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头战事

王壮武鑫,败贼吉安,追至乐安。伪且盖天侯杨国忠,最桀黠,号统贼二十万,实六万,盘踞吾邑南境宁都、小田一路,谋犯赣州。壮武遣九人至吾邑侦探。贼中素震王名,有斑虎之目。闻其兵至,不暇辨多少,皆惊曰:“王斑虎来矣!”邑贼千馀,尽奔往小田告急。杨恃众,欲挫王威,即遣前锋五千,至乐安十里屯住,大队继至。乐安有乡团,诸绅闻之,入见壮武,请发兵。拒不见。明日贼愈增,又请,又不见。壮武兵仅三千。自是日减一日,不知何往。诸绅惧,谓畏贼强,将遁矣。

四日,贼尽入乐安界。有一大村曰林头,杨督后队至此,拟宿一夜,明日悉师进战。自谓此地离王军五十里,前后左右皆其兵,万无他虑,遂皆酣寝。至半夜,忽四面炮声震天,火箭数十,射入村中,村屋烧压,如崩崖裂石。贼在睡梦中惊起,不知此军从何而降,而风猛火烈,出门稍迟,即围焚无逃路。时值秋末天寒,多不及披衣者。须臾,火箭一支,射烧杨卧榻。杨急出,而村外东西北俱重重围住,惟空南一角,为回宜黄孔道,遂从此奔窜,前有大河,有长桥,桥北水极深,板已毁,贼不知也。前者坠水,后者拥挤而上,为官军枪炮追迫,不敢回顾。贼精锐近万,尽在此地而冻死、烧死、溺死、杀死,无一脱者。天刚曙,官军分一半救火,风忽息,村屋救及五之二。其一半,回杀前路贼。而是夜四更,城中兵亦出,攻贼之前锋。

当初更时,壮武急召诸绅至曰:“天明贼必败,东西必窜某小路,可速引乡团据守山口,多张旗帜。贼至,但击鼓喊杀,勿出战,勿令窜入谷中,则君等功也。如违,以误军情论。”诸绅愕然,然不敢不遵。及日出,前锋贼果窜至小路,不敢走,遂由大路奔回宜黄,而后路贼又纷纷思窜下乐安,一往一来,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是时前攻后杀,左右僻径,又为乡团所堵截,五万贼斩戳几尽,得脱者才数百人而已。

战捷后,诸绅莫解其故,争求壮武指示。壮武曰:“诸君始请时,予知战必胜,然恐在后者闻而奔散,则此六万贼蔓延各县,又不知何日方能剿除,予故示弱不出,使贼知予怯,必扫队前来,然后可一战歼之。此地往宜黄,夹道多大山。余初至,即命数十人遍探各山小径,出入远近,了如指掌。余兵日减者,盖每夜半遣数百人带干粮,伪为樵夫山民,往林头左右山中藏伏,料四日内,杨贼必宿此地,先歼此贼,馀如破竹也。天幸不出所算,又得诸君为声援,成此大功,从今抚、建二郡,可望收复矣。”诸绅闻之,乃叹服。

*军令严肃

王壮武下令军中,一人积银十两者,斩!所有月饷及赏赉交粮台,每月遣人分送其家,取书回。将士得书,无不感服。

左侯号令最肃,独不禁饮酒,无事则听其尽欢极醉。壮武军中,严绝蒲樗,并谓酒足误事,禁有提壶挈榼者斩。暇则习超跃拳击之技,立格赏罚,无日不然,故兵少而精。使竟其讨贼之志,勋名常在左、彭诸公上。惜积劳成疾,自林头战后,未几即薨。弟贞介方伯统其军,勇智遂稍杀矣。

壮武之行军也,微功必录,微罪必罚,不避嫌,不避亲。剿贼广东时,姊子某犯令,诸将争救,不应,挥泪斩之。其号令之严,予亲见二事。时予避乱石灰含山中,地界宜、乐,山下十里为乐安,走宜黄孔道,偶步至此,见所遣侦探九人。入店中呼主人具饭。食毕,每人给钱二十枚,主人不敢受。九人曰:“主将令,沿途强啖人饭不给钱,及取民一物值百文以上者,斩!”主人遂受之。予闻林头贼败,晓登岭远望。日未午,见官军二十馀人,自山下追贼二百馀上山,至予所居门首,尽毙,但次第割其耳,贼所遗财物,无一拾取者。予归,见二十馀人,汗湿重衣,觉疲甚,急呼予备饭,山中米粟无多,蒸薯蓣进之。食毕,每人给钱二十枚即行。予曰:“天将晚,人已倦,离城又五十馀里,盍止此一宿?”曰:“军令:复命逾酉刻者斩。我辈善走,尚可及。”予听而太息曰:“兵遵将令,乃若是乎!非平日恩威足以畏服之,曷克至此!

