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字乐天,他的祖先大约是太原人。北齐五兵尚书白建,当年建功,赐田庄于韩城,子孙就在那里安家了。后来迁居下圭阝。他的父亲白季庚官彭城令,在李正己叛乱时,因劝说徐州刺史李洧回归朝廷,经多次提升任襄州别驾。

居易聪明过人,工于文章。未成年时拜见顾况。顾况是吴人,自恃才华,很少推崇赞许他人。但见到居易的文章,禁不住说“:我以为有才华的人已没有了呢,现在又得到你了!”贞元年间,登进士第,拔萃皆中,实授校书郎。元和元年(806),对制策乙等,调任周至县尉,从事集贤校理,月中,召为翰林学士,后为左拾遗。

元和四年,天子因旱灾严重,下诏对租赋有所宽免,赈减灾害。白居易见诏书细节不够详尽,就建议全免江淮两赋,来赈救离散贫瘠的百姓,并请精简放出宫人。宪宗有所采纳。那时于..入朝,尽将歌舞人献入大内,有人说普宁公主选来献上的都是于..的宠妾。居易认为不如退还于..,不要让他把过失推归于天子。李师道献上私款六百万,为魏征的孙子赎故第。白居易上奏说“:魏征担任宰相时,太宗用皇宫大殿的木料修建成府第赐给他,后人不能守成;陛下应以他们是贤臣子孙,从而赎买后还赐给他们。李师道是人臣,不应掠美。”宪宗采纳了他的建议。河东王锷将被授以宰相职位,居易认为:“宰相是普天下人所敬仰的,非贤良有重望和显赫功勋不可以授任。王锷多方搜括民财,不体恤贫困百姓,所得财物称为‘羡余’作为进献。

现在如授以宰相重任,天下四方闻知,将都说陛下得到他献奉的财物才授他宰相职位的。各节度使私下想‘:谁还不如王锷?’争相宰割百姓搜刮财富,向您要求自己想得的官职。如果授职则朝廷纲纪大坏;如不授他们,则待臣子有厚薄,事一失当就不能再挽回了。”这时,孙王寿因负责禁卫有功,被晋升为凤翔节度使,张奉国平定徐州李钅奇之乱有功,调任督巡三辅治安的金吾将军。居易对宪宗说:“应该免升孙王寿而提拔张奉国,以激励天下忠臣之心。”掌钱谷度支有一人被囚禁在釻乡牢中,历经三次大赦而没有被释,居易多次上奏说:“父死而拘挚其子,丈夫关押时间久妻再嫁。还债没完没了,关押也没个限期,请圣上一切都豁免。”

像这样重大的奏请有十多次,使他声名大振。

当王承宗叛乱时,宪宗下诏吐突承璀统率军队去讨伐。居易奏谏“:唐朝制度,在征讨伐乱时专职委派将帅,责令成功。近年来才开始以宦官担任都监。韩全义征讨淮西,贾良国任监军;高崇文伐蜀,刘贞亮任监军。而动员全国军队,尚未有以内侍宦官专任统帅的。禁中神策军既不置行营节度,以承璀为制将,现又派他充任诸军招讨处置使,是实际的统帅。这恐怕四方诸节度使知道,必然会轻慢朝廷。后世人也将传说以宦官担任制将统帅是陛下创始的,陛下要忍受这种名声吗?况且刘济等诸路将军必然耻于受承璀的指挥,心中不高兴,就不能立功。这就助长了王承宗的反叛气焰,并挫折了诸将的锐气。”宪宗不听。既而用兵很久没有决战。白居易上书说“:陛下讨伐王承宗,本来委任吐突承璀为统帅,外用卢从史、范希朝、张茂昭,现在承璀进军而不决战,已失大将统帅作用;希朝和茂昭历数月才入贼境,看这势头似乎是私下有什么打算,空得一县就壁垒不进,当然不能成功。如果不尽快停兵,将有四害:用府帑金帛和民脂民膏资助了河北各节度使,使他们更加富强,一也;河北各节度使听说吴少阳受命淮西节度使,替王承宗洗刷罪责,奏章一再呈上,无不批准。那么,河北呈现合纵的局势,势力更加巩固,皇帝对下授权、贬谪、恩宠与信用,都将不再有作用了,二也;现在冒酷暑履潮湿,枪林矢雨,虽然不怕死,又有谁能长期忍受这种苦役?加上神策军中夹杂有招募来的商贩,不习惯军役,逃跑相互牵动,各路军队军心必动摇,三也;回鹘和吐蕃常有流动侦察的部队,知道讨伐承宗经过三季没有奏功,那么军队战斗力的强弱,费用的多少,他们一知道了,就会乘机进犯,怎能首尾相救?兵连事生,何故无有?四也。待到情势转坏再罢兵,那就要损威望失权柄,只能事先防备,不可事后追悔。”不久承宗请罪,征伐就停止了。

