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沫者,[2]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3]庄公好力。[4]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5]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6]犹复以为将。[7]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8]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9]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以甚矣。[10]今鲁城坏即压齐境,[11]君其图之!”[12]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13]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14]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15]桓公怒,欲倍其约。[16]管仲曰:[17]“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18]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19]尽复予鲁。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20]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21]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22]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23]说以伐楚之利,[24]吴公子光曰:[25]“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26]乃进专诸于公子光。[27]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28]诸樊弟三人:次曰馀祭,[29]次曰夷眜,[30]次曰季子札。[31]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32]诸樊既死,传馀祭。馀祭死,传夷眜。夷眜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33]吴人乃立夷眜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34]必以子乎,则光真適嗣,当立。”[35]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36]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37]九年而楚平王死。[38]春,吴王僚欲因楚丧,[39]使其二弟公子盖馀、属庸将兵围楚之灊;[40]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41]楚发兵绝吴将盖馀、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42]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43]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44]公子光顿首曰:[45]“光之身,子之身也。”[46]四月丙子,[47]光伏甲士于窟室中,[48]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49]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50]夹立侍,[51]皆持长铍。[52]酒既酣,[53]公子光详为足疾,[54]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55]既至王前,专诸擘鱼,[56]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57]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58]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59]

其后七十馀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豫让者,[60]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61]而无所知名。[62]去而事智伯,[63]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64]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65]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66]赵襄子最怨智伯,[67]漆其头以为饮器。[68]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69]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70]则吾魂魄不愧矣!”[71]乃变名姓为刑人,[72]入宫涂厕,[73]中挟匕首,[74]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75]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醳去之。[76]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77]吞炭为哑,[78]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79]襄子必近幸子。[80]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81]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82]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83]“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84]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85]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86]“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87]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88]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89]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90]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91]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92]于是襄子大义之,[93]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94]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95]遂伏剑自杀。[96]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97]皆为涕泣。

其后四十馀年而轵有聂政之事。[98]

聂政者,[99]轵深井里人也。[100]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101]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102]与韩相侠累有卻。[103]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104]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105]数反,[106]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107]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108]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109]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110]严仲子辟人,[111]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112]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113]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麤粝之费,[114]得以交足下之,[115]岂敢以有求望邪!”[116]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117]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118]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119]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120]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121]未有大功可以称者,[122]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123]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124]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125]且前日要政,[126]政徒以老母;[127]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128]严仲子具告曰:[129]“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130]臣欲使人刺之众,[131]终莫能就。[132]今足下幸而不弃,[133]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134]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135]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136]多人不能无生得失,[137]生得失则语泄。[138]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139]遂谢车骑人徒,[140]聂政乃辞。[141]独行杖剑至韩。[142]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143]自屠出肠,[144]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145]购问莫知谁子。[146]于是韩购县之,[147]“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148]贼不得,[149]国不知其名姓,[150]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於邑曰:[151]“其是吾弟与?[152]嗟乎!严仲子知吾弟!”[153]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154]“此人暴虐吾国相,[155]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156]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157]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158]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159]泽厚矣,可奈何![160]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161]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162]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163]不重暴骸之难,[164]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165]姊弟俱僇于韩市者,[166]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167]

其后二百二十馀年,秦有荆轲之事。[168]

荆轲者,[169]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170]而之燕,[171]燕人谓之荆卿。荆卿好读书击剑,[172]以术说卫元君,[173]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174]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175]荆轲尝游过榆次,[176]与盖聂论剑。[177]盖聂怒而目之,[178]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179]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180]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181]使使往之主人,[182]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183]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184]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185]争道,[186]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187]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188]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189]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190]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沈深好书;[191]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192]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193]知其非庸人也。[194]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195]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196]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197]且至于燕。[198]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199]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殽之险,[200]民众而士厉,[201]兵革有馀。[202]意有所出,[203]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204]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205]丹曰:“然则何由?”[206]对曰:“请入图之!”[207]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208]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209]祸必不振矣![210]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211]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212]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213]其后迺可图也。”[214]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215]心惽然,[216]恐不能须臾。[217]且非独于此也,[218]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219]愿太傅更虑之!”[220]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221]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222]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223]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224]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沉,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225]太子逢迎,卻行为导,跪而蔽席。[226]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227]“燕、秦不两立,[228]愿先生留意也!”[229]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230]今太子闻光盛状之时,[231]不知臣精已消亡矣![232]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233]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234]“丹所报,先生所言者,[235]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俛而笑,[236]曰:“诺。”偻行见荆卿,[237]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238]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239]言足下于太子也,[240]愿足下过太子于官。”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241]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242]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243]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244]有顷而后言曰:[245]“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246]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247]使得至前,敢有所道,[248]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249]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250]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251]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252]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253]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254]而李信出太原、云中。[255]赵不能支秦,必入臣,[256]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257]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258]诸侯服秦,莫敢合从。[259]丹之私计,[260]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闚以重利;[261]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262]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263]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264]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265]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266]而不知所委命,[267]惟荆卿留意焉!”[268]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269]恐不足任使。”[270]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271]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272]太子日造门下,[273]供太牢具,[274]异物间进,[275]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276]以顺适其意。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277]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278]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279]则虽欲长侍足下,[280]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281]今行而毋信,[282]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283]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284]臣乃得有以报。”[285]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286]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287]父母宗族皆为戮没。[288]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289]“於期每念之,[290]常痛于骨髓,[291]顾计不知所出耳!”[292]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293]“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294]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295]将军岂有意乎?”[296]樊於期偏袒搤捥而进曰:[297]“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298]乃今得闻教!”[299]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300]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301]得赵人徐夫人匕首,[302]取之百金,使工以药淬之。[303]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304]乃装为遣荆卿。[305]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306]乃令秦舞阳为副。[307]荆轲有所待,欲与俱;[308]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309]顷之,未发。[310]太子迟之,[311]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312]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反者,竖子也![313]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彊秦,[314]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315]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316]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317]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318]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319]复为羽声忼慨,[320]士皆瞋目,[321]发尽上指冠。[322]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323]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324]嘉为先言于秦王曰:[325]“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326]不敢举兵以逆军吏,[327]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328]给贡职如郡县,[329]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330]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331]惟大王命之!”[332]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333]见燕使者咸阳宫。[334]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匣,[335]以次进。[336]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337]前谢曰:[338]“北蕃蛮夷之鄙人,[339]未尝见天子,故振慴。[340]愿大王少假借之,[341]使得毕使于前!”[342]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343]秦王发图,[344]图穷而匕首见。[345]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346]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347]拔剑,剑长,操其室。[348]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349]荆轲逐秦王,[350]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351]卒起不意,尽失其度。[352]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353]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354]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355]而以手共搏之。[356]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357]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358]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359]荆轲废,[360]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361]不中,中桐柱。[362]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363]轲自知事不就,[364]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365]“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366]于是左右既前杀轲,[367]秦王不怡者良久。[368]已而论功,[369]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370]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371]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372]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373]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374]“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375]而社稷幸得血食。”[376]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377]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378]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379]秦卒灭燕,虏燕王喜。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