*御食奏销

纯皇出入圆明园,见市间油灼麦面如饺条油果之类,食之颇可口,命膳夫作此以佐茶饮,取其价廉而工省也。及岁终,户部计帑,出数千金。上曰:“不过食少许耳,何浮滥至此!”内府奏曰:“为此少许,敬造御膳房若干金,新制器皿若干金,采买某地麦料若干金,添设监造官工役食用若干金,积而成款,本非浮滥。”上颔之,谓人君嗜欲不可不慎也。

道光时,潘文恭公在政府,宣宗偶问之曰:“外间鸡卵一枚,所值几何?”文恭不敢直对,游移其词曰:“价昂则七八十枚,价贱则八九枚。”宣宗大笑曰:“朕食一鸡卵,需钱一千二百枚。”后值端阳,宣宗问周文勤曰:“卿等佳节所食何物?”对曰:“不过粽子诸物。”“有白糖否?”曰:“有。”“其价若干?”曰:“一斤约百枚。”宣宗复大笑,以两手将指食指合而示式曰:“朕食此一小盘白糖,需银十二两。”岁终,内务府奏销上,宣宗每览之,必怒形于色,然不能逐物问外价,即问,几人肯直对?一怒后,仍置之而已。

宣宗崇尚节俭,衣常浣,虽敝不弃。召见大臣时,见御靴有破绽者,凡御衣皆整料裁成,无有两幅厢缝者。里衣一次,不浣。表衣一季,不用。旧服无敢擅用者,积至宾天时,尽焚之。

仁,纯二庙,御宇久,衣服山积。焚时,灰烬中珠钮金扣,几可盈斗。宣宗至大渐时,遗诏:衣服颁赐群臣,不可焚。以惜物力,示慈惠,着著为令典。

*许太守

南昌府知府许本墉初在军,刘岘庄制军以秀才从戎,犯令,太守欲杀之,赖将士力救免。

未十年,制军讨赋有功,洊升为江西巡抚。太守其属吏也,不自安,告病。制军曰:“曩者公也,非私也。予闻祁黄羊之风久矣,君实心任事,无异畴昔,行且荐解狐于朝,有阴挟前恨以中伤者,天日共鉴。”制军犹恐其疑也,相见颜色益和,言语益婉,遇事偶误,益曲为原谅,以安其心。将半载,太守终惧获戾,决意辞官归。制军复嘱同僚,极力挽留,终不听,遂无如之何矣。

制军为人沉厚而和平,抚吾省九年,不动声色,而上下安。太守介介于利害祸福,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不能成制军宽宏大德,惜哉!

*宰鸡鸭人

江南六合县有鸡鸭税,城乡设有宰鸡鸭人。养鸡鸭家欲食鸡鸭,先一日至县,报明食几头,每一头,交税一百枚,领一筹归,召宰鸡鸭者至,凭一筹,宰一头,宰毕,每头给花红五十枚。民家虽贵客至,不敢私宰。有私宰者,查出罚钱一万,充公,并禁其家永不得养食鸡鸭。又有鸡鸭卵税,每卵交官钱二枝,交衙门各私费一枚。吾友某司马管六合厘局,亲对余言。

*英夷出对

同治改元,外洋就款,许其通商。英夷在都中设有领事官,思以金帛诱动中国士心,又嫌无名,遂月出一对,令文人对之,取第一者酬宁绸袍褂料一通,以次递杀,末亦有采,所对甚多,姑述一二。

