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不但经常通过对历史人物的批评向弟子进行教育,而且他本人也是中国最早的历史学者之一。

他对历史,特别是文化史,有极浓的兴趣,他根据鲁国的史书,也参考了各国的史书,着手编写历史著作——《春秋》,《春秋》本来也是各国旧史书的名称。

他曾说:“我谈不上创造,我只是转述;我喜欢古代的东西,并且愿意做解释的工作。”[179]这是谦虚,但也是真话。

他有一个历史学者所具有的尊重史料和选择史料的习惯。他说:“有些人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去动笔写作,我不是这样子的。多打听打听,选择那最好的;多见识见识,记住那最重要的。不必忙着叫人认为像知道一切的样子!”[180]

有一次,孔子对弟子们说:“历史上残缺的文字,我从前还见到过。现在这种残缺的文字简直看不到了。”[181]这就是孔子留心史文的实例。

历史文献不足,在孔子当时已经成为问题了。孔子说:“夏代的礼制,我是能讲一讲的,但是杞国(夏代后人所建)所保存的文献太少,已经没法加以考证了;殷代的礼制,我是能讲一讲的,但是宋国(殷代后人所建)所保存的文献太少,已经没法加以考证了;如果文献充分,我是能够考证出结果来的。”[182]

当然,孔子当代(周)的文献是很丰富的,所以孔子说:“周代文化承继夏殷二代,于是更完备更灿烂了!我赞成周代。”[183]这也就是孔子长期间想做第二个周公的缘故,因为在孔子看来,周公正是周代文化的奠基人。

孔子也企图寻找历史的规律性。他的弟子子张有一次问道:“十辈以后的事可以知道吗?”孔子说:“殷代的文化是承继夏代来的,不过有些增减;周代的文化是承继殷代来的,不过有些增减。那么,依此类推,就是百辈以后也可以约略估计了。”[184]当然,孔子还不能够知道科学的社会发展规律,然而从孔子的话看来,他认为历史发展是有规律可循的,而且是可以预见的,这是无疑的。

也就因为如此,孔子便很自信地认为业已获得一套政治建设、文化建设蓝图,并认为这套蓝图是有历史根据的。所以他说:“齐国如果变革得好,可以达到鲁国所已达到的程度;鲁国如果再变革得好,就可以达到近乎理想的程度了。”[185]这就是他仆仆风尘,奔走各国,希望实现自己理想的缘故之一。

自然,事实上当时的现实是并没有实现他的理想的条件的。因此,孔子便只有把他的理想贯注到他所编写的《春秋》中去,企图通过历史事实的编述,具体地说明他的主张。

春秋时代,社会开始剧烈变动,阶级关系、社会秩序以及一切有关事物都表现出新与旧的斗争和矛盾发展。在新的没能代替旧的之前,社会状况、政治状况必然显得异常混乱。孔子是要求社会安定、政治上大一统的,这本是符合历史发展的要求的,但是由于时代的限制,孔子还想不出适合走往大一统的新的形式,反而要在旧秩序之下实现大一统,这就自然带来一些落后的东西。他认为国君要是真像个国君,臣子要是真像个臣子,以及家庭父子之间,倘能各按名分,依礼相处,好像天下就容易太平了。在他早年对齐景公的谈话中以及当他在卫国对子路发挥“正名”论的时候,就表现了这一种政治伦理思想。这种思想,使孔子白白地奔走了一辈子。到了晚年,他虽然知道终于不能实现自己的主张了,但是他还要在《春秋》中做起文章来。

这样,他所编写的《春秋》就不尽是客观的事实记录了,而是有主观看法的。记载一件事情,往往不是写的事情本身怎样,而是写他认为事情应当怎样。例如,孔子认为当时的吴楚两国还不是文明的国家,所以它们的国王虽然自称为王,孔子在书里却不把它们称作王;又如晋国曾把周天子叫了去,孔子认为如果照写,便损害了周天子的尊严,于是只写作周天子到某地去打猎[186]。这就是所谓《春秋》的名分大义,这就是后代的统治者为什么十分看重《春秋》的道理,这也就是《春秋》还不足以称为一部严格意义的史书的缘故。

然而尽管如此,《春秋》还是有着值得称道的特点,是我国文化遗产中一部具有历史意义的作品。

因为,《春秋》是中国保存下来最早的,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编年史。它具有鲜明的时间观念,记载历史事件、天文现象(如日食、月食)发生的年、月、日,都很精确。它的另一个特点是神话色彩很淡,主要是写人的历史,这在两千多年前是难能可贵的。《春秋》中虽然有着不少孔子的主观企图,但他是以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来编写的。孔子在其他方面的文字工作,每每听从别人修改,并不坚持己见。独独在《春秋》上,他要写就写,要删就删,千锤百炼,一字不苟,连擅长文学的弟子子游子夏也不能参加什么意见,甚至不能动一字。[187]他重视到如此地步,曾说:“后代人知道我孔丘的,将因为这部《春秋》;后代人责骂我孔丘的,也将因为这部《春秋》。”[188]可见孔子简直把《春秋》当作他的第二生命了。

这部《春秋》,是孔子重新回到鲁国以后,在有限的岁月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