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380]皆亡。[381]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382]匿作于宋子。[383]久之,作苦,[384]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惶不能去。[385]每出言曰:[386]“彼有善不善。”[387]从者以告其主,[388]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389]家丈人召使前击筑,[390]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391]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392]更容貌而前。[393]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394]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395]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396]重赦之,[397]乃矐其目。[398]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399]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400]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401]甚矣吾不知人也![402]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403]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404]“天雨粟,马生角”也,[405]太过。[406]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407]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408]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409]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410]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411]名垂后世,岂妄也哉![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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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暗藏兵器,乘人不备而行刺的,叫刺客。刺字从朿,与从束的“剌”音辣者不同。蜀本、百衲本都讹作“剌”。以下都如此。这篇记着五件刺客的故事,正是以类相从的“类传”的一个例。

[2] 曹沫(音末),《左传》和《穀梁传》都作曹刿(音蹶),《吕氏春秋》作曹翙(音快),蜀本、会注本都作曹(音妹)。《战国策·齐策》正作沫,太史公采的《齐策》,故作曹沫。

[3] 鲁庄公名同,鲁国第十七君,在位三十二年(公元前六九三—前六六二年)。

[4] 好力,喜欢勇力之士。

[5] 三败北,三次打败逃跑。北,背也,引申为转身逃走。

[6] 遂邑本舜后之国,非鲁邑。庄公十三年(公元前六八一年),齐桓公会北杏,遂人不至,齐人灭遂而戍之,见《左传》。与此所说不同。

[7] 犹复以为将,还是仍旧叫他做将领。

[8] 柯之会亦在鲁庄公十三年。柯,齐邑,即今山东省阳谷县东北五十里的阿城镇。

[9] 匕首,短剑,因其尖端像匕(音批,像汤匙那样的食器),故名。劫,强制。

[10] 亦以甚矣,也已太过分了。以通已。

[11] 城坏即压齐境,言齐侵占鲁地已甚,鲁边城将无郊,若城垣塌坏便接连齐国的境界了。压,迫近。

[12] 君其图之,犹言你且想想罢。此有劫制的语气,非祈请语。

[13] 尽归鲁之侵地,把鲁国被侵略的地方都还给鲁国。后面的“割鲁侵地”意亦同,不是说鲁国侵略了人家的地方。

[14] 投其匕首,丢下了短剑。

[15] 辞令如故,照常从从容容地说他外交上应有的言辞。辞令,漂亮的谈话。

[16] 倍同背。倍其约,赖掉所许的诺言。

[17] 管仲,齐桓公的贤相。桓公所有的功业,都是他襄赞成功的。《史记》有《管晏列传》,与晏婴的事迹同载一篇。

[18] 不如与之,估量以后的结论,犹言不如给他的好。自快,蜀本讹作“自怏”。

[19] 曹沫三战所亡地,插语,是解释上面“割鲁侵地”的。亡,失也。

[20] 专诸,《左传》作设诸。别的书上也有作剸诸的。曹沫劫盟在鲁庄公十三年(公元前六八一年),专诸刺王僚在鲁昭公二十七年(公元前五一五年),故云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

[21] 专诸者,蜀本、百衲本、黄善夫本、汲古本都提行书。此本和会注本都连书不提行。堂邑本楚之棠邑,后属吴,故城在今江苏省六合县北。

[22] 伍子胥名员(音云),楚人。父奢兄尚为楚平王所杀,他逃往吴国,故云亡楚如吴。亡,逃开。如,前往。后来导吴破楚,把平王的尸首掘出来,鞭打三百,用以泄愤。及申包胥复楚,子胥留相吴王两世,终为伯嚭所谗,夫差赐剑令他自杀。《史记》有《伍子胥列传》。

[23] 吴王僚,号州于,吴国第二十三君,在位十二年(公元前五二六—前五一五年)。僚,百衲本讹作“”,以下都如此。

[24] 说以伐楚之利,用伐楚的利益来游说王僚。说音税。

[25] 公子光即吴王阖闾,详见后。

[26] 内志,指在国内有夺位之念。外事,指对外有伐楚之事。

[27] 进,引荐。

[28] 诸樊名遏,吴王寿梦之子,为吴国第二十君,在位十三年(公元前五六〇—前五四八年)。

[29] 馀祭(音瘵)名戴吴,吴国第二十一君,在位四年(公元前五四七—前五四四年)。

[30] 夷眜(音末)一作夷末,亦作馀眜,吴国第二十二君,在位十七年,(公元前五四三—前五二七年)。眜,蜀本、百衲本、黄本、汲古本都讹作“昧”。

[31] 季子札即延陵季子。参看《范蔡列传》校释〔495〕。

[32] 以次传三弟,依照次序,递传给三个弟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要想终于把吴国传到季子的手里。致国,把国君的位子传给他。

[33] 逃不肯立,逃避远去,不肯接受王位。

[34] 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假使依照兄弟的次序来说罢,那么季子应该立为王。

[35] 必以子乎,则光真適嗣,当立,一定要立儿子罢,那么我是真正的嫡子(正妻所生的长子),应该立为王。適同嫡。嗣,子嗣。

[36] 尝阴养谋臣以求立,经常暗养着有智谋的人帮他图谋取得王位。尝通常。

[37] 善客待之,好好地当上客来款待专诸。

[38] 九年而楚平王死,公子光得专诸后九年,楚平王死。楚平王名弃疾,后更名居,为楚国第二十七君,在位十三年(公元前五二八—前五一六年)。

[39] 因楚丧,趁楚国有大丧(国王死,叫大丧)。

[40] 盖馀,《左传》作掩馀。属庸之“属”音烛。灊音潜,楚邑。汉置灊县。南北朝梁时置霍州于此。隋改置霍山县,灊县遂废。故城在今安徽省霍山县东北三十里。蜀本、百衲本、黄本、汲古本“灊”都讹作“潜”。

[41] 以观诸侯之变,观察诸侯的动静(对吴伐楚的反应如何)。

[42] 不求何获,不争取,哪里会获得呢!