其一语云:“春情未动梅先觉。”时张香涛制军在词馆,对之曰:“夏礼能言杞足征。”以巧妙取第一。

又一语云:“树已半空休纵斧。”制军又对曰:“果然一点不相干。”此句乃京师俗语,既出自然,兼工假借,亦取第一。既而英夷知士心未可以利诱,行数年罢之。

*矮脚虎

德化高心夔碧湄学问赅博,工诗古文辞,精八法,逼肖颜鲁公。咸丰庚申,应礼部试。肃顺闻其名,聘为子师。是年捷南宫,书素敏捷。殿试日,至未末,卷已毕。肃顺监场,欲其大魁,遂命缴卷。时多未完卷者,皆恨怒,举朝不服。考官阅卷时,争力指高疵,抑置三甲末。朝考以诗中许浑之浑作仄声用,降为四等,归班进士。高在肃门,气焰稍赫。倪公文蔚爱其才,劝之曰:“宜远权势,避祸患。”曰:“相公待我厚,何忍遽绝?”曰:“君不闻泰山冰山之言乎?速去,犹可及。不然,不免。”高旋悟,托故归,故名不挂肃党中。

数年,捐同知,至苏州候补,巡抚吴丙元子健,庚申进士,以殿试未完卷而入翰林者,是科词馆中多此人。吴忘夙嫌,破格委高署吴县。高自矜才学,谓吴中士人无一通者。县试期届,诸童生私议曰:“今当小挫辱之。”点名时,满堂哗然。使人问故,东偏童生曰:“向读《水浒传》,有矮脚虎三字无对,欲求场中人对之也。”西偏童生应曰:“如是,非“高心夔”三字莫对。”众齐声称赞曰:“妙,妙!”高此时欲动声色,恐狂童之狂,激而愈狂,俯首不言而已。按是对,几与韩玉汝、李金吾同工。或谓韩对李不及矮对高,不知韩为井上木栏兼通作干,干木枝也,以木对木,不得谓其不工矣。

*阎相国

阎丹初相国,初以翰林改户部主事,有老书办某舞文起家,至百万金,易名捐四品衔,子弟捐道府者四五人,往来交纳,皆王公大臣。

一日,误办一事,相国召至曰:“予知汝声势,然今犯国法,不能恕。”呼役杖责之。某曰:“士可杀不可辱。”相国曰:“士则不可辱,汝不得称士。”诸吏失色,齐跪求免,不应。即飞持堂片至解救,亦不应。卒责四十。明日,有王大臣谓堂官曰:“汝部中安容得如此狂司官?”使其党日伺相国短,以图报复,卒无。

胡文忠闻之,谓有风骨,可办大事。时为鄂抚,奏请来营效用。相国至,甚愧怍,曰:“前辈此举大误,予实不谙军务。”曰:“在省理粮台,可乎?”曰:“斯者,予所能也。”文忠方攻九江,贼别遣一军,间道犯湖北,城中纷纷逃避,粮台惟相国一人,守银不去。湖督官文恭,使二人往觇之,已自经,将绝,案头有绝命诗一首。一人急救苏,一人持诗复命。文恭读而称叹。即修书夹诗,飞报文忠曰:“公为皖计,独不为鄂计耶?”文忠即拔营回救鄂。见相国愈加钦敬,极力奏保,谓可大用。旋署湖北按察使,半载,丁忧去。

文忠薨后,朝廷思其言,召授某省布政使,继擢山东巡抚。山东藩库,仅存银数千两,其故由州县亏空,贿属幕友、书吏,通同蒙蔽,牢不可破,历年大吏,不能清理。相国在户部精会计,下令核算。诸幕书力言事不可行,百端作难。相国震怒,曰:“有敢阻挠者斩。”幕书素闻其名,遂不敢动。提册清查,弊窦尽发露。籍州县一百五十三家,杀书吏数人,逐幕友十馀人。奏请钱粮完欠,半年一报,逾期不报者,立即参革。自是人人不敢复效前辙,官无侵冒,民困亦苏。数年,藩库积银至五百万两,捻匪屡犯省垣,以饷足兵多,辄受创去。

有王某者,以剃工从戎,勇于临阵,积功至总兵,时邪匪创会,冒名曰孟子教,某村有数匪人在内,王疑尽入其教,又疑与捻匪通,黑夜帅师围杀四万余人,焚毁屋宇殆尽,列其罪状上之相国,相国偶不察,谓能除此巨患,亟奏保之。旋被御史参劾,遂告病归。橐中无一钱,罄衣服,卖得银三百两为路费。归后,为某县书院山长,每月得脩金十缗,以赡妻孥,从此不作出山想矣。

