路,怪其如是,大以为神,转相告语,治病求福,多有效验。因为起祀舍,众巫数十,帷帐钟鼓,方数百里皆来祷祀,号鲍君神。其后数年,鲍鱼主来历祠下,寻问其故,曰:“此我鱼也,当有何神。”上堂取之,遂从此坏。传曰:“物之所聚斯有神。”言人共奖成之耳③。

【注释】

①鲖(tóng)阳:东汉鲖城国,治今安徽临泉西北鲖城。麏:同“麇”。指獐子。

②鲍鱼:腌制过的鱼,味腥臭。

③奖:夸耀,吹嘘。

【译文】

谨按:汝南郡鲖阳国有人打猎得到一只獐子,猎人还没来拿走,十几辆商人的车从水泽边经过,看见这只獐子被网绳网住,就把獐子拿走了,考虑到是不劳而获,商人就把一只腌鱼放在网里。过了一会,猎人过来,没看到獐子,反而看到鲍鱼,水泽中并无人通行的道路,所以对这种现象感到很奇怪,认为太神奇了,人们辗转相告,治病的求福的,很多都能应验。因此建起了祠堂屋舍,有几十个巫师,设置了帷帐架起了钟鼓,方圆数百里的人都来祷告祭祀,称为鲍君神。几年后,放置腌鱼的人来到这里,经过祠堂,询问建祠堂的原因,说:“这是我放的鱼,哪有什么神啊。”走进祠堂把腌鱼拿走,祠堂从此就衰败了。经传上讲:“各种事情聚合在一起神就出现了。”说的是神是人们共同夸耀而成的。

李君神

谨按:汝南南顿张助①,于田中种禾,见李核,意欲持去,顾见空桑中有土,因殖种,以余浆溉灌。后人见桑中反复生李,转相告语。有病目痛者,息阴下,言李君令我目愈,谢以一豚。目痛小疾,亦行自愈。众犬吠声②,因盲者得视,远近翕赫③,其下车骑常数千百,酒肉滂沱④。间一岁余,张助远出来还,见之,惊云:“此有何神,乃我所种耳。”因就斫也。

【注释】

①南顿:南顿县,治今河南项城西。

②众犬吠声:一条狗叫,群犬闻声跟着叫。喻盲从,随声附和。

③翕赫:显赫。形容声势很大。

④滂沱(tuó):形容丰盛。

【译文】

谨按:汝南郡南顿人张助,在田地里种庄稼,看见一颗李子的核,想把它带走,四顾看到空桑树干中有泥土,就把李核种进去,用多余的水灌溉它。后来有人看见桑树中反而又长出李子来,奔走相告。有个眼睛有病的人,到桑树荫下休息,说李君让我眼睛痊愈,用一头小猪来答谢。而他眼睛痛这样的小毛病,不久也就自行痊愈了。众人随声附和,于是失明的人恢复视力这样的故事,远近都轰动了,桑树下的车马常常成百上千,祭祀用的酒肉非常丰盛。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张助出远门回来,看到这种情形,很惊讶地说:“这有什么神明,不过是我种的李树罢了。”于是就把它砍了。

石贤士神

谨按:汝南汝阳彭氏墓路头立一石人①,在石兽后。田家老母,到市买数片饵②,暑热行疲,顿息石人下小瞑③,遗一片饵去,忽不自觉。行道人有见者,时客适会,问何因有是饵。客聊调之:“石人能治病,愈者来谢之。”转语:“头痛者摩石人头,腹痛者摩其腹,亦还自摩,他处放此。”凡人病自愈者,因言得其福力,号曰贤士。辎辇毂击④,帷帐绛天⑤,丝竹之音,闻数十里,尉部常往护视。数年亦自歇⑥,沫复其故矣⑦。

【注释】

①汝阳:汝阳县,治今河南商水县。

②饵:这里是指饼。

③小瞑:小睡。

④辎辇:此处泛指车辆。毂击:车毂相击,形容车辆很多。

⑤绛天:把天空染成红色。

⑥歇:停止,停歇。

⑦沫:终止。这里是指没有的意思。

【译文】

谨按:汝南郡汝阳彭氏墓路尽头立了一座石人,在一只石兽的后面。有位农家老妇人,到市场买了几块饼,天气热走得累,就在石人下面休息小睡一觉,离开时遗落了一块饼,时间匆忙没有发现。有人路过看到,当时有人恰好也经过,就问他石人下为什么有这块饼。那人姑且调侃说:“石人能够治病,被治好的人来答谢它的。”结果传成:“头痛的人摸石人的头,腹痛的人摸石人的腹部,然后再摸自己,其他部位如有不适也这么做。”凡是生病然后痊愈的,都说是得到这个石人的福力,称之为贤士。车辆错杂拥挤,帷帐把天空都染红了,丝竹音乐的声音,几十里都能听到,尉部常常要去那里护卫视察。几年后也就自行停息,没有再回复到原来的盛况。