后来,白居易在殿中与穆宗谈论此事,论辩执著,坦率耿介,穆宗尚未谕,居易就对穆宗说:“陛下错了!”(指任用承璀事)穆宗震怒,过后,对李绛说:“这家伙是我一手提拔的,竟敢这样,我不能容忍,一定要斥贬他!”李绛说:“陛下能开放言路,所以群臣敢于对朝政论得论失。

如果罢黜白居易,就是钳住他们的口,不让他们进言。这不是发扬帝君盛德的办法。”穆宗省悟,对待白居易仍然像过去那样。一年过去应迁升,穆宗因他阅历较浅,而且家中一向贫困,就听任他自己选择官职。居易请求如姜公辅一样以学士兼京兆户曹参军,以便奉养母亲。穆宗下诏批准。第二年,因母丧解职守制。

服满复职入朝,授太子左赞善大夫。

这时,刺客刺杀宰相武元衡,京都震扰。白居易第一个上疏,要求马上倾全力捕捉凶犯,以刷雪朝廷之耻,务必全部缉捕归案。宰相嫌他超越职权,以宫官先于谏官言事,因而不高兴。不久就传言“白居易之母是坠井死的,但他却写了《新井篇》的诗,言辞浮华,没有德行,不能在朝中任职”。于是派出为江州刺史。

中书舍人王涯又上书说居易不宜任刺史,乃追诏再贬为江州司马。被贬以后,白居易能顺应这种遭遇,寄托心志于佛道生死之说,若忘形骸。过了很久,调升忠州刺史。又调回都,任司门员外郎,以主客郎中负责起草诏旨敕制。

穆宗好游猎,白居易写了《续虞人箴》献上作为讽谏。内容如下:“唐受天命,十有二圣。兢兢业业,咸勤厥政。鸟生深林,兽在丰草。春搜冬狩,取之以道。鸟兽虫鱼,各遂其生。

民野君朝,亦克用宁。在昔玄祖,厥训孔彰‘:驰骋畋猎,俾心发狂。’何以效之,曰羿与康。曾不是诫,终然覆亡。高祖方猎,苏长进言:‘不满十旬,未足为欢。’上心既悟,为之辍畋。降及宋瞡,亦谏玄宗。温颜听纳,献替从容。瞡趋以出,鹞死握中。噫!逐兽于野,走马于路。岂不快哉,衔橛可惧。审其安危,惟圣之虑。”

不久调任中书舍人。田布官拜魏博节度使,穆宗命白居易持节去宣布谕旨,田布送他五百匹缣。穆宗叫他收下来,居易婉辞谢绝,说:“田布父仇国耻未雪,人们应当以物资帮助他。现在却收取他的财资,按情谊是不能忍心收下的。现在前去宣谕慰问的官员很多,如果都要赠物,那么敌人未消灭,而田布的资财就都搞光了。”穆宗准许他推辞了礼物。

