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君亲爱:

我总有两个礼拜不曾接到你的信。你在长沙亲戚朋友很多,又有小沅小东。愁闷之时,可以稍为好些。我呢?就是一个人孤住外国,举目无亲,就是靠着看看家里寄来的信解一点闷。你为什么两礼拜没信给我呢?下回再这样,我也要半个月才写信。前晚不曾睡够,昨夜九点钟就上床了,到半夜时,是一两点钟的光景。楼下一对夫妻带着儿子闹了起来,又笑又唱,再不肯停,把我从梦中吵醒了。后来一想,今天是四月一号,外国的“傻子节”,在今天无论怎样的开玩笑,是不作兴生气的。到了五点钟左右,幸亏外头一阵狗叫,他们觉得这好像很不雅,赶紧一声不响了。那匹狗不知是那家的,我要是知道,真想向它磕两个头。今天接到你阳历三月二日的信,要我寄相片,我何尝不想寄呢?但是如今那有钱照相?要是我少寄钱给你去照相,那也不成。我如今实在过的最省俭不过,叫我那有钱去照相呢?美国照相贵得不得了,我以前信里同你说过。我说阳历七月内一定照相给你,离如今不过三个多月,想必你总可以等等罢。我阳历五月要寄钱给你,六月要寄钱给罗先生。因为他来信说穷的很,我在清华欠了些帐你也知道是由罗先生代为管理的。这钱不能再不寄去了,总要七月才能照相。霓妹妹我的亲达达,这你总该能原谅我了罢?我又不是不照相,只是不得已,要迟些时候罢了。你说的话实在过重,叫我受不起,我不知道多么难受。但望将来早点回家,把这片心剖给你看罢。我听说你搬来搬去,实在是心中十分难过,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苦,很多的气,只好回家之后,一总由我向你赔罪好了。你一切都好,我是很知道的,也很放心,我就是恨自己不能回家,替你分担些忧,要累你带小沅小东。这一次不是由亚坡屯到芝加哥,自已出了车钱路费;要是出洋以前,衣服作够了,我又何至于好久不能寄钱给你呢?诚然不错,我寄了一本书去上海,叫他们寄钱给你,但是我心内总难受得很。因为我想越寄得多给你,我心中越快活。诚然我下月起就能每月寄中国钱四十块给你(六月要寄罗先生,除外)但是我一天不能寄钱给你,我就一天不快活。在外国我真是省俭的不得了。别人每月用得不够,向家里要的都有,不然就是用得紧够;我每月能寄得这笔钱给你,实在是省之又省。唉,你那知道,我多天作梦回家,从梦中哭醒了啊。我如今在美国也不看电影,也不听戏,一天到晚的只是守在房中,你想这是为的谁呢?我真想这几年快点过完了,早些看见你,才快活。我看一看,这几叶纸上,字写得东歪西斜,有稀有密,这都是我心中难受,想家太甚,心不在上的道理。你不能每礼拜写信给我,我也很原谅。我是照旧每礼拜有信给你的。信是决不会失落。我写给你的信我都记下来了,是那天发的,是第几封,我都在书上记得清清楚楚。这是第十封。没有号码以前,我来芝加哥以后曾经寄过四封给你,所以我自阳历一月到现在一共写过十四封给你,另有挂号寄的风景片一包。所以平均起来,我是六天有一封信寄与你。我这是对你多么痴心,你也总该明白。你的信我都一封封的好好藏起,上面写明是第几封,那天到的,闷时就拿出来看。还有那张同我在北京照的相我嵌在了你绣给我的相框中,你同小沅照的那张相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是什么样子,小沅是什么样子,我想起你那含愁带苦的相,都是为了我,我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爱你敬你。我如今很想作点文章拿到外国杂志上去登出来,这是很难的:因为我们不是外国人,要作外国文,这就吃亏一步。不过成功之时,那是很有名气的。我从前在亚坡屯寄过一本书给你,那就是同学出的一本诗,里面有我译的一首诗,我曾经写明中文的名字给你看。我登出那首诗后,亚坡屯的先生同学都对我另眼看待。译的两首诗,以后说不定还要登些。我总要买来寄给你。再等二十天,我一定要买给你一些好的画片。总之,你就是不能每礼拜写信,我仍然是要每礼拜写信的,我并且要想出许多方法来让你高兴。就像我从前寄那本诗,那本红人的书,那一包画片,那一封有发网的信,都是这个意思。你若是高兴了,我跟着也就快活。你信中说伤心话时,我也就难受好多时候,厉害时我就哭了下来。我如今对你,真是十分痴心,无论何时,或是想事,或是读书,总是记起你来。你的这许多信(十二封),我小心留起,将来带回去等我们并了双肩,从头再看,那时我们好谈现在的情景。霓妹妹,你想那是多么有味啊。你说我的信可爱,这我听到是多么高兴呀;因为你看了快活,我跟着也快活了。你说儿女太多,是我害你的;不错呀,让我向我的亲妹妹赔罪罢。小东没奶吃,自然是要吵的,我求你雇一个奶妈罢。小孩子没有奶吃,是不成的,说不定很小就死了,要不然就长不大,那不就是我们把她害死了吗?那时候天也不依,说不定用什么方法来治我们的罪过,或是我们夫妻怎样了,或是小沅怎样了,那时悔之晚矣。霓妹妹,千万千万。

沅四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