世间多有亡人魄持其家语声气,所说良是

谨按:陈国张汉直①,到南阳从京兆尹延叔坚读《左氏传》②。行后数月,鬼物持其女弟言③:“我病死,丧在陌上④,常苦饥寒。操一量不借⑤,挂屋后楮上,傅子方送我五百钱,在北墉中⑥,皆亡取之⑦。又买李幼一头牛,本券在书箧中。”往求索之,悉如其言。妇尚不知有此妹,新从家来⑧,非其所及。家人哀伤,益以为审。父母诸弟,衰绖到来迎丧,去精舍数里⑨,遇汉直与诸生十余人相随。汉直顾见其家,怪其如此。家见汉直,谓其鬼也,惝惘良久⑩。汉直乃前为父拜,说其本末,且悲且喜。凡所闻见,若此非一。

【注释】

①陈国:东汉诸侯国,治陈县(今河南淮阳)。

②延叔坚:延笃,字叔坚,南阳犨(今河南鲁山东南)人。从马融受业,博通经传及百家之言,能著文章,有名京师。曾为京兆尹,体恤百姓,行政宽仁。以病免归,居家教授。

③持:通“恃”。凭借。

④陌上:路上。陌,道路。

⑤操:持,拿。一量(liàng):一双。量,通“”。双。不借:麻鞋。

⑥墉(yōnɡ):此指住宅的墙壁。

⑦亡:通“忘”。

⑧:同“婿”。

⑨精舍:学舍,书斋。

⑩惝惘:惊惧的样子。

【译文】

谨按:陈国人张汉直,到南阳跟随京兆尹延叔坚研读《左氏传》。他走后几个月,有鬼怪凭借他妹妹说:“我病了,死在路上,常常受饥寒之苦。持有一双麻鞋,挂在屋后的楮树上,傅子方送给我五百钱,在北墙缝中,我都忘了拿出来。又买了李幼的一头牛,契券在书箱里。”张汉直的妹妹去找这些东西,都跟鬼怪说的一样。张汉直的媳妇还不知道有这个妹妹,她是刚从夫家回来,两人还没见过面。家人都很哀伤,更加认为张汉直真的死了。父母和各位弟弟,都穿上丧服到南阳来迎丧,在距离学校几里远的地方,遇到张汉直和其他十几个同学在一起。张汉直看见家里人,对他们来迎丧感到很奇怪。家里人看到张汉直,都认为是遇到鬼了,惊恐了很久。汉直于是上前跪拜父亲,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悲伤又喜悦。大凡所闻所见,像这样的事不仅这一件。

夫死者,澌也①,鬼者,归也,精气消越,骨肉归于土也。夏后氏用明器②,殷人用祭器,周人兼用之,视民疑也。子贡问孔子:“死者其有知乎?”曰:“赐,尔死自知之,由未晚也③。”董无心云④:“杜伯死,亲射宣王于镐京⑤。子以为桀、纣所杀,足以成军,可不须汤、武之众。”古事既察,且复以今验之。人相啖食,甚于畜生。凡菜肝鳖瘕⑥,尚能病人,人用物精多⑦,有生之最灵者也,何不芥蒂于其胸腹⑧,而割裂之哉?犹死者无知审矣⑨。而时有汉直为狗鼠之所为⑩。