[43] 季子虽来,不吾废也,季子虽归来,也不会废掉我的。不吾废,犹不废我。

[44] 内空无骨鲠之臣,左右空空然没有一个正直的人。内空喻左右无人。骨鲠喻正直敢言。是无如我何,这样就不能奈何我们了。是字顶“母老子弱……无骨鲠之臣”说,正因“无如我何”,所以开头就说“王僚可杀也”。

[45] 顿首就是磕头。

[46] 光之身,子之身也,我的身体就是你的身体。意即你身后之事一切由我担当。

[47] 丙子,古代纪日子用干支。四月丙子,就是那年四月的丙子日。

[48] 窟室,地下的秘密建筑。一说,就是空屋。窟,空也。

[49] 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派保卫的兵队从王宫直排到公子光的家中。陈,排列。

[50] 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凡排列在公子光家出入要道旁边的都是王僚的亲信之人。陛音避,登上殿堂的高台阶。《左传》作“门阶户席,皆王亲也”,《吴太伯世家》作“门阶户席,皆王僚之亲也”,都无“戚”字。那么亲就是亲信的人,不一定都是戚属了。

[51] 夹立侍,夹道排班站立着。

[52] 长铍,装有长柄的两刃刀。铍音披,两面有锋刃的小刀。

[53] 饮酒恰到畅适,还没大醉的当儿,叫酣(音邯)。

[54] 详为足疾,假装脚有毛病。详通佯。

[55] 鱼炙,煮熟的整鱼。炙音只,炰烤。进之,献于王僚。

[56] 擘音辟,拆开。

[57] 王人扰乱,王僚随带的兵员纷起骚动。

[58] 是为阖闾,这就是阖闾。阖闾,吴国第二十四君,在位十九年(公元前五一四—前四九六年)。

[59] 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与上面“光之身,子之身也”相应,盖报答专诸杀身成事的德惠。

[60] 豫让者,此本与会注本都连书不提行。蜀本、百衲本,黄本、汲古本都提行书。

[61] 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从前曾经在范氏和中行氏那里做过家臣。范氏,晋大夫士会之后。中行氏,晋大夫荀林父之后(行音杭)。与智氏、韩氏、魏氏、赵氏并执晋政,是为六卿。

[62] 无所知名,没有好好地用他,因而也没有人知他的声名。

[63] 去而事智伯,离开了范、中行氏来到智伯那里做家臣。智伯名瑶,亦称智襄子,荀林父弟荀首之后(别为智氏,亦作知氏)。

[64] 赵襄子名毋,晋大夫赵衰之后。毋时,晋室卑弱已甚,智伯已与韩、魏、赵三氏吞灭范、中行氏而瓜分其地。后来智伯又向韩、魏求地,韩、魏与之。向赵求地,襄子毋不许,故智伯纠合韩、魏,共伐赵襄子。

[65] 赵襄子被伐,退保晋阳(今山西省太原县)。智伯与韩康子(名虔)、魏桓子(名驹)共围之,又决汾水灌城。襄子遣张孟谈夜出私见康子、桓子,合谋反灭智伯。

[66] 三分其地,赵、韩、魏三分智伯之地。于是晋六卿并为三家了。

[67] 智伯先曾强抑赵襄子之头灌酒令醉,后又水灌晋阳,故最怨智伯。

[68] 漆其头以为饮器,把智伯的头骨漆做饮酒的大觞。漆,百衲本讹作“”,以下都如此。

[69]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古代成语。为,因也。说同悦。容,修饰打扮。

[70] 以报智伯,报答智伯的知己(与前“甚尊宠之”相应)。

[71] 魂魄不愧,犹言死无遗恨。

[72] 变名姓为刑人,改名换姓,装作被判罪刑,罚当苦役的人。

[73] 入宫涂厕,进入赵襄子的宫中,修治厕所。

[74] 中挟匕首,衣内暗藏着匕首(此言事前的布置)。

[75] 内持刀兵,搜索衣内,见夹带着凶器(此言发觉的实迹)。

[76] 醳通释,放也。蜀本、黄本、百衲本都径作“释”。

[77] 漆身为厉,以漆涂身,使皮肤肿癞,改变形貌。厉音赖,即癞。

[78] 吞炭为哑,吞炭坏嗓,使声音变哑。

[79] 委质犹言托身投诚。委,投托。质,形质,即身体。一说,质通贽,献送进见的礼物。

[80] 近幸,得宠而靠近。

[81] 乃为所欲,顾不易邪,那时要做什么(指报仇行刺),岂不容易么!顾,反也。邪通作耶。反不易耶,正言其易也。

[82] 吾所为者极难耳,吾所做的漆身吞炭明知是极难的行动啊!正所以说明不愿亏着心做这容易的事情。观下文自明。

[83] 数,斥责。读上声。

[84] 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你为什么单单为智伯报仇要这样深切呢?也读如耶。

[85] 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把我当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只把自己当一般人那样报答他。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把我当作一国中杰出的人物看待,所以我也要把自己当作一个杰出的人物来报答他。

[86] 喟(音块)然,副词,是形容叹息的。

[87] 寡人赦子亦已足矣,我饶恕你也已够了!

[88] 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你自己思忖思忖罢,我不再放过你了!