数年,朝廷思其人,命陕西督抚敦促来京,使者十数辈往,不得已入都,即授户部尚书,拜大学士,预军机。相国感激圣恩,思振厉精神,以兴利除弊。而诸要人脂韦成习,格格不相入,遇事多方阻挠。相国不胜其愤,仍力请致仕去。

*官中堂

官文恭中堂为两湖总督,胡文忠为湖北巡抚,文忠轻中堂无才略,事多独断独行。遇生杀黜陟,中堂与之商酌,多不以其议,而用己议。中堂自视不如文忠,以国家人材难得,优容不校,故彼此相安。

文忠筹讨贼大局,非复安庆,绝其上下江之路,则贼不能平,遂帅兵出境攻安庆,而一省要务,仍寄营商行。

有某道缺出,中堂先补某人,后通札曰:“仓卒未及预商,某缺已补某人,出奏矣。”文忠复书曰:“访闻某道有劣迹,断断不可补,若果出奏,予即参黜。”中堂得书,追回折差,开列湖北候补道数十,寄请文忠判一人。文忠不判曰:“舍某道外,中堂作主可也。”中堂改补他人而微有愠色,曰:“总督几成赘疣。”后偶寄札问文忠曰:“大清例:总督可辅巡抚,果可辖与否?请复一书。”文忠答曰:“可。但大清例又载:总督贪黩,巡抚知而不参者,与之同罪。闻中堂曾受某金千,某金百,果有其事否?亦请回一笺。”中堂知其负气,笑而置之,而幕友上下,闻而皆愤曰:“吾主人孱人也!”

文忠屡破贼,贼无计退之,别遣一军破黄州,犯鄂省。中堂飞札至曰:“公舍其田,而芸人之田,亦太甚矣!”文忠遂回军救武昌,而前扼黄州贼,后为安寇所追,腹背受敌,大败。请中堂发兵救应,而私忧挟忿,不肯发。中堂幕友闻而大喜,谓不及此时报复,更待何时?即拟参稿,甚其败军之罪,并阻勿救应。中堂阅而一笑,立调兵出城百里外迎接。文忠始叹中堂能容物,己真浅之为丈夫也。一见哭拜曰:“余之贤不及狄粱公,而公之量过于娄师德,为包涵已久矣。”谢罪再三,订为昆弟。自是推服交结之深,非仅同廉蔺而已。

既而文忠病危,中堂临间垂涕曰:“公有言见教乎?”文忠曰:“候补道张某,余同乡,心术叵测,中堂用则保为督抚,不用则参革之,毋贻后患。”中堂出曰:“润帅神明乱矣,张道何可保为督抚?又何必参劾?”后张道屡屡干求,偶未如意,遂恨中堂,一一阴记其短,以图报复。巡抚某与中堂牴牾,欲奏参而无款,张道出一纸与之曰:“此皆实事也。”巡抚某据此入奏,果撤中堂之任,而削其爵。中堂始悔而叹曰:“文忠真知人也!”

*任中丞

任筱沆中丞陈臬吾省时,有积案千馀,一二十年未结者,两首县狱,寄系外属犯人,以千数,其弊皆由幕友余某。余某精刑法而贪,罪重得贿,则拟轻以宽之。罪轻未得贿,则拟重以累之。所有案卷概置私室,不发归案房,令人无从察其弊窦故事。抚、藩、臬三大宪,移官不移幕,而历任廉访,尽心民事者少。兼不谙律例,惟余某言是听。余曰办,则办;曰不办,则不办。以致积案如此之多。