【注释】

①澌(sī):尽,灭。

②明器:冥器。古代随葬的器物。

③由:通“犹”。

④董无心:战国时儒家学者,著有《董子》一篇,已佚失。

⑤杜伯死,亲射宣王于镐京:杜伯是西周宣王时大夫,无罪而为宣王所杀。传说他死后三年,宣王会诸侯田猎,他乘白马素车出现,将宣王射死。镐京,西周都城,在今陕西西安。

⑥菜肝:王利器以为当作“马肝”,因“菜”与“马”的篆字字形相近而误。古人认为马肝味美而有毒。鳖瘕:未详。一说瘕用通“虾”。

⑦用物精多:语出《左传·昭公七年》,原意是人活着时使用的东西又好又多,此处则专指食用的东西很多。

⑧芥蒂:比喻积在心中的怨恨、不满或不快。这里用作动词,报复以消除怨恨。

⑨审:清楚,明白。

⑩狗鼠:比喻品行卑劣的人。

【译文】

死是尽的意思,鬼是归的意思,精气消散,骨肉回归到土地。夏后氏用明器,殷人用祭器,周人两者都用,让老百姓知道他们对死者有知或无知是存疑的。子贡问孔子:“死者有知觉吗?”孔子说:“赐,你死了之后就知道了,到那时知道也不算晚。”董无心说:“杜伯去世之后,他的鬼魂亲手在镐京射杀周宣王。我认为假如这样,那么桀、纣所杀的人,足以组成军队,可以不用汤、武之众了。”古代的事已经明察,再用今天的事来验证。人吃的东西,比畜生多得多。大凡马肝鳖虾,尚且能使人生病,人食用的东西很多,是有生命的物类中最厉害的,那些被人吃掉的东西,为什么不在人体内报仇,将人撕裂呢?由此看来死者无知是明确无疑的了。而当今张汉直的故事是低贱者所编造的。

世间亡者,多有见神,语言饮食,

其家信以为是,益用悲伤

谨按:司空南阳来季德停丧在殡①,忽然坐祭床上②,颜色服饰,声气熟是也。孙儿妇女,以次教诫,事有条贯,鞭挞奴婢,皆得其过③。饮食饱满,辞诀而去,家人大哀剥断绝④。如是三四,家益厌苦。其后饮醉形坏,但得老狗,便朴杀之⑤,推问里头沽酒家狗⑥。

【注释】

①来季德:来艳,字季德,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人。东汉灵帝时官历太常、司空等职。停丧在殡:殡殓待葬。古代习俗,死者棺木停在屋内,择吉日而葬。

②祭床:摆设祭品的桌子。

③得:谓惩罚与过失相当。

④哀剥断绝:形容极其悲伤。

⑤朴杀:打死。朴,通“扑”。击,挞。

⑥里头:乡里村头。

【译文】

谨按:司空南阳人来季德去世之后棺木停在屋内待葬,忽然见他坐在祭床上,面容脸色服饰,声音语气都是大家熟悉的样子。孙儿妇女,按顺序教诫,事情做得很有条理,鞭打奴婢,都和他们的过失相当。酒足饭饱之后,与家人告辞离开,家人都极其悲伤。像这样三四次,家里人越来越厌烦。后来他喝醉了露出原形,只是一条老狗,于是扑杀了它,询问得知,原来是乡里村头卖酒家的狗。

世间多有狗作变怪,朴杀之,

以血涂门户然众得咎殃

谨按:桂阳太守汝南李叔坚①,少时,为从事,在家,狗人立行②,家言当杀之。叔坚云:“犬马喻君子,狗见人行,效之,何伤?”叔坚见县令还,解冠榻上,狗戴持走,家大惊。时复云:“误触冠,冠缨挂着之耳。”狗于灶前蓄火③,家益怔忪④。复云:“儿婢皆在田中,狗助蓄火,幸可不烦邻里,此有何恶。”里中相骂,不言无狗怪⑤,遂不肯杀。后数日,狗自暴死,卒无纤介之异⑥。叔坚辟太尉掾、固陵长、原武令,终享大位。子条蜀郡都尉,威龙司徒掾。凡变怪皆妇女下贱,何者?小人愚而善畏,欲信其说,类复裨增⑦;文人亦不证察⑧,与俱悼慑⑨,邪气承虚,故速咎证⑩。《易》曰:“其亡斯自取灾⑪。”若叔坚者,心固于金石,妖至而不惧,自求多福,壮矣乎!