[89] 不掩人之美,不埋没别人的好处。有死名之义,自有为名而死的道理。

[90] 臣固伏诛,我早就预备着遭受你的杀害。伏诛,本说伏法就戮,但这里并没有屈服的意味。

[91] 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乞取你的外衣让我用剑在这里击斩它,以表我报仇息恨的心意。焉字用作“于此”解。致,表达。

[92] 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不敢望你必能允许,但是我敢于把我的衷心意愿披露出来。布,展露。

[93] 大义之,很感动豫让这一番话。义,同情;感动。

[94] 三跃而击之,三次跳起来挥剑击斩襄子的外衣。

[95] 下报智伯犹言报智伯于地下,与前“魂魄不愧”相应。

[96] 伏剑,俯颈就剑,就是自刎。

[97] 赵国志士,赵襄子那边有正义感的人。

[98] 其后的后(编者按:繁体写作“後”)字蜀本讹作“馀”。轵音之,魏邑。汉置轵县。隋时废,故城即今河南省济源县东南十三里的轵城镇。

[99] 聂政者,此本与会注本都连书不提行。蜀本、百衲本、黄本、汲古本都提行书。

[100] 深井里,轵邑的一个里名。

[101] 以屠为事,以屠宰牲畜为生。

[102] 濮阳,卫地,即今山东省鄄城县。严仲子名遂。韩哀侯,韩国第四君,在位六年(公元前三七六—前三七一年)。

[103] 侠累名傀,韩哀侯的叔父。有卻,有仇恨,参看《项纪》校释〔230〕。“卻”,蜀本作“郤”。

[104] 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到处访求可以替他向侠累报仇的人。

[105] 至门请,登门拜访。请,请谒。

[106] 数反,屡次往还。反同返。

[107] 自畅聂政母前,亲自捧酒器进奉聂政之母。畅,《战国策》作“觞”,该是对的。

[108] 溢通镒,蜀本作“镒”。

[109] 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因作狗屠,可以得些报酬,早晚之间,买些甘脆的东西来奉养母亲。毳读如脆。

[110] 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老亲的供养不缺,不敢接受仲子的赐与。备,齐备。当,担当。

[111] 辟人,回避了别人。辟通避。

[112] 行游诸侯众矣,在外到处寻访的人也多了。与前面“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相应。

[113] 义甚高,义气的声名很高。

[114] 将用为大人麤粝之费,作为供给你母亲一点粗粮的费用。大人,对人家父母的敬称,至今还流行着。蜀本、百衲本、黄本、汲古本都作“夫人”,未必恰当。麤同粗。粝音厉,仅仅碾去外壳的米粒。麤粝之费,谦词,言其不足当甘脆之用。

[115] 交足下之,结交你,得到彼此欢好。同欢,彼此要好交欢。

[116] 岂敢以有求望邪,哪里就敢因此有所祈望呢!以,因也。

[117] 卒备宾主之礼而去,终于具备了宾主相见的仪节,恭恭敬敬地辞别聂政之家。

[118] 除服,三年之丧已满,除去丧服。

[119] 鼓,动也。鼓刀以屠,操着刀来从事屠宰。

[120] 枉,屈也。车骑指仲子的侍从之人。枉车骑而交臣,委屈了卿相的身份来下交于我。

[121] 至浅鲜矣,极为淡薄。鲜,少也。

[122] 没有大功可以称者,没有大功可以当得起这样的尊礼。称,报称。

[123] 是者徒深知政也,这样就独能显示他深深地赏识我(深切的知己)啊。

[124] 贤者指仲子。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因感念怨仇而来亲信我这样穷困疏远的人。睚眦参看《范蔡列传》校释〔297〕。僻,疏远。

[125] 安得嘿然而已乎,哪能不声不响地就罢了呢!嘿同默。

[126] 要同邀。

[127] 徒以老母,只因有老母之故(意即未能应邀)。

[128] 请得从事焉,愿即就此干去。

[129] 具告,备细地把经过情形告知聂政。

[130] 居处兵卫甚设,平日住的地方防卫得非常周密。甚设,极为完备。

[131] 欲使人刺之众,要想刺他好多次。众字《战国·韩策》无。有人认此为衍文。其实众作“多次”解亦通。

[132] 终莫能就,终于不能成功。

[133] 不弃,意即应允。

[134] 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请增多车马人员可以做你的助手的。益,增加。百衲本“益”作“登”。“其”,《韩策》作“具”。辅翼,帮助。

[135] 韩都阳翟离卫濮阳不很远,故云相去中间不甚远。

[136] 其势不可以多人,在势不可以许多人同去的。

[137] 多人不能无生得失,人多了就保不住不出岔子。生得失,计较利害(一说,被活捉后的失言)。

[138] 生得失则语泄,一计利害,便不能保密而说话中间不免漏泄了。

[139] 殆,危险。

[140] 谢车骑人徒,不要车马和帮手。徒,众也。

[141] 辞,辞行。

[142] 独行杖剑至韩,单身带剑径到韩都。

[143] 皮面,剥去面皮。皮用作动词。决眼,剜破眼睛(一作抉眼,是掏出眼睛)。

[144] 自屠出肠,自己剖开肚子,把肠子拉出来。这样做,要人家辨认不出来。

[145] 暴于市,陈列在街市上。暴音仆,暴露。

[146] 购问莫知谁子,悬赏访问,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人。

[147] 购县之犹悬购之,悬重赏来访求凶手的主名。《韩策》正作“县购”。县,悬的本字。

[148] 荣一作嫈。

[149] 贼不得,本说凶手未获,但此有凶手没有明确的意义。

[150] 国不知其名姓,国内都不知道凶手的名姓。正申说了“贼不得”。

[151] 於邑同呜咽,悲哽。

[152] 其是吾弟与,这是我的弟弟罢?与同欤,用与“乎”字同。

[153] 严仲子知吾弟,是政姊臆断之语,以为行刺韩相必仲子所指使,而仲子是吾弟的知己,因此推断这刺客必是吾弟了。

[154] 市行者诸众人,韩市上行路经过的许多人等。

[155] 暴虐,行凶;肆毒。

[156] 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你难道没有听到么?怎么敢来认尸呢?识之,辨认尸首。

[157] 无恙,平安无事。恙音漾,忧也;病也。

[158] 下世,死去。

[159] 察举,选中。

[160] 泽厚矣,可奈何,恩情这样厚,可怎么办呢!