中丞履任后,深知其弊。一日亲带吏役至余某处,提卷且逐之出署。余某惭甚,越日缢死。

中丞既得卷,穷日夜之力,检阅比勘,重者重,轻者轻,死者死,生者生。自操笔定案,幕友受成拟稿,不敢参一议。半年尽完结,无滥无纵,南新两县狱遂空。

初,曾文正定州县案件,一月一报,凭结案多寡为功过,凭功过多寡为升降,良法也。而大吏行之不力,属官仍视为具文。中丞念欲除上下积弊,非此法不可。遂仿其意,特设月报一科,令吏专司其事。章程较旧稍严密,州县大小案一月一报,未报而经上控者,记太过一次。大小案,三月一结。三月结,记小功一次;三月未结,记小过一次;六月未结,记大过一次;九月未结,再记小过一次;十二月未结,再记大过一次。一月十案结六,记小功一次;结八九,记大功一次;结四,记小过一次;结一二,记大过一次。大纲如此,细目未及详。年终,合小功过二为大功过一,积至八大功者,保升。八大过者,撤参。六七以下,明岁再核。藩署州县征解钱粮功过,亦归月报科并算。中丞每月每季亲自比较,法在必行,一年中颇有黜陟。自是州县不敢玩愒,书吏不敢舞弊,幕友不敢搁案,百姓稍免讼累矣。予尝闻吏胥私议吾省近时大吏优绌曰:沈文肃以风厉为主,善烛奸私,动辄参杀,官吏慄慄,详文、控状、奏稿尝自批自作,幕友无所挟其能。刘公秉璋吏治亦精,幕友所拟稿,尝不留其一字。惟风厉稍杀,且不及文肃奏事之明捷。刘公坤一近宽厚,能察官吏民情伪,章奏案件亦不恃幕友。其馀抚军,平平无奇,幕吏操权,玩法如故。臬宪则自咸丰以来,任公一人而已,律例既熟,心复精细,吏胥办案,有一字出入,即被摘发,轻则笞挞,重则惩革,甚且办罪。然严而有恩,知署中吏多贫苦,非舞弊断不能枵腹从公,乃增其工食,俾足自赡。

向来上控者,必经代书房,非费钱十缗八缗,状不得上。至是裁之,只许收纸笔钱二百四十枚,而民冤无不上达矣。然则如任公者,真近时贤廉访也。

*解章门围

江忠烈忠源岷樵尝以举人下第归,同乡及东南诸省在京物故者,无论识与不识,托其带旅榇回南,必亲送至其家。曾文正好作挽联,都中遇丧吊,求无不应。时有“包送灵柩江岷樵,包作挽联曾涤生”之语。

忠烈由教官保升为浙江知县,丁忧归。发逆自广西出,首围湖南。巡抚张亮基,布政使潘铎,书生不知兵。且承平日久,营务废弛,仓卒议战守,遍请绅衿相商。

忠烈谒中丞,请备马数匹,与有胆者一二人随往觇贼势如何,再作计较。旋得二弁同往,人马缒城下,周阅贼营还,曰:“贼无能为,城可守。”时城外贼数万,诸逆首俱在内。人情方汹汹,见忠烈仅同二人,敢环贼营走,皆惊为奇人,知必有智略,能拒贼,心遂定,为死守计。忠烈又亲步城遍,曰:“某门某处贼已穿地道,可速预备。”未数日,地洞炮发,崩城十数丈。贼乘势上,赖早有调度,杀其先登者数十人,枪毙其伪西王萧朝贵。萧巨盗,骄健异常,毙后,贼惊惧,解围去,而忠烈知兵之名大著。当事力保其统师讨贼,屡立大功,洊升为安徽按察使。将赴任矣,而吾省警报日至,南昌段成实时为军机章京,闻之,上说帖于政府曰:“江西亦财赋之邦,为东南要地,断不可令贼据之。方今求吏才尚易,求将才实难,伏请皇上调江忠源往救江西,安徽按察使改他人去。”政府转奏,文宗允之。

巡抚张文毅芾,办理团练大臣陈孚恩,皆不谙兵略,束手无策。闻忠烈至,大喜。贼已围新城门,大队屯对河沙井。忠烈上城周巡曰:“近新城门之章江门、广润门外,人烟稠密,贼藏民房不能知,非尽焚之,城不可守。”及焚时,果有贼在内烧死者。忠烈又曰:“新城门一带,贼已穿地道,不日城当崩。”即调兵预候,及崩时,较长沙阔七八丈,上城贼亦较众较猛,幸江军殊死抵御,斩其执大旗一人,前锋十数人,势微却。即乱掷火药包如雨而下,烧死其精锐数百,贼暂退。旋即命藩库提银置城上,下令:运一砖至者,赏银一两,运一石一木至者,赏银五两。顷刻填满,城得不破。然救此一急,城围如故也。