【注释】

①桂阳:东汉桂阳郡,治郴县(今湖南郴州)。

②人立行:像人一样站立起来用两只脚行走。

③蓄火:生火。

④怔忪(zhēnɡ zhōnɡ):惊恐不安。

⑤不言无狗怪:意思不明,据上下文当指否认狗作怪之事。

⑥纤介:喻细微。介,通“芥”。小草。比喻细微或微末的事物。

⑦类:率,皆,大抵。裨(bì)增:增加。裨,增加。

⑧文人:这里是谓正人君子。证察:考证审察。

⑨悼慑:惧怕。

⑩速:招致。咎证:灾祸应验。

⑪其亡斯自取灾:语见《周易·否卦》。

【译文】

谨按:桂阳太守汝南人李叔坚,年轻的时候,担任从事,在家时,狗像人一样站立着走路,家人都说应该杀了这狗。叔坚说:“犬马用来比喻君子,狗看见人直立行走,所以效仿,又有什么关系?”叔坚见县令后回到家中,解下帽子放在榻上,狗戴着帽子跑了,家人大惊。当时叔坚又说:“它只是误碰了我的帽子,帽带挂在头上而已。”狗在灶台前生火,家人更加惊惧不安。叔坚又说:“孩子奴仆都在田里,狗帮助生火,正好可以不用烦劳邻里,这有什么不好呢?”邻里人责骂他,叔坚否认说没有狗怪,最终不肯杀狗。几天后,狗自己突然死了,最终没有丝毫怪异。叔坚被征召为太尉掾、固陵长、原武令,最终享有高位。他的儿子李条担任蜀郡都尉,李威龙担任司徒掾。大凡变怪都是妇女下贱者编造的,为什么呢?小人愚昧而且容易畏惧,想要让人们相信这些故事,大抵会不断添油加醋;文人也不考证明察,与他们一起害怕,邪气乘虚而入,所以招致灾祸应验。《周易》上说:“灭亡是自取灾祸。”像李叔坚,心比金石坚定,妖精来了都不畏惧,自求多福,真是非常勇壮!

昔晋文公出猎,见大蛇,高如堤,其长竟路①。文公曰:“天子见妖则修德,诸侯修政,大夫修官,士修身。”乃即斋馆,忘食与寝,请庙曰:“孤牺牲瘯蠡②,币帛不厚,罪一也;游逸无度,不恤国政③,罪二也;赋役重数④,刑罚懆克⑤,罪三也。有三罪矣,敢逃死乎!”其夜,守蛇吏梦天杀蛇曰:“何故当圣君道为?”及明视之,则已臭烂。

【注释】

①竟:终,全。

②瘯蠡(cù luǒ):指六畜疥癣之疾。瘯,皮肤病。

③恤:忧虑。

④重数:苛繁。

⑤懆(cǎn)克:惨酷严刻。懆,同“惨”。厉害。克,通“刻”。刻薄。

【译文】

从前晋文公外出打猎,看见大蛇,高如堤坝,它的长度和路一样长。文公说:“天子看见妖怪就要修养德行,诸侯要修整政务,大夫要治理官事,士要修养身心。”于是到斋馆,忘记吃饭和睡觉,到宗庙祷告说:“我奉献的牺牲有瑕疵,币帛不丰厚,这是第一桩罪;游逸没有节制,不操心国政,这是第二桩罪;赋役繁苛,刑罚严酷,这是第三桩罪。有这三桩罪,哪里敢逃脱死罪呢!”那天夜里,守蛇吏梦见上天把蛇杀了说:“为什么要挡住圣君的道路?”到白天看那蛇,已经腐烂发臭了。

武帝时迷于鬼神,尤信越巫,董仲舒数以为言。武帝欲验其道,令巫诅仲舒。仲舒朝服南面,诵咏经论①,不能伤害,而巫者忽死。

【注释】

①经论:此指儒家经典。

【译文】

武帝时迷信鬼神,尤其相信越地的巫师,董仲舒多次因此而劝谏。武帝想验证越巫的巫术,就让巫师诅咒董仲舒,董仲舒穿着朝服南面而坐,诵咏儒家经书,巫术并不能伤害他,反而是巫师突然死了。

世间多有精物妖怪百端

谨按:鲁相右扶风臧仲英为侍御史①,家人作食,设桉②,欻有不清尘土投污之③;炊临熟,不知釜处;兵弩自行;火从箧簏中起④,衣物烧尽,而簏故完;妇女婢使悉亡其镜,数日堂下掷庭中,有人声言:“汝镜。”女孙年三四岁,亡之,求不能得,二三日乃于清中粪下啼⑤:若此非一。汝南有许季山者⑥,素善卜卦,言:“家当有老青狗物⑦,内中婉御者益喜与为之⑧。诚欲绝,杀此狗,遣益喜归乡里。”皆如其言,因断无纤介⑨,仲英迁太尉长史⑩。

【注释】

①右扶风:为汉时京畿郡级行政区划。西汉治长安县(今陕西西安西北)。东汉末移治槐里县(今陕西兴平南佐村)。侍御史:御史大夫属官,或给事殿中,职掌监察、检举非法或奉使出外执行指定任务。