[161] 重自刑以绝从,狠狠地自残肢体,使人辨认不出,用来切断牵累别人的线索。从,从坐。一说,从读踪(编者按:从,繁体作“從”,踪,繁体作“蹤”),踪迹。

[162] 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怎能怕杀身之祸而一辈子埋灭了弟弟的贤名呢!

[163] 乡使,假使;倘然。诚知,确切知道。濡忍之志,软弱忍受的性格。

[164] 不重暴骸之难,不怕暴露尸骨的苦难。重,惜也。不重就是不惜,也就是不怕。

[165] 绝险千里以列其名,越过千里险道来显露他的名字。绝,横越而遏。列,显豁呈露。汲古本“列”作“烈”。

[166] 姊弟俱僇于韩市,姊弟同死于韩市。僇同戮。

[167] 乡使……知人能得士矣,太史公插入的议论。“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韩市者”当一气读,知字须直贯到者字。就是说,如果聂政当时确知他姊姊没有软弱忍受的性格,不怕暴骨的苦难,定要越过千重险阻来宣露自己的姓名,情愿姊弟同死韩市的话,也就未必敢把身体许给仲子,为他出死力了。

[168] 聂政刺杀侠累在韩烈侯三年(公元前三九七年),荆轲刺秦王在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二二七年),其间相去一百七十一年。此云其后二百二十馀年,秦有荆轲之事,恐当时传写有误。

[169] 荆轲者,此本与会注本都连书不提行。蜀本、百衲本、黄本、汲古本都提行书。

[170] 齐有庆氏,荆轲之先代为齐人,或本姓庆,故卫人呼为庆卿。卿,当时尊美人家的称呼,犹相尊称“子”。

[171] 而之燕,后又北往燕国。之,前往。

[172] 击剑,讲究击刺的剑术。

[173] 以术说卫元君,即以剑术向卫元君游说。卫元君,卫国第四十一君,在位二十二年(公元前二五一—前二三〇年)。此时卫国早已沦为魏国的附庸了。

[174] 秦伐魏,置东郡,在秦王政五年(魏景湣王元年,公元前二四二年)。东郡约当今河北、河南、山东三省交界一带地(主要部分为卫国故地)。

[175] 秦置东郡之明年(公元前二四一年),又拔魏之朝歌(故城在今河南省淇县东北,时为卫都),卫元君遂徙于野王。此云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其实不仅支属而已。野王即今河南省沁阳县。

[176] 榆次,本春秋时晋榆邑,初属魏,战国时属赵,改名榆次。汉置县。即今山西省榆次县。

[177] 论剑,谈说剑术。

[178] 怒而目之,因议论不合而怒视之。目之,对荆轲瞪眼。

[179] 人或言复召荆卿,有人请盖聂重招荆轲来谈。

[180] 曩者,往昔,犹言早先。曩音囊上声。不称,不合。

[181] 是宜去,不敢留,这样看,他应该走了,不敢留在这里的。

[182] 使使往之主人,派人去到荆轲居停的主人(房东)那里。之,至也。

[183] 已驾而去榆次矣,已经乘车离开榆次了。

[184] 目摄之,我的眼光已把他收服了。摄,整治;收取。

[185] 鲁句践,大概慕越王之名而取此名的,是个深通剑术的人。观篇末的说话便可明白。博,赌博。

[186] 争道,在赌局上争取赢路。

[187] 善击筑者,擅长击筑的人。筑音竹,像琴那样的乐器,也配弦。但不用手指弹动,而用竹子来打击发音的。

[188] 酒酣以往,半醉以后。往,后也。

[189] “相乐也”之上蜀本有“以”字。

[190] 旁若无人者,好像身旁没有别的人似的。

[191] 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沈深好书,虽然跟那班酒徒混在一起,但他的行为举动却是稳重沈着,而且还是喜欢读书的。沈读如沉。

[192] 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所游历到的各地(诸侯之境),都跟当地的知名之士相结交。

[193] 处士,已详《魏公子列传》校释〔133〕。善待之,很好地看待荆轲。

[194] 非庸人,不是平常庸俗的人。

[195] 太子丹,燕王喜之子。秦王政即位,丹质于秦(质音致,质于秦,留秦当抵押品)。王喜二十三年(秦王政十五年,公元前二三二年),丹自秦逃归。时荆轲已入燕,故云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会,适逢。亡,逃亡。

[196] 遇燕太子丹不善,对待燕丹没有礼貌。

[197] 蚕食,逐渐侵蚀,像蚕食桑叶似的。

[198] 且至于燕,将要触及燕国来了。且,将也。

[199] 傅,师傅之官,参看《留侯世家》校释〔221〕、〔222〕。

[200] 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左关、殽之险,是说秦国的地势险要。其中地名都已见前,可参看《范蔡列传》校释〔156〕、〔157〕。蜀本“巴、汉”之上无“擅”字。

[201] 民众而士厉,人口多而战士强。厉,勇猛。

[202] 兵革有馀,军备充裕。

[203] 意有所出,犹言意图向外发展。

[204] 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言燕国不能稳定了。长城指当时燕北边的长城(西自造阳〔河北怀来县〕,东连襄平〔辽宁辽阳县北〕,大部在今河北、辽宁两省境内)。易水源出河北省易县西,东流至定兴县西南,与拒马河合,即古武水,当时为燕南巨川,与滹沱并称。

[205] 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何苦因被欺的怨恨便要去触犯他的凶锋呢!见,被也。陵,欺陵。批,触动。相传龙的喉下有逆鳞,触到它,便要杀人。见《韩非子·说难篇》。在当时已为流行语,用以喻暴君的凶恶。

[206] 然则何由,那么该走哪条路呢?