晋旌阳令许逊谓得仙道,称为真君,为吾省除蛟害,享祀千数百年,其庙曰万寿宫,巡抚以下,月朔望必往肃拜。文毅夜梦真君谓之曰:“火药局某处埋有古炮数十,非起此炮,不能破此贼。”明日遍询埋炮由来,无知者,遍考志书,亦无有,文毅谓勿论有无,姑且往掘。掘至六七尺,果得大炮二十七尊,无年月款识。年羹尧尝云:旧炮难用易炸,自土中起者尤甚,恃以拒贼,必败事。文毅、忠烈皆不知,得炮喜极,移上城开放,竟无一炸者,其二十六尊但无力,炮子至五六十步辄落地。其一尊独奇,每放,声隆隆不绝,远可过沙井。凡大炮久放,则热如火,不可施子药。此炮旋放旋施,一昼夜如故。贼创甚,遁去,炮亦随炸。有自贼中脱归者,谓炮子至贼营,能横行逆转,每一炮必伤数百人,死尸枕藉,殆逾万数,故贼惧甚而走。当未走之先,文毅同二仆巡城,贼在将台窥见,飞一炮至,前后皆毙,文毅居中独免。

凡坚守九十五日而围解,忠烈以功擢授安徽巡抚,文毅奏保守城出力员弁二百馀人。文宗谓太滥,命择最者以闻。文毅谓:“此皆日夜防守,露卧城上三月馀,不爱身、不惜死之人,乃择而又择,仅有此数,不为多。倘不进寸阶,不足以鼓励人心。”仍如原奏上,无所裁减。文宗微不悦,命军机拟旨,交部议处。军机有忌其功者,阴伏“实属执拗,有负委任”二语,部议谓如此应得革职处分。以革职议上,奉旨依议,文毅遂得罪归矣。

*奇计出卖

曾文正九江败后,重招募,练成一军,折节下士,有献一技一能者,莫不录用。移节驻抚州,予邑有邹姓童生,文理不甚通,好谬语,哓哓不休,人呼之为“半番鸭”。盖予邑俗语,以善言者比鸭,以所言不当,仅能及鸭之半者,曰“半番鸭”。

一日,在文正公馆门首,粘一红条,大书“奇计出卖”四字,旁注姓名旅寓。文正见之,即命肩舆迎至,让居上座。初问读何经史,不知;继问天下情形,不知;终问兵书韬略,不知。而所答非所问,多支离谬妄。文正曰:“子言不适用,可姑归。他日有用子处,再请子至。”仍以礼送之出。左右惊怪曰:“此妄人也,何复如此待之?”文正笑曰:“彼诚妄人,然使人不知其妄,或疑予骄傲,不能容才。若使人知其妄,必谓妄人尚如是礼待,非妄人不至拒绝可知,则真才真能者,有不各挟所长以献乎?是所以来天下士也。昔人千金买骏骨,筑台自隗始,即此意耳。”左右莫不叹服。予观文正一生,不善用兵而善用人,牛溲马勃,无不收纳。所以群才效用,大寇荡平,而为中兴第一功臣也。

*销金钟

中堂文祥初以主事供职工部,发逆创乱,军饷支绌,内廷有金钟一座,文宗发工部销以佐军。其钟大,在炉非三日夜不化。

至第三夜,文宗恐化时有窃换事,命六王往察之。宵已深,皆就寝,独见一人危坐炉旁不动,问:“何人?”曰:“满州主事文祥。”“在此何为?”曰:“此钟五更必化,恐工匠窃真换伪,故在此守视也。”六王返复命。文宗叹曰:“真尽心为国者。”记其名,不次用之。

*六部别名

后世文过,不任率真,每所称,必假借古字别名以为典雅,如六部:吏部必曰铨部,户部必曰农部,礼部必曰仪部,兵部必曰驾部,刑部必曰比部,工部必曰水部。滑稽者,又取《孟子》富、贵、贫、贱、威、武六字分配之,以天官掌铨选,曰贵部;地官理财用,曰富部;春官登寒畯,曰贫部;夏官统将帅,曰武部;秋官掌杀戮,曰威部;冬官督工匠,曰贱部。凡主事分得冬官者,莫不以贱部笑称之。

*带裁缝

某王上祖陵,值三月末天气,尽带棉衣,不带单夹。谓稍暖,则拆开棉衣,抽去棉,便是夹;再稍暖,则拆去夹一重,便是单。带裁缝二人同往,计盘费工费,需银二百两,倘竟带单夹,则可省此费。真生长富贵,不知稼穑之艰难矣。