②桉:同“案”。几案。

③欻(xū):突然。

④箧簏(qiè lù):盛放东西的竹箱。

⑤清:厕所。

⑥许季山:许峻,字季山,汝南平舆(今河南平舆)人。善卜占之术,多有应验。

⑦狗物:这里说的就是“狗魅”。

⑧婉御者:即侍御,泛指奴婢。益喜:人名。

⑨断无:绝无。纤介:细微。此指细微之祸。

⑩太尉长史:太尉的属官,署诸曹事。秩一千石。

【译文】

谨按:鲁相右扶风人臧仲英担任侍御史,家里人做饭,设置几案,突然有不干净的尘土扔到上面弄脏了;饭快熟的时候,不知釜到哪里去了;兵器和弓弩自己行走;火从盛衣物的竹箱中燃起,衣物都烧尽了,而竹箱完好无损;妻子女儿和婢女的镜子都不见了,几天后镜子从堂下扔到庭院中,有个声音说:“你们的镜子。”孙女三四岁的时候,走丢了,到处找不到,两三天后发现她在厕所的粪堆中哭泣:像这样的怪事不一而足。汝南郡有个叫许季山的人,平素善于占卜算卦,说:“你家里应该有一只老青狗怪,内庭中有个叫益喜的奴婢和这个鬼魅一起作怪。如果想要灭绝这种事,就要杀了这条狗,遣送益喜回乡。”臧仲英都按他所说的去做,因此再也没有丝毫灾异之事,臧仲英升迁为太尉长史。

汝南汝阳西门亭有鬼魅①,宾客宿止,有死亡,其厉厌者②,皆亡发失精。寻问其故,云:先时颇已有怪物,其后,郡侍奉掾宜禄郑奇来③,去亭六七里,有一端正妇人,乞得寄载,奇初难之,然后上车。入亭,趋至楼下,吏卒檄白④:“楼不可上。”奇曰:“我不恶也。”时亦昏冥,遂上楼,与妇人栖宿,未明发去。亭卒上楼扫除,见死妇,大惊,走白亭长。亭长击鼓会诸庐吏⑤,共集诊之⑥,乃亭西北八里吴氏妇新亡,以夜临殡,火灭,火至失之;家即持去。奇发行数里,腹痛,到南顿利阳亭加剧⑦,物故⑧,楼遂无敢复上。

【注释】

①汝阳:汝阳县,治今河南商丘西北。

②厉厌:受害严重。厉,厉害,严重。厌,损害。

③郡侍奉掾:郡守自辟的属官,负责侍从左右,处理日常事务。宜禄:宜禄县,治今河南沈丘。

④檄:这里是指阻拦的意思。

⑤庐吏:这里指亭所属的里等乡下行政小吏。

⑥诊:察看。

⑦南顿:南顿县,治今河南项城西南。

⑧物故:病死。

【译文】

汝南郡汝阳县西门亭有鬼魅,旅客在那里住宿,有人死亡,其中受害严重的,都没有头发失了精髓。寻问原因,说:以前就已经有怪物,在这之后,郡侍奉掾宜禄人郑奇来过,在距离西门亭六七里的地方,看见有一美貌妇人,请求搭车,郑奇起初有点为难,后来让她上了车。他们进入亭中,走到楼下,亭吏匆忙阻拦,说:“不可以上楼。”郑奇说:“我不嫌弃。”当时已经是晚上,于是就上了楼,和妇人一起睡觉,天未亮就出发了。亭卒上楼打扫,看见妇人已死,大惊,跑去告诉亭长。亭长敲鼓召集所有庐吏,一起来察看这个妇人,原来是亭西北八里的吴家媳妇,刚刚死去,晚上准备装殓时火灭了,火再点上时发现尸体已经不见了,吴家人就把尸体领回家去。郑奇出发走了几里,腹痛发作,走到南顿利阳亭病情加剧,去世,这楼于是没有人敢再上去。

谨按:北部督邮西平郅伯夷①,年三十所②,大有才决,长沙太守郅君章孙也。日晡时到亭③,敕前导人,录事掾白:“今尚早,可至前亭。”曰:“欲作文书,便留。”吏卒惶怖,言当解去,传云:“督邮欲于楼上观望,亟扫除。”须臾便上,未冥楼镫④,阶下复有火,敕:“我思道,不可见火,灭去。”吏知必有变,当用赴照,但藏置壶中耳。既冥,整服坐诵《六甲》《孝经》《易本》讫⑤,卧有顷,更转东首,帤巾结两足帻冠之⑥,密拔剑解带。夜时,有正黑者四五尺,稍高,走至柱屋,因覆伯夷。伯夷持被掩足,跣脱几失⑦,再三,徐以剑带系魅脚,呼下火上,照视老狸正赤,略无衣毛,持下烧杀。明旦发楼屋,得所髡人结百余⑧,因从此绝。伯夷举孝廉,益阳长⑨。