[207] 入图之,仔细打算。入有内义;深义。

[208] 受而舍之,接受他的投奔,留他住下来。舍,馆舍,此处当动词用。

[209] 委肉当饿虎之蹊,引用当时的成语。委,弃置。蹊音兮,径路。言抛肉在饿虎出入的路口,必然不能幸免的。

[210] 不振,无救。振,救也。

[211] 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虽有管仲、晏婴那样的贤人也不能替你出主意的。

[212] 疾遣,赶快送出。灭口,消灭人家的借口。

[213] 购于单于,与匈奴的君长连和。购通媾,也作讲,和好。单于音善预,匈奴君王的称呼。

[214] 其后迺可图也,然后始可计画如何去对付秦国。迺,古乃字。

[215] 旷日弥久,延搁的日子太久。旷,空也。旷日犹空耗日子。弥,延长。

[216] 惽然,忧思昏烦之状。

[217] 恐不能须臾,言忧烦欲死,恐怕不能更延顷刻了。须臾犹顷刻。

[218] 且非独于此也,进一层说,言不但忧烦不能忍此须臾而已。

[219] 是固丹命卒之时也,言果如是,我的生命也完结了。

[220] 更虑之,重新考虑。

[221] 后交,将来的交情。

[222] 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这正合于增加怨恨,催动祸患的话头了。资,增益。助,助力。蜀本、百衲本、汲古本都无“所”字。

[223] 必无事矣,必然没有什么了。

[224] 雕鸷音彫制,猛禽之属,以喻秦国的凶暴。岂足道哉,还有什么可说呢!意义与上面“必无事矣”相同。

[225] 乃造焉,于是田光往太子丹之门请见。造音慥,前往。

[226] 逢迎,迎上前去。卻行为导,徐徐后退,引导田光。卻,蜀本、百衲本、汲古本都讹作“却”。蔽,拂拭。

[227] 避席,离开自己的坐席,表示不敢安坐。

[228] 不两立,不能并存。

[229] 留意,留心;在念。此有指示、援助的意义。

[230] 骐骥盛壮之时……驽马先之,当时成语。骐骥,良马。驽马,劣马。先之,跑到骐骥的前面去。

[231] 盛状之时,当依蜀本、百衲本、汲古本、会注本作“盛壮之时”。

[232] 精,精力。消亡,消耗亡失。

[233] 所善荆卿可使也,吾所熟识的荆卿可以当得起这个使命的。

[234] 戒,叮嘱。此有禁约之意。

[235] 丹所报,我告诉你的心事。先生所言,你推荐荆卿的话。

[236] 俛同俯。

[237] 偻行,曲背而行,状其衰老。

[238] 吾形已不逮,我的身体已够不上了。形,形体。逮,及也。

[239] 窃不自外,不自见外,犹言不客气。

[240] 言足下于太子,把你举荐给太子了。

[241] 长者为行,老成人所作的行为。不使人疑之,不应该让别人怀疑的。

[242] 节侠犹好汉。节是品节,侠是义侠。

[243] 致光之言,传达田光临死之言。

[244] 膝行流涕,跪着前进,淌下眼泪来。

[245] 后通後,黄本、百衲本都径作“後”。

[246] 诫同戒。毋言之毋,百衲本讹作“母”。

[247] 不肖,谦辞,犹言不贤。

[248] 使得至前,敢有所道,让我在你跟前能够有所表达。

[249] 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与《范睢传》“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语气正同。参看《范蔡列传》校释〔153〕。但秦昭王对范睢说时,其父武王已死,故自称“孤”;太子丹时,其父王喜尚存,何得称“孤”!所以《索隐》说“或记者失辞”。

[250] 欲不可足,欲望是不会满足的。

[251] 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不尽吞天下的土地,征服海内的诸王(六国之王),他的意愿是不会满足的。厌通餍,餍足。

[252] 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二三○年)遣内史腾(《六国表》作胜〔编者按:繁体作“勝”〕)攻灭韩,虏韩王安,尽收韩地,改建为颍川郡。纳,收取。王安,韩第十一君,在位九年(公元前二三八—前二三〇年)。

[253] 临赵,逼近赵国。临,近也。

[254] 距漳、邺,到达赵国的南境,距,抵也。漳、邺,今河北省临漳县和河南省安阳县之间的一带地方。

[255] 李信,秦将。太原,今山西省太原县。云中,今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战国时为赵之西境要地。出太原、云中,是说秦兵从那两地东出侵赵。

[256] 不能支秦,必入臣,抵当不了秦国,必然向秦投降。支,支撑。

[257] 数困于兵,屡次被兵事所困苦。数读入声,已屡见前。

[258] 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现在计算起来,把整个的燕国的力量也不够抵当秦国。