这时,河朔再度叛乱,朝廷集合各路兵马去征讨,但却延迟无功。叛军占领弓高,断绝了粮道,深州被围局势更为紧急。白居易上书说:“兵多则难以调遣,将多意见不易统一。应该下诏魏博、泽潞、定州、沧州四节度使,命令他们各坚守自己的领地,以节省军事开支。每道各出精兵三千,派李光颜率领。光颜已有凤翔、徐、滑、河阳、陈许的军队不少于四万,可以直接进击敌人,打开弓高粮道,联合下博军,解深州的围困,再与牛元翼合军。另外仍任裴度为招讨使,使他倾太原兵力西进,见机乘隙夹攻。同时下诏抚令以动摇其军心,未用武力剿灭,一定自己溃灭。而且光颜长期统帅军队,有威名;裴度忠勇,可独当一面,没有比这两人更恰当的了。”当时,天子荒纵,宰相才能低下,赏罚不当,坐视逆叛,无所作为。白居易虽然多次忠谏,但没有引起注意,就恳求外放。不久任杭州刺史,最初筑堤围钱塘湖,聚泄湖水,可以灌溉千顷良田;又复浚疏李泌浚治过的六口大井,百姓靠这些井饮用。过了很久,白居易又以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

又派任苏州刺史,因病未去。

文宗即位,居易任秘书监,后授刑部侍郎,封晋阳县男。大和初年,二李党争开衅,祸福交替于党争之中,你争我夺,降升与毁誉好像早与晚交替一般。杨虞卿和白居易是姻亲,但与李宗闵关系很好,居易不愿卷入党争,就称病还东都洛阳,任太子宾客分司。第二年,拜河南尹,再做宾客分司。文宗开成初年,起用为同州刺史,未受,改太子少傅,晋爵冯翊县侯。武宗会昌初年,以刑部尚书致仕退休。会昌六年(846)逝世,享年七十五岁,追赠尚书右仆射,宣宗写诗吊唁他。他遗嘱薄葬,不必请谥号。

白居易受知遇于宪宗,遇事无不直言,论事详尽严格,许多意见被认可,但遭当道者所忌,遭到排挤,以致抱负不能实现,乃纵情于诗文美酒。在再度受重用以后,又都是年少的皇帝,屈曲更不合宜,任职后往往受贬抑,因之就无意于功名了。居易和弟白行简及从祖弟敏中友爱。在洛阳所居的履道里,疏理塘沼种植树木,修筑石楼于香山,又凿通龙门八节滩,自号“醉吟先生”,并写了传。到了晚年对于佛道更为沉溺,以致经月不食荤腥,自称“香山居士”。曾与胡杲、吉日攵、郑据、刘真、卢真、张浑、狄兼谟、卢贞等宴酒聚会,他们都是年事很高且有闲暇的老人,人们很钦慕他们,曾绘制《九老图》。

白居易为文精切,然最善于写诗。

最初,多以诗规讽得失,到后来写多了,更趋于平易通俗,多至数千首,当时即为士人争相传诵。鸡林(朝鲜)外商得诗卖给他们的宰相,一篇可换一金,有伪作,宰相总能辨别出来。最初,与元稹相互酬咏,所以人称“元白”;元稹去世后,又与刘禹锡齐名,号称“刘白”。他出生才七个月就能翻看书籍,指出“之”、“无”两字,虽试百多次不错,九岁私下学声律。

他深通文章,大概是天赋的。白敏中任宰相,为居易请谥,谥“文”。后来履道里的府第终于改成佛寺。洛阳和江州人为居易立了祠。

赞曰:居易在元和、长庆年间,与元稹都很有名气,最擅长写诗,其他体裁文章,未足称佳,诗多至数千篇,为唐以来所未有。他自叙“:关美刺者,谓之讽喻;咏性情者,谓之闲适;触事而发,谓之感伤。其他为杂律。”又自讽说“:世人都对杂律钟爱,他们看重的正是我所轻视的。

至于讽喻诗,含意激切但言辞是质朴的;闲适诗恬静澹泊而文辞迂,以质合迂,的确是人们所不喜爱的。”现在读他的诗文,的确如此。但是杜牧说:“纤艳不逞的诗文,不是庄重高雅者所做的。这种诗流传人间,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词亵语入人肌骨不可去。”这大概是为救所失不得不这样说的。

审视居易,最初竭力直言,在天子面前诤谏为政之安危,希望以此立功,虽然中道被斥贬,但后来更为坚定不衰。当李宗闵在位时,权势震赫,但居易始终没有攀附于他而为个人进取打算,使自身节操保持完美崇高。而元稹中途履险得到宰相的职位,以致名声败坏。呜呼,白居易是个贤达的人哪!