【注释】

①北部督邮:汉制,郡有东、西、南、北、中五部督邮,为郡佐吏,职掌监督属县,宣达教令,兼司狱讼捕亡。西平:西平县,治今河南西平。

②所:许。

③晡(bū):申时,即午后三点至五点。

④未冥楼镫(dēnɡ):语意不明。《太平御览》引作“止楼上,燃数灯”。镫,泛指灯,油灯。

⑤《六甲》:讲述道家遁甲之术的书。《易本》:讲述鬼神之情的书。

⑥帤(rú)巾结两足帻冠之:将长布巾包住发髻扎成两脚帻戴在头上。帤巾,长布巾。两足,帻的两个脚。帻,古代包扎发髻的巾。

⑦跣(xiǎn)脱:脱去鞋袜等,光着脚。跣,赤脚。

⑧结:头髻。

⑨益阳:益阳县,治今湖南益阳。

【译文】

谨按:北部督邮西平人郅伯夷,三十多岁,很有才干,是长沙太守郅君章的孙子。他黄昏时来到西门亭,命令进亭住下,录事掾说:“现在时间还早,可以到前面一个亭。”郅伯夷说:“我想写文书,就在这里留下来吧。”吏卒惶恐不安,说是应该先去禳解,传话说:“督邮想到楼上观望,请立即打扫。”一会儿郅伯夷就上了楼,天还没黑,楼上有灯,阶下还有火,下令说:“我要思考问题,不可以见到火,把火灭了。”吏卒知道一定有变故,应该用灯火去照亮,只是把火藏在壶中。天黑之后,郅伯夷整理衣服坐着诵读《六甲》《孝经》《易本》完毕,躺了一会,改换到床的东面,将长布巾包住发髻扎成两脚帻戴在头上,悄悄地拔出剑解开腰带。夜里,有一个四五尺长纯黑的东西,有些高,走到正屋,趁势盖住伯夷。伯夷拿着被子盖住怪物的脚,怪物光着脚差点脱手,有几次差点被它跑了,郅伯夷从容地用剑带系住鬼魅的脚,呼叫楼下点上火,照着一看是一只纯赤色的老狐狸,几乎没有毛,将它拿下烧死。第二天早上打开楼房搜查,找到剃下的头髻有一百多个,从此这个亭的妖怪就断绝了。伯夷被举荐为孝廉,担任益阳县令。

楚辞》云:“鳖令尸亡,溯江而上,到岷山下苏起,蜀人神之,尊立为王①。”汉淮阳太守尹齐②,其治严酷,死未及殓,怨家欲烧之,尸亦飞去。见于书传。楼上新妇,岂虚也哉?

【注释】

①“鳖令尸亡”几句:此言不载于今本《楚辞》。《后汉书·张衡传》注、《文选·思玄赋》注、《太平御览》《事类赋》等引《蜀王本纪》,皆有荆人鳖令(一作鳖灵)死后,其尸随江水流至成都(一作郫)复活,望帝杜宇以为自己德不如之,遂禅位鳖令,号开明帝之事。

②尹齐:西汉东郡茌平人。曾任淮阳都尉、关内都尉等,治政严酷,为官廉洁,不畏权势,后死于淮南都尉任上。此事《汉书·尹齐传》有记载。

【译文】

《楚辞》上说:“鳖令的尸体亡去,溯江而上,到岷山脚下苏醒过来,蜀人认为他很神奇,把他尊立为王。”汉淮阳太守尹齐,他的治政很严酷,死后还没装殓,仇家想要把他的尸体烧掉,尸体也飞走了。这事被史书所记。那西门亭楼上新妇的事,难道是虚妄的吗?

世间多有伐木血出以为怪者

谨按:桂阳太守江夏张辽叔高①,去鄢令②,家居买田,田中有大树十余围,扶疏盖数亩地③,播不生谷。遣客伐之,木中血出,客惊怖,归具事白叔高。叔高大怒曰:“老树汁出,此何等血!”因自严行④,复斫之,血大流洒。叔高使先斫其枝,上有一空处,白头公可长四五尺,忽出往赴叔高,叔高乃逆格之,凡杀四头,左右皆怖伏地,而叔高恬如也⑤。徐熟视,非人非兽也,遂伐其树。其年司空辟侍御史,兖州刺史,以二千石之尊⑥,过乡里,荐祝祖考⑦。白日绣衣⑧,荣羡如此,其祸安居?《春秋国语》曰:“木石之怪夔魍魉⑨。”物恶能害人乎?