[259] 诸侯服秦,莫敢合从,韩、赵诸国既已被秦征服,其他的诸国不敢再联合起来抗秦了。

[260] 私计,个人的打算。

[261] 闚以重利,把丰厚的利益歆动他。闚音恢,示也。此有使他欲羡的意义。蜀本作“”。

[262] 正因为秦王贪心重,必然上钩,而我可以取得我所心愿的效果了。

[263] 则不可,即使不答应。则、即两字古通用。可,允可。

[264] 擅兵,专揽兵权。内有乱,指被刺后的动乱。

[265] 以其间诸侯得合从,趁这疑乱的当儿,各国便都敢联合起来对付秦国了。

[266] 上愿,最高的愿望。

[267] 委命,委托。此有以性命相托的意义。

[268] 惟,愿也。

[269] 驽下,谦辞,言才质下劣,像驽马那样的不中用。

[270] 不足任使,不配担当这委命的任务。

[271] 固请毋让,坚决请他不要推辞。毋,蜀本、百衲本都讹作“母”。

[272] 舍上舍,住上等的馆舍。

[273] 日造门下,每天到荆轲住的地方问候。

[274] 供太牢具,参看《项纪》校释〔484〕。

[275] 异物间进,时常把珍异的东西送给荆轲。间进,隔不多时必有进献。

[276] 恣荆轲所欲,畅足荆轲的欢心。恣,纵放;酣畅。

[277] 未有行意,没有起身赴秦的动静。

[278] 秦王政十九年(公元前二二八年),王翦破赵,虏赵王迁。迁即幽缪王,赵之第十君,在位八年(公元前二三五—前二二八年)。

[279] 旦暮渡易水,早晚间就要渡过易水来了。

[280] 长侍足下,经常侍奉你。

[281] 微太子言,臣愿谒之,没有太子的动问,我也要请求行动了。微,无也。谒,请也。

[282] 行而毋信,前去秦国而没有取信的物证。行,前往。毋通无,百衲本讹作“母”。信,信物。

[283] 督亢,燕国南界的肥沃之地,在今河北省易县东南。当时想佯献给秦王,故先绘送地图。

[284] 说见臣,乐于接见我。说同悦。

[285] 乃得有以报,于是可以有所报效你了。

[286] 私见,背着太子丹前往会见。

[287] 遇将军可谓深矣,对待你可算得酷毒了。遇,待遇。深,刻酷。

[288] 戮没,杀戮和没收。重要的都被杀戮,较轻的被没收为官奴婢。

[289] 太息之太,汲古本作“大”。

[290] 每念之,每次想到这戮没之惨。

[291] 痛于骨髓,犹痛入骨髓。髓音徙,骨中的脂膏。

[292] 顾计不知所出耳,但是想不出什么法子罢了。

[293] 乃前,于是挺身而前。有兴奋之意。

[294] 揕其匈,直刺他的胸膛。揕音碪,攮刺。蜀本、黄本、汲古本都讹作“椹”。匈,胸的本字。

[295] 愧,羞也。此作耻辱解。

[296] 岂有意乎,问他同意不同意,犹言宁有这样的想法么。

[297] 偏袒搤捥而进曰,把衣袖脱下一边来,露出右腕,用左手捏着它,然后发言。极状奋怒的样子。袒,露出。搤同扼。捥同腕。进曰就是发言。

[298] 切齿,齿牙相磨。腐心,恨得好像那颗心也熬煎得腐烂了。

[299] 乃今得闻教,如今方才得到你的开导。

[300] 盛首函封之,把首级装在匣子里封藏起来。盛音成,装置。函,匣子。

[301]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那时太子已预先在各处访求到锋利的短剑。豫通预。天下犹言遍地。

[302] 徐夫人,收藏利匕首的人。因名气大了,便叫道匕首为“徐夫人匕首”。

[303] 以药淬之,用毒药炼染在匕首的锋刃上。烧红了铁浸向水内叫淬(音悴)。

[304] 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只要丝那么一缕的血渗出来,人便没有不立刻死去的。濡,渗润。

[305] 装,整治行装。

[306] 忤视,反目相看。忤,逆也。

[307] 为副,充当荆轲的助手。

[308] 有所待,欲与俱,另有所约的人正等待他来,想要同他一块儿去。俱,偕也。

[309] 为治行,替他整备行装。

[310] 顷之,未发,耽阁了一会儿没有动身。发,行也。

[311] 迟之,嫌他拖延。

[312] 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乎,太阳要没了,你有动身的意思么?

[313] 何太子之遣,惊怪之辞,犹言怎么你这样支派呢!往而不反者竖子也,一去而不能好好地回来复命(意即不能完成任务)的,那才是真小子啊!

[314] 不测,吉凶莫测,意思偏重在凶险一面。

[315] 请辞决矣,愿即分手离开罢!

[316] 白衣冠,凶丧之服。知其难还,故像送丧那样的送他;同时也存在着激励的意义。

[317] 既祖,既已饯行。取道,上路。古代远行,必祭道路之神,将行,饮酒,叫做“祖”。故饯行称祖道。

[318] 古代乐器演奏,按音律的高下,分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七声,就是后世笛色所用的合、四、上、一、尺、工、凡,也就是西乐所用的C、D、E、F、G、A、B七调。变徵之声,相当于管笛的一字调,西乐的F调。此调适于悲歌,故下云“士皆垂泪涕泣”。

[319] 前而为歌,边走向前去边歌唱着。百衲本无“为”字。萧萧,形容风的拂动之声。兮,参看《项纪》校释〔566〕。

[320] 羽声,相当于工字调,西乐的A调,较变徵更高,故其音感更见忼慨。忼慨犹愤激,已详《项纪》校释〔565〕。

[321] 瞋目,瞪眼。已详《项纪》校释〔317〕。

[322] 发尽上指冠,意同“怒发冲冠”,参看《廉蔺列传》校释〔32〕。

[323] 终已不顾,始终头也不回。

[324] 千金之资币物,价值千金的礼物。厚遗,厚赠,就是送很重的贿赂。中庶子,官名,详《商君列传》校释〔4〕。

[325] 为先,替燕使荆轲作先容(预先介绍)。

[326] 诚振怖大王之威,实在惧怕大王的威严。诚,实也。振,动荡。怖,畏惧。

[327] 军吏,指秦王派去的将士。

[328] 内臣,内属之臣。比诸侯之列,排在朝秦的诸侯的队伍里。

[329] 给贡职如郡县,纳贡应差像直属的郡县一样。

[330] 不敢自陈,不敢擅自陈说。

[331] 使使以闻大王,特地派了使臣来报知大王。

[332] 惟大王命之,请大王示下。

[333] 九宾,已详《廉蔺列传》校释〔48〕。

[334] 见燕使者咸阳宫,在宫廷中接见燕国的使臣。

[335] 奉,捧的本字。

[336] 以次进,荆轲为正使,在前,秦舞阳为副使,在后,挨着次序前进。

[337] 荆轲镇定,故意回头(顾)讪笑舞阳。

[338] 前谢,走上前去向见怪的群臣谢罪。

[339] 北蕃蛮夷,自贬的谦辞。鄙人,鄙野的人,犹言没有见过世面的粗夫。

[340] 振慴犹振怖。慴音折,已见《项纪》校释〔44〕。

[341] 少假借之,稍为宽恕他一下。假借有迁就的意义。

[342] 使得毕使于前,让他能够在大王面前完成他的使命。

[343] 取图奏之,把地图献给秦王。奏,奉献。

[344] 发图,打开地图来看。

[345] 图穷而匕首见,地图翻看将完,所藏的匕首露出来了。见同现。

[346] 揕,蜀本、黄本、汲古本都讹作“椹”。

[347] 自引而起,袖绝,自己抽身起立,把袖子挣断了。

[348] 剑长,操其室,因剑太长,仅抓住了剑鞘。室,鞘子。

[349] 剑坚,故不可立拔,剑紧插在鞘内,牢固得不能立刻拔出来。坚,紧也。故通固。

[350] 逐,追赶。

[351] 皆愕,都愣住了。愕,惊愕。

[352] 卒起不意,事起仓猝,出其不意。尽失其度,都失去了常态。

[353] 秦法,秦国的制度。不得持尺寸之兵,不许携带些许武器。尺寸言其微细。

[354] 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许多带兵器的侍卫人员都排列在殿陛的下面,没有旨意宣召是不能上殿的。郎中,属郎中令,掌宫殿掖门户,是守卫官禁的近侍人员。