*杨祐

杨迈公祐以进士用户部主事,告假归,逾年入都供职。凡六部尚书侍郎,称曰堂官,郎中员外主事,称曰司官。司官至部,例参谒堂官。

阿文成以宰相兼管户部,迈公见之,文成曰:“近部曹以京官至家,辄倚威势,要挟官长,干与公事,武断乡曲,鱼肉小民。”言之殊堪痛恨。时文成勋业威望震一时,以微末司官,谁不气息屏慑,闻其言而唯唯诺诺,无敢逆之者。迈公独抗声曰:“诚有此不肖司官,然其中岂无一二贤者?公相以此概天下士,殊为失言。”左右闻而战慄,皆为之危。而文公熟视迈公良久,默无一语。后将军某奉命征某处,文成荐迈公曰:“此人性刚毅,有胆识,能任大事,若使之参军务,必有所裨益。”某将军遂偕之往,果著勋绩,累擢至巡抚。初迈公以举子入都,路逢嵇文恭,文恭素精相法,瞥见之,使仆止邀至家,曰:“余相法欲得传人,然遍阅天下士,无可传者,观君目有神光,可精习此艺。”遂尽以其法授之,又曰:“君今年必捷南宫,用主事,分户部,十年必至封疆大臣。”近公曰:“以主事放知府,非二十年不能,何论督抚。”曰:“相已定,自有奇遇,静以待之可也。”及分部至参军务升巡抚,果不出十年中。

迈公相法,吾乡咸称其精。然自谓仅得十之七八,若文恭决休咎,则十不爽一焉。部中门生甚多,一日忽请三十七人饮酒,馀皆不与,人问之,曰:“他人可常相亲,此则不出两月内,皆当放外官。师弟离别之情,不可不预叙也。”已而皆验,人莫不叹其神云。

*查抄和珅家

高宗在位六十年,倦于勤,传位睿宗,自称太上皇,而天下大权仍归总揽。旧臣和珅极邀宠眷,凡睿宗用人行政,事事假太上皇命以挟持之。睿宗性至孝,恐拂珅意,高宗必不悦,故屈意从之。及高宗晏驾,珅骄横如故,党羽甚多,左右皆其耳目。睿宗欲遽动声色,恐遭反噬,故优容如前。

一日,城外有一大差务命珅往。睿宗召见军机大臣,微带忧色。王文端杰素知上意,诸臣退后,请屏左右独对,跪泣曰:“圣上有忧容,非为和珅乎?”睿宗曰:“计将安出?”文端曰:“事不宜迟。”即拟二旨,请睿宗亲书之:一查抄珅家,一往城外拿珅。日已昏,九门提督候旨未退,文端即上车曰:“有旨,抄大臣家。”提督问何家,曰:“但随吾车往。”至珅门,始曰抄珅家。即围其宅,无大小皆拘锁。一面命提督,择一干弁开城门,往拿珅。仓卒间,无一人知者,及其党羽发觉,家已抄毕,珅已下狱矣。

向非文端计密而速,难保无他变,真得迅雷不及掩耳之法矣。

翌日下上谕云:“昨将和珅查抄,所盖楠木房屋,僭侈逾制。其所藏珠宝阁,真珠手串二百馀贯,较大内多至数倍,并有大珠,较御冠顶尤大。又宝石顶,并非伊应戴之物,伊所藏真宝石顶数十个,而整块大宝石不计其数,且有内府所未有者。至金银数目,尚未抄毕,已有数千百万之多。似此贪黩营私,实从来所罕见。”

及抄后,睿宗命将财物一一估值,计上赤金八十万两,值银一千二百八十万两。中赤金三十五万两,值银一百二十五万两。一切金器溶化,值银一百七十九万两。人参一百六十斤,值银七十八万二千两。大珠一颗,值银一千五百万两。珍珠二百二十串,值银二千六百五十万两。散小珠值银二百四十万两。纹银二十四库,计二千四百万两。宝石顶六十八个,值银六十八万两。大块宝石四十二方,值银一百六十八万两。珊瑚玛瑙值银八十五万两。猫儿眼、密脂绿松石,值银一百二十四万两。古玩器物,值银三百七十二万两。五彩各色宝玉,值银八百四十万两。皮、棉、夹、单、纱衣二万六千馀件,值银七十二万三千两。大小貂皮五千九百馀张,值银六万三千两。粗细装饰陈设等件,值银一百六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