【注释】

①江夏:东汉江夏郡,治西陵(今湖北武汉新洲区西,举水西岸)。

②鄢:即鄢陵县,治今河南鄢陵。

③扶疏:枝叶繁盛的样子。

④严行:严装而行。意即整装前往。一说,疾行。

⑤恬如:安详自得的样子。

⑥二千石:郡守俸禄二千石,亦作为郡守的代称。

⑦荐祝:祭祀。荐,祭祀时献牲。祝,祝祷。祖考:祖先。

⑧白日绣衣:白天穿锦绣衣服。与衣锦还乡同义。

⑨木石之怪夔魍魉:语见《国语·鲁语》,为孔子所言。

【译文】

谨按:桂阳太守江夏人张辽字叔高,辞去鄢陵令一职,居家购买田地,田地中有一棵十多围粗的大树,枝叶繁盛,遮盖了好几亩地,那些地播下种子长不出粮食。张辽派庄客去把树砍了,树中流出血来,砍树的庄客很害怕,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张辽。张辽很生气,说:“老树流出汁液,这算什么血!”于是亲自整装而行,再次砍伐这棵树,树的血液大量流洒出来。张辽派人先砍树的枝条,树上有一个空洞,里面有一只四五尺长的白头翁,忽然飞出来扑向张辽,张辽于是迎面格杀他,一共杀了四头,左右随从都吓得趴在地上,而张辽很安详自在。从容地观察白头翁,不是人也不是兽,于是就把这棵树砍了。这一年张辽被司空征辟为侍御史,兖州刺史,凭着二千石的尊贵,经过乡里,祭祀祖先;衣锦还乡,这样的荣耀让人羡慕,哪有什么灾祸?《国语》上说:“木石的怪物叫夔魍魉。”怪物怎能害人呢?

世间多有蛇作怪者

谨按:车骑将军巴郡冯绲鸿卿为议郎①,发绶笥②,有二赤蛇,可长三尺,分南北走,大用忧怖。许季山孙曼字宁方,得其先人秘要,绲请使卜,云:“君后三岁,当为边将,东北四五千里,官以东为名;复五年,为大将军,南征。此吉祥也。”鸿卿意解③,实应且惑。居无几,拜尚书、辽东太守、廷尉、太常。会武陵蛮夷黄高攻烧南郡,鸿卿以威名素著,选登亚将④,统六师之任⑤,奋虓虎之势⑥。后为屯骑校尉、将作大匠、河南尹⑦,复再临理,官纪数方面⑧,如宁方之言。《春秋》:“外蛇与内蛇斗⑨。”文帝时亦复有此⑩,《传》《志》著其云为,而鸿卿独以终吉,岂所谓“或得神以昌”乎⑪?

【注释】

①巴郡:治今重庆北。

②绶笥(sì):这里指装印绶的箱子。

③意解:内心释然。

④亚将:指车骑将军。车骑将军位次于大将军、骠骑将军,故称。

⑤六师:即六军。

⑥虓(xiāo)虎:咆哮怒吼的虎。多用来比喻勇士猛将。

⑦屯骑校尉:汉时军官,略次于将军,掌屯田骑射之事,与中垒、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总称八校尉,为专掌特种军队的将领。将作大匠:职掌宫室、宗庙、陵寝及其他土木的营建。秩二千石。河南尹:东汉时都城洛阳的行政长官。

⑧纪数方面:犹言纲纪一面,即统治一方。

⑨外蛇与内蛇斗:《左传·庄公十四年》:“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六年而厉公入。”

⑩文帝时亦复有此:《汉书·武帝纪》:“(太始四年)秋七月,赵有蛇从郭外入邑,与邑中蛇群斗孝文庙下,邑中蛇死。”《汉书·五行志》也有相同的记载。

⑪或得神以昌:《左传·庄公三十二年》:“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昌,即兴也。

【译文】

谨按:车骑将军巴郡人冯绲字鸿卿担任议郎,打开装印绶的箱子,发现有两条红色的蛇,长约三尺,分别往南方和北方逃走,冯绲大为忧惧恐怖。许季山的孙子许曼字宁方,学到他先人的秘籍,冯绲请他来占卜,他说:“您过三年,应该担任守边大将,在东北四五千里的地方,官职以东为名;再过五年,您将担任大将军,向南征伐。这是吉祥的征兆。”冯绲内心释然,希望能够应验又有些疑惑。没过多久,拜为尚书、辽东太守、廷尉、太常。正值武陵蛮夷黄高攻打烧杀南郡,冯绲因为向来就有显著的威名,被选为车骑将军,统领六军,勇猛出击获胜。后来又担任屯骑校尉、将作大匠、河南尹,又两次担任廷尉,几次担任独当一面的要职,正如宁方所预言的。《春秋》上说:“外蛇与内蛇斗。”文帝时也有这种事,《传》《志》都记载了这件事,而唯有冯绲得到吉利的结局,这难道是所谓的“有的人得到神助而昌盛”吗?