[355] 无以击轲,没有什么武器来抵击荆轲。

[356] 以手共搏之,殿上的群臣,大家用空手来殴打荆轲。

[357] 侍医,随侍的医官。且音苴。提,投击。

[358] 王负剑,提醒秦王之辞,犹言大王,你把剑背在背上啊。因佩剑太长不能立拔,使推至背上则前面短就容易拔出了。

[359] 左股,左腿。

[360] 废,残废。

[361] 引,抽起。擿同掷。

[362] 桐柱,蜀本、黄本、汲古本都作“铜柱”。百衲本、会注本和此本“铜”都作“桐”。《燕丹子》说,“荆轲拔匕首掷秦王,决耳入铜柱火出”。匕首掷入铜柱未免夸张,似以桐柱为近理。

[363] 创,伤口。参看《项纪》校释〔592〕。

[364] 就,成就。

[365] 箕踞以骂,蹲坐在地上肆骂。微屈其膝而坐,状正如箕,故叫做箕踞。古人以为这样是倨傲不敬的表现。蜀本、百衲本“踞”都作“倨”。

[366] 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与前面“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相应。因欲生劫秦王,得到秦王反还侵地的诺言(约契)来回报燕丹,留了一手,遂致蹉失刺杀秦王的机会,故上云事所以不成者。

[367] 前杀轲,上前去把荆轲杀了。

[368] 不怡者良久,不舒服了好多时。

[369] 论功,考核擒杀刺客之功。同时也追究失职的人。看下文自明。

[370] 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按当赏当罚(坐罪)的情况,分别轻重来处分它。差音次,等级;差别。

[371] 溢,百衲本作“镒”。

[372] 蓟城,燕都,相传即今北京市德胜门外的土城关,亦称蓟门,又名蓟丘。十月,秦王政二十一年(燕王喜二十九年,公元前二二六年)的十月。

[373] 辽东指今辽宁省东南境一带地,在辽水之东,故以为名。秦灭燕后置辽东郡。

[374] 代王嘉,即赵公子嘉,秦破邯郸,虏赵王迁,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其后亦为秦所虏。

[375] 必解,一定可以和解。

[376] 社稷幸得血食,犹言国命可以侥幸地延续下去。社稷本土谷之神,古代以为国家的象征。宰牲祭享,故云血食。

[377] 衍水,辽东水名,不详何地。

[378] 欲献之秦,“欲”字疑系衍文。《秦始皇本纪》明言“得太子丹之首”,是实已献出了的。

[379] 秦王政二十五年(燕王喜三十三年,公元前二二二年)灭燕,上距破蓟城之时跨连五年,故云后五年。

[380] 逐太子丹、荆轲之客,追捕丹、轲的羽党。逐,追究缉捕。

[381] 皆亡,都逃散亡匿了。

[382] 为人庸保,替人家做帮佣。

[383] 匿作就是变姓名为人帮佣。宋子,本赵邑,汉曾建宋子县,故治在今河北省赵县北二十五里。

[384] 作苦,操作得辛苦的时候。

[385] 傍惶不能去,在那里转来转去舍不得走开。傍惶犹徘徊。

[386] 每出言曰,往往脱口而出地说道。

[387] 彼有善不善,那边击筑的声音有的合调,有的不合调。

[388] 从者以告其主,同道的佣工把这“有善有不善”的话告知他的主人。

[389] 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那个佣工倒是知音的人,背地里评论筑音有的对有的不对。是非就是善、不善。

[390] 家丈人就是那一家的主人翁。

[391] 念久隐畏约无穷时,心里想,这样长久地隐藏畏缩是没有了结的时候的。

[392] 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把久藏在行装匣中的筑和他平常穿的漂亮衣服拿出来。

[393] 更容貌而前,改装整容而走向前来。

[394] 下与抗礼,走下座来,用平等的礼节去接待他。无分尊卑叫抗礼。

[395] 宋子传客之,宋子一地的大户轮流招待他,都以为上客。

[396] 惜,爱也。

[397] 重赦之,特别饶恕高渐离,没有杀死他。

[398] 矐音霍,失明。矐其目就是弄瞎他的眼睛。一说,用马屎的烟把他熏瞎的。

[399] 以铅置筑中,用铅镕灌在筑中。用意在使它坚实可以击人。

[400] 朴通扑,撞击。蜀本、百衲本、汲古本都径作“扑”。

[401] 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可惜他不能精通刺剑的手段啊。讲,讲究;精研。

[402] 甚矣吾不知人也,太过分了,吾实在没有了解他。

[403] 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从前吾因为赌博争胜而呵叱他,他当然不以我为他的同志而逃去不再会面了。以上三语,好像深悔当时错认了荆轲,没有把击刺之术教给他。

[404] 世言荆轲,当世流传的荆轲故事。其称太子丹之命,这些故事中每称道太子丹的命运好像有天助似的。以下就是这天命的传说。

[405] 《燕丹子》:“太子丹质于秦,秦王遇之无礼,不得意,欲归。秦王不听,谬言曰:‘令乌头白,马生角乃可。’丹仰天叹焉,即为之乌头白,马生角。王不得已,遣之。为机发桥(暗藏机关,使桥断坏),欲陷丹。过之,为不发(机关失灵而没有发作)。”《风俗通》:“燕太子丹天为雨粟,乌头白,马生角。”这些传说都是称述太子丹之命,故太史公引之云“天雨粟,马生角”也。

[406] 天命之说,太无凭准,故太史公直断以为太过。

[407] 皆非也,总结之辞,就是说天命传说和刺伤秦王都不是实在的。

[408] 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从前公孙季功和董生都曾同夏无且交游的。

[409] 公孙和董是太史公的朋友,把夏无且所谈的实况告给他,故云为余道之如是。

[410] 此其义或成或不成,他们的行义(志愿)有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

[411] 立意较然,不欺其志,他们所立的志愿都很明白,而且都没有辱没了志愿。较,明白。欺,亏待。

[412] 名垂后世,岂妄也哉,声名传流到后世来,岂是虚妄的么!垂,流传。妄,欺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