世间人家多有见赤白光为变怪者

谨按:太尉梁国桥玄公祖①,为司徒长史。五月末所,于中门外卧,夜半后,见东壁正白,如开门明,呼问左右,左右莫见,因起自往手抆摸之,壁自如故,还床复见之,心大悸动。其旦,予适往候之,语次相告。因为说:“乡人有董彦兴者,即许季山外孙也。其探赜索隐②,穷神知化,虽眭孟、京房无以过也③。然天性褊狭,羞于卜术。间来候师王叔茂,请起往迎。”须臾,便与俱还。公祖虚礼盛馔,下席行觞④。彦兴自陈:“下土诸生,无他异分,币重言甘,诚有踧踖⑤。颇能别者,愿得从事。”公祖辞让再三,尔乃听之。曰:“府君当有怪——白光如门明者,然不为害也。六月上旬鸡鸣时,南家哭声,吉也。到秋节,迁北,行郡以金为名,位至将军、三公。”公祖曰:“怪异如此,救族不暇,何能致望于所不图?此相饶耳⑥。”到六月九日未明,太尉杨秉暴薨⑦。七月二日,拜钜鹿太守⑧,钜边有金。后为度辽将军,历登三事⑨。今妖见此,而应在彼,犹赵鞅梦童子裸歌而吴入郢也⑩。

【注释】

①桥玄:字公祖。东汉梁国睢阳(今河南商丘南)人。历官司空、司徒、尚书令、光禄大夫、太尉、太中大夫等职。性格刚强,不畏权贵,为官清廉,为时人所称颂。

②探赜(zé)索隐:探求深奥的道理和隐秘的事情。

③眭(suī)孟:名弘,鲁国蕃(治今山东滕州)人。少时好侠,后从嬴公受《公羊春秋》,以明经为议郎,迁符节令。西汉昭帝时,上疏解释当时大石自立、枯社木复生等异象,推断将有民间“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者”。疏上,大将军霍光以“妄设妖言惑众、大逆不道”罪将他诛杀。后宣帝起于民间,乃征其子为郎。

④行觞:这里指敬酒。

⑤踧踖(cù jí):局促不安的样子。

⑥饶:安慰。

⑦杨秉:字叔节。弘农华阴(治今陕西华阴东南)人。东汉中期名臣,太尉杨震之子。杨秉博通书传,常隐居教授。历任刺史、侍中、尚书、光禄大夫等职。以廉洁著称。性耿直,朝廷每有得失,辄尽忠规谏,多见纳用。《后汉书·杨震传》有传。

⑧钜鹿:东汉钜鹿郡,治陶(今河北柏乡东)。

⑨三事:指三公太尉、司徒、司空。

⑩赵鞅梦童子裸歌而吴入郢:《左传·昭公三十一年》:“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赵简子梦童子裸而转以歌。旦,占诸史墨,曰:‘吾梦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对曰:‘六年及此月也,吴其入郢乎!终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谪。火胜金,故弗克。’”

【译文】

谨按:太尉梁国人桥玄字公祖,担任司徒长史。大概在五月末,他在中门外睡觉,半夜后,看见东面墙壁很白,好像开门一样的明亮,呼叫询问侍从,侍从都没有看见,于是他起床自己上前用手抚摸,墙壁还是老样子,回到床上,又再次看到白色的墙,心里非常忐忑不安。第二天早上,我刚好去问候他,交谈之间他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于是说:“我有个老乡叫董彦兴,是许季山的外孙。他探究深奥的道理,搜索隐秘的事情,穷究事物之神妙,了解事物之变化,即使眭孟、京房也难以超过他。但是他天性狭隘,认为占卜之术是羞耻之事。最近他来拜望老师王叔茂,请让我去迎请他。”不一会儿,我就和董彦兴一起回来了。桥玄谦逊有礼,准备了丰富的食物,走下座席来敬酒。董彦兴自己陈述说:“我是乡下的儒生,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您的礼物这么贵重言语这么动听,我实在是局促不安。我能辨别吉凶,愿意为您效劳。”桥玄再三辞让,然后才听他讲说。董彦兴说:“您应该是有奇怪的事——白光有如开门一样明亮,但是不会有害。六月上旬鸡鸣的时候,听到南边有人哭,这是吉祥的。到秋天,您将调往北方,所到的郡是用金来命名的,您将位至将军、三公。”桥玄说:“像这样怪异的事,拯救整个家族都顾不上,怎能奢望我本来就没有图谋的事呢?这是您在安慰我吧。”到了六月九日天还未明,太尉杨秉突然去世。七月二日,桥玄拜为钜鹿太守,“钜”字是金字边。后来桥玄担任度辽将军,官历三公之位。现在妖怪在这里被看到,而在别的地方应验,好像赵鞅梦见童子光着身体唱歌而吴国不久就进入郢都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